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迢迢長路5
◎相逢就是有緣◎
天色已暗,洛螢手中的煤油燈散發着熒熒之光。
手中串着銅鎖鑰匙,她再度回到了卧房之內。
這一趟走下來,當鋪的大概她已粗略了解,不熟悉的事務,也可在今後慢慢來,畢竟她要在這裏待上至少三年的時間。
重新居于卧房之內,準确的來說,這是剛剛逝去不久原身父親洛永誠的房間。
換做尋常人在這裏,恐怕只覺得陰風凄凄然,不敢久留,生怕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物事。
但洛螢在這房間之內待的卻是安穩得很,左瞧瞧,右看看,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負責當鋪內飯食的夥頭王媽敲門送來了晚飯,為洛螢送來全新的鋪蓋卷。
看着這位大姑娘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老東家房中過夜,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許是因為老東家去世的緣故,這家常飯更加的素了,水煮青菜豆芽,配上涼拌的豆腐,玉米碴子粥外加一個金黃的蛋餅。少油少鹽,無甚滋味。
洛螢不緊不慢地吃着飯,眼神掃視着這室內。
寧爺爺帶她轉庫房的時候,半點都不曾提過“秘字號房”,也就是說,對于這個存在,除了原身父親以外的人大概率都是不知道的。
洛螢回想着那簿子上的描述,這秘字號房想來就在這卧室之內,只是究竟在何處?
這卧房與書房聯通,室內空曠,以一屏風為遮擋,将卧房大床,角櫃,茶桌與另一邊的書房分隔開來。
将吃過的碗盤連同食盒一同放在卧房門外,洛螢鎖住房門,開始搜尋。
洛螢對于密室的認知,大抵來自于曾經看過的武俠小說與影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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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中,關于這類密室的記載要麽是通往別處的地道,亦或者是直接通往地下暗室。
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看過的這些內容多少發揮些作用,既然是人編出來的,總該是有來由淵源的。
洛螢先是在床邊尋覓,可這雕花木床嚴絲合縫,她找不到半點能夠如同電視劇一般掀起來床板就能進入的密道。
在床邊折騰了好些時候,她無奈地起身,一無所獲。
踱步到書房,這裏的面積更大一些,博古架,鬥櫃,巨大的案桌與新式書櫃,既有筆墨紙硯,也有着新式的鋼筆墨水,看得出來洛永誠對西洋物件并不排斥。
書房牆上有着幾尺條幅,另有畫軸,洛螢摸索了半晌兒畫軸,有些遺憾,依舊沒有觸發什麽機關。
她幾乎是把自己能夠想到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邊,身上也沾染了些灰塵。
洛螢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青黑色,她這簡直是以一己之力打掃了這房間之內的陳年老灰。
被灰塵嗆得輕咳幾聲,她換了身衣服去外間洗漱,重新坐到書桌之前。
揉了揉太陽穴,洛螢重新開始回憶。
她食指輕敲桌面,自己一定遺漏了什麽。
洛永誠既然叫女兒前來接手當鋪,之前對他自己的喪葬都做好了準備,那關于這些不可能一字不留。
除非有些事過于危險,不能夠落在紙面之上。
又或者,父女之間是用一種隐晦的溝通方式,天不知地不知。
先前打開這卧房與飾品房內保險箱的密碼都是原身記憶中所留,洛螢雙眼微閉,回溯記憶。
原身父親洛永誠七八年沒有回到過奉天城,但通信與彙款始終是不曾斷過的。
至少在原身的記憶裏,對于父親的認知始終是“為了一家老小生計在京城辛苦賺錢養家”。
送到老家的信件多是寫給全家人的,問候親眷,但時常會單獨寫一封給女兒,有時候會夾帶些京城的照片,捎帶回來京城裏的時興物件。
洛螢将原身攜帶的手提箱放到長桌之上,這裏邊除卻幾套換洗衣物,就是一些零碎的物件。
原本在火車上,她也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沒有仔細檢查。
鋼筆,單片眼鏡盒,雪花膏,小盒的胭脂,裝滿了首飾的妝匣,還有以牛皮紙層層包裹好的書信。
煤油燈下,洛螢就着幽幽燭火,目光定在一張黑白照片之上。
照片上沒有人,拍攝的景象正是此處她居于的書房之內。
正對着書櫃,依稀看得到巨大書櫃內滿滿當當的藏書,而在這張黑白照片的背面,乃是原身父親所寫的贈言:“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張照片看起來平平無奇,好似只是用來激勵女兒努力讀書一般。
可單拿出來還好,只是如果和其他寄回老家的照片相比,就顯得有些出奇。
其餘的照片有京城的名勝風景,有火車路過,有市井雜耍,有汽車電車,看起來是給女兒增長京城見識的。
而關于當鋪之內的照片,只有這一張。
洛螢一手提着煤油燈,一手拿着照片來到書櫃之前。
浩繁的書櫃之上,既有着四書五經,中式典籍,通俗演義,也有着如《茶花女遺事》《俠隐記》《歇洛克奇案開場》之類的西洋小說。
但這些只占少半部分,更多的是一些奇人異事,志怪筆記,如《雲笈七簽》《搜神記》,還有很多洛螢第一次聽聞的書名。
書櫃之內并不只有書,洛螢的目光來回掃視,最終定在了兩個物件之上。
一金,一玉。
金為一塊內凹的試金石,玉為一塊冰種通透的印鈕。
那印鈕不大不小,上段乃是獅形神獸模樣,頭上有兩角,身有雙翼,半伏半卧之狀。
洛螢不做猶豫,直接将這神獸按鈕放置于試金石的凹槽處,嚴絲合縫。
微不可查地一絲“咔噠”聲,她眼前的書架陡然向後拉開,黑洞洞的幽暗密室出現在她的眼前。
明明此刻卧房大門緊鎖,可洛螢只覺周遭寒氣逼人。
好不容易打開了密室,豈有不去之理?
洛螢手提煤油燈,輕盈邁步入內,身後的機關門自動合攏,悄然無聲。
油燈幽幽,她在室內的燈燭處徐徐點燈,燭火通明。
此刻,洛螢終于看清這密室之內的景象。
她粗略掃了一眼,兩大博古架上擺有百寶箱,不知這內裏裝的都是什麽東西,有精致燭臺,有成套筆墨,架壁之上有懸挂一支竹笛。
密室之內仿佛有着一股奇異香氣,若隐若現,若有若無。
室內影影綽綽的,牆壁上映照得出洛螢的影子。
她正欲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皮簿子,霎時之間,身後伴随着嘶嘶之聲,牆壁上照出巨大的獸影——
拳頭大的蛇頭不知從何處竄出,赤紅的雙瞳與細密的鱗片蛇身在燈火照耀之下散發着詭異的光澤,血紅的蛇信子與淬毒般的尖牙襲向洛螢的頸窩。
洛螢仿佛并未察覺一般,手裏拿起那黑色簿子往脖子處一拍一抖,好似捶背一般。
“啪”的一聲,那醜陋蛇頭重重地摔打在地面上,吃痛之後更是記仇,迅猛地從地下一躍而起,再度襲來。
可蛇身才騰至半空,只見修長纖柔的指尖直接捏住蛇頭下端,洛螢将這蛇頭拎到自己的眼前。
看着黑灰半點交織的蛇頭,毒牙尖銳且醜陋,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醜的一位蛇兄。”
當然,雖然眼前的這位蛇兄很醜,但洛螢自認為很有耐心,她一向以德服人,準備和蛇兄溝通一下,談個心問一問蛇兄究竟是怎麽進到這密室之內的?
這蛇頭仿佛能聽懂人言,被她這一句話激得蛇身扭動,雙瞳赤紅,蛇信嘶嘶向前,意欲噬人。
看着這蛇頭被捏在手裏還不消停的模樣,洛螢嘆息一聲。
“蛇兄,我一個姑娘家家,很膽小,很害怕,你這個樣子,實在不雅,相見便是有緣,待我為你修飾一番容貌。”
洛螢從懷中取出一随身巾帕,蛇頭似乎找到了攻擊目标,直接咬向布角,她左手趁勢一掄,尖銳的毒牙滿落于地下。
她反手用手帕系成一個錢串繩結将蛇頭吊起,剛才兇猛狠毒的噬人毒蛇此刻失去了毒牙,頓時成了軟腳蛇。
少了巨大難看的毒牙,洛螢頓時覺得這條醜蛇順眼了不少,也多了幾分耐心。
可還沒等自己開口詢問,這軟腳蛇依舊不罷休,長長的蛇尾帶着勁風卷向洛螢的身體。
自己的好心好意居然被如此對待,洛螢只覺耐心消耗殆盡,她眼中閃過一絲戾色,捏住蛇頭的兩指猛然壓下,吐着血紅蛇信的蛇頭應聲而斷。
蛇軀頹然倒地,洛螢适時避開,腥臭的蛇血飛濺到地面上,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她看着地上頭尾分離的蛇屍,輕聲嘆氣:“本不想妄造殺孽,奈何蛇兄不依不饒,又不識得好人心,談心不成反被咬,看來我與蛇兄相逢緣分已盡。”
這口氣好似不知與誰對話,又狀似喃喃自語。
這一人一蛇之間的争鬥不過是在片刻之間,洛螢拿着那皮簿子坐到密室內的書桌之前,淺淺翻開,映入眼簾的仍然是偌大一個“當”字。
與那日記簿不同的是,眼前的這皮簿子,洛螢翻動一頁,只覺得指尖顫動,重若千鈞。
即便是點了煤油燈,密室內無處透光,仍有些幽暗。
洛螢把煤油燈就放在書桌上手中皮簿子旁邊,手指翻過書頁,眼前的燈光好似突地一下就明亮起來。
“執此當簿,以筆簽名立誓,即為當鋪之主,萬物皆可當。”
墨色痕跡顯現而出,看着這一行文字,洛螢勾眉。
“萬物皆可當?騙鬼去吧。”
真有這麽大能耐,原身父親還會就這麽死了?
這一行文字可太像電視劇裏誘惑小孩的魔鬼口吻,真當她兩歲小孩智商?
洛螢嗤笑一聲過後,這皮簿子上的墨跡已然消散,再度浮現在她眼前的已是截然不同的文字。
“鎮詭當簿。”
“詭物巧言善辯,狡詐陰險,萬不可與之交易典當。”
“若與詭物典當,必以性命身魂為當,代價難測。”
“若有沖破封鎮之詭物,恐遺禍一方,以命鎮詭,在所不惜。”
“吾當鋪鎮壓之詭物,曾鎮九詭,後因故失落,今只餘四詭。”
【編號丙寅,春秋筆(僞)】
【奇巧之工匠仿造之春秋筆,為奸人所用,以筆為墨,使人渾噩迷惘,欲念放大,流離虛假幻象,信以為真。】
【編號丁巳,驅蛇竹笛】
【為一苗疆驅蛇人之物,不懂樂律之人亦可吹奏喚蛇,若有善吹笛通樂律之人,可一時驅使蟲蛇,後化作蟲蛇之食糧矣。】
【編號乙巳,鲛人燭】
【相傳乃秦皇地宮一脈相傳之手筆,鲛人燭奇香撲鼻,燃之長明,可延壽。】
【編號丙辰,百寶箱】
【類聚寶盆,變幻金銀財寶迷惑人心,喜吞食財物,如貔貅,入之不還。】
【編號丁未,繡鞋】
【已遺失。紅鍛珍珠繡鞋,作用不詳。】
......
這《鎮詭當簿》不過寥寥幾頁,除卻告誡後人千萬不要和這些詭物進行典當交易,就是這幾件詭物的簡單記錄。
看完這當鋪之中的真正“當簿”,回想自己進入密室以來的遭遇,洛螢起身,看着架子上的一支筆,一點燭,一只笛,她唇角微微勾起,活動手腕指節咔咔作響。
“筆兄,燭兄,笛兄,初次見面,我覺得相逢就是有緣,不如來談個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