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迢迢長路11
◎虛實當票◎
看着自己眼前這五樣東西,如果有可能,洛螢真是一樣都不想用。
或将黑狗血淋于眼中,或是以牛眼淚塗抹于眼睑之上,或是以柳葉蘸着混了骨灰陰氣的水來開眼,還有那個直接生吞了烏鴉眼的法子。
洛螢想了想,就算她是大吃貨國出生的人,也不必委屈自己什麽都吃吧?
在每一樣物品上凝視了半晌兒,洛螢的目光最終定在那剛剛購買不久的香燭上。
老實說,用香燭來布置八卦陣,坐在中心滴着血到鏡子裏,這個土方委實有一點小說裏編出來的意味了。
一看就十分的不靠譜!
但比起另外幾個,幾乎都要接觸到自己的眼睛,洛螢實在是有點擔心這一個不慎,自己被這瞎鼓搗弄的眼部感染,別任務還沒做,先重創了自己。
洛螢随手打開手中懷表,上午出門,又與崔子銘,王小田二人去準備了諸多東西,如今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
距離夜晚,越來越近。
卧房內部本是與書房聯通,再加上有密室秘字號房的存在,面積很大。
洛螢心中思慮再三,最終沒有選擇進入密室完成這項儀式。
畢竟自己剛剛把那些詭物收拾了一通,只是獲得了暫時的安寧。
看似打服了這些詭物,但只是暫時的,詭物們乖巧認慫,可以說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也可以說是發現她并非軟弱可欺之人,在沒有看透她的底牌之前,隐藏起來自己的獠牙罷了。
想必在之後的日子裏,這些詭物也會不斷地繼續試探她。
現在洛螢試圖開陰陽眼的陣法,如果成功,對于她來說是如虎添翼,但對于詭物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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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密室之中舉行這項儀式,那些詭物難免試探,亦或是試圖阻撓幹擾。
洛螢适才用那竹笛殺雞儆猴,這不過是一夜的時間,她消耗的秘法尚未恢複,保不齊就被那些詭物看出破綻,還是在外邊進行更穩妥一些。
此時正是下午四點,時過立夏,天色尚早。
洛螢在書房的一塊空地之上,以十二只慘白燈燭布八卦陣,她一只手拿着一枚西洋玻璃鏡,另一手持銀匕。
老實說,這并不是開陰陽眼的好時辰,下午四點,處于一天中的日中至黃昏。
《黃帝內經》有載:“日中至黃昏,天之陽,陽中之陰也。”
等到合夜雞鳴,陰中之陰之時,也許成功率會更大。
但那個時候,估計蛐蛐兒早就找上門,崔子銘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難說。
眼下正是陽中之陰,夜晚将至,陰氣漸濃。
手中銀匕割向無名指,深紅的血滴落在銀鏡之上,洛螢于心中默念:“天地乾坤,我見陰陽。”
幽幽燭火忽閃忽閃,忽明忽暗,看似要熄滅,但又猛然燃得越來越亮。
原本這卧室之內并不幽暗,但此刻,洛螢只覺得自己周遭漸黑,越來越暗,而身邊的燭火之光越來越亮。
她一手持銀鏡,一手并未放下自己的銀匕。
雖然不知道這個儀式會不會召喚出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為了防患于未然,她并沒有放下自己的武器。
濃深的血液自顧自地那銀鏡之上蔓延開來,明明只有一滴血,卻仿佛将整個鏡面滌蕩。
洛螢眼睛盯着銀鏡,但并沒有放過身側的變化。
她當然注意到了燭火的閃爍,書房之內仿佛有風,窗扇抖動,絲絲寒意。
音色的鏡面被一片血色模糊,洛螢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閃,眉心一陣刺痛。
這是......儀式起作用了?
洛螢只覺得自己眉心酥酥麻麻,先是如同針紮一般,緊接着仿佛是什麽在齧咬一般,絲絲涼氣滲入眉心,渾身的體溫都在下降。
這是一種很難以語言來形容的體會。
酥麻感,痛感,涼氣仿佛在心底升起,整個人如墜冰窟之中,但意識很清醒。
不知是多久過後,洛螢看着銀鏡之上的血液幹涸,一點點全部消弭不見,半分痕跡都不曾有。
十二只白燭早已熄滅,不,不只是熄滅,洛螢看着地面的狼藉,蠟炬成灰才是對此刻最精準的描述。
如果不是地面上依舊殘留的些許蠟油,還有她無名指上緩緩愈合的傷口,這仿佛就是一場夢境。
洛螢輕輕撫摸自己的眉心,她應當是有一些改變,但什麽樣的改變自己卻說不出來。
以銀鏡對照自己的面容,比之從前,仿佛陰氣籠罩,多了些莫名的氣息,她再一眨眼,又仿佛一切如常。
洛螢起身掃視着室內,也沒人來給她解釋解釋,這究竟成沒成功。
不過驗證還是很簡單的,她起身打開機關進入密室,打算去看看那幾個詭物。
機關門悄然無聲,洛螢沒有拿煤油燈,光線有些暗,但她并未受到影響。
距離上次從密室出來,也就是半天的時間。
秘字號內依舊是悄然無聲,洛螢看了一眼,無論是破毛筆,鲛人燭,還有那百寶箱都老老實實地呆在架子上。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牆角的存銀箱和兩個銀元堆,嗯,依然冒尖,跟自己臨走的時候一樣,看來沒少。
洛螢走到博物架前,挂毛筆的筆架有着些微的顫抖,鲛人燭一動不動。
好像沒什麽不同?
洛螢輕輕敲了敲眉心,重新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頓時有些變換。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博物架還是那個架子,但眼前所見之物,似乎都多了一層蒙蒙光暈。
破毛筆還是破毛筆,但洛螢看過去,似有無數文字蘊含其中。
鲛人燭的燭臺之上,潔白的燭身似有無數幽怨虛影。
再看那百寶箱,內裏一片幽深,仿佛看不見盡頭,又有各色亮光閃爍。
洛螢捏着下巴,這是不是陰陽眼她不知道,但此刻,自己已經能夠看透這些詭物的表面直達深處。
不管以後能不能見鬼,對付詭物還是沒有問題的,這就足夠了。
她甚至看到這博物架上,還有幾個櫃子裏隐有光暈透出,洛螢打開挨個看了一眼,有黃表紙,有朱砂,有不知名的線香,還有香料等物,都是一些日用消耗品,應當是洛永誠留下來的。
洛螢不通玄術,更不懂畫符燃香一道,這些東西她暫時也用不上。
在密室之內确認自己已經開眼,洛螢就出了門。
将地面的殘餘收拾了,看着自己沒用上的黑狗血等物,洛螢想了想還是收了起來,沒準哪一天就用上了。
洛螢并不知道的是,當她從機關門中徹底走出,過了一炷香之後,密室之內的破毛筆淩空飛起到了那桌前,筆走龍蛇地書寫着什麽,一旁的鋼筆也抖動着落下字跡,最後,這并沒有寫了幾個字的宣紙被不起眼的百寶箱吞入,再無蹤跡。
...
是夜。
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
夜空濃黑如墨,只有三兩星辰熠熠生輝。
天橋胡同內的旁家院落裏已是響起陣陣鼾聲,誠和當之內寂靜無比。
蔣叔與王媽,還有少年頭寧爺都被要求呆在屋子裏不要出來,徐長平還有董家三兄弟,則是進了飾品房與號房看守。
雖不知東家要做什麽,但在當鋪之內工作,不看,不聽,不問就是基本原則。
各個房間之內燭光幽暗,誠和當的偌大院落裏,半盞油燈都不曾亮。
太陽早已落山,晚風沙沙,王小田突然打了個寒戰。
“螢姑娘,我們要做什麽?”
一旁的崔子銘同樣在等待洛螢的回答,此刻,他的內心無比煎熬。
今晚那些蛐蛐兒真的會來嗎?如果來,死期将至他又該如何解?
崔子銘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被那些蛐蛐兒逼得瘋了,敢平白無故相信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離開了有門神庇護的家。
可再想想她白日裏能夠随意将那些蛐蛐兒踩在腳下的樣子,崔子銘又覺得有些心安,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不知何時而來的烏雲遮蔽了三兩星光,原本就幽暗的院落之內仿佛一下被什麽籠罩住。
崔子銘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晚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洛螢很想知道,這些蛐蛐兒會怎麽進來?
王小田手中提着煤油燈,洛螢緩緩攤開了手中的當票。
當票紙張有些粗糙泛黃,上面是印好的內容與鬼畫符一般的字跡。
當票的最上方乃是“泰和當”的當鋪名,下邊自右往左,便是這張當票的內容,有當物主人的名字,當物的描述,利息作價,雙方責任。
“今将此物件假石罐當入,當本八元,言明每月以三分行息十二月為滿過期不取按月變賣作本倘有蟲咬鼠傷各由天命認票不認人......”
落款乃是寧朝九年,三月初八。
當鋪的當物在寫票之時都要加用貶義詞,貶低當物本身的價值,比如衣服加以破爛,蟲咬的描述,玉石一類一律寫成假石,也是防止日後保存不當的糾紛。
而這個假蛐蛐罐,崔子銘當時是打眼成了真墨玉罐,但按照當鋪的規矩行話寫了“假石罐”。
部分字跡宛如鬼畫符一般,雖然和誠和當的當票鬼畫符有些區別,但大差不差,看起來就是一張尋常的當票。
但洛螢知道,眼前的這張當票必然不可能尋常。
她輕揉眉心,再一睜眼,那當票之上的字跡已然變色。
字跡鮮紅如血,她一字一句地讀出上面的內容。
“今将蛐蛐罐兒當予崔子銘,言明每日以珍蔬果草供奉,每七日新鮮獸血飼喂,每滿月當以新鮮人血飼喂,一月為滿過期飼喂加倍,如有意外,以命為當本,魂為當息,生死各有天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仿佛在敲擊着崔子銘,一旁的王小田同樣臉色煞白。
崔子銘顫抖着手接過她手中當票,字跡鮮紅如血,原來,這才是這張當票的真面目。
可,可他當時為何半點沒有發覺?自己又是招了誰惹了誰?要這般置自己于死地?
“以我猜測,如果不是崔先生家有門神阻擋,這蛐蛐罐兒早已夜半深入您家中。”
“螢姑娘,我若是現在按照這當票之上飼養蛐蛐兒,可還有救?”崔子銘問着。
洛螢看了他一眼:“崔先生,這恐怕不成。”
“您別忘了,您當日就将那假蛐蛐罐兒又是砸,又是摔了個粉碎,相當于毀掉了這些蛐蛐兒的寄身之地,即便您早些發現這當票的內容恐怕也無濟于事。”
“況且......這當票上也說了,如有意外,以命為本,以魂為息。您算算,今日四月初八,距離您開當票的日子,剛好滿了一個月。”
洛螢的聲音輕柔,聽在兩人的耳邊不寒而栗。
沙沙卷積樹葉的風聲突然停歇,細密的,不知名的,瑣碎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悄然響起。
密密麻麻的蛐蛐兒幾乎不知何時落在了屋頂上,地面上,石縫裏,枝丫上。
“它們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