第4章 出頭
池寒剛找見VIP電梯入口就聽到了“咚”的一聲,進來一看果然是有人摔倒了。
身形瘦削的少年費力的撐起自己挪向輪椅,細瘦的手指上已經磨破了好幾處,在鮮紅的血色襯托下,更顯的他皮膚蒼白的過分。
像是許久沒有見過陽光的樣子。
池寒皺了皺眉看向剛剛關上的電梯,那裏面傳來的嘲笑聲他可全聽見了。
這些人是怎麽回事啊?欺負殘疾人就這麽開心嗎?!
池寒狠狠瞪了一下電梯,幾步上前将輪椅扶起來,然後蹲下身子想要把地上的少年也扶起來。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手剛碰到對方肩膀,就被一把推開了。
池寒意料不及,差點摔到了地上。
少年低喘着氣,聲音裏充滿了冷冰冰的警告:“走開!”
池寒:“……”
這小孩防備心還挺大的。
等少年終于坐回到輪椅上,他單薄的身子不斷的起伏着,額前的黑發也被汗水打濕,露出了一雙烏沉的眸子。
不得不說,那雙眼睛真的很好看,像是純粹的黑曜石,散發着清冷孤傲的氣息,但又被一層霧霭籠罩,讓人看不到深處,只能窺見一絲陰暗。
很難想象這樣的氣質會出現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
就算坐在輪椅上,少年的脊背也依舊挺直,但腦袋卻始終微微下垂,像是尊沒有靈魂的軀殼,死氣沉沉。
除了那一句警告外,他再沒有對池寒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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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的數字一層層下降,池寒抿了抿嘴唇,眼角掃向地上的毯子。
他其實不是什麽同情心泛濫的人,尤其是對方已經明确拒絕了自己的好意。
但是……
池寒的視線落在了那像是要守住最後尊嚴的挺拔脊梁,心裏嘆了口氣。
他沒辦法當作看不見。
榮胥的腿越來越疼,剛剛砸在地上的膝蓋估計出血了,他看見那裏濕了一塊,但這和小腿的疼痛完全沒法比。
那是骨頭都在疼,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來回碾壓一樣。
榮胥眼前一陣陣發白,幾乎看不清楚。
就在他死死咬牙忍耐的時候,一個柔軟的東西忽然擦過他的手臂,他勉強分出一絲注意力側頭看去,黑色的駝絨料子上繡着幾朵蓮花,那是他被人扯掉的毯子。
他沉默的看着,光是壓制疼痛他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精力,再沒有力氣去做其他動作了。
池寒看着低頭不語的少年,一時間搞不懂他的意思,這是……不要了嗎?
好像不是。
池寒想了想,把毯子抖開盡量輕柔的蓋在他的腿上,做完後他就往旁邊挪了一步,半點聲音也沒發出。
榮胥在毯子蓋上來的一瞬間全身就僵硬了起來,疼痛中的腿比平時更加敏感,稍微一點觸碰都會引起更強烈的痛楚。
他閉眼咬住嘴唇,等待着那痛苦襲來,但那毯子帶來的卻是淡淡暖意,痙攣的腿部也開始逐漸好轉。
榮胥白着臉,墨色的眸子帶着些許疑惑落在自己的腿上。
這次的腿疼竟然這麽快就過去了……
“叮咚”一聲,電梯到達一層。
電梯門和裏面的轎廂連接處有一層凸起,并不是平整的。
在少年的輪椅觸碰到低矮的凸起前,池寒幾步上去一把握住把手将他送了過去,然後很快就松了手。
“我沒碰到你,這裏不平,不好過。”
少年冷硬的僵着後背,但到底沒說什麽,他側頭掃了一眼池寒就操控着輪椅到電梯的角落裏了。
池寒能明顯感受到這次眼神裏的敵意少了一點,更多的是打量和探究。
像是個在洞裏蜷縮躲藏的小動物,悄悄的探出了一點尖尖。
池寒輕勾了下唇角,按下十五層:“你要到哪層,我幫你按。”
榮胥垂下眼眸,微長的頭發重新遮住眉眼。
哦吼,又蓋上蓋子了。
池寒偏了偏頭,有些無奈的想着。
電梯很快就到了十五層,池寒以為少年會等自己出去了再按層數,沒想到他居然和自己是一層的。
難怪不說話。
頂樓的包間很多,但從電梯出來就只有一條通道。
一個中年男子行色匆匆的走來,看起來瘦瘦弱弱有些文質彬彬,但開口就讓池寒的印象直接掉價。
“榮胥!你怎麽才上來?一大家子都到了就在等你,快點跟我進去,老爺子有話要和你說!”
池寒看着那男人推都不推少年一下,站在那裏直接就是指責的口吻,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不說他和少年是什麽關系,明明人家就是腿腳不方便,他不說是下去接一下,反而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池寒代入感很強,拳頭已經硬了。
就在他火氣上湧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電光火石般的從他腦子裏閃了過去。
等等……剛剛這人喊的是什麽?
榮胥?!
他心頭一跳,眼睛微微瞪大。
算算時間,原著裏的那個坐着輪椅搞垮了S市各大家族産業的瘋批大反派,現在可不是才十七歲嗎?!
十七歲的大反派榮胥正處在人生的最低谷,身邊幾乎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難怪對于別人扶了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畢竟榮胥不是書中主角,小說裏對于他未成年時期的描寫很少,基本就是略提了幾句。
沉悶,孤冷,獨處,經常受到別人的排擠和戲弄。
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概括了榮胥的整個少年時代。
池寒當時看小說的時候只覺得榮胥殺伐果斷出手雷霆,什麽時候也是一副清冷矜貴的模樣,但現在親眼看見,才知道他少年時期那短短的一句形容裏到底承受了多少。
那個中年男人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仿佛榮胥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榮胥始終沒有開口,他平靜的近乎沉寂,或者說,死心。
池寒心口一顫,想也沒想的直接沖了過去。
“這位先生你好?”
榮興文停住話頭,有些疑惑的看向身後,只見一個穿着半袖,面容清隽的少年正看着自己,神色帶着些隐忍的怒氣。
“你是……?”
男人推了推眼鏡,少年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平民,而且在這種地方吃飯的只會是S市有頭有臉的家族成員,所以他的語氣還算客氣。
池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沉凝着臉道:“我剛剛是和榮胥一起上來的,他在下面摔倒了,您是不是應該先看看他的傷勢再說其他的?”
榮興安一哽,常年的養尊處優讓他的樣貌白皙,被十幾歲的孩子當面嗆聲,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白一塊紅一塊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這是我們榮家的家事!你還是趕緊去你家長那裏吧!”
榮興文擺了擺手,特意咬重了“榮家”兩個字。
憑着這兩個字,他從籍籍無名的小科員一路走到今天的副經理,他想只要搬出這兩個字,池寒絕對會給他道歉的。
畢竟在S市長大的人,哪個沒有聽說過榮家呢?
榮興文微微擡起下巴,這是他身為榮家人的底氣。
池寒的下巴擡的比他還高,榮家還是恥家的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現在只想替榮胥出口氣。
這個荒唐小說裏他唯一心疼過的人。
“榮家?”池寒一副領教到的表情,“原來榮家是這樣愛護和教育孩子的,是我見識短淺了,失敬失敬。”
榮興文這麽多年第一次被人怼到臉上,尤其對方還是個比自己小了幾十歲的孩子。
他指着池寒,漲紅了臉:“你是哪家的人?!簡直是……太沒教養了!”
榮胥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方才池寒說的所有的話都落進了他的耳中。
他是在替自己出頭嗎?
榮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多久了,他早就習慣在他人惡意的指責和愚弄中活着,原來還會有人替自己說話。
而且還是一個相識不到幾分鐘的陌生人。
榮胥擡手覆上心口,他覺得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流出來了,沾染到的皮膚似乎都被燙到潰爛。
榮老爺子還在裏面等着,榮興文沒有時間耽擱,他狠狠的瞪了池寒一眼就推着榮胥大步離開了。
池寒站在原地直到榮胥的背影消失,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幫他說了幾句話,但更多的也為沒為他做什麽,一想到榮胥最後的結局和方景洛那張惡心的嘴臉,池寒就覺得胸口憋悶。
如果自己真的是因為留下評論區的那句話才穿進來的話,那或許就是老天都想給榮胥另一個結局。
池寒深吸了口氣,如果有可能,他一定要改變原來的結局,絕對不會讓榮胥再走上老路!
榮興文推着榮胥進入包間的時候,裏面一派熱鬧景象。
榮老爺子雖然已經七十歲,但頭發依舊烏黑,他精神奕奕的坐在首位看着一衆兒女子孫為他敬酒。
“祝爺爺福壽綿長,松鶴長春!”
“我也祝爺爺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
榮老爺子端着茶杯笑容滿面的點了點頭:“好,好……”
直到榮胥進來,他的臉上的笑容才斂了下去。
其餘人看見榮老爺子的神色變化,都暗暗的對着榮胥和榮興文投去了幸災樂禍的目光。
兩個敗家之犬,還好意思來參加這種場合?
簡直不知好歹!
榮興文松開輪椅把手,讨好的對着衆人笑道:“小胥他在下面摔了一跤,所以來晚了,大家多包涵啊!”
在場的幾個榮家小輩互相對視一眼,眼裏滿是幹完壞事後的興奮和得意,完全沒有一點羞愧。
榮冠玉,也就是榮家家主,聽到這話後眉梢都沒動一下,他的目光裏帶着常居在上位者的威嚴,冷漠又薄涼的問道:“榮胥,你的腿怎麽樣,能站起來嗎?”
大庭廣衆之下,這句話就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劍刃,狠狠的捅進榮胥的心裏。
他放在腿上的手掌緊緊握起,用力到顫抖。
榮冠玉久久沒等到回應,有些嚴厲的折起了眉心。
榮興文最會察言觀色,他見老爺子生氣心裏暗罵榮胥不知好歹,趕緊開口道:“老爺子,小胥他的腿雖然還不太好,但我最近從國外找了個醫生,肯定能……”
榮冠玉不耐的揮了揮手,打斷了榮興文的解釋:“那就是廢了。”
說罷,他又有些嫌棄的看着榮胥道:“腿壞了也就算了,怎麽連話都不會說了?一點精神氣都沒有,像什麽樣子!真給榮家丢臉!”
見着榮冠玉動怒,徐蔓掩下眼裏的笑意,故作姿态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嗔怪道:“诶呀老公,你老和小輩置什麽氣?今天是你七十大壽,別為了這種事情生氣,快,阿文,阿怡,陪你爸爸喝喝酒。”
徐蔓是榮冠玉的第二個妻子,比他整整小了十歲,榮胥的母親是榮冠玉第一任妻子的女兒,所以徐蔓自然是對榮胥百般看不慣。
剛剛的那番話看似是在安撫榮冠玉的怒氣,但實則是告訴所有人,榮胥根本就不配被提起。
包廂裏又重新熱鬧了起來,榮興文也端起酒杯站了進去。
這裏沒有一個位置是屬于榮胥的。
他因為池寒才多了一絲溫度的心,重新回到了地獄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