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迢迢長路7
◎驚聞秘事◎
四月初八,洛螢神清氣爽地起床。
盡管這張床上前兩天洛永誠新喪,死得也不太正常,她依舊能夠安安穩穩地在床上睡覺。
床上是有人去世,可那又怎麽樣?
這不還是床嗎?
床不就是給人睡覺的嗎?
旁人所擔憂顧忌得那些,什麽規矩禮教,繁文缛節,在洛螢眼中都不存在。
她并非無法無天,無視法度之人,只不過心中思量與行事自有一番自己的準則。
別人怎麽想我不在乎,洛螢只認自己的理兒。
如今這誠和當中的詭異當物統共不過四件,破毛筆,鲛人燭,百寶箱,還有那驅蛇竹笛。
那編號是按照天幹地支,甲乙丙丁來排的,甲為尊,丁為末。
昨夜一番殺雞儆猴,言語威脅洛螢鎮住了秘字號房中的剩餘三件詭物,不想和竹笛一般下場,想必它們最近會安分老實一段時間。
洛螢洗漱過後,看着自己通紅陣痛的手掌,面色平靜無瀾。
系統給她安排的這個身份,很大的一個好處是家學淵源,世代習武,正與洛螢前世相同,也給了她使出功夫的來由。
洛永誠自幼習武,年輕時走镖為生。原身跟着老人長大,也是練就了一身的好功夫。
只不過,比洛螢自己的身子差了些,以至于昨晚在捏那竹笛之時,為了殺雞儆猴到位,她動用了壓榨自己的秘法,副作用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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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代價是值得承受的,起碼那僞春秋筆,鲛人燭還有百寶箱都暫時安分下來。
對于洛螢來說,這幾個詭物不搞事,這段時間足夠她來了解這個時代,收集更多的信息,武裝自己。
在翻閱詭物當簿之時,攏共四件詭物,洛螢沒做多少思量就決定選了竹笛下手。
這玩意按照當簿裏的規格,編號丁巳,看起來能夠驅使蟲蛇,但等級偏低,本身的材質也限制了詭物之力,比起捏碎毛筆和鲛人燭,還是竹笛好欺負一點。
更何況,那條數次襲擊洛螢的蛇兄,可正是被這竹笛驅使的。
也許換做旁人接手了這當鋪,恨不得将所有詭物都掌握在手裏以供驅使,畢竟每一件詭物之力皆有不同。
一共就四件詭物,洛螢才接手一天就超度了一個,驚掉人大牙。
可對于洛螢來說,這詭物當簿上既然說了原來有九件,如今只餘下四個詭物,自己是當簿之主,這些詭物自然歸她處置。
根據先前那給出的任務,要求她“獲取秘字別當物”,“收歸失落當物”。
既然這些詭異當物能夠獲取新的,也能夠收歸老的,洛螢下手得就更快了。
詭物不聽話?
先談個心。
還是不聽話?
沒關系呀,拜拜就拜拜,物理超度,保準下一個更乖。
缺少的詭物她再淘一淘添補上一個就是了,這有何難?
洛螢在房間內吃了早飯,推開了大門。
京城的天氣要比奉天熱上些,她換了件素淨的青緞衫子配襖褲,長發偏分挽髻,僅以一支銀簪點綴。
時下新朝立國九年,早已提倡文明新風,年輕的女子不少都流行起穿着東洋的學生裝,淺色上衣玄色學生裙,連短發都是如出一轍,也有學着那畫報雜志明星青樓花姐燙起時髦卷發的。
□□效學生,學生效□□,人人皆時髦。
只不過原身在奉天城長大,雖不是滿人出身,但老人家更守舊,除了在女子中學穿學生裝與洋裝,平日裏在家都是上衣下裳,上襖下裙的打扮。
因為事發突然,原身的手提箱裏也不過是帶了幾件換洗衣物和其他物件,待這幾日将當鋪的事宜處理完畢,她還得去購置幾件便于行動的衣服。
洛螢起的不晚,但比起其他人來說還是晚了一些。
昨兒個白日裏寧爺爺帶着她轉了一圈,不過是了解了這誠和當大概的情況。
當務之急,對于誠和當來說,是老東家走了,日後應當如何?
這幾日誠和當的大門始終是鎖着的,外貼了暫不營業的字樣。
當鋪內的全體員工們此刻已經在院內聚齊了,為的是等洛螢這位大姑娘的決定。
雖然因為自己的任務,洛螢早已定下要在京城開當鋪至少三年,但其他人并不知道。
若是她一甩手決定把這當鋪出兌,這誠和當除了洛螢以外的九口人都要另謀生計。
當鋪這行當講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這時代大部分當鋪多是家族傳承,時代的家族産業家生子,身世幾代以上清清白白查的一清二楚,你這外人想要進去工作?
沒門!
且不說誠和當的待遇一貫優厚,福利在這個時代是真的不差,每年兩次聽戲,包吃包住,每月最少吃兩次葷,逢年過節生辰假日也是有年禮節禮封賞。
況且不必風淋雨曬,大部分時間呆在屋子裏,好吃好喝着的,不用幹苦力,在這個時代那是相當不錯了。
而一旦洛螢轉手出兌,這當鋪換了人家,新東家不一定信得過舊人,原本的這些員工們若是被辭退,那就意味着失去了進項,搬出當鋪,食宿都需要自己操心,就算是靠着積蓄可以過活,可又能支撐多久?
故而此刻員工們排成了兩排站在洛螢身前,歲數最大的老兩口蔣叔與王媽更是眼神中帶着渴盼,少年頭捏緊自己的衣角,也很是不安。
胖乎乎的王小田雖然面色無波,但交攏緊握的雙手透露出他此刻的緊張,唯有摺頭徐長平,董家三兄弟與寧爺看起來很是平靜。
洛螢将衆人的表現盡入眼底,她語調平和,徐徐開口。
“洛螢幼時随阿爺習武,後西風漸入,新舊更疊,先後就學于奉天公小,奉天女子中學,蒙阿爺阿奶照料,不曾受許多苦。”
“論及從商與典當經營,除卻算學,其餘是萬萬不懂的。”
聽到她這話,伫立在一旁的王小田簡直心都要提起來了。
“家父急病逝世,為人子女心甚痛之,然病來如山倒,無可奈何也。”
“螢未能于病中侍立于家父身側,亦未能見家父最後一面,恪盡孝道,實在憾也。”
“誠和當乃我父一生所立,螢不願我父半生之心血化如流水,亦不願交由他人手中。”
“故而,螢願承我父之遺志,與諸位共事誠和當,不知各位伯爺叔嬸兒意下如何?”
洛螢說罷,就聽得少年頭拍了手。
“大姑娘願意留下來,那我們肯定跟着您。您要是走了,我可得上街要飯去了。”
寧爺也捋着長須,其他人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氣。
蔣叔與王媽更是喜上眉頭,
“有大姑娘這句話在,那我們還怕什麽!您放心,有大姑娘您在這一天,我們就鐵定跟着您。”
“是啊,我也不用忙着去找房子了。”摺頭徐長平也是斯文笑道。
“我們三兄弟還以為不行就要去賣苦力,要麽就得回老家了。現在看吶,還能給誠和當繼續站崗幾十年。”
三兄弟露出如出一轍的憨笑,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的職責絕對不會出錯。
“那誠和當日後就仰仗諸位了。”
洛螢先是一拱手拜謝,随後再行一鞠躬禮。
“哎哎呀,大姑娘不可,怎麽能給我們行禮呢?”
蔣叔連忙擺手,這是東家主子姑娘,哪好給底下人行禮的。
“蔣叔,如今新社會講求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更何況諸位既是我長輩,日後我又需多多仰仗,行一禮不妨事。”
洛螢擡頭,含笑看着這位老叔。
“诶,大姑娘說得對,大姑娘說得對,我這人老了。”
蔣叔搖了搖頭,新朝立了九年,可這人骨子裏的老思想老觀念哪是這般好改的呢?
“寧爺。”
洛螢轉頭來到了長須老者的面前,即便是新朝倡導了新風多年,這位老人依舊是老派習慣不改。
常年的瓜皮帽長辮子,一身馬褂,卻沒有那些壞習慣,不抽大煙,更不去花樓,每日除了盤賬點算盤,就是弄了新式的算學講義研究。
“于當鋪經營一道,螢萬事不懂,日後望寧爺不吝指導,票臺與賬房統賬還請寧爺受累。”
洛螢深深鞠躬,這誠和當這麽多年不出岔子,賬務分明,這位老人可是大管家。
寧爺面色動容,他微微搭手一碰,扶起洛螢。
“老夫必不負東家重托。”
洛螢再走兩步,來到二櫃王小田的面前,她鄭重開口。
“小田叔,螢欲請您接任頭櫃,為誠和當之大掌櫃,不知您可願?”
高壯的王小田聽了洛螢的話此刻有些暈乎?坐頭櫃?讓他去接任老東家的頭櫃?
要知道,掌櫃掌櫃,一聲掌櫃足以證明這頭櫃的重要性。
這偌大京城的各家當鋪,掌櫃者不惑之年都是少數,而他王小田不過三十出頭,才及而立,就被東家委任成掌櫃了?
王小田并沒有被這句話砸昏了頭,他深知掌櫃之責,他在誠和當呆了八年,也親眼見着老東家洛永誠坐頭櫃的情形,這個重擔,他擔得起嗎?擔得住嗎?
他當然知道這是如今的權宜之計,畢竟誠和當內只有兩個櫃,老東家去世也只能由他頂上來,就算想到外面請人,哪裏是這般容易的。
王小田腦中心思流轉,不過是幾十秒的功夫,他心中已經坐下決斷。
他神情鄭重,向前邁出一步,正視洛螢。
“王小田承蒙東家厚愛,定不負東家重托!”
壯碩的胖子深深鞠躬。
...
與衆人交代了自己确定接手誠和當,整個當鋪之內的氣氛為之一松。
再加上洛螢又将各人薪金上浮一成,王小田與寧爺的薪金浮三成,各人更是臉上添喜。
只不過,在洛螢提出給王小田這個新晉掌櫃提薪的時候,這位胖叔叔卻是婉拒。
“東家,我這麽多年始終坐二櫃,今西洋店鋪多有試工,且讓我在這試工掌櫃三月,如三月穩當,我當得起您這漲錢,我便收了,若是不成,我便做回二櫃,咱們再尋高明。”
聽到他的話,洛螢也是有些訝然。
這位小田叔看起來高胖粗人,實際上卻是心思細膩,考慮周到,既然他如此說,她便應允。
而在散會之前,洛螢也對衆人提出一個要求。
“諸位伯爺叔嬸兒,能否莫叫我東家或是大姑娘,喚名字就好。”
洛螢有些無奈地開口,許是因為她終究是現代的芯子,這大姑娘一叫,她就情不自禁想起了前世的歌詞,“大姑娘美啊大姑娘浪~”,自動在腦內循環起來。
“大姑娘說的是,叫東家倒是顯得大姑娘老了些,可我等又豈能直接喚大姑娘閨名?不妥不妥。”
王媽搖頭,仍然是一口一個大姑娘。
“時下西洋人多喚小姐,以姓氏相稱,可這般喊,倒顯得陌生了些。”
摺頭徐長平開口,說話斯斯文文。
“不如折中,諸位皆是我親近長輩,喚我名又有何不可?”
洛螢說着,諸人對視幾眼,最後同意。
“那我日後便喚大姑娘為螢姑娘,螢小姐。”
到最後這稱呼也沒統一,洛螢也無所謂了,不管是螢姑娘還是螢小姐,不是大姑娘就行。
因為尚在喪期,雖然并沒有向外報喪,但洛螢也準備待到頭七結束再開門。
誠和當依舊是大門緊閉,當鋪之內卻沒有松懈,查房,對賬,檢查,保衛,一切井井有條。
洛螢請了寧爺與小田叔進了會客室,倒不是因為別的。
當前的當鋪的主要問題還是那一個,王小田做了頭櫃,那二櫃要如何?
即便是洛螢學習能力強,時刻跟着王小田開始學習,日後也沒準可以坐櫃,可這需要的時間太久了。
現在缺了一櫃,總不能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都讓王小田坐在當鋪裏工作吧?
請一位二櫃來是必然,可又是老問題。
京城別家當鋪的二櫃,哪裏是說挖來就能挖來的?
這人,要到哪裏去找?
洛螢請兩人坐談,寧爺撫着胡須,嘆息一聲。
“二櫃之缺,既要能得了主家信任,為人紮實精明,又要有精準眼光,生意周到,老夫識得之人不過三五,如今于家中含饴弄孫,再有從前契約在,只怕也不肯出來做二櫃。”
寧爺認識的人多是同齡,有家有子,要麽在家含饴弄孫,要麽早已和曾經的主家簽了契約,不能再就業。
洛螢心中輕嘆,轉頭看向小田叔。
卻見這胖子臉上擰作一團,似乎在糾結着什麽。
她連忙開口:“小田叔有話不妨開口,有什麽問題我們一同商讨便是。”
王小田擰着眉毛猶猶豫豫:“我倒是認識一個,之前泰和當的三櫃崔子銘,前一陣打眼兒而後自請離鋪,如今尚閑在家中。”
泰和當三櫃?
洛螢一愣,那不就是洛永誠日記簿裏提及過打眼了假蛐蛐罐的那位嗎?
“泰和當乃是魯地大當鋪,十幾櫃臺,崔子銘三櫃之本事不小,且我聽聞......崔子銘自請辭退似乎有些古怪詭事,似乎與那打眼兒的蛐蛐罐有關。”
王小田的聲音越說越小,一旁聽着的洛螢眼光卻是越來越亮。
古怪詭事?
她原本還不知道去哪裏搞這任務裏的詭秘當物,思考要在當鋪裏自己蹲守多久,現在這不就有了消息?
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旁的寧爺正擰眉欲要打斷,就聽得洛螢利落地開口:
“小田叔,我想要見見這位崔子銘先生,若是有真才實學,便請來我們誠和當。”
“事不宜遲,還請小田叔速速聯絡,可知這位崔子銘先生住在何處?”
王小田愣了一下,顯然被洛螢的快速決斷驚到。
他呆呆開口:“就在前門那邊的柳樹巷子胡同,崔家是遺族,還住着一進四合院。”
洛螢起身:“事不宜遲,若是可以,我們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