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迢迢長路24
◎三合一◎
三人眼見着那血紅的繡花鞋就這麽輕輕巧巧, 随随意意地走入了林家的大門。
仿佛那大門毫無阻礙一般,如鬼魂似的直接穿梭而入。
洛螢擡腳就要上前,身子卻被兩位掌櫃一左一右地拉住。
“姑娘......”
王小田心驚肉跳, 面露苦色, 崔子銘渾身都在打哆嗦。
老人說夜路走多了撞見鬼。
這可真是活見鬼了!
正常人誰看見這種情況不是吓得馬上轉身就跑, 恨不得立刻到家。
唯有自家的東家,看到之後眼睛一亮,不怕死地迎過去。
“姑娘,這種事兒還是能不沾就不沾啊, 閑事兒不好管呀。”王小田苦口婆心。
這才幾天啊, 又遇上一波事兒。
這零亂世道,前些年戰亂不停, 街道上什麽人都有,誰家不是謹小慎微地活着?
怎麽活?
少聽,少看, 不聽, 不看,不問閑事兒。
知道的越少,這命啊才能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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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知道自家東家也許是有點本事,那蛐蛐兒罐能解決了,可眼前這一看就像是個厲鬼索命,邪乎得很。
洛螢嘆了一口氣,
“這要真出了事兒,你們白天不是說林家今天落座?來了不少親戚朋友,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 只怕是個震驚北寧城的大案子。”
“而且, 這也不是閑事兒。”
“剛那雙紅繡鞋, 應當是咱家當鋪的當物,不知是怎麽遺失了的。”
聽了洛螢這話,王小田與崔子銘面面相觑。
剛一個打眼,洛螢的眼光就将那血紅繡花鞋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直接就回想起了《鎮詭當簿》之中遺失的當物繡鞋。
【編號丁未,繡鞋】
【已遺失。紅鍛珍珠繡鞋,作用不詳。】
紅鍛,珍珠,可不都一一對應上了?
雖然心中沒有肯定,畢竟這天底下的紅繡鞋長得都差不多,可能夠被鬼穿在腳上的,想來也沒有幾個吧?
這不管是有幾分的可能性,總該跟上看看才是,這丢失了的東西找回來才圓滿。
王小田苦着臉:“那......那也沒法直接上門去。”
這要是大半夜的三人敲開了林家的門,告訴他們家有雙穿紅繡鞋的女鬼進你家們了,只怕是要被林家人直接打出來。
再過上幾個小時就天亮,今天是人家結婚大喜的正日子。
半夜找上門去,這更像是一場鬧劇,只怕是要結仇啊!
“我翻牆進去,你倆回去睡覺。”
洛螢直接掙脫了兩人的手,往前走。
王小田與崔子銘對視一眼,得,原來是壓根沒想帶他倆進去。
那也不能放她自己過去啊!
這林家宅院也不算小,也是有護衛在的。
況且這前一天還落了座,又搭着喜棚,親屬和廚行的人都在。
這要是翻牆進去被林家人抓個正着,就算是好心,可誰信你呀?
只怕是當成了個小毛賊,沒準還要扭送官府!
自家這東家螢姑娘,你看着是溫婉爾雅,大家閨秀的模樣,可這思路和行事實在是奇詭,和平常人不太一樣。
王小田也不知道如今這年輕人是不是都這樣,當然,也可能是自家東家太獨特了些。
東家這大姑娘家半夜要翻人家牆進去抓鬼,這像話嗎!
他只覺得自己心裏苦,師父啊師父,你這大閨女到底是怎麽養大的呀。
翻牆是肯定不好翻的,也不可能讓她自己一個人翻,王小田大步跑着攆上洛螢:“您還是莫翻牆了,咱想辦法從後門走。”
洛螢此刻原本正在打量着從哪裏翻牆比較方便,她還不知道這林家的院子結構如何,那繡鞋又是跑到了何處。
一聽王小田的話,她轉過頭來:
“能從後門走?”
要是能走門過明路,誰也不願意翻牆不是?
“昨晚有落座的,今天是成婚正日子,廚行的人應當在天亮之前過來擔調原料生活添煤。”
“雖然咱們家跟林家不熟,也沒什麽來往,但是那廚行的常五爺我還說得上幾句話。”
王小田此刻帶着兩人往後門的方向走,他這心裏是矛盾得很。
一方面希望那常五爺不在,後門看守得緊,萬一螢姑娘想通了不管這閑事了。
一方面又想着,常五爺最好在後門廚棚,這樣能說得上話,走明路進去,省的他一把年紀還得跟着爬牆。
繞到了小門,看着那小門半開着,正往裏運食材呢,他心裏送了半截,小步跑過去,“這位兄弟,常五爺可是在裏頭?”
這黑燈瞎火的,後門倒是點着紅燈籠,廚行的人也拎着油燈,但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畢竟這時候忙活的本來就只有人家廚行的自己人,這後門街巷口冷不丁突然多出了幾個人影,陰氣森森的。
王小田搭話的人他并不認識,對方掃了他兩眼,不知是做什麽的,但看起來穿着幹淨也并不落魄,又認識五爺,直接回了話:
“五爺剛起了,正檢查着東西呢。”
這會子食材剛進門,雖說是他們廚行采辦的,但這次辦事兒的林家跟五爺是有些關系的,五爺尤其上心。
王小田心裏松了口氣:“勞您遞個口信,說是誠和當的王二在這,能不能勞五爺過來說話。”
這話雖然說的聽起來有些不好,明明是想請人家幫忙,卻要讓人家過來。
但這本來就是林家的後門,常家廚行也是被雇傭來的人,況且這後門聯通着人家廚房,又起了竈,還有着諸多食材,自己一行人貿然進去,這食材是糟了污,還是被下了毒,那可就不好說請。
那人應了一聲,雖然看着三人的眼光很有些疑惑,但傳了話,幾分鐘常五爺就過來了。
“我說王二,你小子大半夜的不擱家睡覺跑這來幹嘛?”
人未到,聲倒是先到了。
夜深寒涼,這常五爺身上依舊是一身馬褂,瓜皮帽戴的正當,體體面面。
“五爺,您可小點聲兒。”
王小田做了個噓聲的姿勢。
等常五爺見了他身邊的兩位,尤其是處于中心位置的洛螢,不由擡了擡眉。
誠和當被老東家的閨女接手,這消息也是這幾日才漸漸傳遍了的。
不過這道面上的人物,還都要臉,誰也不好意思去直接大量人家大姑娘什麽樣。
倒是沒想到,這個時候,這個時辰在這個地方見着了。
常五爺雖然不知道他們三人這大半夜的過來幹嘛,總不能是半夜看着林家亮燈過來打招呼吧?
“我們這才從鬼市兒出來,這位是咱東家螢姑娘,這是咱二櫃崔先生。”
王小田主動開口介紹着,洛螢和崔子銘也揖手行禮。
“說吧,你們這大半夜的過來怎的了這是,總不能是從鬼市出來見着鬼了。”
常五爺漫不經心地說着,卻見他話這一出,對面這一胖一瘦一姑娘面色齊齊一變。
只見王二這小子扭曲着臉艱難開口:“五爺,您真是神機妙算。”
常五爺的老腿哆嗦一下,“王二,這話可不能亂說。”
“五爺,這不是亂說,我們三人親眼所見,就在林家的大門口,一雙紅繡鞋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地直接穿進了大門啊!”
王小田幾乎是哭喪着臉說着。
“會不會......是你們看錯了?”
常五爺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地面上三人的影子,呼,有影子,起碼眼前這仨都是大活人。
“應該,不能三個人都看錯吧?”王小田艱澀地說着。
瞧見沒,上門說人家院裏進鬼了,哪有人願意信!
夜風簌簌,此時吹動起周遭的樹葉,絲絲涼意掠過,宛如陰風陣陣。
在場的人不由都打起了寒顫,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主要是不怕一萬,就怕......”
洛螢此刻開口。
常五爺的心思也在不斷變化,按理說,這要是別人此刻上門說這鬧鬼的話,他只當是過來騙錢吓唬人的,一股腦招呼人打罵轟了出去。
可眼前這三人別說是沒有仇怨,況且本身也是認識的,人家沒必要上門找罵。
所以很大程度上,也許是對方真的看見了什麽過來提醒一聲。
可這真進了鬼,他們一群人上哪找去?半夜上哪找念經的和尚道士去?
這要是沒進鬼,只是三人看錯了,他卻大半夜的把林家上上下下驚醒,只怕日後顏面掃地啊!傳出去誰還敢用他們常家的廚行?
可那句老話咋說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沒出事固然好,這要是萬一真出了點什麽問題,那可真就是萬死不辭了。
常五爺捋着胡須嘆氣,“你們進來說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王小田把剛才眼見着那紅繡鞋的樣子輪廓,還有直接進府的場面惟妙惟肖地描繪了一遍。
越聽着,常五爺的面色越凝重。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活了這麽大歲數,總會或是遇見,或是聽說幾件離奇古怪的事兒。
可這事兒怎麽個處理法着實是難。
一來常五爺本身不是林家的人,從生意上,他是林家請來的廚行老板。
從情面上,他是林家的老友,很是有幾分面子。
但再有面子,也不能在人家兒子成親的大喜日子說,你們家可能進了不好的東西。
“我把茶行叫來商量商量?”
一時之間,常五爺也十分猶疑。
廚行管的是辦事主人家的夥食,茶行嘛,管的是主人家的來往賓客迎來送往,贊禮等,一般是由主人家的親近人負責。
洛螢此刻早已揉了揉眉心,在後門的四周觀察。
聽了這話,她無奈地開口:“再商量下去,那女鬼要是真做點什麽,恐怕來不及阻止。”
他們走到後門說話這會兒的功夫,距離那紅色繡花鞋鑽進大門裏起碼有五六分鐘了。
洛螢加快了語速:“那繡花鞋明顯是小腳鞋,三寸金蓮,必然是女人穿的,直接沖着林府來,而且白天就是林家少爺成親的大喜日子,實在是太巧了。”
“五爺,您的顧慮我們也知道,我們是半路看到多管閑事,只希望把這消息好歹告訴林家說得上話的人,好歹有個提防心,做個準備。”
崔子銘也拱了拱手開口。
他當然也不想管這種閑事,但是當初......要不是小田兄帶着螢姑娘來管他的閑事,崔子銘這人早就被那些蛐蛐兒吞吃的一幹二淨,只怕是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五爺,我們是外人,也不好進林家,您好歹是那林家少爺的長輩,要不然您就去林家少爺的房間看一眼,沒事也安個心。”
王小田此刻出了個主意,話裏似乎意有所指。
常五爺渾濁的老眼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也罷,我信你們一回,我叫茶房一同去找林家少爺探一探,你們在這等我回來,大夥兒都安個心。”
常五爺擡腳就走,王小田的心中也算是松了半口氣,但心還是懸着的。
可別真出了事兒啊!
“小田叔,林家這喜宴,請了咱們家沒有?”
洛螢突然問向王小田,讓他一驚。
“這隔了一道胡同呢,咱連鄰居也算不上,自然是沒有禮的,從前那林家大少爺還來咱家當過東西呢!老東家也沒跟他們家打過甚麽交道。”
王小田看了看左右,悄聲說給洛螢與崔子銘聽。
“林家不是送他去西洋留學,還過來當東西?”崔子銘問。
“嘿,那爹娘給的月錢不夠,自己又沒賺錢的本事,可不就得當東西,我還記着呢,當的是女人的東西。”王小田聲音越來越小,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什麽。
“自打咱學習那洋文化,這從甭管是東洋還是西洋回來的都成了香饽饽,出去走一圈回來就成青年才俊了,穿着那西裝皮鞋,不知道多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跑去西洋玩女人敗家業。”
崔先生感慨着,也不知道這林家少爺有沒有真本事。
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見常五爺帶着一面白無須長衫人士走了過來。
“就是這幾位客人說是看見了東西?”
這人聲音尖利,瞧着三人的模樣頗為有些俯視,一雙斜眼睛不着痕跡地打量着。
“常五爺,咱們林家可不是什麽貓貓狗狗随便進來的。”
“咱這是有爺庇佑的地方,可不能聽什麽胡言亂語。”
“啊呸!”
“咱家少爺這跟着幾位公子徹夜暢談,才叫了小廚房的柳葉湯面,好着呢,這大喜的日子,不勞這幾位操心了。”
“來人吶,送客!”
那人拉長了語調,往地上唾了一口。
“你......”
一番好心上門,就被人如此對待,崔子銘正想噴回去,就被人推搡着出了門。
後門“哐當”地關上,門闩插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常五爺,您也是咱家老相識了,這怎麽能什麽人說跟您認識就放進來?”
“這都什麽時候了,正經人家的小姐哪有半夜出來的?”
“呵,我說沒準兒啊,是那看上咱家爺,故意來上門破壞大婚的!也不看看是個什麽東西!”
那語調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地尖利,似乎是知道三人沒有走遠,故意說給她們聽。
崔子銘正做琢磨着用什麽語言回敬回去,王小田的面色也一陣青一陣白很不好看。
臨走的時候,他瞧見常五爺使勁兒的使眼色,就知道這林家的人壓根不信。
“姑娘,咱們怎麽辦......?”
王小田憋氣地問着,自家姑娘這是多麽好心,多麽勇敢,跑過來提醒你們,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信就不信吧,至于這樣嗎?
這要是大姑娘心中的正義過了頭,一心要守着,別人還不領情,可真是憋屈!
“怎麽辦?涼拌!”
“回家睡覺。”
洛螢拍了拍兩位掌櫃的肩膀,是她硬要過來的,結果連累倆人矮了一通罵,該說的也都說了,該盡力的也盡力了。
她這一拍肩,崔子銘與王小田俱是一哆嗦。
“姑娘,這大半夜的,您可別拍肩膀了,怪吓人的。”
剛被那林家趕出來,差點以為是那繡花鞋跟上來了呢!
“知道了。”
洛螢加快速度提着燈往前走,趕緊回家睡覺去。
“您這就放棄了?”
王小田看着她這麽快轉變了态度,一時間有些懷疑,大姑娘不會是要先把他倆哄回去,自己再偷摸回來翻牆吧?
崔子銘聽了這話也抱着懷疑的目光看了過來。
洛螢無奈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在小田叔的內心裏已經是這種形象了嗎?
“放棄了放棄了。”
“你來沒聽剛才那人說,他們家少爺有幾個公子哥陪着讀書呢,只要有人陪着,不是自己待着估計怎麽着也出不了事兒。”
雖然那人說話實在難聽,但洛螢心中平和的很。
只是她又不是聖母,還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熱臉貼着冷屁股不成?
現在也沒出事兒,對方又沒給錢,她不睡覺難不成站在林家院落外的牆角站崗不成?
洛螢捏着下巴反思,她究竟是什麽時候給了兩位掌櫃自己濫好心又愛管閑事的錯覺?
“原來如此。”
王小田與崔子銘了然,怪不得螢姑娘一臉放心地轉身就走。
“不過剛才那人是林家的茶行吧?”崔子銘疑惑地問了一句。
這當茶行的,嘴巴要伶俐,人要精明能幹長袖善舞,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得妥帖了,剛才那人說話實在難聽,可不像個茶行的樣子。
王小田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許是茶行,許是管家,咱們與林家也沒什麽來往,只是那人有些像宮裏出來的。”
剛才那林家院落裏提燈照着那人的面孔,面白無須,聲音又是尖利得很,一雙眼睛擡到天上去,媚上欺下的模樣,這豈不是宮裏宦官的模樣?
崔子銘此時點頭稱是:“牙尖嘴利刻薄的,當是閹人,只不過新朝立國之後,閹人早就從宮裏都散出來了,如今還能保持那樣做派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府裏出來的。”
“什麽個東西!他們家少爺又是個什麽玩意兒!”
一想起剛才那人的言語,崔子銘就氣不打一處來。
“破壞她們林府的婚事,我看除了那女鬼,沒人想破壞!”
王小田也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拐進了二道兒胡同到誠和當的小門門口,崔子銘“嗷”了一聲,內裏就傳來輕輕開門的聲音。
這“嗷”一嗓子也是當鋪之內的密語,夜間正是賊人出沒的時候,因此當鋪到了夜間,凡是外出歸來都“嗷”一聲,才知道是自家人。
所謂“幾度輕敲門不啓,嗷字一聲就開門”正是如此。
換做了外人,這門是無論怎麽敲都不可能開的。
進了院門,洛螢卻見兩人不動彈反盯着她。
“兩位掌櫃都睡去吧,我保證不出門。”
洛螢指了指天上發誓,語氣真誠。
随後無奈地轉身進了卧房,他倆這是有多不信任自己。
只是進了卧房,油燈照亮室內,洛螢卻并沒有多少困意。
她本來習武身子就比尋常人康健得多,正常人一天睡眠至少得六七個小時,她是打坐兩三個時辰便可恢複了精神。
今晚趟鬼市沒什麽收獲,倒是意外發現了這紅繡鞋的蹤跡。
只是有點可惜,洛螢搓了搓手掌,手癢啊。
想到這雙繡鞋,她想了想,提着煤油燈進入秘字號房。
既然這繡鞋是遺失的,那秘字號房內的幾件詭物是否和這雙繡鞋相處過?知不知道這紅繡鞋的習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密室之內一如既往的安靜,提着油燈站在博古架前。
洛螢伸出手指彈了彈毛筆,捏了捏蠟燭,又揉搓了一下百寶箱。
“筆兄,笛兄,寶兄,我今天見到了你們的老朋友,那雙繡鞋,你們知道的吧?”
“很可惜呀,離得遠,我見着它了,它沒看着我,一溜煙就跑了。”
“你們說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家這偷跑出去的東西,這抓回來該受點什麽懲罰呢?”
她的口吻很是和氣,似乎在征集三個詭物的意見。
“來,不客氣,随便說!”
洛螢在秘字號房之內的書桌上鋪好了宣紙,攤手示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洛螢的誠意,在筆架上的僞春秋筆緩緩飛了過來。
“偷跑出去,罪加一等!”
“把它泡進糞水裏!”
鲛人燭也忍不住操縱着桌面上的鋼筆寫下字樣。
“膽敢越獄,一定要好好懲罰!”
“穿鞋踩屎踩尿踩糞坑!不給她刷鞋!”
洛螢的唇角微勾,照它們倆這個懲罰的方法,這麽說,這雙繡鞋似乎有潔癖?怕髒?
這兩個詭物這麽迫不及待地就寫下來對于自己獄友的懲罰,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曾經有過過節。
她擎着下巴裝作在思考的樣子,
“嗯,挺有道理的。”
洛螢将桌上留有字跡的宣紙卷起折疊好放進一個箱子收納。
一物兩用,等到日後繡鞋知道了這懲罰它的方法,也與自己無關,畢竟冤有頭債有主,這主意都是倆詭物出的,這張宣紙可是憑證。
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始終裝作自己不存在的百寶箱。
這個詭物,該說它是慫呢?還是慫呢?還是慫呢?
裝有紫羅戲衣的衣箱并沒有上鎖,按理說,其他幾個詭物都能夠憑空使力,那小衣服未必不能。
也不知道一直在衣箱裏憋着是悶着壞呢,還是不敢出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洛螢便提着油燈離開秘字號房。
雖然她心裏大概率肯定今晚不能出事兒,但洛螢依舊決定到房頂上看看,當然,是自家房頂。
她掏出手中的懷表,已是淩晨三點多。
提着油燈悄悄拉開了卧房們,洛螢才走到院落裏,就聽到身旁傳來句問候。
“姑娘,兩位掌櫃說了,您答應不出門的。”
只見董大一臉正色地站在她身邊,不知是在她卧房門口守了多久。
“我不出去,睡不着,我上夜巡小道上走走。”
洛螢說着。
她真的沒有要出門!只是去房頂上觀察一下形勢而已!
“我跟着您一塊上去。”
董大立刻跟在了她身後,一前一後地爬着梯子上到誠和當的房頂。
當鋪的房子是與尋常人家院落不同的,房屋本身的地勢比尋常人家高一些,防澇防寒防火,房頂上修建有夜巡小道,就是專門供給晚上安保巡查之用,能夠随時看到四周的情況,每天晚上都是要上房巡游的。
自己真的只是要上房看看,看着董大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洛螢無奈地找了個邊緣坐下,遠遠地看着頭道胡同林家的方向。
只是此刻天色還暗,即便是目力驚人,瞧着也有些費勁,好在林家四處挂着的紅綢和紅燈籠,再加上開了陰陽眼得見一絲紅黑交雜的氣息,一下子就從周圍的其他院落裏脫穎而出,十分醒目。
此刻,洛螢并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的秘字號房之內。
破毛筆在筆架上又妝模作樣地老實了半晌,等到洛螢離開好一會兒,确定不會再回來,那密室之內的燭火悄然亮起。
一張宣紙被拖拽着到了書桌上,毛筆與鋼筆不斷在上面寫字交流。
似乎上次與洛螢談完心之後,兩個詭物就愛上了這種交流方式,都是文化詭,以文會友嘛。
“等她回來,當教育一番,誰才是如今的老大。”
破毛筆揮灑有力,意氣風發。
“你忘了她讓你捶背推拿的時候?”
鋼筆的字跡小心翼翼。
“閉嘴!”
“等她被扔進糞坑裏,她就知道誰是老大了!”
宣紙上的墨跡頓時變得十分狂草,由此可以看出破毛筆的心情十分激動。
與此同時,它擺動着身軀繼續在紙上筆走龍蛇。
“別忘了,不教育她一頓,你也好過不了。”
“她讓你燃香熏鞋的日子你忘了?”
鋼筆墨跡在宣紙上淩亂地畫了幾圈,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破毛筆繼續揮灑,
“死要錢的肯定裝死不管,那個新來的什麽也不會,我去唬一唬,新來的不加入我們,到時候估計被她當成擦鞋布。”
鋼筆頓了幾下繼續寫,
“所言極是,言之有理。”
“她若是被抓回來,那其他幾個豈不也是?”
淩空的破毛筆頓時翻了個360度空翻,又轉了幾道彎。
“那還不好,死道友不死貧道。”
“到時候,在那位的手裏我們就成了老資歷。”
......
不知是商議了多久過後,桌上的宣紙在火光下湮滅成灰,燭火悄然熄滅,密室之內再無半點聲息。
而這一切,坐在房頂夜巡小道上的洛螢全然無知。
她與董大倒是聊了聊董家三兄弟與洛永誠的過往,曾經在外走镖的日子。
當初走镖多是在北地,時常是入關亦或是出關,從關內押镖護送到關外,再從關外護送押镖回關內。
這一條線路的土匪從來都不少,土匪,流民,賊寇,殘兵,最是混亂的地帶,有時候還能碰見那洋人傳教士和叫什麽勞什子探險家的。
“那會兒見了洋人都稀奇,也不想讓洋人看扁了,路上如果押镖遇到想搭夥的洋人,就讓洋人進了,吃飯也帶着。”
“要知道,這押镖的隊伍可是不帶外人的。”
董大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之中。
從關內到關外,亦或是關外到關內的镖走一趟都不是小錢,不管是帶多少人,值錢的東西貨物必然是不少帶的。也正是因為如此,走镖的镖師都是镖局信得過,知底細的,半路上來歷不明的老弱病殘更是一個也不收。
誰知道這是不是哪一波土匪賊寇山大王派來摸底的?
唯獨對洋人網開一面,因為那外洋人有錢,洋人品德高尚。必不可能做出小人行徑。
“後來俺們才知道,那時候好多個洋人都是來打前哨的,還什麽探險家,都是倒鬥的!”
“舊朝末年的時候,那幫子洋人不知道偷了多少東西走啊。那是打家劫舍,刨地皮,半點都給留,帶不走的都給毀了!遲早遭到報應!”
“好洋人有,壞洋人也有,實在是分不清,大鼻子大眼睛,再也不想和洋人打交道。”
董大的言語憤憤,說起來透着一股孩子氣般的憨實。
許是因為許久沒有和人說過這些話,他剛開始說的時候還有些卡殼,慢慢吞吞的,後來陷入回憶中,倒是講的無比投入,洛螢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就這麽聽着董大講走镖,天色漸亮,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洛螢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本來還想從中獲取點關于洛永誠與當鋪,亦或者是其他的信息,比如與蘇瑤仙之間是如何立下了誓約?
畢竟按照洛永誠日記上的記載,那紫羅戲衣出現在當鋪的時候他可一點沒認出來。
但洛永誠是奉天人,蘇瑤仙這只狐妖也算得上奉天省範圍內,舊朝禁令五仙不出山海關,新朝才立了幾年?
那這一人一妖大概率是在山海之內遇上的,洛螢很是懷疑沒準就是哪一次走镖之時立下契約,因此一直在細細聽着董大的講述,但粗神經的董大半點也不曾提及相關的內容。
倒是镖局的誰誰誰,路上吃着什麽,見過什麽她聽了個一清二楚。
陽氣蓬勃升發,想來林家應該不曾出事。
從夜巡小道上下來,董三與張叔也過來換值夜的班,看到洛螢一驚,不知她什麽時候跑到房頂上去了。
洛螢換了寝衣倒下,心中估摸那穿着紅繡鞋的女鬼是跟林家那少爺有仇,許是情情愛愛恩怨糾葛什麽的,不然也不能別人家不去,專門去辦喜事的林家。
不過白日裏應該不至于出事,等她睡醒沒準能趕上婚禮大戲開場。
洛螢正睡得迷迷糊糊,夢見自己一拳一個小怪獸,拳打鬼物,腳踢妖怪,開起了談心大會現場,一超度就是一大片。
她正橫掃一片的時候,就聽見外邊咚咚咚地敲門聲。
“姑娘,姑娘?”
“姑娘醒了沒?有人找。”
是王媽的聲音。
洛螢迷瞪了兩下直接從床上蹦起來下地,披了件外衣揉了揉眼睛去開門。
“王媽,怎的了?”
王媽看清了她身上衣着,連忙開口:
“是林家出了事兒,常五爺急急忙忙找了過來,大掌櫃和二掌櫃也沒法子,您先換了衣服,不急不急。”
林家出事了?
洛櫻挑了挑眉,她這是一覺睡了多久,難道自己已經直接睡過了一天到後半夜了嗎?
轉身關門一分鐘飛速地穿好了衣服,拿起懷表一看,這才是早上六點啊。
陰氣最盛的寅時已經過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再一開門,用熱毛巾擦臉淨了面,轉身到前院的營業裏洛螢就見到了宛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的常五爺。
而自家的二位掌櫃此時面色有些不好,看着有點詭異,又像是沒睡好覺被叫起來臭着一張臉。
洛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誰來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常五爺滿臉的疲憊,主動對着洛螢拱了拱手。
如果不是為了守住自己和老友多年的面子,常五早就轉身走人,哪裏想管林家的這些破事兒。
昨夜人家好心上門提醒,林家那管家直接将人轟了出去,連帶他常某人也吃了幾分挂落。
今兒早一發現出了事兒,立刻一個都不讓走,也不讓去衙門報案,道是家醜不可外揚。
他把昨晚的事兒一說,人家拉不下臉過來請人幫忙,還得讓他常五出面,昨夜把人得罪了,不說是趕緊過來負荊請罪,反倒是挂念着自家那點面子。
呵呵,他常五的面子現在也是丢盡了,此事過後,與林家也算是了斷。林家,也算是到頭了!
“林家......真的鬧鬼了,想請您走一趟看看。”
卻見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望天上看了兩眼,語氣十分疑惑:
“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裏有鬼?”
當她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請人也不誠心,這林家真是好大的臉面,你誰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