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迢迢長路19
◎借一件東西,見一個人◎
接連着幾天,洛螢并沒有直接去春喜班,也沒有再去鼎豐戲院。
并非是她不想去,只是......這鼎豐戲院才發生了火災,戲院裏的觀衆,加上表演的班子成員,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有不少都進了那西醫院。
而偌大的春喜班,除了杜大家杜蘭芝以外其他成員毫發無傷,頓時引起了警察廳的警長注意,一切都在調查之中。
戲院上上下下百十號人,還有人受了傷,那二樓坐着的既有達官顯貴,也有那潇湘館雲水樓的花姐們,調查是個大工程。
而作為火災地點的鼎豐戲院更是被警方看守得緊,此時風聲正緊的時候,洛螢即便是晚上也不好找機會偷溜進去。
至于那春喜班的人,就更是被警察廳來回的傳訊,她想找那狐仙堂也沒地方找去。
至此,洛螢只能守株待兔,聽着官面上和崔先生打聽來的各路小道消息。
“這外邊的消息傳的真是越來越亂了。”
崔先生坐在櫃上和洛螢感慨着,她眼前正盯着報紙上的豆腐塊,上邊是火災遇難者的名單,還有沒人來認的無名氏。
“我昨兒個又聽說,當時戲院裏不是有潇湘館和雲水樓的花姐?”
“大酒缸裏還有人說,潇湘館跟雲水樓請了人去做法事,樓裏的姑娘們天天半夜能聽見人在吊嗓子。”
“還有人說,沒準是杜大家鬼上身了,附身在了不知道哪個姑娘身上。”
“也有人說,是杜大家一心求死,所以根本不往外跑,也有人說是春喜班裏要害杜大家,有人使了法術。”
崔先生說着,這流言蜚語多的是,衆說紛纭,真假誰也不知。
“這啥話都有,連天橋都是傳瞎話的,說杜大家那個相好跟人跑了,自絕于戲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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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杜大家自己死,也沒必要拉着別人一起啊,唉。”
王小田也插了一句嘴,天橋也有戲園子,江湖藝人嘛,這下九流裏戲子也是排在前邊的,大家夥都讨論着呢。
洛螢每日上午坐在當鋪之內,下午則是出門四處游蕩聽消息。
上午呆在當鋪裏,除了翻看洛永誠留在書房之內的那些書,無事就檢查貨物,還要跟着小田叔與崔先生學習掌眼不同物件的竅門。
當然了,賬冊那一頭也要跟着寧爺學習,雖然自己是當鋪的東家,但她一點也不閑着,忙得很。
每日誠和當開門之後,陸續也有些人來當物,洛螢能夠看到整個典當的流程。
自古以來,當鋪這個行當之內的女性就極為少見,坐櫃的掌眼們多是男性,收的徒弟們自然是男人,如今雖然是新社會,老少婦女們進入各行各業,但當鋪依舊是男女比例失調。
不過這凡是總有意外,洛螢聽王小田與崔先生說,這北寧城之內,有一家土生土長的京城當鋪興隆當,當家大朝奉乃是一位女性,人稱秦三娘,秦大朝奉。
聽說這秦大朝奉當年一手将瀕臨倒閉的興隆當救起來,力排衆議收女徒弟,如今興隆當的當家櫃頭幾個櫃都是女弟子,學的認真,做事細致,責任心強。連她們當鋪的護衛都有不少女镖頭,乃是北寧城之內的女工示範單位。
洛螢聽八卦聽得津津有味,不過這當鋪招女工的,至今也只是這興隆當一家。
這個行當的內部阻力還是很明顯,各家的朝奉都是中年以上,還有些老古董,帶徒弟好說,帶女徒弟?在這些老古董那豈不是傷風敗俗?一個不慎就毀了一輩子的名聲。
而興隆當倒是女師傅帶女徒弟,直接免去了許多憂慮,秦三娘大膽用人,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們也沒有辜負她,如今店面幹的是越來越大了。
除了不同當鋪,東家本身的八卦,員工們更加津津樂道還是誰家打了眼,怎麽着的道。打眼的事兒丢人,也對聲譽不好,各家都瞞着,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是能傳出來的。
還有鬼市那坑人的,還是撿漏的,這麽多年的事兒怎麽說都說不完。
正說着話,鋪子裏就來了客人,崔先生頓時息了聲,洛螢也轉頭在櫃裏坐下來。
當東西,甭管什麽時候都是丢臉面的事兒。
對于當鋪的客人們來說,見到的人越少越好,自己也是頭低低的,不想被人發現。
“當這個表,還有這衣服。”
說話的聲音很是弱氣,聽起來沒什麽力氣,說話又有些急促。
當鋪內安安靜靜的,寧爺扒拉算盤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只能聽見小田叔細微地檢查着衣服和表的聲音。
“缺針斷秒,計時不準,破面銅表一塊,三塊大洋——”
“蟲吃鼠咬,爛板沒毛,破面爛襖一件,兩塊大洋——”
“一共五塊大洋,當是不當?”
“當當當,當了。”
那聲音頓時急了起來,似乎很是着急。
小田叔将表與衣服直接放置在一旁的竹箱之中,語調高揚。
“不悔入當——”
而一旁的寧爺已經寫好當票,摺頭徐先生取出一木盒,少年頭則是将皮襖子疊起,準備收納裝标簽送入庫房之中。
洛螢坐在櫃臺裏,聽見外邊的人铛铛铛地不停敲着幾個大洋的聲音,似是檢驗真僞,随後加快了腳步離開。
看着剛剛收入的皮襖子和懷表,洛螢有些不解。
如今夏日,若是急用錢,當皮襖子解個急,可懷表一只也不便宜,又是平時用的,連這也要當了?
還沒等她開口問,王小田已經開口。
“剛才那人是個大煙鬼,瘾頭上來了,可什麽當什麽。”
“下個月頭有錢就來贖,沒錢了就繼續當。”
洛螢點頭了然,但不管是小田叔,亦或是崔先生寧爺,連最小的少年頭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煙鬼賭鬼色鬼,這是當鋪裏最不缺少的客人。
趁着家裏不注意,把妻子的首飾嫁妝偷了,把孩子的學費搶了,把傳家的東西拿來當了。
當票拿走鮮少有見着回來的,就算是回來,也不是當初當的那人,許是拆東牆補西牆的妻子垂着淚前來贖回,亦或是眼睜睜地看着當了。
洛螢跟着徐長平拿着打包好的衣服和懷表進入號房,按照竹簽放好位置,算是完成了這一趟交易的所有流程。
...
距離鼎豐戲院的大火已過去了七日,洛螢中午吃過飯繼續出了門。
報紙頭條是警察廳對于火災事件的官方定性,鼎豐戲院電線外漏,戲院之內的蠟燭架子倒了引發火災。
鼎豐戲院的封條終于被解開,一幹人等都放回家中,聽說那戲院老板準備請得道高僧來做法事,大栅欄的潇湘館和雲水樓也悄然對外開了門。
這些天聽了一肚子消息的洛螢心裏也漸漸拉出來了一條線,下午又慢悠悠地跑了幾處地方,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當晚,洛螢走出當鋪,提燈行于夜色之中,路過天橋的野桃樹,順手折下一支桃枝。
夜色寂寂,春喜班的院落迎來一陣敲門聲。
“誰啊?”
大門并未拉開,只透了個縫,只聽得門外是一道稍顯歉意的女聲。
“叨擾了,勞您通傳一聲,在下想與劉班主一見。”
裏頭那人把門縫拉得大些,門口的燈籠和來人手提的馬燈清楚地看得到來人的影子,守門人心裏稍安,道了一句稍等。
急促的腳步聲行來,洛螢眼前的小門被拉開。
“這位小姐,不知這晚上到我春喜班所為何事啊?總不能是瞧上了哪個混球兒?”
班主拉開門,周圍的提燈照出來人的身影,襯衫馬甲,馬褲長靴,頭發高高豎起,身型利落,這一看就是個緊跟西洋潮流的洋氣小姐。
“劉班主,不才前來,是想借一件東西,見一個人。”
她長腿大步邁過門檻,走進了春喜班的院落之內。
劉班主眼中異色閃過,心裏正尋思着是班裏的哪個私下裏搭上了這大小姐的金窩,讓對方這就上門要人走了?
“還請您賜教,您這是要借什麽東西,見什麽人?”
劉班主語氣小心,引着眼前這位小姐往正房走。
院內夜風瑟瑟,掀起衣衫一角,昏黃的紙糊燈籠搖搖曳曳,一擺,又一擺。
只見她大步向前,邁入正房之內。
洛螢看着眼前香火鼎盛的美人神像,語氣悠悠:
“借一件紫羅戲衣,見一見蘇瑤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