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朱志傑自說自話完, 不待沈誠潤說話,一摔袖子怒氣沖沖走了。朱志傑這種人,沈誠潤還是AI的時候見多了, 星際網上随處可見, 自以為是,高高在上,自大又無能。
沈誠潤根本沒當回事,轉瞬看見另一個人時就把他抛在腦後。
“葉懿同學。”沈誠潤看見救命恩人, 興沖沖跑過去。
“沈誠潤。”面前的少年雖然穿的仍舊是那件漿洗的發白的長衫,但是面色已泛着紅潤,不再呈現病态蒼白, 人也精神熠熠, 特別是那雙眼睛,噙着欣喜看向他時,仿若盛有萬千星鬥。
葉懿停下鑽進車裏的動作,站直身體,立在車旁,如寒霜中傲然而立的松柏。
“你身體大好了?”葉懿的聲音如同他人一般,即便關心的問候也夾雜着冰雪般的冷然。
沈誠潤并不在乎這個,若不是葉懿, 他作為人類的生命還未開始就已結束。如今他能體驗到這般豐富精彩的人生, 還有什麽可要求。
“是呀, 還要多謝葉懿同學的幫助。”說到這裏沈誠潤面上顯出一絲赧然之色, “葉懿同學,你借我的錢, 我現在還不能還你, 但我保證我一定會盡快還上。”
葉懿從來沒想過要沈誠潤還錢, 他本身并不是熱心腸的人,當初幫沈誠潤也不過是一時随意為之罷了。但既然幫了,也就不差那兩個大洋,左右還不抵他一頓便飯錢。
但如今沈誠潤上趕着提起,葉懿也不會拒絕,淡聲道:“沒關系,我不着急用,你什麽時候有,什麽還我就可以。”
“謝謝你,葉懿同學。”沈誠潤笑的一雙眼睛都微眯起來,葉懿同學看起來冷淡,其實人真的很好。
想到什麽,沈誠潤低頭伸手想去籃子裏拿東西,誰知道手剛伸出一半,一只黃灰色的小家夥從籃子中一躍而出,直直跳向葉懿。
這團黃灰色的身影很快,葉懿反應的速度更快,在黃灰色影子就要跳到近前的時候,葉懿已反手揮出去。
“不要,手下留鼠!”沈誠潤吓得睜大眼睛,趕緊大叫。
小家夥身上有傷還未痊愈,葉懿這一巴掌下去,狠勁些能直接把小家夥送走。
葉懿瞥見沈誠潤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心中一頓,鬼迷心竅地揮手動作停在半空中,僵住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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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灰色的身影便跳到葉懿的手臂上,吱吱叫起來,葉懿這才看清是只小鼠。
車上的司機和站在葉懿旁邊為其開車門的武威都長長舒口氣,吓死了,還以為這少年帶了什麽東西暗襲他們先生,這才把已經握住木倉的手默默收回,摸了把額頭上驚出的冷汗。
“這是,老鼠?”葉懿看着手臂上幹瘦毛團淩亂的小家夥。
不待沈誠潤解釋,小松鼠先不高興了,在葉懿手臂上蹦蹦跳跳手舞足蹈不停叽叽喳喳,結果它忙了一通,葉懿卻雙眼茫然。
“它在幹什麽?”
沈誠潤也不知道,心裏一陣大汗,平時小家夥挺乖的,甚至還有點高冷,都不大理會沈清雅和沈誠然,如果有外人來家裏,更是會把自己藏的嚴嚴實實。今天不知怎了,見了葉懿跟吃了大煙似的。
“這就是你想給我的,一只老鼠?”葉懿一向聰明,幾乎沒什麽事情能難倒他的大腦此刻生平第一次一片茫然。
“不是,不是。”沈誠潤尴尬地去抱小家夥,偏偏小家夥不願意,一下就跳離沈誠潤抱過來的手,順着葉懿的胳膊兩下就竄上去,人立而起,兩只前爪小心翼翼地抱着葉懿的臉頰,把自己的小腦袋蹭上去,貓咪一樣的撒嬌。
葉懿已經僵住了,從相遇就一直冷漠的雙眸終于浮現其他表情,他的臉竟然被一只老鼠給蹭了。
“沒病的,這不是老鼠,是只松鼠。”葉懿那表情嫌棄地似能殺人,沈誠潤怕葉懿手起刀落,他家小福福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三步并作兩步去抓小家夥,偏偏小家夥就不願意下去,沈誠潤在左邊抓它,它就跳去右邊,等沈誠潤跑到右邊,它又竄到左邊,玩得不亦樂乎。
司機和武威哪裏見過他們家先生這麽不莊重過,別看他們家先生只有十八歲,可卻比別的成年人還老成,都看傻了,呆呆地張大嘴巴。
而葉懿已經麻木了,最後忍無可忍親自把小松鼠抓下來還給沈誠潤,沈誠潤已經不敢去看葉懿的表情了。
“對不起,平時它很乖的,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沈誠潤愧疚得不行。
葉懿卻已經不想聽他解釋了,“若是沒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沈誠潤飛快從籃子裏拿出剩下的三塊肥皂不容拒絕地塞給葉懿,“這是我自己做的肥皂,不值什麽錢,算是一點謝禮。”
沈誠潤瞥見剛剛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西裝,頭發同樣板板正正的少年,此刻被福福抓得東一團西一簇,甚至西裝有的地方還被勾絲了,頭發更是亂糟糟的,小聲補上句,“也是賠禮。我現在賠不起你的西裝,以後都會一起賠的。”
葉懿此刻只想立刻離開這裏,扔下句'不用'就匆匆鑽進車裏。
“快走。”葉懿催促着,仿佛後面有狼在追。
司機一腳油門下去,汽車竄飛,留下一串尾氣噴了沈誠潤和蹲在他肩膀上的福福一臉,一少年一松鼠滿臉無辜。
沈誠潤大大打了一個噴嚏,福福眨巴着黑黢黢的小豆眼,單純地看着他,然後呲溜一下竄回籃子裏,甚至最後還是伸出一只短短的小爪子把籃子上的粗布蓋好。
沈誠潤:“……”
“哥,剛才那個是上次救你的那位同學吧,這只老鼠這麽鬧,他會不會生氣,人家可是咱們的救命恩人。”沈誠然一向就不大喜歡福福,家裏人都吃不起飯,還養什麽寵物,特別還是一只沒什麽用的松鼠,還不如貓呢,還能捉老鼠。
沈誠潤身心俱疲,有心無力反駁道:“福福是松鼠不是老鼠。”
沈誠然噘了噘嘴巴,不服氣地嘀嘀咕咕道:“松鼠又怎麽樣,就知道惹禍,那可是咱們家救命恩人,若是因此讨厭咱們怎麽辦?”
沈誠潤打算能過幾天買些東西再專門登門道謝,不過該教訓的還得教訓。
沈誠潤把福福抓出來,不輕不重打兩下它的屁股,“以後不可以那樣了知道嗎?若是人家怕鼠豈不要吓死了,再說就算別人不害怕,你這樣也是很讓人讨厭的行為,知道嗎?”
沈誠潤像教孩子一樣教訓了小松鼠一頓,不知道小松鼠聽沒聽懂,反正最後蔫蔫的團在籃子裏。
沈誠然不認為這只鼠能聽懂,覺得他哥在浪費唾沫星子,就打斷道:“哥,咱們去徐大哥那裏嗎?”
“去。”沈誠潤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放過福福。
另一邊葉懿沉着臉坐在車內,周身的寒氣幾乎要凝聚成實質的冰霜。武威坐在副駕駛上,時不時偷瞄眼自家先生,瞥見他亂糟糟的發型和淩亂的西裝,暗暗憋笑。
別看他們家先生才十八歲,可是平日裏性子一絲不茍,沒有一絲孩子氣,就連先生的父母都私下裏講先生太過穩重,穩重得過了頭。而武威自己覺得,他們家先生不是穩重,而是暮氣沉沉,身上不是沒有少年人的鮮活氣,而是徹底沒有人的鮮活氣。
不過這些不怪先生,都是兒時的那些事情留下的傷痕和記憶。
武威想到這裏,沒了笑意,反而泛起淡淡的心疼。
“先生,你已經三次偶遇那位沈誠潤同學,可需要我查他的底細?”因為葉懿身份的特殊性,故意刻意的設計着往他跟前湊的人從不少。
但凡兩次偶遇以上的,先生總要查清對方底細。不怕巧合,就怕對方是敵人送來的奸細。
葉懿垂眸,視線落在沈誠潤匆匆塞進來,掉落汽車後座的肥皂上,一只簡筆畫的小松鼠正對他張狂地笑。
葉懿神情不明,“我記得他說這洋皂是他制造,一起都查查。”
“是。”武威瞬間斂了神色,嚴肅起來。
如今烏虛市的洋皂制作方法都掌握在洋人手中,特別是核心技術中的一環——純堿。純堿的應用技術非常廣泛,染布、食用、化工原料等。特別是最近,就因為國人沒這項技術,洋人大大提高價錢,已經到了先生無法接受的地步。
畢竟一樣東西賣價在那裏,成本高了就沒得賺頭。可是若是提高賣價,百姓生活就勢必會收到影響。如果他們先生是普通的商人也就罷了,但偏偏不是,先生的身份必須得考慮物價穩定,百姓生活的便利。
沈誠潤兄弟二人賺了錢,坐電車回去的,沈誠然好久沒坐過電車了,即便以前家裏父母還在時,沈誠然也是不常做電車的,因而很是新奇,趴在窗戶上興奮地看了一路,直到目的地才一臉意猶未盡地下車。
兄弟二人照例先去屠宰場,這次徐屠也在,看見他們來了臉上顯出一個和善的笑意。只是他此刻正拿着殺豬刀,本就長相兇惡的臉上還濺了幾點鮮血,不但沒有和善可親反而變得更加猙獰可怖,像一個大變态殺人魔。
AI數據庫中,那些變态殺人狂魔都是這副模樣。
沈誠潤還好,畢竟之前都是作為AI存在,初為人,一切情緒都似乎蒙着一層紗,朦朦胧胧,感覺不真切。沈誠然就不同了,他本就年紀小,吓得直接躲到沈誠潤身後,抓着他的長衫渾身哆哆嗦嗦。
“哥,鬼!”
“噗,哈哈哈……”院子中手起刀落的屠戶們大聲笑着,對徐屠道:“老大,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咋還是這樣子,一笑就能把人家小孩給吓哭了。”
“老大,你可別笑了,看把人家孩子笑的,一會兒都吓尿了。”
“老大,侄女成親後這要是給你生個外孫女可咋整,還給你抱不,再給吓壞了!”
這些壯漢們都沒有惡意,嘻嘻哈哈打趣着徐屠,沖淡了徐屠周身那股變态的氣息。
沈誠潤回手把沈誠然抱進懷裏,安慰小孩,可小家夥還是怕的把頭埋進沈誠潤懷裏不敢看徐屠。
沈誠潤尴尬對徐屠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孩子膽子小。”
“沒事。”徐屠大手一揮,用搭在脖間的手巾擦了把臉上的血跡,不在意道:“我都習慣了,小孩子都怕我。不過別看我長的兇惡,其實我是個好人。”
這麽說的徐屠沒讓沈誠潤感覺到反差萌,反而更吓人了,果然他懷裏的沈誠然又抖了抖。
徐屠的臉更黑了。
徐屠又一抹臉,放棄掙紮,道:“小老弟,給你留了板油,都在那邊,你看夠用不?”
沈誠潤粗粗掃一眼,“夠用的,一共多少錢?”
“不用錢,明天我還有一事要求小老弟?”
“什麽事?”沈誠潤真不知道自己不過個一窮二白的窮學生哪裏能當的起徐屠大小也算個老板的人物一聲求。
徐屠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五號我女兒成親,來的朋友有點多,預請小兄弟幫忙寫下禮單,不知道小兄弟可有時間?”
有的人家有紅白事逢人就請,一是為了禮單,二是為了人氣。徐屠肯定不是,他家屠宰場規模算不得大,但也不小,絕對不到四處拉人氣的地步。至于禮單更不可能,徐屠不至于差沈誠潤那三瓜兩棗。也就只有一種可能,徐屠想要結交沈誠潤,用此拉近關系。
想到如今家裏賣了一些時日肥皂,不差一角兩角的禮錢,也覺徐屠此人可交,沈誠潤便欣然應允。
“我有時間,這是喜事,我一定會來蹭蹭你的喜氣。”
徐屠哈哈大笑,指着沈誠然道:“到時候帶着這個小娃娃一起來。”
“好。”沈誠潤不是不記得沈清雅,而他擔心男客太多沖撞沈清雅。徐屠這種人結交的三教九流都有,沒人顧着,沈誠潤不放心沈清雅自己。如沈清雅這個年紀的姑娘,正到了議親的時候,最得謹慎。
事情定下,沈誠潤就帶着沈誠然離開,當然最後還是付了肉錢的。
沈誠潤又去了最近一家堅果店,之前福福受傷,沈誠潤一直都喂它羊奶養身體,現在它身體恢複,可以吃堅果,沈誠潤打算給它買堅果,畢竟那才是松鼠的主食。
他們擡腳剛邁進鋪子,小松鼠福福就吱吱叫着從籃子中鑽出來,身手靈活地一下就跳到沈誠潤肩頭。
它豆大的眼睛閃着黑黢黢的亮光,兩後爪着沈潤之的肩膀,前爪微微彎曲,人立身體,小鼻子一聳一聳。
哇,好香,好多堅果,好幸福!
福福看得眼花缭亂,恨不能把自己埋進堅果堆裏。
沈誠潤歪頭就看見小松鼠滿眼冒星星的樣子,輕聲笑了。
“你喜歡什麽,自己去挑,不過切記不可偷吃糟蹋。”沈誠潤道。
沈誠然酸溜溜道:“這只老鼠可真幸福,不僅有這麽貴的堅果吃,還能自由選擇。”
福福知道老鼠是一種很讨厭的動物,喜歡禍害糧食,糟蹋東西,不是好鼠。
小松鼠似是聽懂沈誠然的話般,沖他呲牙吱吱兩聲,就從沈誠潤肩頭一躍而下,在地上竄來竄去,時不時停在某個筐前聳動着小鼻子,終于它在一個筐前停下,人立這轉過小腦袋沖着沈潤之吱吱叫着,仿若在表示它就要吃這個。
堅果鋪掌櫃撩開門簾,從後屋出來,笑道:“這小松鼠是你養的,除了醜點倒是很靈性。”
福福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開始長出一叢一簇的新毛,短短長長,虬結在一起,确實像只流浪小松鼠。
可是小松鼠福福可聽不得這個,它兩只後爪站在地上竟然沖掌櫃呲牙,喉嚨裏發出嗚嗚地聲音。
就在沈誠潤擔心福福會攻擊掌櫃,剛要把它叫回來時,福福卻先一步飛速跳起,順着沈誠潤褲腳攀爬至他胸膛,然後用小腦袋頂進他長衫裏,把沈誠潤胸前的長衫撐出一個鼓鼓的小包,很不雅觀。
沈誠潤本想将福福抓出來,可卻先感受到福福在胸膛處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沈誠潤聯想帶福福出來賣貨這幾日的情況赫然想起,福福一直怕見生人,每次有顧客靠近他,福福就會鑽進籃子裏藏起來,若是客人離籃子太近,福福還會害怕地哆嗦。只除今天遇到葉懿外。
沈誠潤知道福福這是留下心裏影陰,別說一個不能和人類進行語言溝通的小松鼠,就是可以自由暢快溝通的人類得了心理疾病都不是那麽容易治療好的。
沈誠潤心疼,同時決定對福福更加好。
他伸手摸了摸福福的剛生長出來的短毛,對堅果鋪掌櫃笑道:“小家夥怕生,松子和栗子一共給我來一小包就可以了。”
堅果鋪掌櫃一邊裝東西,一邊随口感嘆道:“你們對這只小松鼠真好,這麽貴的堅果都買給他吃。”
沈誠潤笑而不語,他明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人們自身都吃不飽,對寵物又怎會太好。他是知道自己有能力,日後能賺到今日買堅果的十倍百倍錢,不然也不會給小松鼠買這麽貴的堅果,只能讓小松鼠跟着他有什麽吃什麽。
堅果鋪掌櫃很快稱好重量,用一個油紙包裝好遞給沈誠潤,“一共一角。”
沈誠然倒抽口涼氣,這麽點東西就要一角銀子,這也太貴了,若是換成糧食,從前他們姐三個忍饑挨餓那會,省着吃,都能吃一個月。
不過,這錢是沈誠潤自己賺到,不再是用他和沈清雅賺來的,沈誠然縱然心疼也不會啰嗦。
沈誠潤接過油紙包從裏面拿出一枚栗子遞給福福,福福抱着栗子開心地吱吱叫,那雙黑漆漆的小眼睛裏都仿佛帶着笑。
随後又拿出一枚栗子和一枚松子轉身想遞給沈誠然,就對上沈誠然正在那裏拼命咽口水的饞樣。
堅果這東西貴,縱然沈家富裕那會也不是不用算計就能随意取買的。
沈誠然擦了擦口水,開心地接過,驚喜不已,“謝謝大哥,沒想到竟然還有我的。”
沈誠潤其實覺得原主挺對不住沈誠然的,這孩子才八歲,丁點大,懂什麽,別人家八歲的孩子還和尿玩泥巴呢,他已經開始思考如何賺錢養家,擔起生活的重擔,也就難怪心裏會怨怼原主。
沈誠然更清楚因為過去種種令沈誠然心中對他産生濃濃的不信任之感,才會在接到自己分他的吃食時生出意外之喜。
“誠然,你是我弟弟,若是父母在,你的教養之事是父母的責任。如今父母已逝,你的教養之責自然就在我身上。我會賺錢扶養至你成年,你可以試着慢慢學會相信我。”
沈誠然停止擺弄手裏的堅果,望向沈誠潤的雙眼。那雙眼中充滿着真誠,仿佛是對他最真摯的承諾。同時還飽含着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堅韌,似前方有千難險阻也無所畏懼,可以一往直前。
沈誠然那顆在父母逝世後就忐忑不安的心,此刻似終于落了實地,如漂泊無依的小船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這樣堅韌不拔的大哥或許真的可以讓他試着去相信。
不知為何,想到日後終于有個人可以依靠,沈誠然鼻頭發酸,眼眶發紅,竟是差點掉下金豆豆。他不想被看去這丢人的一面,趕緊伸出小手使勁揉着眼睛,“風吹的沙子進我眼睛裏了。”
沈誠潤知道他心思也不揭穿,溫和道:“嘗嘗栗子,看看好不好吃?”
然而饞得不停留口水的沈誠然卻沒如沈誠潤想象中那般狼吐虎咽吃起堅果,反而緊緊攥着堅果生怕它丟一樣,“哥,我想把這栗子和松子留着回去給大姐吃。”
似生怕沈誠潤不同意般,他緊跟着又快速道:“哥,姐這些年也不容易,她為了賺錢,那雙手如今都不能看了。
再者便是從前爹娘活着的時候,你也知道姐過的日子并沒有多好。那會兒家裏剛敗落了,多少人來家裏求娶姐,雖說那些人家并不是大富大貴,但是無論如何姐嫁過去的日子都比跟着咱們強百倍千倍。可是姐為了照顧咱們,硬是咬牙撐着誰都沒嫁。
之前你不管家裏事,不知道日子多艱難,可姐吃的苦,我都看在眼裏。
很多人家覺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因而總不把女孩子當回事。以前爹娘也是這種想法,對姐并沒有多好。哥,我現在不求別的,只希望你對姐能多好些,別相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種鬼話。”
沈誠然經歷這麽多世事,又沒教誨,沈清雅更是個一味無私奉獻不求回報的主,沈誠然沒被養成個只知道索取不求回報的性子,可見其本性純善。
沈誠潤就更加憐惜了,伸手愛戀地揉了揉沈誠然的頭,“誠然,你很好,我也從不相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套歪理。不說的別的,就我們親身經歷,女孩子那有什麽不好,甚至有時候比我男孩更堅強。就說這次家裏變故,若是令你在我和姐中選擇一人跟着過,你選誰?”
沈誠然期期艾艾,最後還是小聲道:“自然是姐姐。”
沈誠潤就道:“這本沒錯,若換成我,我自然也選擇姐。所以可見,有些人嘴裏那套重男輕女的說辭,根本就是為自己辯解的歪理邪說。
以後,我會對姐好。誠然,你也要對姐好,不管姐出嫁不出嫁,她都是咱們的姐。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先想想姐這段日子為咱們的付出再做決斷。”
沈誠然這才放心,露出如釋重負的開心笑容。
“你手裏的堅果就自己吃吧,回去姐的那份我自會給他。”
“謝謝哥。”沈誠然開開心心地應答,這才舍得吃手中的堅果,只不過不舍得一口囫囵吃掉,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啃。
沈誠潤見狀更加堅定心中決斷,沈家這對姐弟都是好的,他要好好賺錢使她們不再忍饑挨餓,更要他們過上好日子。
沈誠然這兩枚堅果一直到家門口才舍得吃沒,他們邁進院,原本說話吵鬧的院子立刻就噤聲,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擡頭看向沈誠潤和沈誠然。
沈誠然不着痕跡往沈誠潤身後躲了躲,“哥,他們的眼神看得我毛毛的。”
沈誠潤同樣從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善之意,看來這大院是住不得了。明天去問問牙人,可有合适的院子,得盡快搬走了,另外還得跟房主打聲招呼。
“咱們走,不必理會他們,明天咱們抽空去趟牙人那裏。”
“好的。”
花嬸子扭着幹瘦的身材走過來,一張老臉笑出許多褶子,“哎呀,瞧瞧這是誰回來了,這不是沈家小哥。最近讀書可累?”
花嬸子湊上前,冷不防就一把掀開沈誠潤手中提着的籃子。
福福呲牙,蹭地竄上沈誠潤肩頭。
“媽呀,老鼠。”花嬸子吓了一跳,後退一步,然而就這樣還不忘伸頭往籃子看,看到籃子中有肉和一個油紙包,待看見油紙包旁吃了一半的堅果,花嬸子就猜到油紙包中的東西肯定是堅果。“肉,還有堅果,這麽多堅果得一角錢吧,你們哪來的錢!”
望着花嬸子這張老臉沈誠然就想吐,上前一把推開花嬸子,“該你屁事!”
沈清雅聽到動靜從屋裏跑出來,“誠潤、誠然你們回來了。”
“嗯。”沈誠潤拉着沈誠然回屋。
花嬸子望着二人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這兩個兔崽子不學好,偷摸拐騙了誰家肉也不怕進局子,沈家兩個老的泉下有知就不愧挺。”
花嬸子雙眼淬了毒般,“沈家這麽大吃大喝,天天吃肉,肯定沒幹好事,明天我就叫我娘家侄子跟着他們好好瞧瞧。”
花嬸子的娘家侄子是個二流子,平日裏游手好閑招貓逗狗坑蒙拐騙沒少幹,花嬸子琢磨他左右無事,就讓他跟蹤沈誠潤。至于自己兒子,那還得做工賺錢呢,總不能因為沈家那點破事請假。
“這大院住不得了,明天我和誠然就找房子,找到了咱們就搬家。”沈誠潤回來,家裏已經做好了飯菜,如今沈家日子好過了,家裏就舍得做菜了,只是沒有炒鍋,就只能做着炖菜。
沈清雅用白菜炖的豬油渣,此刻屋子裏飄着陣陣肉香,那些大狗聞着香氣都不肯走,都聚集在沈家屋裏。
聞言,沈清雅就露出哀愁的神色,“誠潤,要不還是別了吧,你還要複讀呢,住哪裏都一樣,忍忍就是了。”
“姐!”沈誠潤重重喚了聲,神情嚴肅,“你就算不關心你自己,那麽誠然呢。咱家眼看着日子越過越好,就花嬸子那個恨不能把眼睛扣出來按在咱們身上的人能不嫉妒!他們若是生出壞心思,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做着壞事,你和誠然哪個是對手。”
沈清雅這才不再阻止,沈誠潤累了一天,很餓了,就道:“事情就這麽定了,先吃飯。”
沈清雅廚藝很好,做的很香,用湯泡玉米面,三個人都吃到撐。
吃過飯,沈誠潤想起徐屠過幾日請他們就吃飯,就想到除了他,家裏另外兩個人都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就拿出一角錢給沈清雅,“明天你去鋪子裏給你和誠然一人做一身衣服,過幾日我一個朋友,也算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家裏有喜事,我帶誠然一起去,總得有件像樣的衣服。”
沈清雅想說自己不要,只給誠然做一件就行,可是對上沈誠潤那雙仿佛猜到她想什麽而流露出不贊同的嚴肅神情,就只好把出口的話給咽回去了。
第二日沈誠潤帶着沈誠然來到一處小市場附近,這裏早上人來人往,買菜的人非常多。也許是休息日的關系,年輕人也增加了不少。
沈誠潤大喜,沈誠然同樣掩飾不住嘴角眉梢的笑意。
“哥,咱們還是分頭賣?”沈誠然着急地問,恨不能立刻扯住一個人忽悠。
沈誠潤搖頭,“不了,今天人多,街又長,我們分得太開,我怕發生意外顧不住你。”
沈誠然想到一會兒兜裏的銀元也害怕,便跟在沈誠潤不遠不近的地方,二人分開兜售。
沈誠潤把兩塊肥皂放在掌心,有穿著尚算整齊者,他就道:“女士/先生,買塊肥皂吧,咱家的肥皂比洋行裏的足足便宜一倍,卻一樣好用。”
“哦,是嗎?”那人來了興趣停下看了看,“這麽小,就算便宜一倍也比洋行裏的貴。”
沈誠然趕緊解釋,“不會的,咱家的肥皂只要三角錢。”
那人粗略算了下,确實便宜,“給我來一塊吧。”
二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在沈誠然接錢的那一刻,他倏地感覺到一股灼燙的視線,那視線之中仿佛蘊含了無數毒針。
“這不是沈家大小子嗎?”沈誠潤胳膊被人猛地拽住,一張枯黃布滿皺紋的老臉就怼到沈誠潤眼前,她呲着一口大黃牙,臉上是許久不見的谄媚神情。
“花嬸子。”沈誠潤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他手中還拿着肥皂,此刻想躲已經來不及,索性就不躲了,“你怎麽在這裏?”
花嬸子泛着濁黃的眼睛貪婪地在沈誠潤手上和籃子上搜尋着。
“這可不就是緣分,我兄弟家就住在這邊,今天過來就是來看我侄子的。這不尋思着空手不好看,就來他家附近這小市場買竄門禮,沒想到就遇見你了,這可不就是緣分嘛!”
花嬸子發出幾聲瘆人的假笑,激得沈誠潤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花嬸子眼裏的貪婪幾乎已欲噴薄而出。
“沈家大小子,你這在賣的啥?”花嬸子明知故問後也不用沈誠潤回答,就又問道:“肥皂啊,這可是好東西,一塊就好貴的,你這些日子就在賣它,利潤很大吧?一天能賺多少錢?我看你家天天吃肉,得個幾角錢吧?”
花嬸子這些問題,沈誠潤一個都不想回,正想着怎麽擺脫花嬸子,就被從後面上來一個人叫住。
沈誠潤轉頭,面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穿着黑灰色的長衫,腳上踩着雙半新不舊薄鞋,雙眼中算是精明,一看就是個生意之人。
“你可叫我好找。”男人自說自話般道:“我一大早就蹲在街口等你,足足半個時辰了,可惜卻等錯了方向,與你街頭一個街尾一個,若不是我看見有行人手裏拿着你家的肥皂走過,我都不知道你來了。”
男人叽哩哇啦說了一大堆,沈誠潤也沒聽明白男人想幹什麽,只好出口詢問道:“不知道你找我什麽事?”
男人一拍腦袋,“哎呀你瞧我這記性,說了這麽半天重點都沒說。”
男人拽着沈誠潤,“你跟我來街邊清淨些,我跟你談筆生意。”
沈誠潤順勢被男人拽走,敷衍地跟花嬸子招呼聲。
眼看着就能知道沈家賺錢的秘訣,這麽好的機會花嬸子怎肯錯過,她轉動着眼珠子,泛出賊溜溜的賊光,悄悄跟上去,就躲在一個角落,這裏正好能聽到二人的對話。
那邊,與沈誠潤談話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紹道:“我叫李成,是家雜貨鋪掌櫃,你叫我聲李叔就行。
昨個我在你那裏買了塊肥皂,回去用後發現不比洋行的東西差,價格還便宜一倍,正适合我那小雜貨鋪,我打算在你這裏進些洋皂。”李成的雜貨鋪不大,來買東西的就是附近居民,若是進洋行裏的洋皂,一塊好幾元錢,附近居民舍不得買。但若是幾角錢一塊的肥皂,倒是會有許多小媳婦樂意買。回去洗個衣服什麽也幹淨。
沈誠潤之前也有考慮過和各個商鋪合作,只不過後來思考到目前所有洋皂配方都掌握在外國人手中,他若想突然插進去分這口大蛋糕,背後沒人依靠,是福不是禍。就尋思着慢慢賺些小錢先改善家裏生活條件再說,其餘的以後慢慢圖謀。如今有雜貨鋪主動找上門合作,還是一家小雜貨鋪,倒是不妨礙什麽,洋人一時半會也注意不到這麽個小鋪子。
如此想着,沈誠潤便決定和這家雜貨鋪合作,他想搬家,手裏還是缺錢。
“那真是正合适,我這肥皂價格便宜,別看比洋行裏的肥皂小,但就這麽一小塊,省着用也夠用幾個月的。”沈誠潤道。
李掌櫃眉開眼笑,仿佛看到一個個金元寶滾進他懷裏。
“對,對,對。”李掌櫃搓着手,急切道:“你這還剩多少肥皂,要不就都給我吧。只是價格是不是得少算我些,咱們這可是長期合作的買賣。”
沈誠潤倒也痛快,直接道:“你一次進貨十塊,每塊肥皂我算你進價二角八十分。五十塊以內,我算你進價二角五十分。一百塊以上,我直接算你二角。”
其實這也算是變相營銷的一種手段,促使商家多進貨。
李掌櫃算了下,覺得合适,有得賺頭,不過出于商人的本能還是讨價還價道:“小老弟,你看咱們這是長期合作的買賣,這個價格是不是貴了,要不你回家再和你家裏長輩商量看看,再給我便宜些。”
沈誠潤也不惱,明白生意人都是這麽讨價還價。這是生意小,當場就能拍板做決定,若是涉及千萬塊大洋的生意,談個幾月也是常有的事。
“實不相瞞,我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