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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愚解釋說:“我們一路跟着張田北上,剛到北京就發現餘敏文的人,要攔下張田帶回市裏。是我一時疏忽,讓他們鑽了空子,拿下張田,但北京那邊已經有人跟張田接觸過。我後來想,與其明目張膽去跟餘敏文搶人,不如就讓張田死在餘敏文手上,事情緊急,就自己做主了。三哥放心,證據已經拿回來,張田的死處理得幹幹淨淨,連他們內部也在懷疑,是不是有內鬼做事。”

張田是當年餘敏文手下高鴻大廈征地案受害者,父母雙親都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只剩他賭氣出來玩,逃過一劫,卻更願意拿補償,渾渾噩噩混吃等死。要不是有人在背後支持,一個無業游民社會垃圾,哪有本事有毅力一路撐到北京去告狀,誓要将餘敏文與方汝生拉下馬。

死了在餘敏文手上更是好,死無對證,口不能言,但證據從來不是特定,可以有也可以無,法律并非神聖不可侵犯,它是當權者随手寫來的游戲規則,懦弱而谄媚,長一身铮铮傲骨卻仍要卑躬屈膝的就是律法。

醫院嶄新住院樓已在眼前,霍展年拉上手剎,說:“你辦事,我一向放心。能做主的事情你就自己拿主意,交給你就是讓你放手去做,不需要瞻前顧後,反而誤事。”

吳若愚安心,接着說:“我現正往青山趕,已經有人提前去接。只找到文雪蘭,文笑眉今天中午才有消息,被人脫光了從車上扔下來,丢在鬧市區,身上——嗯,慘不忍睹。”張田的被綁事出突然,耽誤他去接文雪蘭母女,晚一刻就讓人捷足先登,聽下面的人說,找到文笑眉時那姑娘已經神志不清,瘋瘋癫癫又哭又笑,下半身被摧殘的驚人,幾個在外面混慣了的男人看了也難承受,着實慘無人道,“寧子昂也在,要不要也接回來。”

霍展年說:“寧子昂沒有用,不必管他。文笑眉瘋了就瘋了,最重要是文雪蘭,這要這個女人還清醒,官司就能打下去。”

吳若愚說:“我明白。”

挂斷電話,寧微瀾已被挪到病床上,蒼白的臉因高燒不退才浮起一簇簇病态的紅暈,小小的人緊緊蜷成一團,充滿戒備的姿态,睡地也不算安穩,一時蹙着眉心,一時又冒出些殘章斷句,反反複複,輾轉不平,幸而并未叫出“陸滿”或其他誰誰誰,沒有抓準時機刺他的心。

人被推進放射科照X光胸片,查一查是否由肺部感染引起高燒。

而霍展年總是忙碌,前一個電話結束十分鐘不到,又有人找,那人有一把好嗓子,不登臺去唱抒情男中音,實在可惜,“霍先生,幾時能把未婚妻還我?下周就要舉行訂婚禮,到時候新娘失蹤,無人出席,我怎麽跟父母交代?”

對方雖然熱情相對,但霍展年顯然不願同他多說,“我保證她會按時到場。”

那人卻還在調侃,“霍大哥也要收斂一點嘛,雖然說寧小姐既大膽又奔放,衆人眼裏的淑女,老公床上的蕩*婦,敢跟人去海濱玩野戰,是極品中的極品。霍大哥也不要一時興起,把人搞得下不了床,到時候訂婚禮上我未婚妻頂一對熊貓眼,呵欠連天,人家要怎麽看我?你知道啦,小報最喜歡亂寫,什麽新婚夫婦,房事放縱……”

“我還有事……”

“你知道我在哪裏?”他又搶過話頭來,“我在餘晉羨家老房子裏,書房藏書萬卷,還有一只書架專門放寧微瀾作品,十七歲之前練一手遒勁有力的行書,跟現在大不相同,倒是像足了寧江心,講實話,如果把這一疊字跟寧江心的手記擺在一起,筆跡大師也難分清。”

霍展年不耐,卻不表露,只叮囑他,“好好陪着老人家,寧微瀾不在家的事情你自己找理由混過去。”

“好好好,霍大哥吩咐的事情我一定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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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走廊裏呆坐一陣,直到寧微瀾被推出來,人已經醒了,睜大眼直直望着醫院裏慘白的天花板,霍展年靠近了也不言語,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耳垂,溫言細語地問:“阿寧,你是不是不願意跟邱一業訂婚,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可以……”

她這一回是徹底醒過來,眼角餘光撇過霍展年,滿含輕蔑,冷聲說:“可以什麽?我哪有資格講願不願意,我這樣的賤人,有人肯收已經算萬幸,怎麽還會敢挑三揀四。你說是不是,幹爹。”咬緊了幹爹兩個字,用她僅存的少得可憐的尊嚴,投擲她的冷漠與輕視。

寧微瀾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必你來操心。

真是讓人頭疼卻又無法放手的倔強與高傲。

霍展年緊抿着嘴角,一股怒火又在腹中沒頭沒腦亂鑽,不如出門去抽根煙,省得再面對面對峙下去,他又要忍不住掐死這只冥頑不靈食古不化的小古董。

發洩

是你嘴角彎彎弧度,是你眉梢徐徐融化霜雪,是一遍又一遍春夏秋冬更疊交彙的惆悵。

樹葉黃,落葉起,風飛舞,是你的愛不能停,推動這世界輕盈跳動。

一杯一杯酒喝到神經失常,一首一首歌唱到嗓音風幹。

搖擺的腰肢,跳動的乳*房,一團一團肉廉價,搖晃着強*奸視線。頭頂燈五色,聚光霓虹,一座縮小的戬龍城,每一個人的欲*望在燈影下狂亂嘶吼,男男女女,不論是肥胖到滿身流油,或是瘦得只剩皮下猙獰凸起的青筋,只要偉大的生*殖*器還在,胖瘦美醜人人都在擁擠舞池裏留下濃重腥甜的荷爾蒙。

一位穿低腰牛仔褲,刺蝴蝶紋身的女人往更加擁擠嘈雜的衛生間方向走,身後就要跟一隊荷爾蒙旺盛而無處發洩的男人,是你?是我?或是他?

有什麽關系,可以排隊等你十分鐘。

“陸滿,陸滿,陸滿,陸滿,陸滿——”

口哨聲尖利,似尖牙利爪,呼啦啦撕破搖頭擺尾等待交*媾的人群,只恨廁所隔間太少,燈光太亮,雅座不設門,不如來一場視覺盛宴,你看倭國人小拇指粗模樣還敢醉生夢死,誰怕誰?

臺下是幾百人貼身挑*逗,臺上是長發個矮脾氣暴躁的鼓手貝斯手,他卻是孤獨口吃的國王,有人趴在舞臺上親吻腳尖又如何,依然有口難言,無心承受。

音樂聲停了又響,貝斯手已經等得要抓狂,重金屬搖滾的舊時代尚未過去,新型少年已将邦喬維抛到腦後。

“shot through the heart

and you're to blame , darling

you give love a bad name

an angel's smile is what you sell

you promise me heaven, then put me through hell

chains of love got a hold on me

when passion's a prison,you can't break free————”

咬破咽喉的獠牙,撕開皮肉的利爪,優雅而審慎姿态,一剎那獵捕的力量。每一只細胞都嗜血,每一分肌肉都亟待迸發,吞噬毀滅氣焰,要将這一切毀滅。

他是獸,嗜殺的暴戾的野獸,從來不是她面前情深款款為愛深深的單純少年。

臺下的人瘋狂,踩踏這令人後怕的節奏,高舉手臂,“陸滿,陸滿,陸滿,陸滿,陸滿——”

“there's nowhere to run

no one can save me

the damage is done

shot through the heart

and you're to blame ,darling

you give love a bad name

i play my part and you playyour game——”

上天入地,無處逢生。

只剩一個陸滿,光影交錯中,幾乎完美的側臉,為了輕蔑而輕蔑的笑,致命的蠱惑。

重重疊疊尖叫聲中,已經有大膽女士跳上臺來,污濁的眼,紅如烈焰的唇,一一送到他眼前。

不去想,扔開話筒,萬衆矚目下旁若無人地吻,糾纏,瘋狂,兩只舌口中酣戰,來來回回,要将對方啃噬殆盡。

有人起哄,有人吹哨,有人高聲咆哮,更有人趁着氣氛抛開累贅,彎下腰敞開腿,要在今夜盡興而歸。

那女人口中盛滿酒的凜冽,狂吻之中鮮豔口紅早已越界而出,似一位性感而遭難的小醜,喘息輕笑着中說:“阮明明,我的名字,你要牢牢記好。”自己扒了外套,噴薄欲出的胸,抓住他的手貼在平坦小腹上,肚臍眼上一只龇着牙的蝙蝠,如主人一樣狂放易醉,緊緊扶住他的手,呼吸,眼角含情,鎖住他年輕面孔上每一處細微改變,“想不想要?嗯?都硬成這樣,還不來嗎?嗯——”粉嫩的舌伸出來,舔過他發紅的耳廓,緩慢而沉穩,如同他們交握的手,從紋身處一步步爬升,掀開她深紫色蕾絲鈎花文胸,驟然收緊的手指,強勁的力道,一同抓緊。

“啊——”濕答答的呼叫聲湮沒在喧嚣聲浪裏,她犯了錯,忘了他骨子裏的兇狠,這一下撩撥之後不可收拾。

他紅着眼,一把扯下輕薄精致的胸罩,遠遠扔進舞池裏,砸在哪一個倒黴男人頭上,是天降之喜,還在扯着脖子看,喂,是哪一位這麽豪放,敢不敢着把內褲也扔過來。

手下發了狠,一雙手握住一對碩大酥軟的乳,往死裏揉搓、拉扯,碾壓成各種扭曲形态,阮明明受不了大喊,握緊拳頭捶他,“混蛋——嗯——陸滿你個烏龜王八蛋,你他媽給老娘輕點……我操,你他媽幹什麽……”

“混蛋?你是什麽東西,也敢罵老子?”一口咬在軟塌塌乳*房上,人醉倒,不分輕重,一口氣咬出血,血珠子順着胸房起伏弧度往下落,一系暴虐的美。

陸滿顧不上她疼或不疼,抓住她手臂就往後臺拖,也不管她已然半*裸,被他拖得小跑時兩團跳動的肉也在同依然狂躁的貝斯手打照面,沒辦法,長得醜又沒錢,到哪裏找得到女人肯陪睡?

後臺隔出一間私人化妝室,高大的鏡面,顏色缭亂的瓶瓶罐罐,他一甩手,将阮明明仍到梳妝臺上,分開腿,掀開裙,自己卻只松了拉鎖,也不管她嘴裏不停不休正罵得高興,不知是誰的包裏摸出一只套,裝備好了愣生生捅進去,插得她連痛都喊不出來,只能幹瞪眼,看着他充滿憤怒的雙眼,思索他年紀不大,卻有滿滿一腔仇恨,不知是對誰。

你來我往一陣,阮明明逐漸也放松下來,開始哼哼唧唧享受,陸滿卻仍保持着緊繃與戒備,阮明明勾着他脖子喘着氣問:“跟姐姐說,你做什麽的?特工還是黑社會?做這個事還能繃着個臉,閻王爺索命似的……嗯……你給我輕點,姐姐那也是肉長的,別他媽太過分了……”

陸滿總算勾了勾嘴角,笑得邪惡,“老子肯上你是看得起你,你他媽再廢話就給我滾。”

阮明明正在興頭上,倒不以為意,愈發把腿張開些,“呵,脾氣不小,失戀了吧?看你那窩囊樣,那女人能有姐姐好?能讓你幹得這麽起勁——”

後頭再也吐不出一個字,陸滿已經掐死了她喉嚨,帶着令人恐懼的怒火。

說到底,他竟然是恨的,是怨的,是不甘的,不甘心匆匆開始,不甘願匆匆結束,突然間由她按下停止鍵,他卻是措手不及,無計可施。

誰對誰是真心,誰又能付出一切愛一個誰。

不如流一身汗,做一場不知姓名的愛,用完即扔,轉頭就忘。

送出最後一記,阮明明已經癱倒在狹窄梳化臺上,似一灘爛泥。扯掉了濕漉漉的塑膠薄膜,擡手扔在阮明明臉上,再整一整衣服,又是人面獸心衣冠禽獸,打開門,轉身走,陰暗走廊裏點一根煙,陸滿,又找回陸滿,就是這樣的陸滿,他微笑,他沉醉,他殺人,他無心,這才是陸滿,真實的陸滿。

那個當作禮物送給寧微瀾的陸滿,已被遺棄在岩石重重的海岸上,無人問津。

吧臺邊,趙錢捏着女人挺翹的臀當玩具,咧嘴笑,痞氣十足,“這個屁股怎麽長的,怎麽這麽賤哪!”

那女人也不敢發火,只撒嬌發嗲坐到趙錢身上,誰知他不領情,力氣又大,一伸手把人推得後退幾步,倒在一旁喝酒的周望海身上,趙錢這人足夠幼稚,像是在喜劇片,笑哈哈指着周望海說:“老周,這個女人撞到你,就讓她陪你睡一晚上,給你賠罪怎麽樣?”

周望海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跟酒精做伴。

倒是那女人,晃着一對矽膠假體說:“不要嘛,趙錢哥……”

“讓你陪老周是看得起你,少他媽給臉不要臉。你那胸假成這樣,你以為我是瞎的?老子雖然是流氓,但還是有點追求的,不是純天然的不要。”又看見陸滿來,及時笑開,一拍大腿說,“老子的大腿只有兄弟能坐,過來過來,你小子長得好,讓你坐。”

誰知連陸滿也不理他,這下有夠丢份,看着陸滿自顧自抽煙灌酒,偏要把凳子挪過來,突出存在感。

攬着肩膀哥倆好,嘴卻是一張老婦女的嘴,啰啰嗦嗦開場又打探起私生活,“我說兄弟,你看你眼神呆滞,動作緩慢,借酒消愁,跟哥哥說說,是不是失戀了?”

陸滿看他一眼,不說話。

趙錢從來不缺自信,演慣了獨角戲,“我就知道!他媽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年輕的時候嫌棄你沒錢沒志向,等賺錢了吧,又恨不得把你看死在家裏,好像一出門就去勾搭女人,去他媽的,老子又不是種馬,走哪都播種。”

“怎麽?你不是嗎?”周望海拎一瓶波爾金卡伏特加遞到陸滿手上,“試試這個,能一杯灌死趙錢。”

“哎哎哎,說什麽呢你。”趙錢拍桌,狠狠瞪周望海一眼,再轉過頭,繼續跟陸滿談心,“這個女人啊,就是不能慣。你別看她現在嚣張,說你這不好那不好的,等你成了大哥,就——嗯——我這樣的!”虧得他臉皮厚,能自誇,居然敢一拍胸脯指自己,宣揚光輝事跡,“等你上位,有錢有勢有地位,就跟咱老板那樣,要找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啊,是不是?”

陸滿一口氣喝掉半瓶烈性酒,還是沒有辦法昏頭昏腦倒下去,就此人事不省,煩惱不知。

真可笑,快樂時間,一個吻能将理性燒毀,能将他捧到雲端,痛苦時分,喝光全世界的酒也解不了愁。

連名字都不敢想,一想便是鑽心的痛,坐在餐廳看電視裏,多少政商界名流恭賀她與那位某某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陸滿是誰,一個隐秘無蹤的夢,睜眼即碎。

他苦笑,滿口酒氣,“等十年二十年?活不活得到那個時候都不一定。”

“怕什麽,有辦法立大功,再上位,誰敢講一個不字。”

周望海踢趙錢的高腳凳,嘲笑說:“你越講越神經,又不是寫武俠小說,還立大功,上位,是誰要做武林盟主啊?我們要不要叫華山派?”

趙錢看不得總有人拆臺,跳起來大吼,要證明自己句句實在,不吹牛,“操,怎麽沒有啊,你媽給大哥解決個大麻煩算不算?”又去拍一個勁喝酒的陸滿,“小子,哥哥早說了罩你的啦。你要立功,立大功這事,抱在哥哥身上。”

一腳踩在周望海皮鞋上,“周望海你個小人,到時候別來求老子。”

“是是是,你是大哥,我怕死了。”周望海的酒也喝的差不多,跟趙錢一道出門去。

誰又跳起舞,誰又在閃爍燈影下唱一首卿卿我我情歌。

陸滿的酒喝完,人還未醉,握緊了拳,隐忍。作者有話要說:我能說這都是伏筆麽?我能麽我能麽我能麽我能說我這一章寫得灰常滿意麽……

訂婚

從前多少糾纏,到現下終成空。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沙漏靜止,終于等到翻轉時刻,只可惜人人腳步不停,匆匆穿梭,不肯停下來給它一秒鐘時間。

于是等待被揉雜成最疼痛的折磨。

曾經是哪一天夕陽向晚,黃昏薄暮,陸滿背着她,光腳走在沙灘上,問過:“微瀾,你想去哪裏辦婚禮,我是說,未來……某一天……”

她不說話,偷笑着捏他耳朵,不需要多做什麽,不需要多說什麽,分分秒秒快樂信手而來。

伊麗莎白港,溫登士鉑金酒店,從迎賓到入席,每一步體貼完美恰到好處,每一刻熱鬧相擁溫馨和美,還為百家媒體預留席位,無數長槍短炮占領最有利地貌,要拍一對新人恩愛攜手,背誦誓詞,當然也不介意拍到突發狀況尴尬場面,工廠流水線上完成的訂婚禮,一座錢山砸下去,少不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景象,展示給世人。

人人都在談,餘家已是風雨飄搖轉眼崩塌,這一場盛況空前的訂婚禮仿佛是在用黃金時間頭版頭條宣布餘家紋絲不動堅固一往如前,想要看戲的唱衰的,都先想想後果,不要一句話講錯,等到秋後算賬才來說後悔,求饒命。

禮炮聲響,戬龍城餘家的最後一場表演大幕将起。

花團錦簇,衣香鬓影。

世俗的等待,華美的篇章,誰能篤定,結局不會是滿地殘章斷句。

婚紗毫無懸念地來自于Vera Wang,這仿佛已成為有錢人嫁女标準配備,層層疊疊反複盛開的中國紅,似一朵盛放的花,白熾燈下灼灼發亮的皮膚,敞露在這一片壯烈跳脫的紅色裏,維多利亞時代曾風行過的魚骨束胸,藏在嫣紅輕紗下,一把抓緊平坦小腹,雙雙托起豐盈雪白的胸。

白的越發純潔,紅的越發刺目。

是一朵六月雪,開在怒放時節的牡丹園。

攝影師可憐得橫躺在地板上,還要高舉着相機,喊:“好——非常好——寧小姐稍稍轉過去一點,留一張側臉,其他諸位稍微蹲一點點,看新娘,不要看鏡頭,寧小姐看鏡頭——”一并相熟或不相熟的伴娘便都聽從指令行動起來,将她當作座上女神一般仰望。

看向長鏡頭,烏漆漆黑洞洞似一口深井,不知裝載誰的冤屈,誰的苦命。

“寧小姐笑一下,哎——好的——再笑開一點,雀躍一點,充滿期待——唉——嘴角稍微再往上一點點,堅持一下,再來一張……”

是不是,連頭頂水晶燈都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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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市,上班族踏着三寸高跟鞋追公車,再換地鐵,爬高樓,找回崗位。

街上熱鬧一陣又突然停泊,市中心百貨大樓上LED屏幕上,女明星的臉一張張換,春夏新款已上市,又能掀一番瘋狂購買潮。

祝你日進鬥金,祝你風光無限,不要像街角駝着背買張報紙還要挑三揀四談價錢的某某人,做豬做狗庸庸碌碌一輩子,一個月留不住一千塊,買不起商場一件衫,喝不起酒樓一壺茶,一輩子被老婆指着鼻子罵,窩囊廢怎麽不去死,誰誰誰老公已經挂滿身金條金鏈,牽藏獒養小蜜,建樓賣樓,吃一頓飯頂你一年收入。整天累得像一只死狗,活得更像,無錢無尊嚴,穿得破爛,商場迎賓都讓你回家換衣服再來。

“不如拼了。”茶頭嘴裏的煙下一刻就要燒到嘴角,人悶得好像紫砂壺,裏頭水沸了外面也聽不到響,分不清究竟是叫茶頭還是戳頭,一張嘴就是蹩腳家鄉話,摻雜一兩句國語,算是對得起你。“不如拼了”幾個字不講得像八,如的音全靠猜,只讓一車人聽懂了拼了兩個字。

陸滿不抽煙,今天吸的是大麻,也算積極備戰,下車後再放一首heavy metal,長頭發神經病在耳機裏嚎叫,殺人都變作刺激游戲,一舉槍計時開始。

龜狗倒是很愛講話,跟陌生人談心,年紀輕輕就禿頭謝頂,一臉油膩膩的猥瑣勁。“哎,你說,幹完這一票,拿了錢,你要去幹嘛?買房買車買女人?還是繼續跟着大哥混哪?”

大屏幕上的廣告又換成穿着性感內衣搔首弄姿的白素素,紅色的光穿過車頂,密閉的空間讓人呼吸艱難。出人意表的是,出聲答話的居然會是孫國祥,一位沉默寡言刀疤男,香港黑社會電影裏臉譜式人物。“住最大的房,開最好的車,幹最騷最靓的女人。”

龜狗一拍大腿,一臉谄媚地叫好,“操,說得對。可是就這麽點錢不夠吧,現在的女人上下兩張嘴,哪一張都填不滿。”

茶頭說:“是你太小吧,上下哪一個都填不滿。”怪腔怪調的調侃,緊張的氣氛裏凸出的刺頭,孫國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龜狗憋得滿臉通紅,只有茶頭為自己的金玉良言而放聲大笑,而陸滿卻在仰頭看變換插播的LED大屏幕,名媛淑女的紅色婚紗別具一格,濃厚的妝,搖曳的裙,同無數湮沒在人群中的女人一樣,面目模糊,美麗卻不曾動人過。

龜狗尴尬,也順着陸滿的目光向上看,嘴裏不幹不淨地說:“靠,這麽漂亮的妞,跟她睡一覺一輩子都值啦,你看那個胸脯,跟剛才拍內衣廣告的女明星差不了多少,真他嗎的……嫩啊……”

陸滿不說話,抱着槍,斜斜看着龜狗,滿含輕蔑。

龜狗又說:“不過聽說有錢人都他媽吸毒又濫交,估計這個女的也不怎麽樣。就光是臉長得純,下面不曉得被多少男人光顧過。”

陸滿這下倒是覺出些粗鄙的驕傲來,真想說,不好意思,那一位的處女落紅由他拿下。

她的身體,每一寸都是蜜,值得夜夜回味,日日懷想。

滴答滴答,秒針追趕着快速溜走的時間。光頭司機已經開始看着腕表計時,幹巴巴語調說:“我只等你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沒來得及上車的人,不要怪我。靠自己吧。”

帶上面罩,握緊槍,心中默數,五,四,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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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臺那位紅得發紫的男主持也被請來,西裝革履,油頭粉面,講一兩個不鹹不淡的段子,不知從哪一個論壇發言裏抄過來,為逗樂席間政商界名流,比在電視節目裏讨好普羅大衆更賣力。

一個個油頭粉面,一個個光鮮亮麗。

稀稀拉拉掌聲起,人人轉過身來看,一盞孤燈追随她緩慢腳步,映出她蒼白的皮膚,鮮紅的唇,烈焰一般灼灼燃燒的紅嫁衣,照亮一整個廳堂裏翻騰得令人作嘔的虛僞做作。

畢竟不是正式婚禮,少卻許多固定流程,邱一業西裝革履,一派儒雅氣度,在門口已經彎起手臂,等她伸手相邀。

相視而笑,更像是業務娴熟的話劇演員,一旦開場便不能NG,必然是一氣呵成不分好壞地演到底。

你看邱一業的嘴角,都快笑到抽筋。

紅毯漫長,跨越無數人複雜視線,臺上的主持人最怕留白,也不管觀衆想不想聽,自顧自碎嘴填空缺,說着:“在座諸位都将成為邱先生和寧小姐愛情的見證,他們從相識、相知到相戀,一路走來,終于到達今天這一座幸福殿堂,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祝福他們美麗動人的愛情。”

邱一業含着笑,一路點頭致意。

寧微瀾垂下眼睑,默然将自己裝扮成嬌羞無限的新娘,省去應對之間一擊即碎的破綻與縫隙。

霍展年也在,坐上賓席,平靜地觀賞着她與另一人的訂婚禮。

白素素作為女伴,就做他身邊,笑着壓低了聲音問:“霍先生,寧小姐訂婚,你最疼她,送了多大的禮?”

霍展年淡淡瞥她一眼,諱莫如深,“等開席你就知道。”

終于登上臺,但她腳下裙擺太大,難以控制,邱一業體貼入微,即刻彎下腰幫着提起裙,又得到一片誇贊,主持人更善于借題發揮,将邱一業贊成上天入地好丈夫首選。

要滿足全城女人的好奇心,主持人也要為媒體記者做足前期準備,明天的大版面大标題,總要有新鮮內容填充,“可不可以跟大家談談,邱先生第一次遇到寧小姐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印象如何呢?”

邱一業很是大方,看着低頭數落花的寧微瀾,情深款款地說:“我第一次見到微瀾,是在倫敦華人同學會上,她那時候還很小,很害羞,默默躲在學姐身後不講話,也只敢偷偷看我一眼,等你回頭,馬上閃開,像個小孩子。”

主持人調笑說:“漂不漂亮,您當時覺得?”

邱一業說:“我只知道,從那以後我眼裏再也看不到別的女人,所以你說,答案是什麽?”

臺下已有許多人鼓掌,這回答裏每一個字都充滿愛意,是女人最受不得耐不住的甜言蜜語,邱一業即将成為城中未婚夫典範,誰叫他是處女座,哄女人開心是天生本領。

主持人的目光落在保持微笑的寧微瀾身上,邱一業連忙發聲,“微瀾害羞,膽子小,你要問什麽都問我好了,不要為難她。”

主持人即刻叫嚷起來,“哎呀,你看我們邱先生,對女朋友多體貼多保護,連話都舍不得讓她多講,放心放心,我不會那麽沒眼色,就問寧小姐一個小問題,滿足滿足姐妹們的好奇心。”

“寧小姐,請問你當時對邱先生印象如何?有沒有當時就心動的感覺?”

話筒已遞到眼前,讓人沒有時間拒絕,寧微瀾只好開口說:“當時人太多,又是剛到新環境,我也不知道誰是誰。”

“噢——原來如此——”

邱一業無奈說:“顯而易見,我追她追得有多辛苦。”惹得臺下一陣熱鬧笑聲,寧微瀾擡眼看這位想象力豐富的言情小說家,無言可對。

終于入正題,主持人把聲音調到紀錄片解說員模式,中低音,問:“邱先生,請問你是否願意與寧微瀾小姐建立未婚夫妻關系?”

邱一業從善如流,回答:“我願意。”

繼續問:“寧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與邱一業先生建立未婚夫妻關系?”

寧微瀾咬着唇,兩三秒時間被無限拉長,陸滿的臉在眼前一晃而過,又似是而非,仿佛他早已改變了面貌,修飾了眉眼。

再也沒有辦法拖下去,她只能看着邱一業滿含探究的雙眼說:“我願意。”

本應該是齊舉杯,共祝願的時刻,總有人不請自來,要在情深滿滿的婚禮上鬧一出荒誕插曲。

霍展年握着手中香槟,他掌握全局,自然志得意滿,笑容滿面,側過身對白素素說:“你看,我的大禮現在拆封。”

作者有話要說:完了……我還有1W字的任務老娘完啦要上黑名單啦!!!

追蹤

“下車!”

哐啷一聲悶響,光頭司機發車猛踩油門,繞到開去珠寶行後門。

四個蒙面匪徒持槍沖向鼎泰珠寶行,孫國祥槍法驚人,一進店先毀掉監控鏡頭,之後打砸搶燒,橫行無忌。不要說十分鐘,五分鐘就把背包裝滿,員工極其配合,帶諸位上賓去拿保險箱裏最貴一顆鑽,嘴裏還在一本正經地介紹,這是瑪麗皇後的珍寶,歷經三百年,有價無市。

一套血鑽,名叫永恒,被陸滿連着其他黃金鉑金首飾一同塞進背包裏,拉上拉鏈,甚有禮貌地扔下一句,“幸苦了,多謝。”好心把仍在櫃臺角落的一只紅寶石戒指塞進經理衣兜裏,拍拍他肩膀,以作鼓勵。

爾後揚長而去,跳上車跑路,可憐警察不熟路,下班高峰被堵在鬧市區,只能看着他們消失在城市綿延無際的車水馬龍裏。

龜狗在面包車裏搖頭晃腦大聲咆哮:“我操我操我操操操!”

抓着那只裝滿金器的背包高聲唱:“他媽的老子發啦,老子終于發啦!”發現沒人理,自己一個人玩多沒勁,又纏上沉默不語的陸滿,“哎,我說兄弟,你剛才吸的那點貨還有沒有,給哥們來點兒,high到過瘾啊!”

茶頭說:“你還是省省吧,搞不好一下車就暈倒,被條子抓個正着。哎喲,一判二十年,出來連女人都上不了啦!”

“放你媽的狗臭屁!少他媽詛咒老子!”一抓茶頭領子兩個人就要在車裏打成一團,好在陸滿從褲兜裏照出一只大麻來遞給龜狗,讓他一個人安安靜靜high到飽。

孫國祥問陸滿:“我說小子,你怕不怕?”

陸滿說:“事都幹完了才想到害怕?晚了點吧。”兩個人随即都笑起來,緊繃的弦總算被放下,慢慢又開始想以後,做完這一件,以後該怎麽走。

難道真躲進山裏,躲到風平浪靜,雙鬓泛白?

光頭司機突然說:“到前面路口都下車,你們四個人分頭走,命好命歹,就都看你們自己了。”

孫國祥重重拍陸滿的肩,眼神堅定,“富貴之後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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