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超越了想象,自己竟然也會像肥皂劇裏被嫉妒心催使的惡毒女配角,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熊熊燃燒的恨意。
當仇恨湮沒所有過往,她便也不再是從前溫柔和善的餘敏柔。
時光磨刀霍霍,把記憶删改得面目全非。
未想過邱振宇和餘敏柔,有生之年還能有機會坐在一間房裏,咫尺距離,安安靜靜懷念往事。
白白胖胖的松子仁褪去了醜陋堅硬的殼,乖乖在小瓷碟裏抱攏成團,邱振宇的手指節分明,蒼勁有力,令餘敏柔看着似乎能懷念起他當初握着老式鋼筆寫訴狀時因用力過度而有些發白的指尖。
而此刻他正低着頭,仔仔細細為她剝好一整碟松子仁,不時推一推将要掉落的眼鏡,不說話,也不看她。
又或許,就是這樣吧,你愛過一個人,卻不能再繼續,只能将彼此留在漫長無際沉默裏,相互緬懷。
無論如何,曾經相愛,這點愛已足夠過一生。
寧微瀾出去買咖啡,主動給這兩位老朋友讓出私人時間,誰知道逛了一圈回來,緘默的依舊緘默,出神的依舊出神,除卻松子多了起來,她出門再回來的時間仿佛沒有變過。
“我哥和勉生的案子,照你看,有幾成把握打贏?”病房裏多出一個電燈泡寧微瀾,餘敏柔也終于可以假裝沒事,同邱振宇談論些正常話題。
邱振宇說:“重壓之下,證據确鑿,審判過程順利流暢,用不了多久就要宣判,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餘敏柔皺眉,而他繼續一板一眼補充說:“勉生在交易過程中被當場抓獲的海洛因以及甲基苯丙胺高達一百千克,他既是主謀,在調查過程中一直拒不認罪,又涉嫌威逼利誘鄭紹輝做僞證,企圖以此脫罪,數罪并罰,不出意外,絕不會少于十五年,不過有霍展年多方活動,不斷施壓,要斬草除根至他于死地,我看最多只能争取到死緩,以後慢慢減刑,十年內應當可以出獄,樂觀看待就坐三五年,争取保外就醫。”
餘敏柔低頭看着對面神色平靜的寧微瀾,久久不能言語。
餘家最後的希望就被這樣冷酷地不留情面地掐滅,二十七年前他含着金鑰匙出生,長房長孫,幾百億資産落在身上,光環閃耀,榮譽加身,在祖父教導下一步步往前,也曾拿過獎學金,也曾隐姓埋名去做兼職勤工儉學,也曾站在無數演講臺上鼓勵臺下一張張年輕的青澀的臉孔勇敢向前。
誰能料到,今後等待他的會是漫長的牢獄。
眼淚多麽矯情,滲透着傷痛與祈求,摻雜着懊悔與哀傷,卻換不回時光片刻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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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你大哥……”邱振宇扶了扶眼鏡,不忍看餘敏柔灰敗的臉,“檢方并沒有有力證據證明是餘敏文指使下屬殺害張田,倒是還能盡力去搏,只是從前高鴻大廈征地案又要翻出來,又涉及方市長,實在不好操作,我并不是責任律師,真實信息接觸不到,也不好做預估。但是你放心,可以努力争取到賠錢罰金二至三年緩刑。”
餘敏柔撫着心口感嘆,“總算能救一個,不至于父子遭難。”
寧微瀾卻說:“這件事牽涉到方市長,他……會不會為自保,把舅舅推出來頂罪?”
餘敏柔說:“這個不必擔心,方汝生同我們家貼的這樣近,你以為只是交情好而已?想要在名利圈裏活下去,人人都有他安身立命法寶。方汝生有多少事是你外公不知道的?說出來,恐怕他要卷款潛逃。你放心,案子審起來他絕不敢害你舅舅。”
邱振宇倒一杯溫水遞給她,正是豔陽高照,要去約會吃午飯的時候。
他狀似不經意地說着,“阿仁的私廚依然在開,聽說這幾年又多出幾道新菜式,你……想不想去試一試?”
“咦?我以為他早就關門不做。”
“只是搬去建元路,離市區遠,從這裏走卻很近。你不想去嗎?”
餘敏柔低頭,下意識地撥弄着幹枯的發尾,她怎麽會不想去,在醫院等死好比死刑犯等槍決,日複一日毫無意義,只是她現在連鏡子都不敢多照,怎麽有勇氣頂一頭枯草似的長發,蠟黃的面頰,下垂的眼角以及無處不在的細紋去同她眼前這位儒雅得體的紳士手腕手去用餐。快,快給她一盒粉餅一支口紅,要把歲月紋路通通遮蓋,再添一抹紅潤氣色,才配得起餘敏柔三個字。
好在有女兒善解人意,主動開頭跟邱振宇說:“不如這樣,邱叔叔先去取車,我陪媽媽換好衣服再下去,節省時間,您看好不好?”
“嗯。”邱振宇點頭,仍是千年不改的冰山臉,“那好,我在樓下等你們。”
剩下餘敏柔,雖然對寧微瀾藏着感激,卻也含着心緒被看清的尴尬,一時無言,也未見動作,只呆呆坐在床上,長長久久地尴尬着。
換寧微瀾倒是十分熱情地打開衣櫃為她挑一件白色雪紡襯衫一件棗紅色外套,陳列在自己身上展示給餘敏柔看,“怎麽樣,是不是很顯氣色?快來穿衣服,不要讓邱叔叔久等。我一會還要去畫廊,就不陪您吃飯了,您和邱叔叔好好談一談。”
餘敏柔突然哭出聲,拉着寧微瀾的手一句句問:“阿寧,你不怪媽媽?不恨我那樣對你?”
“我怎麽會恨你?親母女沒有隔夜仇,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一沾枕頭就忘。還哭?要抓緊時間穿好衣服上個妝漂漂亮亮出門才是正經事。”寧微瀾坐在餘敏柔床前,像一位專業且親切的心理輔導師,去撫慰餘敏柔起伏驟變的心情,這樣的角色轉變,這麽多年來她早已經習慣,母親餘敏柔外強中幹,誰能猜到一位商界女強人鐵娘子的內心竟會是一個從未嘗試成長的孩子,易喜易怒,變化難測。
餘敏柔久久嘆息,“人到了快死的時候,什麽都不放心,什麽都不甘心。”
寧微瀾正要再安慰幾句,餘敏柔的電話就響起來,王秘書來電,接起來也顧不上打招呼問好,徑直說:“今天突然有警察來找,說要找您去協助調查十五年前寧先生的綁架案,還有當年您和寧先行老先生的争産案,大概馬上就要去醫院找人,董事長,您要有心理準備,我和來公司請人的刑偵隊長談過,這件事看來多半棘手,難解決。”
餘敏柔說:“好了,知道了,你看好公司,其他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
“哼——”挂了電話,餘敏柔冷笑道,“我等了大半輩子,終于等來這一天。阿寧,你別害怕,媽媽會保護好你的,媽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抖一抖挑好的衣服,寧微瀾笑着問:“您是在這裏同警察聊天,還是去餐廳裏等他們?”
餘敏柔站起身來,一派輕松,仿佛是心中大石終于落地,又仿佛是等待一場電影的開場,蒼白的面容終于有了光彩,是隐隐的不可告人的期待。
“等我化好妝,坐警車去和小警察們喝茶。”
她竟然是歡樂地興奮地急不可待地想要站在最高點大聲宣布,沒有錯,就是我餘敏柔殺死寧江心。
在生命最後一點點時光,了結她的愛與恨,未嘗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地遁走……汗……最近因此文挨了好多罵……炯炯有神……
一環
“餘敏柔女士,請問你在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點在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
“那麽久的事情誰還記得?你問我上周跟誰吃飯穿哪件衫,我一樣忘光光。”
“您的丈夫寧江心先生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時許,在廣發道中段被孫國祥等人綁架。聽說您和您先生感情一直很好,怎麽會連寧先生失蹤的日子都不記得?”
“哈?媒體講話你們也信?我家剛上小學的外甥女都說廣告騙人,警察先生倒是返老還童,把報章雜志上拍馬溜須的文章當證據?我要是跟你說我根本不認識寧江心你信不信?明天就登在報紙頭條上,你也當作呈堂證供交給法官?”
警員甲和警員乙,制服穿得筆挺,腰卻是彎的。一人伏案握筆,做記錄,一人正對着餘敏柔,站起身,雙手撐着桌子問話。前傾的姿勢連同被日光燈照得慘白的臉,試圖給對面這位特殊特別的犯罪嫌疑人無形壓力。
可是餘敏柔是誰?一間簡陋冰冷得只剩四面牆的小屋子,她也能用不可一世笑容裝點成金碧輝煌瓊樓玉宇。完美無瑕的妝,松松挽在腦後的發,高高架起的腿,鋒利刁鑽的鞋跟,張揚着叫嚣着的豔麗口唇,含一根細長妖嬈女士香煙,在這一位位習慣了頤指氣使嚣張得令人作嘔的問詢人員面前,漫不經心吞雲吐霧。
她的不低頭,已是對他們最大的羞辱。
那警察并不甘心,不甘心被眼前活不了幾天的老女人壓倒,強打精神擠出兇惡目光繼續問:“這個女人,你認不認識?”從文件袋裏找出一張老照片,指給她看。
餘敏柔的視線卻從不聽從指引,仍是似笑非笑隐含嘲諷地觀察對手,等到他緊張、焦慮、試圖躲避,才大慈大悲發善心,垂眼瞥過那位長發披肩溫柔秀美的老賤*人,“看着眼熟,不過我們出來做生意談工作,日日都忙,比不上警官坐在辦公室裏抽煙喝茶打游戲輕松。今天見過的人明天轉眼就忘,更何況這張老得發黃的舊照片?警官不要故意為難良好市民啊。”
警察強忍着火氣不敢去拍桌子叫板,作威作福半輩子總算踢到鐵板,痛得渾身發抖還要假裝無事繼續有名無實的盤問。“這女人名叫文雪蘭,是你女兒寧微瀾的鋼琴老師。”
“哦?是嗎?多謝提醒,不然我還真是記不起來了。”
“你不想知道她現在在哪?畢竟她和你先生也有過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餘女士不清楚?”
餘敏柔擡起手,不耐煩地看了看腕表,“現在政*府部門做事都這麽不講效率嗎?已經來來回回問話超過一小時,李警官居然還在跟我談娛樂報紙上的花邊新聞?拜托,我趕時間去開會,一小時就溜走幾個億,難道要申請行政賠償?”
李警官氣得要吐血,做筆錄的年輕警員也縮了縮脖子不自在地觀察起地板磚古老花色。
謝天謝地,咚咚咚有人敲門,李警官一貫架子大,難得親自沖到門口去接長官來解圍,誰知等在門外的是西裝革履沉悶無趣的周姓中年律師,每講一句話都包着金邊,跟警察局打交道常來常往,他也不好不給面子。
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周律師做事一絲不茍,已經辦好繁雜手續,打點好各位長官,來接當事人餘敏柔。
餘敏柔輕笑,冷冷的得意着,“你看,本來還想跟警官多聊幾句,誰知道周律師這麽快就來接人,那麽,李警官,有機會再見了。噢,但願是你能有機會再請到我。”
“等一等。”
周律師出聲說:“李警官,餘女士已經沒有義務再留下。”
李警官算是認栽,被餘敏柔這老女人逼得要上吊,沒辦法,關鍵時刻當然要出絕招,對做筆錄的小警員使個眼色,終于下定絕性拿出制勝法寶。
刻錄CD放進時新Walkman裏,外接音響,那些在陰暗角落裏收藏了十餘年的對話便坦然沖進耳裏。
“事成之後,贖金由你處置,我只要結果。”
“你是不是瘋了?找我綁架你老公?神經病,我忙得很,沒時間陪大小姐玩情&趣游戲。”
“具體事宜我可以找你副手談,只要你點頭答應,十天之內,你有七億入賬,輕輕松松賺錢,高大哥何樂而不為?我甚至可以幫你做綁架方案,只需要你點頭,派員工實踐。”
“餘敏柔,我沒聽錯?你要殺寧江心,你丈夫?不求財,花七億只為要他一條命?”
“就是這樣,沒有錯。高涵,這一單,你不敢接?那我只好去求別人,不過道上的規矩你比我清楚,我只當從來沒有打過這個電話開口求你。”
“我不敢?這世上還有我高涵不敢做的事?餘敏柔,你少用激将法激老子,這一票全城除了我,沒人有膽量有實力接。不過你想清楚了,別到時候抓了人你又來哭哭啼啼求我放他一馬,老子最不耐煩女人出爾反爾。”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清楚?我餘敏柔說一不二,說好要他今晚死,就絕不留他到日出。”
“好好好,餘敏柔,你真他媽夠狠、夠絕,不過一貫不是說最毒婦人心嘛。具體問題見面再談,規矩你知道。”
“不用你提醒。”
接下來是漫長的空白,滋滋電流聲低沉喑啞,似流浪街頭的落魄歌者,流浪到四十歲依舊無家可歸,有一肚子惆悵要訴,可以一直唱過今夜,歌到黎明。
餘敏柔面色微沉,看周律師依舊沉穩,便也放下心來,嗤笑道:“李警官去哪裏找這一男一女演廣播劇?劇本誰寫的?很有想象力呀,出書簽售記得叫我,我一定叫秘書去買幾本捧場。”
未看到嫌疑人神色大變的恐懼,李警官大失所望,卻仍在強撐,“餘女士不必如此着急否認,是真是假,有用沒用,要交給審判長審判員裁決。”
餘敏柔繞過方桌,斜眼瞥他一眼,明晃晃的瞧不起擺在臺面上,讓人面紅惱怒,“我知道警察工資低,為了年終獎多多少少要拼命,但李警官也不必如此着急着往良好市民身上潑髒水,你也說,是真是假,有沒有用,有審判長判斷,不勞您費心。要是實在急着用錢,也不必羞于開口,我倒可以介紹一家低息債務公司給李警官,能解燃眉之急。”
“餘敏柔你不要太嚣張!我們還拿到了你和高涵密談錄像,一定能給你定罪。”
餘敏柔已經走到門口,聞言回過頭來,勾着左邊唇角,緩緩說:“那就請李警官找到證據再談,不過呢,有影像資料又怎樣,拍到我親手殺人還是親手綁架?官司打起來有一萬種可能,李警官年紀不小了,講話不要這麽絕對。”
砰一聲帶上門,留下年輕警員連忙站起來扶住長官,“師傅,你沒事吧。”
李警官搖搖晃晃,長嘆,差點被這女人氣得腦充血。
寧微瀾和邱振宇已在休息室等候多時,邱振宇從前也在大陸執業,從前相熟的警員現在已經做到副局長,凸肚謝頂,腦滿非常,十分鐘談話九分鐘吹噓,真是俗不可耐。
而美人到哪裏都不缺人獻殷情,更何況是一位富家女,總有男人肯忙前忙後賠小心,一會問茶水夠不夠,一會又問是不是無聊要不要看雜志,在眼前繞來繞去不肯走,正是這位剛入行的小警察,聽他自己說是警校校草,風雲學長,多少女同學争着趕着要做他女朋友,可惜他是一朵嬌花,不能随随便便被摘取蹂躏。
但換成寧小姐就不一樣,他心甘情願被采。
寧微瀾正被纏得頭痛,擡頭就見餘敏柔踏着尖利高跟鞋徑直走來,攬着女兒微笑,嘴裏卻在說:“到哪都有人不自量力,白日做夢。想要做倒插門上門女婿,變着法兒賣自己,也不去過過秤,稱稱自己幾斤幾兩又值幾塊錢。”
她顯然心情不好,不然不會對陌生小輩疾言厲色。
“累了吧,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未免傷及無辜,還是早早将她送回家的好,對那位所謂的校草警員抱歉地笑笑,挽着餘敏柔的手往外走。
車內氣壓依舊沉悶,難輕松。
邱振宇從未停止關心,細心問過談話過程,繼而總結:“有人背後指使,他們才會再去挖十幾年前的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人立誓要把餘家所有人拖下水。”
狀似不經意地看過身側寧微瀾一眼,她正望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愣愣出神,仿佛已隔絕了世界,聽不見車內談話。餘敏柔說:“誰也不是萬能的主,一個暴發戶殺人魔而已,有什麽可怕,大不了玉石俱焚,誰也別想從我手裏讨到便宜。”
邱振宇無奈,告誡道:“你總是這麽偏激,十幾年不改,這樣不好。”
“我都快死了,還管脾氣好不好?閻王爺總不能氣得拍桌子再趕我回來。”她善于自嘲,能開開玩笑,總算還是好朋友。
邱振宇說:“你總是這樣,沒辦法。周律師很好,經驗豐富,值得信任。”
“可是我更願意相信你。”
“我早已經不再接案子。”
餘敏柔玩笑似的口吻說:“就不能為我破一次例?”
邱振宇卻在懷想往事,只餘嘆息,“我為你,不再上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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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餘家大宅,女傭正在準備晚餐,餘晉羨拄着拐杖,從二樓緩緩往下走,斜陽微光懶懶透過連片落地窗占滿一整間屋。一切仿佛仍是十年前某一個寧靜安然的夏日傍晚,歲月不曾苛待過誰,那時的寧微瀾雖然沉默卻擁有許多造夢般的關懷,餘晉羨的頭發還未全白,他是青山不改,松柏長青的長者,足夠去和年輕人踢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而大哥勉生會纏着她說千萬不要告訴外公他的女朋友是電視明星。
如果一切都還在,如果一切都未晚,現實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至少不會有舅母關淑和鬼一樣撲過來,捶打她,口中喊着:“居然是你!居然是你!你這個掃帚星,害了勉生還不夠,居然還要來算計我!你去死,你去死!”
餘敏柔不耐煩跟她糾纏,一把推開了了事,“大嫂幹什麽,一進門就發瘋。阿寧哪裏惹到你,要勞你這麽大張旗鼓地教訓人。”
關淑和扶着椅子站起來,大吼:“寧微瀾!你做了什麽好事,你自己說!”
寧微瀾無奈,一頭霧水,“舅媽,有什麽話好好說,你這麽問,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好,你還裝傻。”關淑和瞪着她,仿佛對着不共戴天的仇敵,從前溫情場面都抹去,現在被利益驅使,恨不得要撕碎了她,“今天保險公司說,他們收到舉報信息,說是我和在監獄那個搶劫犯在景昌危急關頭串通騙保,企圖套現救市。證據就是你,是你寧微瀾和搶劫犯交往過密的照片,還有你出面為他找律師的記錄。你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人搶劫鼎泰,那些失蹤的珠寶去了哪裏,是不是就藏在你寧微瀾床底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安慰今天發現前幾天往死裏罵我的人居然是個大JP那人今天被BS挂牆透讨伐原來是個逮着誰罵誰的貨……突然間豁然開朗我還是寫得很不錯滴!
謀殺
“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呢,不過就是保險公司不想賠,找理由拖時間而已。大嫂在家休息久了,不知道外面的時事,牆倒衆人推,我們家出了事保險公司也想攙和一把渾水摸魚沒什麽可稀奇的,不過就是拉長審查時間,有合同在,他還敢不賠?大嫂喝口水,喘喘氣,一點點小事,沒必要激動成這樣。”
餘敏柔頓了頓,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寧微瀾,仍能挂起虛僞造作笑容,繼續對關淑和說教:“都是一家人,動不動哭哭啼啼喊打喊罵多沒意思。勉生的案子明天就要開庭,雖然說是個無底洞,但是一家人,多大的無底洞都要填下去,大嫂你說是不是?”
一杯水送到關淑和眼前,關淑和不肯接,餘敏柔也不肯放。姑嫂二人僵持許久,無聲對峙。無奈關淑和雖然有一腔怨憤,卻也敵不住餘敏柔逼人氣勢,頹然接了玻璃杯放到一旁茶幾上。
“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教。就算她沒有勾結外人來搶鼎泰,但她實實在在跟個下三濫談戀愛,說出去,你看看你還有沒有面子出門跟人打招呼。”
嗤之以鼻,餘敏柔笑,半分不讓,“要說丢人,殺人販毒進監獄都不怕了,阿寧談個戀愛又算什麽?大嫂好好養身體,閑着沒事多看看報紙,上面寫的比勉生自己告訴你的詳盡得多。”
“你——!”
餘敏柔總有本領把所有人氣到心肌梗塞腦充血,關淑和的臉漲得通紅,由看護順着胸口才能喘得過氣來。關淑和同餘敏柔從來不對付,關淑和受正統教育,堅信女性一旦結婚就應該退守家庭,相夫教子,顯然餘敏柔辜負了她名字裏‘敏柔’兩個字,她是剛毅而堅韌的女權主義擁護者,恨不能造一個母系社會把男人都當奴隸駕馭。從前家中平順,還可以裝裝樣子你忍一時我退一步天下太平,現在變故突生,人人被逼出最醜惡面貌,表面的平和也再沒有意義。
你不認我不義,家人同外人,利益之下,又有多少區別。
餘敏柔拖着寧微瀾去到二樓卧室,關緊門窗,接下來是密不可宣對話。
“你跟我說,你舅媽說的是不是真的?”
寧微瀾擡眼看向忽然間焦躁不安的餘敏柔,眼中卻并未露出畏懼顏色,她仿佛等待已久,這一出隐秘而刺痛的情事,因為沖動而不可預知,因為差異而密不可宣,然而秘密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等待着被揭曉的這一刻?
從小到達,她生長在餘敏柔的強勢掌控中,從未有過忤逆,而今居然幼稚得好像青春期少女,以反叛争吵為樂。
“您指的是哪一件?”
“你什麽意思?”餘敏柔顯然驚怒,為女兒的無畏與挑釁,前幾天的握手言和表露心跡全被這帶着刺的笑容銷毀,她皺眉,又帶了厭惡。
寧微瀾被這一絲絲透出的厭惡紮傷,繼而無法控制地反擊,一句話平平淡淡陳述不夠味,一定要講得尖酸刻薄人神共憤才有趣,于是說:“我确确實實跟這一位登報出名的搶劫犯談戀愛,他剛過十九,足夠判刑。舅媽說得也沒錯,他就是街頭爛仔,靠恐吓砍人混日子,不務正業不思進取。至于鼎泰,我一無所知。您知道我的,胸無大志好吃懶做,除了按時分錢拿紅利,其他什麽事都不插手,怎麽會管到鼎泰去?”
餘敏柔的怒氣已然到了臨界點,她一病,脾氣更加急躁,壓低了嗓子,喉嚨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訓誡的話,“你怎麽能自甘堕落到這種程度?那麽爛的人你也要,不嫌髒?我好吃好喝把你養到這麽大為的就是讓你給小混混睡?你——你不至于真的……拜托告訴我,你只是玩玩而已,沒有真的陷進去。”
然而這間屋,憤怒的不止餘敏柔一個,寧微瀾自己也弄不清楚,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來自哪裏,是對于陸滿的遷怒,或是‘堕落’、‘爛’、‘小混混’諸如此類對她或者對陸滿的太過貶低?時間過得太快沒有機會深思,她已經反唇相譏,女人的言語總是比思想快,這是萬年難解的謎題,“一個字不差,我甚至還想過要離家出走去跟着他風餐露宿睡街頭,打工攢錢生孩子,做個濫賭鬼的黃臉婆,一輩子跟餘家再沒有瓜葛。可惜,我現在還坐在這裏,頂着邱一業未婚妻頭銜,跟您讨論我的往日情史,他卻在牢裏,坐到滿臉皺紋才能出獄——”
餘敏柔的手,未有遲疑地揮過來,令她住嘴。
連綿的病痛讓這一記耳光失去力道,寧微瀾并不躲,只直直地毫無遮掩地看着對方,眼神裏交織着的是沉澱多年的怨恨與不甘,不甘于命運,不甘于父母,不甘于家庭。
可是千萬種不甘,她也不過靜靜坐在這裏,不曾真正反抗過。
寧微瀾已經被錢養壞,成為一只吸血的蚊,蛀木的蟲,寄生在餘家,分離即死。
她這些小小的叛逆,更像一個個冷得出奇的笑話,短促而易忘。
寧微瀾捂着臉平靜地開口:“保險公司收到舉報,多半又是霍展年在背後操作。舅媽指着我的鼻子罵我狐貍精掃把星,害苦了一家人,不如十八歲就嫁給霍展年。其實他哪是為我?他勢必要将餘家連根拔起,連我也不放過,一樣要送進監獄。”
打完人,餘敏柔又後悔,想要緩和關系,放緩了語速說:“他們沒有實質證據,告不了你,保險公司那邊也拖不了多久。估計只是小打小鬧,吓吓你而已。”
“怎麽會沒有證據,那失蹤的珠寶還不知道在哪裏,如果剛好被查到在我後車廂裏或是家中保險櫃裏怎麽辦?”
“這些并不是防不住,只是……阿寧,你忘了,還有重要人證沒有處理。”餘敏柔定定地看住她,眼中透出冷森森寒意,令人恐懼,“警方暫時還沒有介入,沒有盤問過劫匪和你的關系,快刀斬亂麻的最佳時機還沒有過,阿寧,你要知道,如果他跳出來指認你,不管是真是假,霍展年都有本事讓你把罪名坐實。他那種人,只要你露一點破綻,他就能令你萬劫不複,不能不防。”
寧微瀾一震,方才那一席話仿佛咀嚼透了才說:“您的意思是……要殺人滅口?”
殺人,殺一個不值錢的古惑仔只需要一個電話一張支票,不見血始終不見震撼,餘敏柔神色淡然,好像在談櫥窗裏新進的小洋裝是不是太新潮太浮躁,“勉生已經是這個樣子,絕不能再讓你出事。男人嘛,現在舍不得,過幾個月去香港去東京去倫敦購物到過瘾,也就有心情再換一個。又不需要你親自動手,一個小混混的命,值不了你一只手包。”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麽會去殺他,他也絕不會指認我污蔑我。”她看餘敏柔,像在打量一個素未謀面的殺人狂。
“你信他?你信他在重壓之下利益面前絕不會出賣你?”愛情裏最薄弱的是信任,人生而多疑,更何況,餘敏柔對所謂忠貞不渝的愛情早就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別傻了,他為什麽會突然去搶劫,他難道沒有打聽過鼎泰是關淑和的産業,他早就決定跨出這一步,用一筆錢換你換自己,還等你猶豫?他拿了錢想辦法提早出獄,照樣一個接一個換女朋友,誰還記得你寧微瀾是誰?”
“他不會……他不會的……”斷斷續續說出來,底氣不足,連自己也不信自己。
餘敏柔譏诮地笑着,痛恨着這世間的一切,“男人……幾個信得過?幾個靠得住?反正我活到五十幾歲,從來沒有遇到過。”
點頭還是拒絕,相信或是背叛,抉擇并不是抉擇,而是将人逼到絕境的刀斧手。過往回憶是一張張畫卷,接連漂浮在眼前,陸滿的命就在她的一念之間,多可笑,從前愛得要生要死的戀人,今天居然要親手扼殺。
面對一場豪賭,是堵上所有勇氣去拼陸滿的愛,還是就此收手,斬倉,切斷所有風險。
誰能做出完美答卷。
“哥哥的案子明天開庭,他大概去忙庭審沒有空管搶劫案。我需要見陸滿一面,哪怕十分鐘也好,我去請何律師安排秘密會面,只要肯花錢,沒有辦不成的。等我回來,我們再說。”
“你還是心軟。”餘敏柔感嘆。
寧微瀾說:“是,我不像你。”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沒日沒夜地在玩仙劍5前傳無心寫文啊剛玩到我最喜歡的妹子淩波死掉了,傷心死我了!!!!魔界之王龍溟和蜀山妹子淩波的愛情啊,萌死了雖然龍溟是個超級渣男,真相插他雙眼o(︶︿︶)o 唉表示被游戲虐死了!!!過來虐一下你們!!!
冷香
全城翹首以待,景昌少東餘勉生買賣毒案今日開庭。各地媒體記着集聚本區法院,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長鏡頭當成高射炮,對準大門裏走出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必須捕捉準确,人人肩負主編叮囑一定要挖到最新最快信息,為大衆服務,也為薪資工作奔波。
開庭第一天最是無趣,檢方宣讀案卷資料占去一上午時間,但新聞如果無聊起來,誰還會擠出忙碌時間閱讀。記者便對準檢方辯方律師,出席家屬,推推搡搡,話題尖銳,沒有新聞也要制造新聞。
這裏的熱鬧簇擁,與吸煙室裏逼仄壓抑空氣,似天壤之別,鏡頭切換,讓人一時眩暈,不知身在何處。
這房間大小相當于一間浴室,卻不夠浴室明亮,只在接近房頂處開一座狹長天窗,窗外灰蒙蒙天空,陽光消失無蹤,連頭頂一盞老舊日光燈都快失去唯一功能,像一位垂死掙紮的病人,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喘上一兩口氣,努力而艱難地活着。
是誰手中偉大而純淨的愛情,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握不住,她看着他的臉,一道染血結痂的傷疤,從眉骨蔓延到爾後,被歲月告知,對他的依戀無以為繼。
新的傷疤總是不牢固,一不小心滲出血來,沿着狂放輪廓一路向下墜,不回頭。
陸滿不在意地笑笑,打架受傷,砍人搏命,這對他來說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不受傷才是值得注意的事,他與她不同,那麽那麽多不同,相愛時似飛蛾撲火,燒灼了雙眼,只看得見美好,卻将所有束縛抛卻腦後,分開時似把連體人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