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迢迢長路23
◎明天入V◎
四月廿三,報紙上已是換了一波新潮。
鼎豐戲院的火災已經成為過去式,火災受難的無名氏尋親豆腐塊也已被撤了下來。
而幾個出名的大報紙上,還有着專門作為【結婚啓事】【離婚啓事】的板塊。
接受了西洋與新式教育的男男女女,家境富裕,人脈寬闊,在訂婚結婚之時往往會選擇登報來通知親朋好友,當然,離婚也是如此,廣而告之,也是起到了一個憑證的作用。
幾乎每天的報紙上都能見到一兩條的訂婚結婚離婚啓事,此乃報紙收入的重點來源之一。
此刻,洛螢坐在院子裏看着報紙。
距離互聯網出現到普及還得有一百年,現在看個電影都是奢侈,沒有電視,只能依靠報紙來了解天下事了。
許是因為昨天太累,她今天起的稍晚,也沒什麽胃口,一晃就到了中午。
昨夜不知是何時落了雨,郁熱的天氣也涼快了些。
天上遮着雲,此刻這午後半躺在搖椅上看報紙,也并不熱。
誠和當前頭的營業室開門營業,至于她嘛,身為東家,總是有着不上班的特權。
在搖椅上斜斜地躺着,洛螢的眼睛正好瞥得着小門。
“羊肉來——雜面吶——”
“酸酸的,辣辣的,羊肉熱面吶——”
院落地小門開着,就聽得外頭巷子傳來陣陣的吆喝聲。
Advertisement
只見少年頭從營業室之內竄了出來,
“螢姑娘,您吃不吃羊雜面?”
洛螢懶懶散散地抻着身子,“我不吃,你們吃吧。”
“得嘞——”
“賣雜面的,這兒這兒——”
“王媽,賣羊雜面的來了,要幾個碗——”
看着少年頭蹦着步子去招徕那賣羊雜面的過來,洛螢說着不吃,但她還是從躺椅上起來過去看熱鬧。
這走街串巷賣吃食的,她兒時記憶裏還多一些,後來随着城市化的建設,走街串巷的小攤也往往變成了固定攤位。
只有鄉下還時常能見到那沿街騎着摩托車三輪車,賣着剛做好的豆腐,才下來的時興海貨,誰家要買,就出個門吆喝一嗓子。
如今嘛,這賣羊雜面的自己挑着攤子湊街串巷,在這個時代實屬平常,但洛螢走出去看個新奇。
賣羊雜面的是個壯碩的小販,有一把子力氣。
前擔是個高挑,兼賣馄饨,後擔是圓籠與水桶,用來裝面條的銅鍋之上架着一橫板,上面放着煮了一沸的雜面和煮好了的羊肉塊,鍋裏也有着肉和面,随時取用。
這走街串巷賣吃食的,必然是不可能帶着餐具的,這時候又沒有一次性餐具,而即便是最便宜的一個粗陶瓷碗也是要錢的,這本就是小本利潤,禁不起成本,因此是誰家買,就用自己家的餐具來盛裝。
雖然這才過了晌午飯沒多久,但少年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素來愛吃,董家三兄弟也是大肚漢,一碗羊肉雜面權當是飯後小點了。
洛螢看着少年頭拿着一木質托盤,四個大青花海碗,有湯有面有肉,又在那雜面單子上盛了韭菜和醋,辣子調和。
看着幾人在院子裏吸溜溜大口吃的樣子,洛螢忍不住開口:
“有這麽好吃?”
少年頭吸溜了一口面條,把碗往身前一遞。
“大姑娘你嘗嘗?”
“湯肥,羊肉味兒不錯,好吃得很。”
洛螢搖了搖頭:“你們吃吧。”
她素來不是很喜歡吃羊肉,二來是因為這天氣悶了些,容易上火。
看了眼手中的報紙,
【薛廣康,蕭蔓離婚啓事】:我倆結婚五載,今因意見不合,已憑雙方親族,無條件甘願脫離夫妻關系,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特此登報為證。
再往後翻了幾條,依舊是如出一轍的結婚與離婚啓事。
“我出去一趟。”
放下報紙,洛螢起身進了卧房,她穿了身素淨的衫子,帶着一小包出門。
這些時日她天天往外跑,員工們也見怪不怪,只是叮囑兩句注意安全。
從天橋二道胡同出來,路過頭道胡同,洛螢見着一位頭戴瓜皮帽,穿着一身馬褂的人物站在一處宅院周圍,身旁似乎還跟着幾個随從指指點點。
“這邊兒搭棚子,院落裏落座......”
瞥了一眼,洛螢便收回了目光。
順利地從天橋叫上了膠皮車前往警察廳,停屍房裏,兩句無名氏的屍體依舊沒有任何人來認領。
今兒個報紙上的尋人啓事已經被撤下,洛螢沒有那通天神力知道這兩位遇難者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也不曾見過這兩人的鬼魂。
她只是過來給了幾個銀元,夠兩副薄棺,幾打紙錢。
洛螢特意選了今天的日子來,給的早了怕這給死人的錢都被貪了去,給的晚了只怕逝者已經裹着草席入葬,今日是最後一日,時間剛剛好。
“小姐,您聽說了沒,春喜班跑了?”
因為這幾日往警察廳這跑,洛螢倒是跟這停屍房的守靈人熟悉了。
一聽這話,她擡了擡眉。
“怎麽回事兒?”
昨夜春喜班那還有着不少人呢,一夜之間還能都消失了?
“咱也不知,這昨兒個案子不是結了?按理這今兒個得把杜大家接回去安葬了,結果別個人都來了,春喜班的人一個影都沒有。”
“廳裏派人去找了,結果那院子一整個人去樓空,又有人說啊,這杜大家死得就有蹊跷,春喜班怕被報複都跑了。現在消息還沒傳出去,不過倒是有杜大家的戲迷湊錢給好生安葬。”
“倒也有人說,這杜大家給春喜班賺了這麽些大洋,可真是樹倒猢狲散,連個下葬銀子都不願意出了。”
在警察廳囫囵聽了各種話,還遇上倆大檐帽在一房間門口調解倆吵架吵到警察廳來評理的,洛螢悄然離去,
不管在哪,日子都是一日一日的過,早起練功松散筋骨,上午在鋪子裏忙忙叨叨,打算盤看賬本,寫票子學掌眼的功夫,午休過後是看會兒書,下午等過了三四點鐘,溜到天橋去看看熱鬧,或是去街上逛逛。
一周多時間轉瞬即逝,當鋪裏談論的內容除了每天報紙上的時興新聞,就是周遭街巷鄰居誰家誰家的新鮮事。
“頭道胡同兒那林家要辦喜事兒,聽說是兒子娶妻,今兒個落座,請了常家的廚行過來。”
少年頭火速送上第一手線報。
“那林家兒子不是去那西洋留學了?還能願意在家辦婚禮?”徐長平應了一聲。
“那誰知道去?興許是林家老太太又以死相逼了。”王小田咕哝着。
洛螢打着算盤聽着熱鬧,京城本土人家,甭管是紅白壽喜事,都要在自宅中辦事,結婚之時的姑娘家“坐着出街門”,“坐着進街門”,在飯莊子辦事的極為少見。
眼下這八卦就是頭道胡同的林家要在自家辦喜事兒了,不過這倒是也和他們沒什麽關系。
今兒個是五月初一了,洛螢跟着兩位掌櫃晚上提着燈又溜達的出了門,再趟鬼市,這第二次來比第一回 熟悉了很多,只不過依舊沒遇着什麽心儀的東西。
倒是崔先生買了一對核桃在手裏盤着,不是什麽稀罕物,但價格比正常低一些。
夜色深沉,這時候街上早沒了膠皮車,離車夫出工也早着呢,崔先生一手盤着核桃一邊感慨:“也不知那電車什麽時候能鋪過來,一兩銅元便可坐好一段路程。”
“要是那電車通了,拉膠皮的可不願意,都坐電車了誰還坐膠皮去?只怕那電軌半夜都被人毀了去。”王小田搖了搖頭,着實不看好電車能鋪過來。
一邊說着一邊往家走,兩人争論了半晌兒,正要問問洛螢的意見,卻見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兩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這沉沉夜色之中,空無一人的巷子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雙紅繡鞋。
那繡鞋上的紅鍛面,像是那新嫁娘的唇脂,又紅,又豔。
鴛鴦繡花的鞋面鑲着一圈米粒兒大的珍珠,又透,又亮。
那紅繡鞋在地面上微微翹起,像是被什麽人踮着腳穿着一般,不慌不忙地朝着巷子口林家的院落行去。
鮮紅的喜棚與大紅燈籠高高挂着,月華似水灑落,仿佛蒙上一層朦朦胧胧的血色。
寂寂深夜裏,只聽血紅繡鞋點地的聲音。
踢踏。
踢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