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迢迢長路41
◎青蚨還錢◎
幾乎是在看到那一枚銀元的一瞬間, 洛螢就想到了當鋪裏遺失的當物之一——青蚨。
更準确的稱呼應當是靑蚨錢。
《鎮詭當簿》之上對于“青蚨”的記錄十分簡略,而對于這青蚨更多的了解,則是洛螢從當鋪之內其他的詭物獲取到的訊息。
那銀元上的血色蟲子狀似蟬, 而并非是蟬。
洛螢轉頭想要尋找剛才将這枚靑蚨錢扔給賣藝人的路人, 可眼前人頭翕動, 來來往往,根本無處找尋。
青蚨是當鋪裏遺失的詭物,必須要拿回來。
想到青蚨本身的特性,洛螢擰了擰眉頭, 當務之急, 是怎麽把這一枚靑蚨錢從這賣藝人的手上掏出來。
平白無故找上去,要拿一枚銀元和對方換一枚銀元是不是太怪了一些?
...
劉四哼着小曲, 得意地走在街上。
這才從賭坊裏出來,穿着一身的破布藍褂子,趿拉着腳上的布鞋, 悠哉悠哉。
今兒個的運氣是真不錯, 嘿呦,一想到懷裏揣着的二十來個大洋,劉四的嘴都快咧到天邊去了。
這二十個大洋可得藏得死死的,自己住在那大雜院裏,房上的門鎖雖然鎖着,卻也跟沒鎖兩樣。
當然了,也沒什麽偷子會跑到大雜院裏去偷東西。
只不過,劉四還是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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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尤其是自己的大寶貝!
從袖子裏掏出一枚外圓內方的古銅錢, 劉四小心地在手中摩挲。
這銅錢小巧, 上面卻沒有寫是哪朝哪代的通寶, 上頭除了外人看不見的蟬形花紋,就如同一個假銅錢一樣,拿到攤子上都沒人願意收。
這枚銅錢,就是劉四兒的大寶貝。
走着走着,劉四的腳步忽然有些踉跄,腦殼有點暈,栽楞楞地一腳踏空,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差點摔了個仰殼。
“哈哈哈。”街邊傳來了一陣的哄笑聲,路邊的小娃娃看着眼前的大人摔倒,哈哈大笑。
這眼看着就到了劉四兒住的大雜院,眼見着劉四坐地上個仰殼,周圍無一人幫忙。
住在這裏的都是窮鬼,劉四兒是出了名的賭鬼懶漢,人見人煩,避之不及。
只是這麽摔了一下,劉四兒坐在地上卻是半天地起不來,直直地喘着粗氣,像是要上不來氣一般。
劉四兒感覺自己渾身無力,明明只是摔了一下,但感覺全身都散架了一般,呼哧呼哧,使不起力氣。
他費了好大的勁,一點點地挪起身子,總算是站起來了。
那邊的小鬼頭還在看着劉四哈哈大笑,劉四狠狠地啐了一口,沒種的小懶蛋子,笑你爹的笑。
顫顫巍巍地起身,摸着自己懷裏的銀元,劉四又小心地從袖口處掏出銅錢,沒掉,還在,幸好幸好。
他加緊了腳步想要快點回家進屋,只是又怕走的急了像剛才一樣摔了,劉四又放慢了腳步。
因為身上揣着寶貝,劉四兒做夢都怕丢了,往常贏了錢慣來去買點小酒,如今他可一改習慣。
不是因為別的,他知道自己嘴上沒個把門的,要是多灌了兩杯黃湯子,把自己的寶貝說出去了,那可不就完了!
劉四拽着步子去街口,想着自己身上沒力氣,還得補一補。
“袁老二,給我來半只燒雞。”
“哎呦劉四兒,你這是擱那來錢了?今天這是又贏着了?”
賣燒雞的袁老二利落地綁了半只燒雞,接過劉四兒給出的銀角,啧啧稱奇。
劉四兒這爛賭鬼,這一陣倒是時常來買燒雞吃,往常一個月也不見得來一回,輸得個底朝天,最近這是走了什麽鴻頭大運?贏着錢了?
“袁老二,你可瞧好了,你四爺出手,還能輸錢?”劉四兒接過裝着燒雞的紙包,留了一句就往家走,嘴裏繼續哼着小調。
有幾個看着劉四兒買了燒雞的小孩跟在他的身後,劉四嗤笑一聲,“小野崽子,都滾滾滾,想吃啊,讓你爹娘買去,沒銀子還生些讨飯的玩意兒,啊呸!”
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大雜院,劉四進了自己的房門把門闩一插上,裏裏外外地看了一遍,沒什麽變化,半只燒雞扔在桌子上,他直接癱倒在了炕上。
明明走回來沒有多遠,可劉四渾身就像是沒骨頭一樣,累的不行。
從屋裏的炕道裏掏出來個木盒子,一打開,銀燦燦的銀元幾乎要閃瞎人的眼。
把懷裏的二十幾枚銀元都放進了盒子裏,劉四兒一枚一枚地數着,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八十三個。
劉四兒哼着小曲兒,這裏頭的錢,早就夠劉四換個地方居住,租個好一點,不這麽差的屋子了。
但他一直沒有搬,這屋子就是個睡覺的地兒,劉四兒現在住的這裏都是一樣的窮,更沒有小偷來偷東西,稍微換個地方,不說是人生地不熟,碰上那長舌婦還有愛打探的,可就不好了。
從袖子裏又摸出了那枚銅錢,劉四兒在手中仔細摩挲着,只要有這個寶貝在,他的好日子可以過上一輩子。
天色漸晚,大雜院裏都是舍不得點蠟燭的,更別說煤油燈了,劉四兒悄咪咪地在屋裏點起了煤油燈。
他一手掰着半只燒雞吃的滿面油光,一邊看着那手裏的銅錢,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這燒雞的味道說不上好,只是放在大雜院這邊一年也吃不上幾回肉的人眼裏,肉就是最好的美味了,若是以前,劉四兒看着這燒雞囫囵地吃下去,連雞骨頭都能給一點點地嚼碎吧,不留一點渣滓,但此刻啃着雞腿,卻是有些食不知味,難以下咽,嗓子也如同刀割一般。
但一想到自己一會兒要做的事情,劉四兒張大嘴往嘴裏塞着肉,多吃肉,多吃肉,又拿起水缸裏的舀子喝着水。
多吃肉,多喝水,才能有力氣,有,有血。
劉四兒一點一點地将半只燒雞吃完,在藍褂子上随便抹掉了手中的油光。
夜色愈來愈濃,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煤油燈,火光點點,不知是在等待着什麽。
插緊的大門吱呀吱呀,劉四兒将那枚銅錢捏在手裏,一手拎起了煤油燈,蹲在門口趴着門縫。
他手中的銅錢仿佛有着深深的吸引力,吸引着什麽東西的到來。
滴溜溜,滴溜溜。
燈火照耀之下,只見這門縫中居然從外邊滾過來一枚又一枚的銀元!
無聲無息,那一枚枚銀元不知從何處飛來,通過門縫滾進了劉四兒的家裏。
他瞪大着眼睛緊盯着,一枚,兩枚,三枚......幾十枚銀元圍繞在那銅錢的周圍,劉四兒數着錢,五十......五十幾個銀元來着?
數了三遍,都是五十四個銀元,可劉四兒分明記得,他今日裏用出去的是五十五個銀元,那少了的一枚去哪了?!
劉四兒的頭有些暈,是他數錯了,還是自己記錯了?
他仔細地回想,今兒個晌午先是去了那會賓樓,自己要了一桌席面補身子,那一桌花了十二個大洋,在六子賭場裏輸了二十六個,買了中等的煙土花了十個,去做了兩身綢緞褂子先付了五個,又兌了一個銀元的零錢,在天橋兒那看戲法賞出去了一個。
是給出去五十五個啊!
可這現在回來的怎麽少了一個?
難不成,是自己昨晚上的血抹太少了?這麽多大洋都回來了,說明寶貝還是靈的啊。
這些銀元都聞着味兒自己找回家了!
他悄無聲息地回來的銀元搬到炕上,把自己裝銀元的木盒子也拿了出來。
今兒個花了五十五個大洋出去,嘿,現在又都回自己手裏了。
有好寶貝在這,自己個兒的錢都長了眼睛跟腿兒,知道自己回家嘞!
一想到得到寶貝的這些天裏,劉四兒去過了戲院,旅館,影院,賭坊,銀行,錢莊,酒樓,裁縫鋪,茶館,點心鋪子......使出去的銀元啊,劉四兒沒算過,怎麽的也得有個一兩千了,白天花出去,晚上錢再收回來。
吃的東西,定的衣服,看過的戲,睡過的女人,自己這一分錢沒花都得了,一想起來,劉四兒心裏就美啊!
從炕頭的針線籮裏取出來一根針,劉四兒計算着,盒子裏有八十三枚幹淨大洋,今天回來了五十四個,自己再滴個幾十枚,湊夠一百個去那銀行錢莊一存。
白天存進去一百個大洋,晚上這一百個就又回來了,一來一回,他淨賺一百個,多換幾家銀行錢莊存那麽個幾次,幾千個大洋到手是小事,幾萬大洋也不放在話下!
到時候有個幾百大洋,過兩天他就鳥槍換炮,有了大筆的大洋,還不過那神仙日子去?
手上的針往指尖上一紮,劉四兒的面色白了不少,他擠出血來滴在那枚奇異銅錢上,看着血滴一點點被銅錢吞噬,然後從木盒裏拿出一枚幹淨銀元,将那銅錢扣在上邊,看着銀元上多了一只蟲子的花紋,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又是一枚,天底下除了他,誰還有這徒手套錢的好事兒?
一枚接着一枚,劉四兒一想到自己使出去又回來的錢,那些大錢莊裁縫鋪酒樓算賬的時候少了錢自然不會怎麽樣,家大業大的,他這是劫富濟貧!
至于那些個他随手施舍出去的小門小鋪,還有乞讨的掏賞的手藝人,得了個大洋不知道多高興呢,轉眼就沒有了,只怕是都以為要麽被人偷摸了去,要麽自己不小心丢在了何處,現在估計急得要死吧?
一想到這,劉四兒笑得更歡了,哎呀呀,大爺給了你們錢,活該你們命不好啊,誰讓我家的錢自己認路,會長腳跑回來呢。沒了他劉四爺的這枚大洋,相比今天會活的很慘吧,沒有飯吃了吧?一想到這些人如何捶胸頓足四處找錢,痛哭流涕被責罵的樣子,劉四兒只覺得愉悅極了。
用針紮出來的口子太小,滴出來血的速度太慢,銅錢要吸得血越來越多,劉四兒心裏又急,他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把菜刀,往手指頭上一劃拉,差點割掉了半塊肉,血流如注,可有那銅錢在底下接着,沒有洇濕半點。
越來越多的銀元上多出血色青蚨的痕跡,劉四兒咧大了嘴,一想到自己的好日子,只希望他能不眠不休地把這些銀元都改造完。
不就是滴點血麽,那戰場上失了那麽多血的人還能活着,他有了大筆大筆的銀元,什麽補血的藥材人參靈芝鹿茸蟲草都用上,不就補回來了?
一枚,兩枚,三枚......劉四兒不知疲倦,眼中滿是血絲地流着血,數着銀元。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
再來一枚,再來一枚,他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就要來了。
只有一盞煤油燈的屋子裏,漆黑之中,沒有人看得到劉四兒的臉色越來越白,身體越來越青。
他流出來血,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薄。
天亮了,大雜院裏散發着難以言喻的惡臭,幾乎家家戶戶都被臭醒了。
“誰家的恭桶倒了?”
“也忒臭了,哪來的泔水灑街了?”
各家出了門找尋着臭味兒的來源,可院落裏既沒發現誰家的恭桶腌臜,街上也沒有人灑了泔水。
衆人找遍了終于發現,雖然整個院落都是難以言喻的臭,但似乎劉四兒家門口更臭兒,這家夥幹了什麽?
“劉四兒,你小子做什麽了?”
可無論大夥兒怎麽叫喚,屋裏是半點聲都沒有,換做往日裏這麽吵嚷,劉四兒早就罵起來了。
“把門撞開,不對頭。”領頭的是個幹壯的男人,從前幾年當過警局的巡警,這個味越聞越不對。
木門咔嚓幾聲被撞開來,清晨的日光此時剛好照徹在屋內,現場鴉雀無聲。
銀燦燦的銀元散落了一地,炕上地下哪裏都是,幹枯的人形躺在地面的中央,被着白花花的銀元簇擁着,渾身上下的肉已經萎縮,破布藍褂子穿在身上空空蕩蕩,面部凹陷,形銷骨立,似乎失去了全身的水分,活生生的就是一具幹屍!
洛螢才捏着手裏的銀元找到地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金燦的日光灑在幹屍和銀元上,僵立的人群一擁而上,哄搶着白花花的大洋,往懷裏揣着,往袖子裏藏着,往褲子裏塞着。
“吳老二,你放開我,你揣了十幾個了,我才搶了五個,別擋我!”
“滾蛋。”
“老李婆娘,拿這麽多死人錢可別等劉四兒來找你。”
......
門檻處,一枚古舊的銅錢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面朝屋內,似在觀察,似在欣賞。
一只手抓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