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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陸滿點點頭,跳下車,往碼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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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西裝熨得筆挺,四方臉鷹鈎鼻,領一路深藍制服人員走過玫瑰花拱門,徑直向上賓席走去。

二樓走廊上三十餘位媒體攝影未有片刻遲疑,焦點追随者辦案人員腳步,為拼明日頭條,搶收視吸眼球,瘋狂地按着快門,亢奮地記錄着他人的痛苦。

那人說:“餘老先生,我本無意打擾寧小姐訂婚禮,實在是上峰命令逼得緊迫,還要勞駕餘老先生與餘敏文先生随我們走一趟,協同調查鄭紹輝僞證案與張田極其家人之死。”

話音剛落,在座賓客人人都要倒抽一口冷氣,餘家怎麽就到了這樣一番落魄田地,辦一場熱鬧婚宴,居然還有警察上門來抓人。

上頭顯然已經不給面子,深知餘晉羨已無翻身之力,他們做慣了捧高踩低這類事,這下是要把餘家一口氣踩到底,不給半點喘息機會。

一時之間,記者們瘋狂,競相拍照提問,要不是有保安即使攔住,必定要一窩蜂沖到主賓席上去拍餘晉羨與餘敏文錯愕與難以置信的臉。

臺上,主持人早就傻眼,拿着話筒呆呆看熱鬧。

邱一業卻很是平靜,冷眼去看自己的父親邱振宇,他母親早逝,只剩邱振宇來出席他這一場波瀾祈福高*潮疊起的訂婚禮。

邱振宇低頭,錯開兒子怨恨目光。

寧微瀾自然站不住,提起裙子就要往餘晉羨方向走,卻被邱一業一把拉住,抓回來按在懷裏,狀似安慰地抱緊了她,貼耳說:“去湊熱鬧?現在不需要你穿着婚紗去搶鏡,有事以後再說,你現在去除了讓報紙版面更大,标題更驚悚,沒有任何作用。”

再拍拍她光裸後背,叮囑道:“你先回化妝室,我去和警員談,有事電話聯系。”

上賓席上白素素不可置信地望着霍展年,低語,“怎麽會這樣……”

霍展年已起身,混不在意地笑笑說:“這份禮花時間又耗精力,十足十的驚喜,你看,我幹女兒都高興得傻在原地。”說話間已向臺上走去,與反方向走來的邱一業擦肩而過,雙雙對視一眼,心知肚明卻又諱莫如深。

霍展年走到她身邊,充當保護着角色,攔住她肩膀,推着她快步走出大廳,将滿滿一屋争吵喧嚣通通扔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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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只剩下懷裏驚懼猶疑卻美不勝收的女人。

見到霍展年連同神情恍惚的寧微瀾推門進來,化妝師裏的工作人員全然心領神會地退了出去,留一份空間給這兩位針鋒相對的宿仇,這裏寬敞明亮隔音良好,又有滿桌子瓶瓶罐罐可供摔打洩憤,是吵架發瘋最佳場所。

寧微瀾推開他,厲聲質問,“又是你?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究竟我們餘家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逼得你霍展年要這樣窮追不舍,在婚禮上讓警察來請人去警局協助調查,讓外公在全城人面前丢盡了臉。”

“你不明白?”霍展年雙手插兜,悠然自得地靠在梳化臺上,“我以為你很清楚,一直很清楚,你覺得呢,寧小姐?”

“你不是嫌我髒,嫌我賤,恨不得我去自我毀滅嗎?”

“沒有錯,你是髒了,壞掉了,不過沒關系,阿寧……”他低嘆,似情人耳語,伸手去撩起她肩上烏黑長發,話語中滿含憐惜,“沒關系,我會修好你,讓你變得幹淨,變得完整。”

“可是我不需要。”她堅定地決絕地拒絕他的所給予的一切,可是這樣高傲的倔強對未來對現在沒有任何裨益。

她內心清楚地知道,霍展年鎖等待的就是她的投降,她的屈從,她展露無遺的軟弱。

霍展年許久未曾體會過輸的滋味,更不能讓寧微瀾成為例外。

霍展年說:“不着急,總有一天你會徹徹底底跪下來求我。”

寧微瀾說:“如果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我……”她實在說不下去,被嬌養了二十年,這些慣出來的脾氣與秉性讓她沒有辦法低頭,一時之間卻又無路可走,掙紮之下,艱難開口,“我認命,我願意用我自己,換你現在收手,放過我外公和舅舅。”

“呵呵——”

寧微瀾猛地擡頭,驚異于眼前霍展年不屑一顧的笑。

他搖頭,冷冷地說:“阿寧,你怎麽就是學不聰明?太高看自己,又太低估我霍展年。你以為你值多少?真是為了你我才去謀劃這一切,又可以為了你立刻收手?對不起,我不是情聖,沒心情為女人過一輩子。不過……如果半個月前,你肯對我講這句話,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不讓餘晉羨死得這麽難堪,不過現在嘛,你貶值折價,要清倉出貨了,阿寧,你不懂世道有多殘忍。”

霍展年實在厲害,短短幾句話将寧微瀾說得面無血色,雙唇顫動,好半天緩不過來,呆呆望着他冷漠而鄙夷眼神,一退再退,“好,我明白了,是我一是吃錯藥發神經,霍先生不要見怪。你這些人要做什麽,又怎麽會有我置喙的餘地?”

她的痛苦與掙紮,他看在眼裏,卻沒有半點動搖,忽然走近了低下頭,親吻她眼角瞬時而出的滾燙淚水,輕聲說:“阿寧,你要乖一點,知道嗎?不然我再生氣,只怕控制不住自己。”

未等寧微瀾反應,女人的哭聲由遠及近,猛然間化妝室的門被推開,舅媽關淑和哭着跑進來,六神物質地抓住寧微瀾,講話也毫無邏輯,“怎麽辦怎麽辦,老爺子連同你舅舅都被人帶走,我的鼎泰,我的鼎泰居然被人搶劫,搶得幹幹淨淨,值錢的什麽都沒有留下,這該怎麽辦,這該怎麽辦才行?勉生還在牢裏,餘家就剩下我們兩個女人,能幹什麽,只能哭啊!不對,你還有邱一業,他父親是邱大狀,你去求他們,他們一定肯幫忙的,要多少錢都沒有問題,只要換你舅舅回來……”

禍不單行,鼎泰珠寶行本是關淑和的嫁妝,生意雖然算不上日進鬥金,但足夠她日常揮霍,誰知道會在餘家大難之時被洗劫一空。

“是你!”關淑和仿佛現在才發現霍展年的存在,跳起來罵人,張牙舞爪,全然不顧往日盡力維持的淑女形象,“一定是你!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白眼狼,處處算計我們餘家,處處陷害我的老公兒子。霍展年你不得好死!我,我跟你拼了!”激動過頭,也就沒有時間思考,做事不計後果不想前因,猛地就去撞他,還沒等近身,已經被一把推到地上,又開始呼天搶地地哭,要哭個昏天黑地乾坤倒轉,退回到一年前,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最不濟雇兇殺人,花錢買霍展年一條命。

“舅媽!”寧微瀾跑過去要扶她起來,也被關淑和一把推開,一身怨恨無處發洩,反過來指着她罵,“不用你管,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狐貍精,霍展年才會盯上餘家,我的勉生才會被關進監獄,都是你,都是你!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不幹脆嫁給霍展年!吃我們家用我們家的,你就不能做一點點犧牲?”

霍展年高大身軀挺拔伫立在她眼前,也在笑着問:“是呀,為什麽不幹脆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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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四下寂靜,刑偵組帶一隊人馬,荷槍實彈,跟随線人潛進一處廢棄倉庫。

那位四眼龅牙仔很是積極地帶路,到門口又沒膽子往前,只敢壓低了身體,指了指未上鎖的大門,說:“隊長,人就藏在這裏面,絕對沒錯。嗯,我膽子小,怕露臉遭追殺,就不進去了,您忙着,記得把錢結了就行。”

隊長很是不耐煩,“行了行了,能少的了你那點錢?你他媽給我閃遠點。”

破門計劃早已商定好,十五人各就各位,隊長領頭一擡腳踹開門,舉槍,緩步往漆黑一片的倉庫裏走。

劫匪

家中愁雲慘淡,喪葬禮一樣死寂。

管家幫傭都有各自打算,老爺子都被請走,再多做一個月,餘家能不能發得出工資來?雖然說好歹共事一場,但情誼千斤也不能當錢花。大家賺的都是血汗錢,一天一天靠勞力熬出來,不像餘家人一萬塊股市裏翻一翻,吹吹牛,立刻成三四倍。

廚師已經申請離職,再多做半個月,本來應當同新進人員交接工作,但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情去招新,吃人參一樣沒精神。

關淑和經不起接二連三打擊,又不肯去醫院,病得意識不清還要堅持在家裏等消息。一時恨寧微瀾是惹禍精,一時又後悔沒有早聽公公的話,舉家搬去加拿大看女兒,躲過這一系列飛來橫禍。

胸口有大錘來回敲打,一夜之間驟然老去,胡思亂想到了極端,漸漸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幻覺來,一雙猩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門口,一會笑一會哭,一會又高高興興拉住寧微瀾的手,說:“你看,你哥哥回來啦,快去門口接人啊——”

像是撞見鬼,中了邪,大白天發失心瘋,吓得屋子裏人人噤聲,呆呆往大門口張望。

腳步聲突然逼近,被夕陽拉長的影先一步跨進門廳,如同國産恐怖片慣用橋段,連擦桌掃地的幫傭也在猛地回頭,要看是不是真的活見鬼,太太被鬼附身能未蔔先知。

“餘太太,寧小姐。”

關淑和看清是誰,失望地重重倒在沙發上。

寧微瀾總算醒過神,将散落的碎發撥到耳後,站起身朝他微微颔首,喊一聲,“邱叔叔,您來了。家裏亂得很,實在不好意思,您先坐吧。”又招呼,“阿芳,去倒杯茶來。”

邱振宇面目從容,一身熨燙得一絲不茍的灰色西裝,一小撮八字胡,深棕色手工皮鞋,未有一處不精致,不優雅。雖年近不惑,你在他身上卻找不到一個地方能用老來形容,連額上橫紋都令人沉醉。

這是一個你不得不信服的男人。

“一業還留在警局等消息,我同局長和檢察長都談過,鄭紹輝的案子雖然把餘老牽涉進去,但沒有确鑿證據證明是餘老指使逼迫他作僞證,律師那邊很懂規矩,不會吐口拉餘老下水,單憑鄭紹輝單方面證詞,不夠給餘老定罪。”

寧微瀾親手接了阿芳的茶,遞到邱振宇手上。她對這位邱振宇邱大狀,始終有難以言喻的心結,他與餘敏柔反複糾葛的過去,令她沒有辦法心平氣靜。

但于情于理,她都應當心懷感激,邱振宇居然肯在這種危難時刻挺身而出。

寧微瀾點頭,也坐在一旁,“這就好,把那幾位律師家事安頓好,也就了了後顧之憂。只是不知道外公什麽時候能回來,他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警局日夜不間斷地問話、調查。”

邱振宇說:“這個不用擔心,警局那邊對餘老還算照顧,王律師已經在處理,再過一個小時,一業應當可以把餘老接回來。”

寧微瀾這才放心,長舒一口氣,道謝,“幸苦邱叔叔了,家裏突然出了這種事,舅媽病了,我又什麽都不懂,還好有邱叔叔肯幫忙。”

邱振宇輕握她冰冷的手,以長輩口吻安撫道:“傻孩子,你嫁了一業,我們就是一家人,沒必要道謝。倒是你母親,我們将近十年未見面,她近來還好嗎?”

“按時吃藥按時做治療,可惜最近太忙,沒有時間去看她。”

邱振宇說:“有機會我們一起去。”

他有意要避開餘敏文話題,寧微瀾知其意,順勢配合,但關淑和是不肯輕易繞過自己丈夫的消息,好的壞的都要聽,也不管這結果有多可怕,不管她自己搖搖欲墜的神智能否承受的住。“邱先生,我丈夫究竟怎麽樣了?鄭紹輝的僞證案是不是又會牽涉到勉生的案子,邱先生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照實說,我要聽真話。”

她伸出手,顫顫巍巍,才要觸到邱振宇的淺金色袖口,又是一陣咳,咳得胸腔震動,心肺破裂。關淑和的手,短短兩天時間而已,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青筋藤蔓一般纏着骨頭,祖母綠戒指也随之黯淡,空落落挂在無名指,仿佛随時要滑落到地板上。

寧微瀾端了溫水,又替她順背。

半晌才有說話的力氣,關淑和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邱振宇身上,那樣急迫而殷切的目光,任誰都難以承受,但邱振宇哪是普通人,他久經沙場,早習慣委托人絕望之下噴湧而出的希望,安然不動,平淡地陳述着餘敏文的将來,“先不說高鴻大廈征地案,就是張田的死,人證物證俱在,又有上面督辦,媒體追蹤,這個官司要打,也只能先認罪,再從細節入手,求減刑。”

關淑和一時呆愣,面色慘白,頓一頓又挺起來,厲聲說:“我們有錢,我們還有錢,可以求方市長,也可塞錢給法官給檢察長給辦案警察,一定有辦法翻身脫罪的,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啊邱先生,我沒有辦法,只能靠你了,邱先生你一定要幫幫我,一定要幫幫我啊,我不能讓老公兒子都陷進去,那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還有什麽意思啊?”

一邊咳,一邊哭,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也顧不上,什麽名門淑女,什麽富家太太,眼下只有一位孤苦無助的老婦人,求上帝憐憫,給一條生路。

邱振宇卻在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一片地皮燒死張田全家,又為逃脫罪責而殺掉上北京告狀的張田,一而再再而三,一步步走進墳墓裏。

現在來哭,來恨蒼天不長眼,恨對手狠毒,恨法律嚴苛,還有什麽用。

總之早知現在何必當初,你在愛馬仕橫掃春夏新款還不夠開心,他在垃圾堆裏撿到一根吃剩一半的變質火腿已能算作驚喜,這個時候老天爺又在哪裏。“餘太太,現在能做的是去找最好的律師團,準備好訴訟費,打官司曠日持久,變數太多,并不是一定會輸。家人要保持希望,多鼓勵餘先生,他才有信心去争去搏。”

關淑和聽不進勸告,捂着臉,嗚嗚地哭。

寧微瀾尴尬,岔開話題,問邱振宇,“邱叔叔,你說律師費,我們大概要準備多少?”

邱振宇沉吟片刻,伸出手比了一個五,“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敏文父子的案子都十分棘手,要集結國內頂尖律師,不會少于這個數。”

這一筆錢,對從前的餘家來說不值一提,但現在誰知道,現在的餘家與景昌,一切皆有可能。寧微瀾作為外姓人,從來很守規矩,不參與景昌內部決策,不擔任任何職務,更不要說了解景昌日常運作。如今餘家家底還剩多少,對她來說仍是一個謎。“最終還是要等外公回來再談籌錢的問題。”

關淑和抽噎着哭訴道:“哪裏還有錢拿出來,景昌到處欠款,上個月才抽調一筆資金去補生态城的虧空。我的金店又被人洗劫一空,哪裏有這麽多倒黴事全部都讓我們家碰到。現在只有敏柔那裏還能拿得出錢來,阿寧,你去跟你媽媽說說,她先把律師費墊上,過了這道坎,以後一定雙倍,不,十倍還她。”

寧微瀾說:“我會跟她商量。”

關淑和顯然不悅,恨她沒有當即答應,不講情面,冷血無情,“不是商量,是求她,不管你是跪下來還是去作死,反正你一定要讓她答應,這是你欠我們餘家的,要不是你,霍展年怎麽會盯上勉生?”

寧微瀾默默轉開,并不理會關淑和的無理取鬧。

又有鼎泰珠寶行總經理陳陽來報告,見到關淑和憔悴面容,也是一驚,恭恭敬敬,“餘太太。”

關淑和擦了眼淚,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被現實打敗的家庭主婦,可惜嘶啞又哽咽的聲音出賣她。

“店裏怎麽樣了?匪徒抓到沒有?”

陳陽說:“保險公司正在同警察一起清點失竊財務,準備保險賠付工作。至于匪徒,四個抓住兩個,還有兩個在逃,警方說一定全力追緝,最短時間将他們緝捕歸案。”

“那就好。”關淑和面上一喜,折磨了這麽多天,總算能聽到一個好消息,實屬可貴。

“只是……”陳陽踟躇,猶豫着該怎樣說才得體,無意間瞥見關淑和不耐煩神色,一着急便一連串倒豆子似的說出來,“其中兩名匪徒雖然落網,但所劫珠寶不翼而飛,兩名嫌犯三緘其口,根本問不出來珠寶下落。”

“什麽!”

恰時手邊的行動電話不停響,眼下關淑和也沒有時間搭理她,寧微瀾便退到花園裏,電話來自陸滿,已經一連打了三個,大約有急事,心急火燎。

撥電話的卻是胖子陳,急匆匆說:“是不是寧微瀾?”

“您好,我就是。”

胖子陳立刻扯着嗓子喊,“寧小姐,陸滿出事了,他不知道聽了誰的,跟人去搶劫金店,跑了沒幾天就被條子抓住,現在在看守所裏,我們一幫朋友他誰也不見。寧小姐,我聽人家講搶劫是重罪,要判十幾年的,那怎麽辦,我們又窮,請不起律師,條子壞透了,陸滿肯定要被判好幾十年的,怎麽辦啊,怎麽辦啊寧小姐,我只有找你了。”

寧微瀾的腦中一時空白,無法接受胖子陳滿懷焦急的求助,沉默許久,直到胖子陳都停止叫嚷,她卻喉頭艱澀,難開口,“是不是……是不是劫的鼎泰?”

胖子陳說:“是啊是啊,就是市中心那一家鼎泰,最大的,總店。”

五月清風溫柔,日光和煦,擡頭卻是眩暈,一陣一陣,侵襲着脆弱的神經。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再拼3000靠,我真是個碼字機下周一定要休息!!!快shi了

決裂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邱振宇問。

“沒什麽,朋友打電話來表示關心而已。”深呼吸再深呼吸,控制好面部表情,做到滴水不漏,卻壓制不了心跳的節奏,追趕着時間瘋也似的奔跑。陸滿的被抓,鼎泰的被劫,中間一根無形的線,拉扯着這些無腦的人偶——你,我,他,一個個随他指尖動作旋轉起舞。

是誰低頭俯瞰輕蔑而自負,漠然掌控這一切,向不可收束的方向奔逃。

是要留在這裏等餘晉羨回家,還是即刻跑出去雇一名老成持重卻狡猾多計的刑事律師?

她其實很清楚,她猶豫已代表她的決斷。她要先等餘晉羨歷劫歸來,不然餘家養出來的女兒給男人一個電話就叫走,連外公都可以不顧,又要扣不孝無情的大帽子。

“……值錢的珠寶都被劫走,店裏只剩下些普通金器,現在金融危機金價跌了又跌,實在是……鼎泰要重新開業,短期內恐怕沒有辦法實現……”陳陽仍在關淑和面前斟酌字句,企圖将鼎泰的慘淡前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現實依舊擺在眼前,從不會因你的情緒與意願而有絲毫改變。

關淑和擺擺手,似乎已經對鼎泰不抱希望,“好了好了,有其他的事再來吧。”

陳陽推一推眼鏡,合上手中嶄新的黑色文件夾,又朝寧微瀾和邱振宇都點過頭,默默退了出去。

關淑和突然間笑起來,拍着手說:“沒啦,什麽都沒啦,除了上門讨債的人,再沒有其他先生太太要應酬。”

一丁點活下去,拼一把的勇氣都沒有,她是做慣了富太太的人,怎麽能忍受從高處跌下的落差,要她去奔波工作,為三千塊彎腰賠笑,不如一頭撞死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墳墓裏。

天已擦黑,誰也沒有心情吃晚飯,更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終于等到邱一業扶着餘晉羨進門來,平靜地招呼一家人,“都傻站着做什麽?吃過晚飯沒有,我倒是又餓又渴,局長話太多,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話,聽的我頭痛。”拐杖敲一敲地板,“阿芳,開飯吧。”

邱一業走過來握住寧微瀾的手,微笑說:“放心,都已經談好,不會有問題。”

“多謝你。”她仍舊怔忡,未能從噩夢中醒來。

他的笑容更勝,捏一捏她小巧鼻頭玩笑說:“傻瓜,你忘記我們已經訂過婚,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謝不謝的?好啦,我知道你最有禮貌,最溫柔。”

餘晉羨說:“确實辛苦你們父子……阿寧,去打電話把顧懷君叫來,我有事問他。”

“好,我這就去。”

關淑和方才停住的眼淚又不自主湧出來,只可惜眼淚太多也變廉價,不值錢,“公公,敏文怎麽樣?敏文的事情您一定要想辦法啊,您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敏文和勉生都進去坐牢,坐一輩子啊!”

餘晉羨身心俱疲,強撐着一口氣,說:“還要怎麽幫他?他殺人放火自己蓋不住,給人抓了把柄,我一個快死的老頭子又有什麽辦法?為了給勉生減刑,我連自己都快搭進去。給人盯上了,沒能力反擊,就最好夾緊尾巴做人,別再惹事,自己找死。”

關淑和再無力支撐,軟倒在羊毛地毯上,哭得喘不過氣來,“怎麽辦……這要怎麽辦……敏文如果也進去……那我……那我也不要活了……”

餘家似乎是徹底沒了生機,晚風拂面,帶來的不再是葉片青澀的香,而是女人嗚嗚咽咽沾滿怨恨的哭泣聲,院子裏的老樹無人打理,生了蟲,五月初就開始落葉,徑自一棵樹過起了落寞孤單的秋天。

她在露臺上站了許久,等到燕子都回屋,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要去廚房熱牛奶,轉而進過二樓書房,聽見餘晉羨低聲吼:“什麽叫拿不出錢來!景昌這麽多年在戬龍城屹立不倒,怎麽可能虧空成這樣!”

而顧懷君似乎在悉心解釋些什麽,寧微瀾只聽到,“這兩年四處欠債……停工……又補貼勉生的項目……出了這種事,景昌股票已經連續三天跌停……”

爾後寂靜無聲,餘晉羨似乎已沒有心力再追問,事實擺在眼前,不容你不信。

好,實在是好,踩着碎裂的顱骨往上爬,爬到巅峰,自以為坐擁天下,到頭來是這樣黯淡無光的結局。

不得不佩服,上帝公平,每個人得分相近,餘晉羨的一聲正負相抵,仍是零。

一切即将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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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也許看守所的犯人還未醒,寧微瀾已踏上征途。

早早聯系好律師,準時準點在大閘口看守所門口等。何成榮律師四十歲上下,是國內刑事專家,處理陸滿這種典型粗暴的罪案極其老練。

無框眼鏡,公事包,他站在門口同守門人熟絡攀談,正是标準的律師形象。

見到寧微瀾,為省時間,邊走邊談。

“寧小姐,這個案子我昨晚已經研究過,要打當然可以,只是,您是打算求減刑還是想要盡力脫罪?”

寧微瀾不解,問:“這怎麽說?當然是要力求脫罪。”

何成榮已通過安檢,在對面等着她,“求減刑就從法律方面入手,要脫罪少不了走其他門路。”

她無力地牽了牽嘴角,脫掉金屬細跟魚嘴鞋,踏過安全檢測門,“何律師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現在要處理的事情一大堆,我實在是……我需要控制成本。”

何成榮會意,“您放心,交給我,一定是最高效。”

走到提供會面的小房間,陸滿由看守人員領着從鐵門進來,他已經被剃過頭,穿着老舊的橘紅色統一制服,臉上帶着第一次見面時,浪蕩不羁的笑,看向寧微瀾的眼神也是冷的,再沒有從前的溫情脈脈。

他吊兒郎當坐下,看着四方桌對面那張他既愛且恨的臉,攤開手,高聲問:“怎麽?找我來有什麽事?唧唧歪歪問過程就算了啊,爺爺忙得很,沒時間奉陪。”

寧微瀾皺眉,指責的話剛到嘴邊,對上陸滿毫無感情的一雙眼,突然選擇沉默。

何成榮從公事包裏拿出一疊文件,送到陸滿眼前,“陸先生,這是訴訟授權委托書,麻煩您先簽字,之後我們再仔細談,看看我究竟能從哪方面着手幫到你。”

陸滿歪嘴笑,随随便便翻了翻制授權合同,舉手投足間處處透着不尊重,不信任,輕蔑十足,挑戰着對方忍耐極限。

“訴訟委托?好笑,我什麽時候找過你?要你來幫我?你算什麽東西到老子面前來指手畫腳。”他挑眉,充滿挑釁地瞪着對面衣冠整齊的何成榮。

何成榮顯然驚愕,最初想陸滿不過是求人幫忙的窮小子,誰知道竟然傲成這副模樣。窮人的尊嚴最可恨,窮,當然應該卑躬屈膝一臉谄媚求賞賜,憑什麽你還要高昂着頭顱挑三揀四,憑你簡單粗暴的智商,還是年輕短促的生命?這不值錢的尊嚴,實在礙眼。

但還是要給金主面子,何成榮轉而去看寧微瀾臉色。

寧微瀾冷靜地與陸滿對視,“你是什麽意思?”

聞言,陸滿擡頭,高揚着下颌要與她針鋒相對,“什麽意思?兩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吧,不會連中文都聽不懂?對不起,老子沒時間一遍一遍重複給你聽。”

她雖一貫溫和,眼下也被他挑起脾氣,怒意叢生,“陸滿,我雖然不知道你是發了什麽瘋要去搶劫去犯罪,但是現在不是任性發脾氣的時候,你要想在四十歲之前出獄,就該好好配合何律師。現在,把授權委托書簽了。”

派克筆砸中陸滿胸口,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身體前傾,将她上下打量,不時發出啧啧啧惱人聲響,仿佛從未認識過她,“這位小姐,請問你是哪一位?跟我陸滿又有什麽關系?看新聞聽說你剛訂婚,不在家老老實實相夫教子,跑到監獄裏來勾搭男人?你們有錢人的喜好還真特別。”

她難以置信,不能接受他一夜之間驟變,從前那個單純可愛的陸滿去了哪裏,眼前的又是誰?是被魔鬼附身還是被撕開僞裝,“你說什麽?我是不是聽錯?”

陸滿說:“我早說過沒時間一遍一遍重複給你聽,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重聽耳聾?有病就去治啦寧小姐,你家又不是缺錢,把醫院買下來都沒問題。”

指尖緊緊攥着桌角,她盡力讓自己冷靜,找回思考能力,“我最後再問你一遍,這個授權書你到底簽不簽?”

“我也最後再答你一次,寧小姐,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何律師,您先走,多給我五分鐘。”

何成榮摸不清頭腦,只覺得年輕人談戀愛實在複雜,他沒有興趣八卦,匆匆收起委托書便推門離開。

寧微瀾的眼淚最終沒有忍住,她的脆弱一覽無遺。

“陸滿,這是怎麽了?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的一連串問句,他無從回答,只轉過臉去看牆壁上斑駁的印記,躲開她的朦胧淚眼。

“我本來就是這樣,你今天才發覺?要不要幫你問問胖子陳,我陸滿是個什麽樣的人?哦,或者說,什麽樣的人渣?”

這可笑,地震只需要十秒就可以毀掉一座城,更何況人在世俗,怎麽能不變。

她擦幹眼淚,告誡自己,只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從頭至尾,又有多少人知道陸滿的存在。“無論如何,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賭氣。何律師會繼續跟進你的案子,等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什麽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再來。”

陸滿說:“不需要,我被槍斃,更省了你很多事。”

寧微瀾說:“好,那你就恨我吧。”

寧靜

一眨眼到六月,正是院子裏薔薇花開得最熱烈的時候,大片大片的紅色花蕊藏在蒼翠欲滴的枝枝葉葉中,一派跳躍的歡樂,但家中依舊保持低氣壓,人人眉間陰雲密布,景昌實業已到危險邊緣,只是餘晉羨仍為争一口氣,苦苦支撐不肯申請破産,又拿不出錢來支撐餘敏文父子龐大的律師費,好歹餘敏柔沒有來得及垮,還能給餘家人最後一點庇蔭。

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身患癌症身心俱疲的女人身上,曾經鄙夷她嫌棄她厭煩她,如今跪在地上仰望她依靠她哀求她,只憑從前少得可憐如今也不剩多少的血脈親情?她痛不欲生的時候也不見得這些所謂親人肯伸手拉她一把,一個個只會跟她說,不要吵不要鬧,鬧開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媒體會怎麽寫你又不是不懂?難道要大家跟着你一起倒黴,再說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你又不是十七八歲滿腦子粉紅泡沫的小女生,難道真的在生日許願,希望老公永遠愛你?別做夢了,三十歲的女人,早該看透人情世故人心涼薄,為什麽就是學不會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喜歡在外面養女人你就讓他去,最終還是要回來,扮一對貌合神離假夫妻,站在閃光燈鏡頭下裝恩愛,演甜蜜,等到六十歲,誰還管誰出軌不出軌,只想多活幾年看兒孫滿堂,寧江心是誰,根本不重要。

可她學不會忍耐,受不了将就,就像邱振宇說的,你若愛極了一個人,絕對接受不了對方一絲一毫的背叛。

三十歲之前餘敏柔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極其理智的女人,她對丈夫的感情雖然深刻濃烈卻依舊在可控制的範圍內,未曾想過三十歲生日收到大禮,颠覆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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