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迢迢長路26
◎負心漢,薄情郎◎
那繡花鞋穿到林家少爺的腳上去了, 還怎麽脫也脫不下來?
洛螢不禁挑了挑眉,有點意思。
這紅繡鞋不知是什麽時候就鑽進了林家少爺林遠的屋子裏,等他一個起身就套在了腳上。
你要說傷害呢, 這紅繡鞋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
偌大林府, 紅繡鞋只是盯上了這林家少爺自己。
只是不知, 它又是為了什麽找上門來。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也很是麻煩,那紅繡鞋穿在腳上脫不下來,可這今天乃是成婚的正日子,新郎官是要出門迎親的。
一個堂堂八尺男兒, 腳上要是穿了一雙豔麗的女兒家繡鞋, 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正邁過林家的大門往裏走,就看見有小厮匆匆忙忙地往外趕, 一看到林家老爺,頓時仿佛看到了救星沖了上來。
“老爺,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夫人讓我快快請您回來。”
小厮的臉上充斥着恐懼與慌亂, 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少爺, 少爺他......”
林家老爺的面色一變,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是出了什麽事兒了?
小厮似乎是顧忌着林家院落裏裏外外的人,着急地一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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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您快去喜房看看就知道了。”
“少爺......少爺他上吊了!”
這話一出,林家老爺面色驚變,洛螢與身邊的兩位掌櫃也是驚駭莫名。
怎麽就上吊了?
這林家這麽多人,林家少爺腳上穿上了紅繡鞋, 還能沒有一個人看着?讓他自己上吊了?
林家老爺再也抑制不住情緒, 繼續要跑起來往院子裏沖去。
洛螢等人緊随其後, 此刻,林家的外院仍是喜氣洋洋,可內院幾乎是一片亂象。
還沒進門,洛螢就遠遠聽見了裏頭哭天搶地,
“遠兒,我的兒,這可怎麽辦啊!”
“你們是怎麽看着少爺的!”
“少爺若是出事,你們一個都好不了!”
聽着這話,林家老爺走進怒喝一聲,
“這大喜的日子,說什麽呢?”
這原本為了今日成婚準備的卧房裏,此刻正是一片亂象。
喜慶豔紅的卧房,窗邊與門口尚且貼着大紅的“囍”字,而剛一進門,就看到這卧房的正中央,紅绫吊于房梁,而身穿着一身蟒袍的林家少爺如同吊死鬼一般吊在房梁上。
血色的紅绫懸過脖頸,他的腳下一雙珍珠紅繡鞋,面色詭異,雙眼瞪大這看着眼前的衆人,嘴裏還發出“嗬”,“嗬”的聲音。
“還不快把那紅绫剪掉,把少爺救下來!”
林家老爺怒喝一聲,眼前的這一幕沖擊了所有人的眼球。
“老爺啊,這紅绫剪也剪不斷,根本就摘不掉,撞了鬼一樣啊!”
“少爺身子使了老大力,像是一座山一般,我們根本就碰不了,一碰少爺的身子就會被甩出去啊。”
房間內的人員紛雜,可此時誰都無法接近這林家少爺的身子。
“我的兒啊,你可怎麽辦啊。”
林家夫人依舊在哭哭鬧鬧,可一旦靠近自己的兒子,就會被他一腳踹出去。
此刻,紅绫之上的林家少爺,仿佛被那紅绫緊勒,越來越近,眼皮猛烈地翻起,瞳仁泛白。
“遠兒,遠兒,老爺,你快救救遠兒啊。”
“少爺,少爺。”
此刻,洛螢的陰陽眼之下,眼看着一個穿着青紅褂子,百褶紅裙,雲肩霞帔,玉帶鳳冠,珍珠繡鞋的貌美女子站在這林家少爺的身前。
不,更準确地說是漂浮在空中。
她正用雙手擰緊了那高懸在房梁之上的紅绫,一臉戲谑地看着林家少爺越來越痛苦的臉色,看着哭天搶地的林家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洛螢的目光,這女鬼回頭對着洛螢眨眼,掩唇輕笑,直接沒入了這林家少爺的身體之中。
洛螢微微一愣,準确地來說,這應當是她目前第一次見鬼。
但不知道的是,眼前這一身鳳冠霞帔的嫁衣女子不知道是那雙珍珠繡鞋所化,還是一個單純的女鬼。
畢竟在誠和當內的其他幾件詭物,都是正常的物件形态,雖然有靈,但并不能夠化成人形。
而前些天的紫羅戲衣歸根打底是一件衣服,杜蘭芝化成一縷執念附在白沉霜的身上,也與眼前這不同。
昨夜見到之時,也只是看到了繡鞋,并沒有見到女鬼。
眼前的這是嫁衣女鬼與紅繡鞋的組合?
還是那紅繡鞋本身的靈?
洛螢并非專業人士,此刻也只能在心中做些猜想。
當初杜蘭芝的執念在了卻之後自動消散,可眼前這一看便是來者不善。
況且,現在這女鬼藏入了這林家少爺的身軀之中,即便是打出來,那受苦的也是這具藏身的身體。
她不會神仙道術,無能為力。
林家老爺看着此刻被那紅绫緊緊地束縛住,似乎很快就要斷氣的兒子,一把上去試圖抱住,可此刻的林家少爺林遠完全不受控制。
林家老爺一過去,林遠雙腿飛蹬,直接将人狠狠地踹出。
洛螢甚至看得到那隐藏在林遠身子裏的女鬼暢快的笑容。
林家老爺被這一踹出去直接半跌在了地上,這一腳的力道有些難以想象,旁邊的下人急忙把他拉起來。
“洛姑娘,我兒,我兒這可該怎麽辦?”
眼看着此刻的林遠必然是中了邪,着了道,林家老爺此刻只能求助于一旁剛請過來的洛螢。
洛螢擡了擡眉,“林老爺子,我就是過來看看的。”
“既然您問了,我也不瞞着,我在貴公子身上見到了一位姑娘。”
“這姑娘明眸皓齒,雲肩霞帔,一身鮮紅嫁衣,此刻,正勒住了貴公子的脖子。”
洛螢語氣平淡地将這位不知是不是女鬼,此刻上了林家少爺身的姑娘描述出來。
此言一出,這喜房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附在林家少爺身上的姑娘,此刻轉頭看向了洛螢,似乎對于她誇贊自己的話語十分滿意,眉眼彎彎,笑容淺淺。
“少奶奶,是少奶奶回來了。”
聽着洛螢的話語,房中的一個下人不禁驚叫一聲,面色惶恐不安。
少奶奶?
洛螢掃了一眼這喜房之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驚慌之色,似乎聯想到了什麽。
“胡說些什麽!把他給我拖下去。”林家夫人色厲內荏,但哆嗦的身子和微微顫抖的雙手已經暴露了一切。
少奶奶這個詞可不是一般家庭用的,當然,這林府少爺娶妻,叫一聲少奶奶倒是無礙。
只不過?今日不就是是這林家少爺林遠的大喜日子?
林家又只有林遠這一個兒子,這少奶奶也不可能是林家老爺的人。
洛螢想到前一天白日裏誠和當幾人對于林家喜事的八卦,當時櫃臺裏正看着報紙,少年頭随口說起林家落座搭起喜棚辦喜事,徐長平問了一句,這林家少爺從西洋留學回來,還能願意辦這舊習俗的婚禮?
洛螢的記性很好,她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小田叔咕哝了一句,那林家少爺願意成婚,許是林家夫人“又以死相逼了呢?”
這個“又”字,可就有些琢磨的意味了。
眼前此刻這附身在林家少爺林遠身上的女鬼,就是曾經的林家少奶奶?
雖然還不知道這位曾經的少奶奶姓甚名誰,但洛螢的心中已經篤定。
只不過,眼看着那女鬼身上穿的乃是一身嫁衣,這化鬼之人死後的形象,往往都是生前最後的形象。
這一身的嫁衣,是死在了當初的成婚之日,還是說另有說道?
紅绫上林家少爺的脖頸被越擰越緊,只聽他“嗬”“嗬”着根本無法發聲的喉嚨忽然傳出來陰柔的女聲。
“母親,您怎麽這就不認婉兒了呢?”
“當初不是您非要阿遠娶了婉兒,您說婉兒乃名門之後,賢良淑德,溫柔雅慧,持家有道,乃是林家少夫人的不二之選。”
“我的好母親,您忘了嗎?”
她的語氣輕柔似水,可在場的所有人只覺得頓生寒意,陰風陣陣。
誰也沒能想到那女鬼居然還能開口說話,尤其是這聲線,這語氣,明顯是和林府曾經的少夫人一模一樣。
“胡說,胡鬧胡鬧,你是女鬼,你是女鬼,我才不是你母親!誰是你母親!來人,快來人啊,老爺,老爺你不是去請人了嗎,快把這女鬼驅走,快啊,快啊!”
林家夫人已經完全失态,盡管那女鬼壓根沒有對她做什麽,她已經扯着周邊人的袖子想要向喜房門外爬去。
“母親不認得兒媳了,公爹總是能認得兒媳的?”
看着那林家夫人這般作态,女鬼話鋒一轉,轉到了林家老爺的身上。
“哐當——”
一聲重重的巨響,只聽得喜房大門陡然合攏。
好似陰風吹拂,又好似就那麽直接關上。
這驚變來的極為突然,靠在喜房門口的下人用力推門,可無論怎麽樣,大門宛如被什麽堵的死死一般,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目前位于這房中的局外人,攏共也就只有洛螢與兩位掌櫃三人。
雖然洛螢面色不變,但兩位掌櫃此刻忍不住朝她瘦削的肩頭後躲了躲,看熱鬧也不好看啊。
“公爹,您當初親口在我爹病床前應下,林家會照顧婉兒一輩子。”
“婉兒曾想着,能做林家的兒媳,實在是人生之幸事,公爹與母親都是曾看着婉兒長大的長輩,定然會親如一家,和和美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遠受了西洋教育,不願這包辦婚姻,成婚後百般挑剔,婉兒不怨,也不敢怨。”
“即便是府中奴仆嘲笑,母親怨我留不住人,成婚三載,連個石頭都生不出來,婉兒也不怨。”
“母親不願婉兒執掌中饋,那婉兒便不管,每日晨起伺候母親起居,孝敬長輩,莫敢不從。”
“婉兒本以為,這樣的日子也好,世道才太平兩年,比之宛如魚肉的百姓,婉兒能有林家為容身之地,幸莫大焉。”
“林遠是讀書人,在學校裏上課,隐瞞了成婚的身份,我是明白事理的。新朝得建,時人提倡新式婚姻,自由戀愛。”
“婉兒只是不曾想,林遠于國中便與人自由戀愛,可他既不敢與公爹提及,也不敢與母親說,卻回來甩了一紙休書給我,讓我自請下堂。”
“成婚三載,也曾小意溫存,耳鬓厮磨,他林遠喜歡時興玩意兒,出門應酬需要銀子,公婆管得緊,每月的月錢不夠,婉兒便舍了嫁妝,給了相公。”
“古人休妻尚且有七出之罪,婉兒不懂何為情愛,亦或是何為如今西洋學子的自由愛情。只是他林遠要追求心上人與愛情,婉兒何辜?”
“林遠國中畢業,欲與心上人,那不裹小腳,不讀女戒,不穿旗裝,說着洋文,穿着洋裝的小姐成婚,去追求那羅曼蒂克的真愛,彼此今生的唯一。”
“那這三載婚姻,婉兒是笑話嗎?”
她語氣幽幽,凄凄哀哀,字字泣血。
“聽聞那林遠的心上人,乃是京中教育司科長之女,通洋文,博文見識,不知比婉兒一介村婦強了多少。”
“婉兒請母親做主,母親卻讓婉兒認清自己,等新夫人進門,婉兒尚能做個平妻。”
“哈哈,可笑,可笑。”
“林遠有許多日沒有踏入我房門,婉兒卻總是心存一絲妄想,哪怕他念着這三年夫妻一點的情分,我穿上了鳳褂百褶,披上了霞帔雲肩,換上了玉帶鳳冠,只為他念起昔日溫存,因為新婚之夜他曾說過,一身嫁衣的婉兒很美。”
“可婉兒等來的一丈鮮紅似血的紅绫。”
她仿佛是支起了頭,擡頭看着高懸在房梁之上的紅绫。
此刻,那緊緊纏繞在林家少爺林遠脖頸上的紅绫,紅得耀眼,紅得駭人。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互助精誠,共盟鴛鴦之誓。”
“婉兒尚且記得那婚書之上林遠曾經許下的誓言,可立誓之人早已變心。”
“按着誓約......”她的語氣忽然飄忽了起來。
她嘴邊突然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只見那高懸在喜房之上的紅绫此刻宛如被風吹動旋轉起來,林遠的身子被紅绫繞着轉動起,一邊捆着,一邊在陰風中轉動起來。
“負心漢,薄情郎,把呀把命喪——把命喪——”
“轟隆——”
只聽得天外驟然有雷電出現,喜房之內被着白色的閃光晃了眼。
紅綢幽幽,雷光惶惶,房門大開。
喜房內連綿的紅綢宛如白喪幡迎風舞動,不知幾時,喜堂變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