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聽見嗚嗚地呼喚,要求一口松懈的空氣。
她穿亞麻色百褶裙,因被他端在胯骨間,裙子便落到腿跟上,露出光滑緊致的大腿在他腰間刮擦,只怕不小心掉落,一雙潔白如玉的小腿便緊緊盤在他腰後,隔着薄薄底褲,少年怦然勃發的欲念緊緊壓迫着她的如水的柔媚。不自主地輕撞慢碾,擠壓出酥軟勾人的吟唱。
“陸滿……陸滿……”額頭相抵,雙雙喘息不定,她的眼淚落在他唇上,一滴滴苦到心裏。
他含着她的唇,久久不肯放,“別哭,別哭,誰欺負你,你咬我好了,反正爺爺皮糙肉厚,咬不壞。”
“白癡。”笑也忍不住,眼淚也忍不住,哭泣的眼睛裏有笑容的倒影。
他将她抱在腰間,一路往卧室走,念叨着,“居然把卧室門也做成防盜門,寧微瀾,你膽子到底小到什麽程度?要不然我幹脆搬過來,天天守着你,給你壯膽好不好?”
“不用你管。”
“剛才是誰哭哭啼啼喊我名字,現在收住眼淚立馬就拆臺?你這個女人變臉太快,我吃不消。先走一步,你自己玩啊。”
“你敢!”她真生起氣來,柳眉倒豎。
走到床邊,把人扔到床上,自己也撲過來,像一只傻傻笨笨的熊,“我不敢。好不容易來了,你要趕我我都不走。”
“死無賴。”
“你才知道啊。”嬉笑着一張臉,少年的下颌也長出短短胡渣,壞心眼地去紮她臉上柔嫩肌膚,耳鬓厮磨,低語呢喃,“又遇到什麽難受的事情,跟老公說說。”
寧微瀾笑着去擰他耳朵,“什麽時候自作主張升級從男朋友升級成老公?經過我批準了嗎你?還有你自己聞聞,一股煙酒香水交雜的味道,又在哪裏跟誰厮混?混蛋臭男人,都是王八蛋負心漢。”
“你一個電話打過來限定二十分鐘內到達,我從城東到城西一路飚車,電梯停在七樓不動彈,我一口氣爬到十二樓氣都喘不過來,哪還有時間收拾自己。女王陛下,你偶爾也要體恤一下做臣子的難處吧?”
“誰說你是臣子?明明是面首男寵。”
她一貫以來保持些許潔癖,不許任何人碰觸她私人地界,眼下居然允許陸滿衣服不換不洗就往她床上滾,兩個人纏在一起,他領口輕微汗味都能自動忽略。這大概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她喜歡他,他的一切便都是可以接受的。
Advertisement
她眼角淚痕未幹,陸滿終是忍不住問:“究竟怎麽了?傷心成這副樣子,我看了也難受。”
她笑,連自己也看不起這些老舊發黃的哀傷,故作輕松地說:“沒什麽大不了,只是今天終于發現我爸爸是人人喊打的負心漢,至于我媽?是心狠手辣黑寡婦,只手遮天,為所欲為。而我呢?陸滿,你看,我是一個渾身髒污的婊*子。”
仿佛在講一個經典歡樂的笑話,可以一個人笑到流淚,哭泣不止。
幸而身邊有陸滿,張開雙臂,提供溫暖懷抱,細碎而溫柔的吻落在眉間,一遍遍告訴她,“沒關系,他們怎麽樣都是他們自己的錯,你在我心裏,永遠不會變。”
她紅着眼問他,帶着前所未見的卑微與孱弱,“陸滿,你愛我嗎?”
陸滿說:“我愛你,只愛你。寧微瀾,不管過去将來,這一刻我心裏裝的滿滿都是你,坐個車,看個報紙,你都好像鬼影子一樣,會突然間從眼前晃過。”
又開玩笑說:“你叫我一聲爸爸,我就能背你上學給你做飯當你的二十四孝老爸,好不好?”
誰知她哭得更兇,“都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我不想做寧微瀾,不想做寧江心和餘敏柔的女兒……”
陸滿只好哄她,“那你做陸滿的老婆就好,以後你是陸寧微瀾,聽着還挺有詩意。”
有人寵,好好的脾氣也要被嬌慣壞,錘他推他,讓他滾,再也不要出現在眼前。
陸滿被逼得沒有辦法,一面扯了紙巾來給她擦眼淚鼻涕,一面費盡口舌讨好,最終豁出去,說:“要不我給你跳個舞?最近剛接手紅幟,那個新進紅牌,跳個舞一晚上賺四位數。”
寧微瀾也不理他,只顧自己哭個痛快。
他嘆氣,算是敗給她。下床站好,扭扭腰伸伸腿,開始搖搖擺擺拖外套。
舞蹈
他站在雙邊,擊掌、後退,臀部似馬達,高速旋轉,一發不可收拾。
揮舞着雙手給床上哭花了臉的寧微瀾抛媚眼,“只為你跳的哦,Just for you!”好嘛,難為這位失學兒童為讨一口飯吃,能講完整的英文句子,還能接連抛出,“Love you, onlyyou……”
他已經開始扭腰擺臀地要脫外套,可惜四周靜谧無聲,配着他熱鬧非凡的面部表情,讓人啼笑皆非。左手一指,指向臺下唯一觀衆,跟随着犀利又深情目光,渾然天成的九十年代過氣偶像,“你!說的就是你,沒有音樂怎麽不來點掌聲?不然人家不跳的哦!”
觀衆不買單,抓起枕頭就往他頭上砸,警告他,“少惡心人!”
他将動作都放慢,骨頭拆開來換上柔軟皮筋,手上動作不停,唯一不動的是一雙深邃狹長的眼,牢牢将她鎖住,仿佛在熱鬧人群中大聲宣布,這一生只愛臺下這位淚眼婆娑蓬頭垢面毫無風姿可言的女士。
雙手反折,外套終于脫落,再遠遠抛出,飛行弧線太短,正好落在寧微瀾頭上,這位女士顯然脾氣不好,不肯塞小費就算了,還把衣服又扔回去,滿臉鄙夷。
但陸滿是大好青年,不被一時挫折打敗,還要再接再厲,嘴裏唱着愛你愛你好愛你,又脫了白色T恤,露出線條分明的肌肉,搪瓷色皮膚緊繃好似拉滿的弓弦,随時随地一觸即發。牛仔褲挂在腰間,露出緊窄結實的腰腹,随着他嘴裏哼哼的“微瀾微瀾微瀾,我的小心肝”不住地來回擺動。
她停滞的腦海忽然中竟冒出“妖嬈”兩個字,他這樣一張出自古典雕塑家手下的臉,連帶着幾近完美的體格——這個瘋子已經蹬掉牛仔褲,再扔掉他的藍色格子四角褲,叉着腰,水壺一樣站在眼前,哈哈哈仰天長笑,“怎麽樣?老子是不是很完美?”
還要恬不知恥地握住他胯*下那只不分場合發瘋的小畜生,擡起來又放下,像是在朝她點頭招呼,笑嘻嘻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說你,就要夫妻對拜了,你怎麽都不配合一下?”
“拜你個大頭鬼。”
陸滿從門口裸奔而來,一下撲到床上,準确無誤地壓住她,親了又親,小狗似的糊她一臉口水,“這位小姐好厲害,居然知道它叫大頭,你摸摸,好大的頭啊。”
“你到底要不要臉啊!”寧微瀾大窘,一團紅雲從耳根一路燒到兩頰,轉個身埋進枕頭裏,雙肩卻是止不住顫動。陸滿只需稍稍用力,輕而易舉将她制服,整個人翻過來,面朝上像一具挺屍,被人抓個現行,陸滿小人得志,“你看你,剛跟大頭打個招呼就笑成這樣,等一下讓大頭親親你,搞不好要叫救護車。”
她盡力憋住笑,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去揪他緊實胸膛上一朵粉嫩紅豆,他喊疼,她更要咬牙切齒擰一個圈,拉長,再彈回去。陸滿罵她,“寧微瀾你就是個女變态,專門猥亵純情少男。”
寧微瀾翻白眼,“你既不純情,也不是少男。你的第一次都不知道給的哪一位寂寞少婦,我才是吃了大虧的。”
陸滿一時找不到話語反駁,于是用行動占領,熟練地在她的阻礙中脫去柔順小洋裝,未免她再度發動突然襲擊,将就着用她洋裝領子上的飄帶将她雙手綁在床頭。
“哼哼,老子現在要搞打擊報複。你捏了我的,我也要捏你的。不,我要加倍報複,咬你一口。”
她改用哀兵策略,撿回前一刻的濃重悲哀,“父親母親都不要我,天底下沒有人真心對我好,現在連你也要欺負我。”
誰知他已經找好姿勢,俯卧在她雙腿之間,兩只手捏着滿滿一團肉,肆意揉搓,在頂端,呵一口氣,擡眼看着她說:“微瀾好可憐,那我給你親親好不好?”也不管她答好還是不好,張口叼住一只,舌尖來回掃過,牙齒輕咬,吮吸,癡迷地啃食,眼見她弓起身,輕吟,将自己呈送到他嘴邊。更是壞了心,大口大口吞咽,在瑩潤無暇的肌膚上留一道道紅痕,當作紀念。
一路向下,途徑平坦小腹,玲珑肚臍,漸漸呼吸加重,喉頭艱澀,他遇到一朵雨中微露的花,分生生面孔,細小緊鎖的蕊心,懶懶舒展的花瓣,嬌嬌柔柔,亭亭玉立,藏着鮮活生命,他的溫熱呼吸迎面而來,那花蕊便在一瞬間收縮藏匿,下一秒又打開來,半遮半掩,最是撩人。
粗糙指腹,撥開她那多鮮嫩多汁的花,他跪坐在她腿間,像一名求知欲旺盛的好學生,反反複複,看了又看,低聲說:“我要親親她。”
寧微瀾猛地要合上腿逃開,可惜上半身被綁住,動彈不得,只剩言語恐吓,“你敢!”
陸滿說:“我就敢。”
不顧過是短短三個字,卻因他越發地靠近,而被繃緊到極限的感官無限拉長。
濕熱的呼吸越來越近,越來越急,越來越緊——
“陸滿——”尖叫聲撕開牆體的冰冷,一瞬間這座冷漠寂靜的城堡活色生香,花瓣輕柔落下,羽毛劃過胸口,天與地是輕柔紗帳,将一切籠罩成昨夜月明,霧裏看花。
陸滿皺着眉,擡起頭說:“大頭說他快要脹死了,必須先拜見女王,再幹別的。”
她緊要着下唇,柔韌腰肢被他折起來,彎曲成不可思議弧度,方便他将這一切展露在她眼前——他是如何霸道而又強勢地将她占有,又是如何兇猛而又有力地将她貫穿。
他扶着她的腰,不許她有一分一秒躲避,重重吻過她芬芳绮麗雙唇,把所有呼喚吟唱通通撞碎,這一刻他是她的主宰,她的神靈,操控她的感官世界,他說一句,她便答一句,展示她的臣服與乖順。
“你是我的女人,知不知道?”
“我是……”
“以後都只許想着我一個人,其他誰誰誰幹了什麽,咱不管,知不知道?嗯?”最後一個字尾音向上,伴随一記重擊,沖入她身體最深處,換來她的緊縮與吸附,令他眯着眼嘆息,心髒都要漏跳一拍。
她被他催得沒辦法,斷斷續續回答:“嗯……是……別,你慢點,我不行了,老天,我真的不行了……”
一雙細長的腿纏得死緊,連腳趾都蜷曲,嗚嗚咽咽哭着搖頭,太深,太急切,似夏日狂風驟雨,山洪海嘯,鋪天蓋地而來。
陸滿更是發了狠,滿頭汗也不顧,越發地快,瘋也似的狠,沖撞出一地碎裂的呼喊,他被逼得無處容身,不如殊死一搏,送出所有纏綿欲念,留一聲喟嘆,轟然落下。
汗涔涔的身體糾纏在一處,他仍不肯走,吻着她嘴角,啞着嗓子說:“我是陸滿。”
“我是寧微瀾。”連聲音都透着無力,無數煩擾都故去,他已将她填滿,徹徹底底,不留一絲縫隙。
“陸滿和寧微瀾。”他竊竊地滿足地笑。
為博你一笑,肯跳一段舞的男孩子,最終湮沒在寂寂人群裏,當下的美好無法重現,唯一能做的,是令自己不去忘記。
随意套一件睡衣,扯下防塵布,她便又再次坐在高腳凳上,繼續描繪那一片血紅藏紅花田。原本模糊的印象漸漸有了輪廓,天堂與地獄的邊界,墨色蒼穹被藏紅花的血肉點燃,一片片灼眼的紅,猶如處女的血,塗抹着破繭而出的苦痛與凄惘。
誰會記得那一天,誰和誰在蒼穹之下許脆弱誓言,随風而散。
陸滿洗完澡出來,裹一條浴巾在腰間,一路忙着擦濕漉漉頭發,光着腳走到寧微瀾身邊來,偷偷親她側臉,一臉燦爛明媚,“我的微瀾真厲害,還會畫畫,你看着顏色多亮啊,你将來一定是一偉大藝術家。”
“你知道我畫的是什麽,就會胡說八道。”
陸滿還真湊近了,打量許久,故作深沉地說:“你看這萬裏江山一片紅,寓意着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逢賭必贏!”
寧微瀾失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走開走開,沒時間聽你瞎扯。”
陸滿閑得無聊,便去看電視。
女主播的語調千萬年如一,即使是突發新聞也可以講成家長裏短,你聽她一字一句語調平緩地告知,華豐地産董事長,景昌實業有限公司拓展部經理餘勉生,因涉嫌參與大宗毒品交易,今日下午三時許,被帶回警局協助調查。有關當事人拒絕接受采訪,警方正在做進一步調查取證,相關消息本臺記者會繼續跟進報道。
她原本只是想要讓陸滿關掉電視保持安靜,怎知遇到重大新聞,似平地驚雷,轟然炸開在腦後。
“不可能,我哥怎麽會去沾毒品買賣?”
不可置信的,往往才是最致命一擊,是對手太狡猾,隐匿太深,連餘晉羨都沒有察覺,或是人人都知道,唯獨漏掉她。
從趙副市長到餘敏文再到餘勉生,大幕重開,好戲開場,滿園觀衆拭目以待。
陸滿握住他冰冷的手,血一樣妖異鮮紅的顏色爬上掌心,“你先別急,打電話問問再說,也許只是誤會。條子最喜歡亂抓人,亂收費。”
“我開你的車走,回大宅,你開我的車去郊區,現在肯定滿世界都是蹲守的記者,換好衣服出門,只能碰運氣。”寧微瀾已經開始穿衣,收拾重要物品,綁一個高高馬尾,戴一頂鴨舌帽,又要重複大逃亡路線。
陸滿看着她忙碌,除了聽話配合,別無他法。
她腦中有無數個念頭飛過,始終清晰的是霍展年躲藏在煙霧背後若隐若現的笑容,他以二十年峥嵘歲月相待,要清掃最後最龐大障礙,成為戬龍城當之無愧的王者,蟄伏密謀,志在必得。
她清楚,這僅僅只是開始,天光陷落,烏雲蔽日。
争論
意料之中,餘晉羨宅邸車水馬龍人頭攢動,但凡星點風水草動,記者都要一擁而上瘋狂追逐,連女傭出門采購都被追問,餘老先生對長孫涉毒一事怎麽看,餘家人是否提前一步接到通知,餘勉生在景昌職位是否仍會保留。
女傭說不知道不知道,把車窗鎖緊,這些記着才像嗑過藥,抓住一人不問姓名就要審問到底。小貨車被圍堵在門口,警察聞訊趕來維持次序,但敵不過記者生猛,被逼得要發誓——他只是小小巡警,對上層決定一無所知,拜托請讓一讓,不要幹擾普通民衆正常生活。
普通?他們才不普通。
有人憤世嫉俗,有人追逐焦點,于是擠壓得更熱鬧,人人都有好奇心,享受隔岸觀火,眼看大廈傾頹,驚心動魄,為蒼白乏味的生活添一杯茶時間的興奮談資。
寧微瀾趁着大門前喧嘩騷亂,打開屋後側門溜進這座五十年來翻新多次的老舊住宅,一路直奔餘晉羨書房,傭人幫工雖然仍是做分內工作,卻也是惴惴難安的,看見她來,喊一聲寧小姐,陡然多出來的黑衣保镖才木着一張臉,退回門邊。
書房裏靜得出奇,金絲柚木雕花門,刻出喜鵲等枝富貴延年,每一筆都是錐心泣血之作,才襯得起餘家六十年不落的家財與地位。舅舅餘敏文,舅媽關淑貞,世交顧懷君,以及外公餘晉羨都在,一壺清茶,一袅塵煙,一人做一方位,具是沉默相對。
摘掉鴨舌帽,擡手敲門,一步步踏過書房裏沉甸甸的緘默無聲,一一問候過,“外公好,舅舅舅媽,顧大哥都在。”
餘晉羨微微颔首,“你也回來了,很好。”顧懷君站起身來,要把作為讓給寧微瀾,推拒一番,他最後說女士優先,她才肯落座。
餘晉羨拍一拍她肩膀,滿是慈愛口吻,感嘆道:“阿寧的茶藝也是跟着我學的,不好,不專,但好在練出一股沉靜,尚能裝裝樣子,強過你哥哥勉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又總是一時沖動,行差踏錯。”
關淑和一時跪在餘晉羨腳下,一身三十年代墨綠色複古套裙,将蒼白面色襯得愈發憔悴,忍着哭腔,哀求,“我只有勉生一個兒子,煩請公公看在我在餘家三十年,勤勤懇懇的份上,救救勉生吧。”
餘晉羨看也不看她,只收端着茶杯,任絲絲餘溫透進滿是橫紋的掌心,“你還有小女兒勉蓉,她在加拿大,也很好,你和敏文是時候去渡假探親。”
關淑和怎麽肯眼睜睜看着兒子去受牢獄之災,仰起頭,不肯起,“公公,我願意把嫁妝拿出來,去補生态城的虧空,再送錢給法院檢察院,再不然,一千萬足夠買一條人命給勉生頂罪。只要公公肯開口,方市長絕不會不答應。實在不行,我去求我大哥,去北京求人,我把全部家當砸下來,不至于消不了一件毒品案。”
寧微瀾看着,餘晉羨顯然是被氣急了,當着小輩的面又不好發作,只能閉上眼,做一次深呼吸,再喊餘敏文,“把你媳婦兒扶起來,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關淑和甩開餘敏文的手,自從嫁進餘家,三十餘年從未跟公公婆婆紅過臉,今天卻也豁出去了,抹一把眼淚,說:“公公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你這是要逼誰?”餘晉羨餘威仍在,一個眼鋒掃過去,就讓關淑和頭皮發麻,“生态城的項目,是勉生自不量力,經營不善,又去和霍展年合作,與虎謀皮,自食其果,我已經賣掉阿寧的恒川報業集團去給填他的虧空,二十年的産業說賣就賣,你聽見阿寧抱怨過一句沒有?”
關淑和說:“原本就是餘家的産業,她一個外姓人,本身也不該伸手拿。”
餘晉羨冷笑,“你也是外姓人,我是不是要限你七天之內把你的美容連鎖更名改姓,還回餘家?”
餘敏文發力,一定要将她拉走,免得再胡言亂語惹事。但關淑和為了兒子,再害怕也要撐下去,同餘敏文拉扯一番,索性跌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你滾,你不管兒子,我要管。我沒有你們餘家人心硬,能眼睜睜看他去十幾年牢。我關淑和就算是傾家蕩産,也要把兒子撈出來。”
餘晉羨稍稍平息的怒氣,又被關淑和這幾句指桑罵槐的話挑起來,不耐地說:“勉生那副為達目的不計後果的脾氣,倒是要歸功于你。我已經再三警告過他,離霍展年遠一點,他絕不是霍展年對手,結果呢?家裏人勸了無數遍沒有效果,外人三兩句就能牽着鼻子走。他的生态城一而再再而三出問題,填進去恒川還不夠,他要四處去找錢,什麽來錢最快?毒品軍火走私。這也就算了,跟雲南人交易還被抓個現行,人贓并獲。問起來,人家給他牽線搭橋介紹生意,順帶也把警方卧底也轉送給他。晚上抓的人淩晨就見報,花錢買版面讓媒體不遺餘力調查報道。我是老了,居然接到局長電話才知道,我們餘家長孫,暗地裏做了這麽多蠢事,接下來還會有經偵科來調查景昌是否牽涉其中,參與毒品買賣,洗黑錢,這兩天景昌的股票已經連續跌停,在建的幾個項目說不好也要暫時停工。景昌旗下賺錢的只剩下零售連鎖和富登皮具,一家都轉給敏文,一家補償給阿寧,是賣是留你們自己決定。我讓你和敏文去加拿大,就算是渡假,也是避一避風頭。”
關淑和已洩了氣,吶吶道:“難道勉生就得救了?我們就讓他去坐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毀在裏面?”
餘晉羨嘆息,整頓許久才說:“只能在跟随他一起去交易的人裏面找一個出來認罪,那麽勉生就不是主犯,我已經讓王國濤去組織律師團,從判決到入獄,再花錢減刑或托人做保外就醫,最多也就做一兩年。你要還不滿意,我就親自去求人,争取緩刑,他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惹事,三兩年很快過去,他還是景昌少東。”
關淑和這才平和些,低聲說:“謝謝公公。”
餘晉羨擺手,“我當不起你這個謝字,你們自己也注意點,這個檔口再出事,我也救不了你們。”後半句是對餘敏文說,餘敏文點點頭,拉起關淑和退了出去。
餘晉羨又叮囑顧懷君,“馬上會有人來查賬目,財務方面你要盯緊一點,不能出纰漏,讓他們抓了把柄。”
顧懷君說:“是,您放心,我心裏有數。”
“那就好。”
顧懷君看一眼寧微瀾,也帶上門走了。
餘晉羨說了好半天話,到底體力不支,閉目養神,并不急着吩咐寧微瀾。
直到寧微瀾被案上茶香熏得昏昏欲睡,才聽見餘晉羨說:“霍展年不會就此罷手,景昌從五年前開始走下坡路,沒有他,最多再撐十年。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大哥身上,誰想到他比你舅舅更加糟糕。”
“忍辱負重,不見得沒有機會。”她斟酌着說,面對外公,她始終有敬畏有懼怕,其實是疏離,七歲之後跟随外公生活,卻再沒有對寧江心的依賴與親昵。
餘晉羨笑,“這句話你應該送給十五年前的霍展年,年紀輕輕,做到高涵副手,來跟我談生意,只懂打打殺殺,設個團套就能往裏跳,一紙合同讓他在二十歲時背上百萬債務,跪在高涵面前要砍左手。沒想到啊,沒想到,十五年後卻是我餘晉羨被霍展年逼得沒有退路。苦心經營,圍追堵截,擠掉景昌市場,我們不止是競争對手那樣簡單。我記得,他建成第一座商貿城時來家中拜訪,遇見你一個小小的人,站在小凳子上才足夠高,握筆懸腕,寫賀知章的《采蓮曲》,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他玩笑說,他才是船槳,驚起了白鷺,打碎了蓮花。你吓得扔開筆,哭着跑開。我說阿寧是餘家無價寶,他問我,難道比景昌價更高,我說當然。過年前他曾經來,口口聲聲說可以放過勉生,但要用你去換。我不答應,勉生如何,景昌如何,都是我們自己種下的果,跟你沒有關系,談不上交易。”
她表情凝重,發誓說:“我絕不會嫁給霍展年。”
餘晉羨拍拍她手背,算作安撫,“可是你大了,總要嫁人,趁外公還算硬朗,景昌還有表面繁榮,你又是永安唯一繼承人,結婚對象也不會差。”
“可是……”
“邱一業你應該認識,他父親邱振宇是香港著名律師,又是你母親舊友。爺爺邱啓明在北美做中國餐飲,已有三十家門店,算不上大富,卻也是小有名氣,足夠支撐你像現在一樣生活。邱一業謙和有禮,文質彬彬,外公看過了,很不錯,配你并不算差。”
“我并不喜歡他,也從沒有想過要在現在結婚。”
餘晉羨已經做好決定,對她的辯駁充耳不聞,“你跟你大哥談戀愛也好出去玩也罷,外公有沒有管過你們,但是結婚這件事一定要門當戶對,父母做主,半點不能馬虎。至于婚後你們夫妻要選擇什麽樣的方式維持婚姻,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再管。你雖然年紀小,但這是特殊時刻,等你母親離世,我的身體也撐不了幾年,到時候全是不懷好意的人圍在身邊,還有霍展年虎視眈眈,你該怎麽辦?我只能趁自己還活着,把你們一個個都安排好了才能放心。明天下午七點,帕特農餐廳,已經定好位置,你們好好談,月底辦訂婚儀式,你盡快結婚,移民去加拿大,到時父母都不在了,你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吧。”
難以置信,三兩句話就被人定下終身,但還要說,餘晉羨已經擺擺手,輕嘆,“你先回去,聽不聽話,做不做事,你自己決定。我老了,能為兒女做的,也僅止于此,以後都憑各自吧。”
木然回到房間,她仍未回過神來,打電話給陸滿,他那邊卻是嘈雜不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他要做黑社會大哥,混跡在酒吧歌廳夜總會,收錢散貨殺人放火,講兄弟義氣,談無數姐姐妹妹,誰能有足夠勇氣,在他身上賭一世旦夕禍福。
蕙蓉
餘家是風雨飄搖一片慘淡光景,人人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為将來為子孫為利益,要锱铢必較也要大仁大義,要以退為進,更要殊死一搏。
當然,這一切發了狠咬牙切齒的念頭也僅限于窩裏鬥。
去找霍展年,開什麽玩笑,餘晉羨這樣修煉千年的老妖怪也對他束手無策,更何況是他,她,他——一個個只會敲鑼打鼓湊合陣仗的小喽啰。
天明起一個大早,要去廟裏求神拜佛算命改運程,怎麽會這麽樣接連倒黴,或者有小人作祟,要不要改一改家中布局。
戬龍城許久沒有出過大新聞,觀衆看膩了家長裏短交通事故,終于等到上流社會自行崩塌,茶餘飯後又多了教育孩子案例,你看,有錢有什麽用,不走正道,連餘晉羨長孫也會被抓。審理定罪,全城翹首以盼,更何況記者們。蹲守在餘家紅獅路九十九號別墅的狗仔只增不減,同行競争激烈,不能放過一分一秒可能,連上廁所都只給自己十分鐘,唯恐為吃喝拉撒錯過明日頭條。
餘家成為一座困城,局不破,無人發聲。
從四月落進五月,院子裏槐花突然一夜開滿園,望見保镖換防是落滿肩的花絮,不肯變換表情的臉,在滿城風絮中跳脫,是誰導演這場戲,拍出一片晦澀難懂的黑色幽默。
她留在家中陪餘晉羨品茶練字,靜心刻一方小印,雪白壽山石,通體透亮,溫潤質堅,受刀雖比不上青田石爽快,但好在細膩光潔,可成佳品。
餘晉羨望向窗外,雨聲凄凄,打落枝頭槐花,該辦的事情早已經安排好,談判進行得是否順利要看價碼高低,更要看下屬是否盡心盡力。錢也送出去,該打點的都打點好,剩下只能聽天命。可惜最重要電話始終沒有來,越到年老越是力不從心,再沒有從前信心滿滿的把握,事情走向将會如何,誰也料不到。
他靜不下心來,再好的茶葉也品不出香。
問寧微瀾,“家裏還有田黃石,芙蓉石,怎麽随便挑了這塊不起眼白色壽山石?”
寧微瀾停下手,擡頭笑笑說:“只是閑下來随便練練手,不好意思糟蹋好東西。”
“嗯。”餘晉羨沉吟,從黃花梨木條案後走來,見她穿一件藍白豎條紋襯衫,外頭罩着淺灰色開衫,長發随三股辮挽到耳後,因俯下脖頸而散落在耳鬓間的碎發随呼吸輕輕飄動,她傾心于指尖考究工藝,眉心微蹙,神情專注,恍然間令他回到二十年前,也曾是這樣細雨不斷的午後,洋槐已随暖風歸去,那時書房裏擺放的是一只齊本德爾式桃花心木辦公桌,産于十八世紀,流轉于公爵伯爵之手,歷經三百年漫長歲月,最終以十三萬英鎊拍得,只因田安妮喜歡,他就把老宅陳設都換成路易十五時期洛可可的浮華,沒想到一賭氣,會把一整幢樓拆掉重修,想來也可笑,原來他也有過不計後果,不講道理的時期。
此刻看寧微瀾,卻成為田安妮的倒影,外柔內剛,倔強難改,如果生來是男孩多好,可以姓餘,可以讓勉生有一位得力幫手,可惜,可惜。
“刻的什麽?”餘晉羨問。
“是蕙蓉兩個字。”講起來少有人信,她五歲認字時外公便給了她“蕙蓉”兩個字當作小字,蕙有澤蘭之香,蒲草之堅韌,蓉是拒霜花,柔美而藏風骨,一筆一劃浸滿了長者祝福,因此時常勸自己放寬心,利益相較之下,取舍之間,被放棄的也并不是不愛,只是不得已,想得多了,也就消減了最初的傷心欲絕,“只是閑得發慌,又沒有想到好的。”
餘晉羨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興起小字,大概都覺得這是老古董才做的事情。我看他們都喜歡叫你Flora,一朵花?一點寓意都沒有。”
寧微瀾只是笑,“叫的順口而已。”
餘晉羨于是問:“你和小邱相處得怎麽樣?”
她想到昨天那場鴻門宴,态度變得無所謂起來,她已經想通,這種事情遲早要來,不是邱一業也會是別人,不把她順順利利嫁出去,餘晉羨不會甘心,也不會讓她輕松,“邱先生很坦率。”
“嗯——年輕人多見面慢慢就會有話題,先結婚再戀愛也不是不可以,你們的訂婚典禮已經開始籌備,我們家最近不太好,你訂婚,正好轉移媒體視線,不把你哥哥盯那樣緊,許多事也好操作。”
寧微瀾應一聲,不置可否。
而邱一業不可否認,是不錯的結婚對象,五官幹淨,待人謙和,最重要是老成持重,如果她在三十歲遇到邱一業,興許會動心。
昨日六點半,帕特農餐廳,寧微瀾刻意早到半小時,只随意穿一件白色海馬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