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迢迢長路27
◎來坐一坐◎
眼前的變故幾乎一直讓着喜堂之內的所有人都驚住了, 誰也沒有想到,那女鬼居然會突然發難。
只見眨眼之間拿紅绫那房梁之上,被紅绫卷住的林家少爺林遠, 已經變成一個死人。
他的脖頸被那紅绫緊緊勒住, 雙腳飄飛, 那雙鮮紅如血的紅繡鞋十分顯眼。
林遠面色青白,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身上的大紅的喜服還昭示着他今天原本作為一個新郎官的身份。
卧房之內的時鐘鈴聲響起,7點這本應該是新郎官出門迎親的時間, 但此刻, 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息。
此刻外面驚雷陣陣,閃電熠熠, 一閃一閃的白光不斷映照在這通紅的喜堂內,此刻的喜堂之內再無半點喜氣。
“遠兒,遠兒。”
林夫人看着眼前被紅绫纏得死死的兒子, 眼前一黑, 直接暈了過去。。
“少夫人,少夫人,當初害你的人不是我啊,有頭債有主,少夫人饒命,少夫人饒命啊。”
屋子內有林家的下人還有林家夫人身旁的仆婦都已經跪在地上哐哐磕頭,生怕被那女鬼選中的下一個死人就是自己。
林家老爺此刻頹然地坐在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此刻的林家老爺早已不複原本的鎮定, 一番驚變之下, 直接打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所有人無所适從,根本來不及反應,可他此刻內心中還抱有一絲希望。
林家老爺顫顫歪歪的看着洛螢:“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兒子,你能夠看到鬼,你一定能夠救救我兒子,遠兒還沒有死,遠兒還沒有死!對吧,對吧?”
他直接沖到了洛螢的身前來,一把抓住洛螢的手,跪在她的身前,“洛姑娘,你一定能救救我兒子,你一定可以的吧,他現在還沒有死,一定沒有死。”
“諸葛亮古有諸葛孔明尚且能夠七星燈續命,你神通廣大,遠兒也一定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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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懷祈求地看向洛螢,卻見洛螢搖了搖頭。
林家老爺絕望地轉向那上吊的紅绫方向,他跪下來哐哐地磕頭。
“婉兒,是我們家對不起你,但一日夫妻百日恩,遠兒遠兒,他只是有些不懂事啊!”
“婉兒,這一切都是公爹沒有做到答應你爹的承諾,,你要殺就殺我,要奪我就奪我的命,為什麽要遠兒的命?他還有大好的前程,他才二十幾歲啊。他是我林家僅剩的兒子,是我林家唯一的子孫。”
看着林家老爺在這不停不停的磕頭,那附身在林家少爺身上的女鬼婉兒,此刻正掩口笑着不停。
洛螢看着眼前的一切,面無表情,人死而複生哪有那般的容易,他只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個當鋪小老板吧,早就說過自己不懂神仙道術。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看起來婉兒倒是對其他人沒有什麽攻擊的意向,她此刻正饒有興致地看着暈過去的林家夫人和跪地求饒的林家老爺與屋內的林家仆人們,似乎在看一場鬧劇,看了一場好戲。
當然這對洛螢與身邊的兩位掌櫃也是一樣,眼前這一幕可不就是一場鬧劇?一場好戲?
只不過這場戲并非是在戲臺之上表演,也并非是在戲院影院之中,而是真真切切的上演在了眼前,并死了一個人。
聽着林家老爺那不斷讨饒的求饒聲,兒子林遠不過是二十幾歲,只是有些不懂事的孩子,他還有大好的前程,為什麽要害了他?要用自己的命來一命換一命。
洛螢心中覺得有些好笑,有些話術,當真是千百年來都不變,二十幾歲在父母看來也是巨嬰,只是有些不懂事而已。
因為不懂事他就可以風流,浪蕩,可以肆意的玩弄感情,可以将自己的發妻棄之于不顧,棄如敝履,肆意淩辱,打着新式文化的大旗來滿足自己的一己之私。
所謂的追求真愛羅曼蒂克,不過是貪戀年輕的美色,貪戀年輕的身體,貪戀年輕的新鮮,而家裏的妻子早已如明日黃花一般,看厭了。
所謂的自由戀愛,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借着新文化新風潮的大旗,反封建反陳規陋習,好像自己就站在了制高點上,自己永遠無錯一般。
兩家婚姻永結同心之好,于當下時代而言,這從來不是兩個人之間的情愛。
所謂門當戶對,婚姻是兩個人之間的家庭,與兩個人都是要永遠承擔的責任。
追求自由戀愛,新式婚姻沒有錯,可林遠若是真愛那位穿洋裝學洋文,可以和他一起羅曼蒂克,能夠懂得對方真正需求,互訴情衷的愛人,如果他真愛她,就應當處理好這一切。
他要抛卻自己那陳舊的腐朽的封建包辦的婚姻,可以啊,沒什麽不可以,可結發夫妻,三載婚姻,婉兒于他而言早已成為責任。
“林遠他不懂事,他還是個孩子,公爹您可曾記得,婉兒尚且要比明遠小兩歲,林遠他還是個孩子,婉兒就不是孩子了嗎?”
婉兒聲聲控訴,林遠他是有爹有娘的孩子,可她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啊。
親爹過世之後被看着自己長大的林伯伯接進了家門,和林遠完婚。
婉兒曾以為,她沒了親爹親娘,可還有公公婆婆。
可後來的一切告訴她,這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林遠有兩位同窗,一個名叫袁志飛,一個名叫荀安昌。”
“那袁志飛家中妻子乃是十歲便成婚的童養媳,大了他五歲,大字不識一個,袁志飛與林遠同年國中畢業,乃是那男子中學的優秀畢業生代表,畢業之時發表代表講話。”
“我曾聽林遠說,國中內愛慕這位袁同學之人不少,可袁同學向來直接拒絕,對着所有人說他早已成婚,今生唯妻子一人。”
“林遠說他是個大傻子,有女同學思慕遞來情書,甚至還要主動欲要招贅袁同學和自家女兒一并送予西洋求學的。可袁同學全都拒絕,不為所動,帶着他的妻子兒女一并去了津南工作。”
“那個荀安昌同學,家中妻子乃是大家閨秀,裹小腳,讀古文,通詩詞歌賦,卻半分不理解西洋之文。荀同學曾與林遠提及,與妻子無話可說。”
“荀同學心中尚有仰慕之女同學,但始終不曾表露半分。待到國中畢業,荀同學與家中發妻和離,在《公報》上登了離婚啓示,給了妻子嫁妝,婚後的房子鋪子銀子,甚至荀家認了這位曾經的少奶奶做幹女兒,保她日後一生無憂。徹底處理好之後他才表達了對女同學的思慕,追求那自由婚姻。”
婉兒的語氣裏夾雜着羨慕與向往。
“婉兒羨慕她們,這兩位嫂嫂都嫁了個好男人,這兩位同學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擔得起自己的責任。”
“所謂的新式婚姻,自由戀愛,從來不是借口。你們不過是欺負我一介孤女,掃地出門罷了。可林遠只會打着那所謂西洋的大旗,林家,當真是無恥又可笑。”
婉兒呵呵冷笑着,
“若是只将婉兒掃地出門,婉兒感念林家三年照應也不會此刻化為厲鬼再回來,可你們偏偏要我的命啊。”
“公爹,我父臨死前給你了什麽我不知道,但足以抵了我這三年在林家的一切。”
“一命換一命,林家要了我的命,今日,我也要了他林遠的命,永不相欠!”
她語氣狠厲,不由質疑。
緊閉的喜房大門陡然大開,狂風刮過,吹落了一地的紅绫囍字,再看那林遠身上的珍珠紅繡鞋,已然悄然落地,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地直接走出了房門。
無人敢阻,無人敢攔。
偌大的喜房之內,喜床上象征着早生貴子的桂圓紅棗蓮子都已經散落到四面八方,床頭的紅綢挂得破破爛爛,地上跪着倒着吓到失控的林府人。
唯有那房梁上挂着一身喜服林遠的紅绫,豔麗如血。
喜房的大門此時已經打開,卻沒有一個人敢出去,只有洛螢拍了拍兩位掌櫃的肩膀,這一場大戲結束,他們也該走了。
林遠一死神仙也救不得,正所謂一報還一報,如婉兒所說,用林遠的一命來還她的一命,一飲一啄都是天定,逆天改命之事,從古至今哪有幾個人能做到?
該看的也看完了,事情的過程也了解了。
林家的事兒,他們也管不了。
位于喜房門外的林家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之前那白日晴空落雷,閃電劃過天空,天上沒有半朵雲,也壓根沒有下雨,着實是驚了不少人的眼球。
洛螢率先走出喜房的大門,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不過林家這一次,想要瞞住可并不容易了。
大喜之日,新郎被曾經的妻子化為女鬼前來索命,也不知日後會傳出個多少版本的恩怨情仇。
兩位掌櫃跟在洛螢的身邊,崔子銘小聲詢問:
“姑娘,咱們這就走了嗎?”
洛螢掃了他一眼:“不走留在這也吃不上飯了,留在這幹嘛?”
“再說,本來就是為了那雙繡鞋來的,現在紅繡鞋跑了,趕緊去找鞋,林家的事兒跟我們又沒關系。”
洛螢大步邁出,走路帶風。
婉兒和那雙紅繡鞋跑的倒是挺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雙鞋看出了什麽。
如今這林家,林遠已死,別說洛螢壓根幫不上什麽,就算能幫上什麽,她也不會去管。
林遠若是沒死,和和美美地娶了新妻子,過着新生活,那誰來給婉兒一個說法?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這個理,洛螢始終都是認的。
婉兒被林家害死,她也只取了林家林遠一條命,沒有傷及其他人,她就更不會管了。
走出了林家的院子,門外的喜棚已經坍塌,似乎是婉兒奪門而出的陰風吹過,偌大林府都是一片狼藉。
洛螢帶着兩位掌櫃往外走的時候碰見了常五爺,看着三人這麽快就出來,常五爺很意外。
“幾位,裏頭究竟是怎的了?這又是打雷,又是打閃,又是大風的,今兒個可真是邪了門,這婚也不知能不能辦得成!”
常五爺的廚棚那一頭還正準備着午宴的吃食呢,剛才那電閃雷鳴的,大風呼呼的,差點都給掀地上了。
看着這三人出來,莫不是裏頭的事情都已經解決好了?
洛螢看了常五爺一眼,
“五爺,這婚怕是不成了。”
“但您家廚行準備的那宴席倒是能用上。”
常五爺有些懵,這婚都不成了,那他這宴席豈不是白費了?這位主兒咋還說宴席能用上呢?
洛螢淡淡地說着,“不過是喜宴變喪宴,喜堂變靈堂。”
此言一出,常五爺只覺得脊背發涼。
喜宴變喪宴,喜堂變靈堂。
那麽......是誰死了?
眼見着三人已經走了出去,常五爺還呆立在原地,這一次林家的事兒,他壓根就不該來!
這廚行出幾十趟的口子,也遇不上一回這樣的事兒,這算是什麽事啊!
洛螢此刻走出了林家院落的大門,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兩位掌櫃松了口氣。
他們倆就是跟過來看個熱鬧,可誰也沒想到,這個熱鬧這麽大!
讓人心一突一突地。
王小田長嘆一聲,“當初林家娶親的時候,聽老東家說過,娶的是林家故人之女,說是林家夫人以死相逼,這少爺才同意成婚的,後來聽說少奶奶染了惡疾離世,周遭還感慨過紅顏薄命,只是沒想到啊......”
外人哪知這大宅門裏的辛酸,誰又能想到林家會活生生地将兒媳逼死?吃人而不吐骨頭啊!
新學思潮濃厚,如婉兒口中提及到的兩個男同學,能妥善地處理好家中,承擔起自己對婚姻的責任,可這樣的,終究是少數。
多少人抛妻棄子,抛家舍業,追求所謂的真愛?
又有多少人在這個過程中被瑣碎的柴米油鹽難倒,這才知道,愛情與婚姻,從來都不只是表面上的風花雪月。
“當初聽聞林家沒有把少奶奶葬到祖墳,而是葬到了京城公墓,說是少奶奶的遺願,那時候西風漸入,也流行起了這火葬之說,誰也不曾想過有問題。”
“現在看來,估計是林家壓根不敢讓婉兒葬進祖墳吧......”
王小田再嘆一口氣,婉兒無子,又在林家這一遭,火葬焚身,日後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
“昨天白日裏看那報紙,《大公報》之上的離婚啓事,結婚啓事多如牛毛,每日都有,一波接着一波,時下着學那新潮思想的年青人,似是把婚姻當了兒戲!”
“長此以往,不妙,不妙啊。”
“日後若是自家兒女遭遇這等事,我活着不敢欺辱女兒,可我若是死了,這家家戶戶的女兒可不就被磋磨死?”
崔子銘也是有些頹然,縱使是旁觀者,可他家中尚有女兒,忍不住代入一番,心中只覺得憤怒又悲涼。
那婉兒的父親想來也是為了給女兒安排一個好去處,将她托付給了林家,可誰能想到,林家狼心狗肺,婉兒沒過上幾天的好日子,反倒是要了她的命。
“所以要讓女兒家走出去,如今女子學校多盛行,去讀書,去工作,去長見識。要讓自身強大,不以夫為天,離了娘家夫家尚有一技之長,有維生之本。”
“于情于愛,要始終保持清醒明理的頭腦,讓婚姻是男女之間的同心同德,既非一時情愛羅曼蒂克,也非封建包辦的盲婚啞嫁,大寧如今民智初開,亂象叢生,此事任重而道遠。”
洛螢徐徐說着。
兩位掌櫃詫異地看着她,倒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更準确地說,是這眼前也不過十八歲的螢姑娘居然是如此想的。
兩人也沒經過什麽西洋教育,但隐隐覺得,她說得是對的。
洛螢的腳步往前走,邁向回誠和當的路。
“姑娘,咱不是去找那雙繡鞋嗎?”
崔子銘問了一句。
剛才還說出來是為了那雙紅繡鞋,現在怎麽往家走了?
只不過那女鬼婉兒帶着紅繡鞋剛才一陣風地沒有了,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洛螢賣了個關子,一旁的王小田卻嗅了嗅鼻子,
“這什麽味兒,誰家茅房塌了?還是挑糞工什麽時候來了?”
他用手掩住了鼻頭,屏住呼吸,這臭味也太沖了!不知道是多少屎尿混合在一起,馬上就要吐了。
崔子銘也是緊皺着眉頭,面色很不好看。
大清早的聞到這味兒,真是隔夜的飯都能吐出來了,嘔!
洛螢自己早已悄悄屏息,咳,眼前這種情況,自然是出自她的手筆。
當然,此刻她是不敢跟身邊這兩位掌櫃坦言的。
被林家老爺請出來之前,她就交代了少年頭過來搞事兒。
每天晨起挑糞水的都會過來,而她只需要借用那麽一丢丢。
當然,如果不是當鋪之內實在無人可用,也不會讓少年頭來幹這個活。
洛螢斥巨資一個大洋雇傭他,又讓他花一個小洋賄賂了那挑糞的,稍微破壞了一下天橋胡同的公共環境。
當然,現在也沒有什麽公共環境可言。
王小田捏着鼻子實在忍不住換了口氣,這一換氣,臉頓時綠了。
這味兒,又腥又臭又騷,老鼻子臭了!
在頭道胡同轉二道胡同的轉彎口,三人齊齊停下了腳步。
此刻的臭味更加猛烈,洛螢看着地上被一灘夜香阻礙住去路的目标。
那是一雙鮮紅似血,珍珠光潤的精美紅繡鞋。
洛螢一步上前,語帶驚喜:“喲,又見面了,秀兒,我們好有緣吶!”
“相逢就是有緣,不如去我們家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