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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媽做?”

“媽媽為什麽總是逼我?”

“這就是逼你!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母女之間,你都不願意做。我養你二十幾年,就等你今天這麽對我!”餘敏柔對待寧微瀾,耐性也不過是比對寧子昂好那麽一點點,只是寧微瀾一貫乖巧,凡事順着餘敏柔,平常相處也不顯得。

寧微瀾笑,平淡口吻,卻任誰都聽得出來其中譏諷,“我求你接我回去,你不也沒有答應?”

餘敏柔的瞳孔瞬間放大,枯槁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樣子,抓了手邊随便一本小說就往寧微瀾身上砸過去,口裏喊,“滾!滾出去!你跟你爸爸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狗!不會報恩只會回頭反咬我一口,我當初就根本不該冒險接你回來,讓你跟你那個死鬼老爸一起去海裏!”

“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遺囑裏寫了什麽!我不管你記不得記得,我一定要看到!”

“不然呢?”寧微瀾問。

“不然你就跟寧子昂一起滾,就當我餘敏柔孤家寡人一個,從來沒有生過誰!”餘敏柔指着她的鼻子,厲聲責備。

寧微瀾只留下,“你是我媽,我一定會幫你。”便推門離開。夜裏,醫院的走廊空蕩蕩,四處都有鬼混飄蕩,她坐在小花園裏,只想着身邊如果有一包煙就好了,不會抽,也聞一聞味道,熏一熏自己,将腦子裏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驅散,原本就簡單,母親開口,她便照做,至于心痛難過這類傷,藏在堅硬軀殼下,旁人看不見,也就沒有興趣多談。

放輕松,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

哪來那麽多傷感故事值得悼念,她只願快刀斬亂麻,第二天頂着一對黑眼圈就去找袁醫生,袁醫生看到她,倒真像見了鬼,原以為這位眼下烏青的小姐是個來讨錢的瘾君子,沒想到是随時會發瘋會咬人的寧微瀾。

“寧……寧小姐,今天你好像并沒有預約。”

她有些低燒,輕微的頭痛讓人不甚清醒。好像一大早喝到半醉,對人對事都沒有清醒時的把握。

“袁醫生,我求你幫幫忙。”

“呵呵……”袁醫生笑得像個傻瓜,用“呵呵”給自己掙三秒鐘時間思考,要不要立即打電話向霍展年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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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微瀾精神不濟,實在不耐煩跟他啰嗦,抓着領帶就往他辦公室走,又跟護士說:“把袁醫生今天的預約都延後一小時。”

關上門,她自覺躺到小床上,“我需要你給我做一次催眠。”

“催眠不是你想做,想做就能做……呃,我是說,你現在精神狀況身體狀況都不适合……而且,霍先生不會允許你随随便便……”

“你到底是我的醫生還是他的?”

袁醫生無奈地攤手,“他付我診費。”

寧微瀾一旦焦灼,就開始急功近利,“我現在開五萬支票給你,買一次催眠。”

袁醫生厚顏無恥,還在裝,“我這個人可是有醫德的,我的醫德底線有一米八高。”他才長一百七十公分,還不知道算沒算上增高墊,難怪裏自己的醫德底線那麽遠。

她早已經下決心要死纏爛打,從包裏抓出一只小軍刀,比在自己手腕上,“你不答應我立刻割腕,到時候看你怎麽跟霍展年交代,他是要把你從十八樓丢下去或者扔到海裏喂鯊魚我都贊成。”

“寧小姐,你這個人太壞了,怎麽要死要活地逼我?”

寧微瀾勾起嘴角,笑了笑,“人家逼我,我也就只好來逼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袁醫生決定拖時間,能拖一秒是一秒,“有辦法有辦法,我請你吃麥當勞好不好?兒童餐有玩具送。”

寧微瀾的刀已經将手腕皮膚劃破,“我數一二三。”

袁醫生終于投降,“你這樣即使做,做完之後搞不好也成神經病。”

“沒關系,我已經瘋得差不多了。”

袁醫生點頭,深表同意。

惡魔

“現在,可以想像你站在一個寶塔上,準備下樓梯回到地下的草坪,這個樓梯共有十級,我會引導你一級、一級向下走,每往下走一步,你就會進入更深的催眠狀态,你的身體會更輕松、更舒服,你的心裏會更寧靜、安詳。”

“當你走到樓梯底下的草坪,你就會進入平常覺察不到的潛意識,想起很多重要的記憶,獲得很多幫助,對自己有更多的認識。”

許多時候回想往事,想着如果寧江心還在,寧微瀾大約會被養成一個嬌縱蠻橫的大小姐,同餘敏柔一樣,想要什麽立刻就要得到,不管你歷盡艱險或是痛到割肉,她只管自己快樂。

有人疼,劃破了手指也要驕矜可憐地哭上半天,要衣服鞋帽玩具寶石賠償;後來無人陪伴,跌到渾身是傷也不過低咒一聲,拂去塵土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哭的少,到後來淚腺都失去功能。

你一個人,便沒有辦法不堅強。

七歲正是愛撒嬌又不講理的年紀,卻叫命運在這裏劃一道轉折,從此後偏離軌道,遠離終點。她不該偷偷去找寧江心,等在辦公室裏鬧,一定要他帶她去海邊渡假。她受不了冬天一層層穿得像一只熊,想要南下去找親戚家小朋友一塊玩,軟磨硬泡父親終究沒有辦法拒絕,抱着她說,先回家收拾行禮,明天一早出發。

還記得她歡呼,爸爸最好,爸爸萬歲。

寧先生疼女兒出了名,同年紀的小朋友沒有不羨慕寧微瀾的。

多好啊,十分鐘之前,她還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誰能料到車開出市區,就有四兩商務車前後堵截,蒙面人動作娴熟,殺掉司機與同行秘書,給寧江心父女一人套一只麻袋就扔進車裏揚長而去。

綁匪是退了休的警察,出獄的搶劫犯,夥同一群亡命之徒,開口就要十億。

李國興單槍匹馬,敢一個人到景昌實業頂層去和餘家人談判,一夥人關起門來讨價還價,竟還能把贖金壓到七億。

寧江心被抓到郊外別墅裏,本以為要面對兇神惡煞嚴刑拷打的綁匪,誰知道撤掉套頭麻袋,大家都是熟人,高涵那時還十分年輕,有潑天的膽量敢直接把人拉到自己家中地下室裏關押。寧江心看見高涵的臉便絕望了,心裏清楚,這一場綁架無論贖金幾何,他必然有去無回,心急之下忙捂住女兒雙眼,嘗試着說話、求饒,從舌頭到指尖無一不在顫抖,“高先生,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阿寧才七歲,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我怎麽樣無所謂,求你放過我女兒。”

高涵嗤笑,緩緩站起身來,似乎剛從某一場盛大開業典禮中離開,還穿着馬甲西裝系着同色系領結,仍包裹不住骨子裏的放蕩粗野,像一頭狼,盯着垂死掙紮的獵物,緩緩走近。

拉開寧江心,他蹲下來同小小的寧微瀾打招呼,“小美人魚,還記不記得叔叔?”

因她五六歲學游泳,也拿過許多獎項,高涵第一次來寧家拜訪就在游泳池邊遇到她,于是開玩笑叫她小人魚,寧微瀾雖然養得嬌縱了,但在外人面前還是極有禮貌的,因此雖然被吓得懵了,看見高涵還是懵懵懂懂喊一聲,“高叔叔好。”

“好,阿寧好乖。”他将她抱起來,要帶她去找獅子玩,其實是家裏養一只大高加索犬,身形巨大,是一只不咬人的獅子。

寧微瀾哭哭啼啼只想回家。

寧江心剛有動作就被人摁在地板上,只有一張嘴能動,還在求,“高涵,你要多少我加倍給你,你放過我女兒,我把整個永安都押給你。”

高涵抱着寧微瀾往卧室走,吩咐霍展年,“告訴餘敏柔,我們還抓到一個附加品,問她還要不要?不然我借我多用兩天,也差不多了。”

“小美人魚,你要是再哭,叔叔就把你扔給樓下那只大狗當晚餐了。”他不耐煩哄人,但骨頭裏鑽出來的興奮令人抑制不住地笑,抓耳撓腮地等了這麽久,終于等來享樂機會,怎麽能抑制得住,每一根神經都在跳動。

餘敏柔在電話裏嘶叫,霍展年去敲卧室門,恰好高涵折騰了一整個下午已經過足瘾,一邊穿褲子一邊答應,“進來。”

霍展年推開門,将電話遞給高涵,“餘敏柔要我們把她女兒還回去。”不小心看見大床上,先前漂亮好似洋娃娃的女孩子,一絲*不挂地躺在角落裏,哭也哭不出聲來,一雙烏亮亮的眼睛早已沒了焦距,癡癡傻傻地對着天花板,仿佛已沒有生機。此刻真成一條失了水的魚,再多一秒就要徹底死去。

高涵說:“你這個檔口讓我們給你送人?全天下都知道她和寧江心一起被綁架,你自己想找死也別拉上我們。”

“她什麽都看到了,七歲的孩子怎麽會不懂?你不是說她智商高最聰明,現在帶走了你敢保證她一句話不講錯?況且被綁的是她親爹,餘敏柔,你自己是黃蜂尾後針,就以為誰都要錢不要命,我告訴你,她回去不可能不講,今天不講出來,十年後也會給他父親翻案。”

“媽媽……”她連哭都沒有力氣,喘了好半天,才喊出一聲媽媽。

而高涵是根本不怕的,餘敏柔這個女人,早讓他看得透徹,還要笑着把電話遞到寧微瀾耳邊,哄她,“小寶貝兒,跟你媽媽說句話,不然你媽媽不要你了。”

“媽媽……別不要我……”

卻沒等來電話那一端一丁點響動,高涵抓着電話,忍不住大笑,喊霍展年,“老三,門口傻站着幹什麽,要不要也試試?機會難得啊——”

餘敏柔在電話裏大喊,“高涵!我操*你祖宗!”

高涵只丢給她一句,“準備好錢,不然我把人直接送到警察局門口。”

走出去,霍展年還是呆呆的,高涵踢他一腳,說:“過兩天玩膩了送給你。”

第二天寧微瀾被洗幹淨抱回給寧江心的時候,已經不會講話了。

沒有人言明,但她胸口手臂大腿上刺目的傷痕,似利刃,一刀一刀将寧江心淩遲。這一個連煤氣罐都扛不起的文弱書生,也敢去和高涵搏命,卻連對方衣角都碰不到,被霍展年,高涵手底下最炙手可熱人物,打得遍體鱗傷。

寧微瀾抱着洋娃娃,躲在角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少年意氣的霍展年,一腳踩在寧江心腕骨上,咯吱咯吱,骨頭和血肉同地板摩擦,手腕斷了一半,另一半松松連着皮肉慫拉着,她聽見寧江心痛徹心扉的呼喊苦求,更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很快便滅了,沒了聲響。

高涵又來抱她,指着寧江心說:“你爸爸太不聽話,小寶貝兒千萬別學他,不然叔叔會傷心的。”

她記得很清楚,霍展年在地毯上蹭幹淨鞋底,請示高涵,“留着也是麻煩,不如早點把這邊結果了,反正餘敏柔不知道。”

高涵拒絕,“我可是不是為了錢才接這單生意。”轉而來逗抱在懷裏的寧微瀾,“你說是不是,阿寧?”

看守的人都認為寧江心要死是早晚的事情,于是都不去管他,任他拖着傷,抱着女兒,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茍延殘喘。

只剩一只手,他仍想好好抱抱女兒,興許這是最後一次,只是希望餘敏柔還能有一點點良知,能放自己女兒一條生路。

“爸爸給阿寧唱首歌好不好?”

黑暗中,寧微瀾睜着眼,卻不說話,這樣冷的天氣,兩父女蜷縮在一起,又都帶着傷,仿佛熬不過明天。

地上涼,寧江心就把女兒安放在自己胸膛上,也不管白天被霍展年教訓得有多慘,只想着自己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了,但阿寧,他的阿寧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天上雪花飄,我把雪來掃。堆個大雪人,頭戴小紅帽。安上嘴和眼,雪人對我笑。”寧江心聲音沉重低啞,又因肺部受了傷,大半夜裏男中音唱起兒歌來,時不時夾雜着咳嗽聲,叫人的心,莫名揪成一團,疼得難以呼吸。

見寧微瀾不吭聲,他便用僅剩的一只手拍着她,如同以往每一個平常夜晚,他哄她睡覺時一樣,還能裝出輕松玩笑的口吻說:“噢,爸爸忘了阿寧不喜歡冬天,也不喜歡小雪人,那我們換一首,換一首春天的好不好?”

又輕輕唱,“花園裏,籬笆下,我種下一朵小紅花,春天的太陽當頭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紅花張嘴笑哈哈……”

“爸爸——”

“嗯?怎麽了?”

“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不怕,阿寧不怕——咳咳……”突然間咳得厲害,整個胸腔都在震動空鳴,又有寧微瀾壓着,更是疼痛難忍,一抹嘴角,濕濕熱熱嘔出來的都是血。慶幸是在深夜,未開燈,自己這副鬼樣子不會吓到寧微瀾,“爸爸不是跟阿寧說過,有美夢也有噩夢,阿寧不小心做噩夢的時候爸爸就會出現,在噩夢裏把壞人都打走,爸爸會保護好阿寧,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可是媽媽不要我了。”她躺在父親胸膛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父親就是她的一方天地,永不倒塌。

寧江心笑着說:“小傻瓜,媽媽怎麽會不要你。爸爸媽媽最愛的就是阿寧,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麽會不要你呢?媽媽只是要忙工作,抽不出時間來看我們而已,阿寧答應過爸爸什麽?媽媽在外面辛苦,我們要更愛媽媽,是不是?況且這只是夢,你記不記得我們要去海邊渡假的?你在飛機上睡着了,等你醒來,媽媽就在老房子等着我們。”

“真的?”

“當然是真的,爸爸什麽時候騙過你?阿寧乖,這都是夢,這都不是真的,等你醒來,陽光沙灘,糖果玩具,爸爸媽媽都申請了好長好長的假期在家裏陪你,什麽都不做,就陪着阿寧玩游戲看電影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那爸爸你要快點叫醒我,醒來就能見到媽媽了。”

“嗯,等飛機一落地爸爸就叫醒你。”他親吻她軟乎乎的小臉蛋,輕聲說,“睡吧寶貝,爸爸愛你。”

遺忘

等待的時光被恐懼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過一生,閉上眼回顧往事,最難忘竟然是同妻子在廚房裏争吵,她嚷嚷着讓他滾,這家裏每一磚每一瓦都是她掙回來,寧江心是窩囊廢軟飯王,一無是處一錢不值。

她發脾氣,他從來不頂嘴不反駁,只說好,他只要阿寧。餘敏柔笑他,你看你,連鬧離婚也跟女人講一樣的話,只要孩子,只要孩子,呵——是因為你愛阿寧,還是因為根本不屑同我争?你離吧,你去申請離婚,我立刻帶阿寧去跳海。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再清楚不過,我餘敏柔說的出做得到,你有膽子盡管來試。

一路走來,他早被餘敏柔調*教得沒了脾氣,但扯到女兒,也忍不住加重語氣,責備她,“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你有氣盡管對我發,不要扯到女兒身上。”

“王八蛋寧江心,你他媽憑什麽對我吼!你做出那麽惡心的事情來,有沒有想過女兒?現在來教訓我?你算個屁!”

“那你跟邱振宇又算什麽?你又有沒有一分鐘留給女兒?她跟着你生活,不如送進孤兒院,最起碼生病高燒會有人照料,不像她母親,為了約會做美容,只留給她一杯冰水。真可笑,餘敏柔,你真覺得冰水降溫?你高燒的時候為什麽不直接住進冷藏室?阿寧出生時我還在永安掌舵,你每天擔心身材刀口和妊娠斑,又恨她為什麽不是兒子,七年來,你伸手抱過她幾回,你自己想想,還想得起來什麽?”

“我告訴你寧江心,邱振宇就是比你強,比你男人,比你有風度,比你有能力,比你這個只會畫畫的窩囊廢好一萬倍。”

“那好,你簽字,我祝你跟邱先生百年好合。”

他鮮少同她争吵,餘敏柔一時氣不過,跑去廚房拿一把水果刀就要殺他,面容猙獰地喊,“寧江心你去死,你去死!”被奪了刀,還在嘶叫,“我要燒掉這座屋,燒死你和文雪蘭!”

餘敏柔說到做到,行動迅捷,也許吵完第二天就打電話給高涵談價碼,要買她丈夫一條命,只可惜連累阿寧。父母之間血肉撕扯,最終受傷的仍是孩子,一滴淚珠掰兩半,她今後生命已不能完整。

更何況她經歷如此多本不該落在她身上的磨難。

本以為家庭富足,夫妻和睦,能給她一個人人稱羨的成長環境,陪伴她走過叛逆反抗的青春期,分享大學畢業時的驕傲與躊躇滿志,經過職場歷練,再牽着她的手,将她交給一生攜手的人。

但一切靜止在今夜。

霍展年再一次出現時,寧江心已高燒四十度,嘴唇開裂,意識模糊,只記得緊緊抱住寧微瀾,挂起虛弱的笑,仍要安撫她焦灼不安的情緒,“爸爸沒事,你乖乖的,媽媽就會來接我我們了。”低啞的聲音被灼熱的溫度撕裂成碎片,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餘敏柔那樣倔強沖動、不計後果的性格,從來只顧自己,哪管得了害她身材走形沒時間shopping扮靓的女兒。

霍展年蹲下*身,要去拖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寧江心。寧微瀾忽的站起來,去推這位面目兇狠手段殘忍的古惑仔,小小的拳頭也敢往他身上砸,不管不顧,沖出蚍蜉撼樹的震撼與不自量力,“壞人,不許你打我爸爸。我外公是餘晉羨,我要讓他殺了你!”

霍展年在這個年限下,仍要去底層搏命,今天臉上不知跟誰鬥狠,還帶着一道不深不淺刀痕,轉過臉去看敢當面跟他叫板的寧微瀾,突然覺得可笑,剛彎起嘴角,就把小姑娘吓哭,嗚嗚咽咽揉眼睛說:“爸爸,這個叔叔太吓人了,好醜,好像鬼……嗚嗚,爸爸我好怕……”

他長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從來在女人堆裏吃得開,出來做的也好,良家婦女也好,睡過的女人不知多少,最多罵他負心濫情,還未有人說過一句他長得醜,難得今日有奇遇。

“哭什麽哭,再哭把你扔進海裏喂鯊魚。”他一瞪眼,她哭得更兇,撲進寧江心懷裏去拉扯已在生死邊緣的父親,可憐她太小,不知死亡是何意,“爸爸救命,那個鬼好兇,要吃人的。”

彼時霍展年也才二十出頭,有着這個年紀男生的通病——暴躁易怒,好勇鬥狠,更懶得去跟七歲女童啰嗦,一把提着她領口就将她從寧江心身上扒下來扔到一邊。

上面吩咐,錢已入賬,是時候處理肉票。

伸手去抓寧江心,誰能料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敢再此撲上來,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疼痛倒是次要,只是眼淚鼻涕順着面頰弧度全落在他手背上,髒得令人無法忍受。

而寧微瀾咬他,全身都怕得顫抖,哪還有什麽力道,随随便便就甩脫。可他見識到她的堅韌,被摔在地板上還能哭着跑回來,做無用功,抱住早已脫力的寧江心,嗚嗚地哭,求他:“叔叔你別打我爸爸,我給你錢,我家有好多好多錢……我爸爸是好人,你別打他,求求你……”

一旁的守衛在催,“老三,你什麽時候做事這麽婆婆媽媽?反正她老娘都不要她,幹脆掐死算了,哭得我頭大。”

她被這句話吓得睜大了眼,看着霍展年說:“叔叔你要殺我嗎?”

霍展年笑:“是啊。”

她眼中漂浮起微笑的死神,掐在她脖頸上的手指一點點收緊,一點點擠壓她脆弱幼嫩的生命。

一時又松手,高涵親自走下來,皺着眉,踢了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寧微瀾,不耐煩地說:“餘家那個老頭子一定要接走她。”

霍展年說:“我手上不留活口。”

高涵說:“餘晉羨說交給他,人會帶到島上,她不肯閉緊嘴,就關一輩子。”

霍展年将她提起來,又抖兩下,如同對待一只破舊洋娃娃,“那還不如讓我掐死了好。”

“呵——只怪她命不好。”

又指着寧江心說:“這個怎麽辦?”

高涵說:“勒死了吧,餘敏柔那個變态老女人要把屍體都帶走。”

“要屍體?有錢人的愛好真特別。”

“她說要做成蠟像。”

寧江心已經醒過來,聽見高涵同霍展年,冷漠地談論着他即将到來的死亡,原本已做好心理準備,此刻卻也被無盡的絕望與仇恨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掙紮着坐起來,伸手去攬依然哭泣的寧微瀾,擡頭對高涵說:“高先生,我就要死了,能不能多給我五分鐘,讓我和阿寧多講幾句話,你就算,可憐可憐這個無辜的孩子吧。”

霍展年是憤世嫉俗的,當即接口說:“誰不無辜?老子最無辜。”

誰知挨了高涵一腳,“五分鐘,一會老三把人送到餘晉羨那。”

霍展年甩甩手,只怕自己在車上就忍不住掐死這個哭哭啼啼不消停的小東西。

“阿寧。”

“爸爸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我好餓啊,你給我做炸蝦球好不好?”

寧江心的左手已經徹底沒了直覺,看着女兒懵懂無知的臉,他竟也忍不住,落下滾燙灼人的淚來,一顆顆墜在髒污的地毯上,消融于這一場殘酷的殺人游戲裏。

“爸爸你別哭,你哪裏痛,阿寧給你呼呼。”小小的手舉高了,來擦他洶湧而出的淚。原本白嫩嫩的小手如今滿是髒污,又在地板擦傷,布滿細小傷痕,卻也不哭不鬧,懂事得讓人心疼。

寧江心忍住淚,親吻她發頂眉心,将要開口,卻又泣不成聲,“爸爸……爸爸舍不得你……舍不得讓阿寧一個人……”

“為什麽?”她不懂,不明白,成人的世界太過複雜,她只有一顆簡單渺小的心,裝不下那樣多的愛恨情仇。

寧江心說:“阿寧以後要乖乖的,好好聽話,要愛媽媽,知不知道?”

她點頭,乖巧一如往昔,“我跟爸爸一起愛媽媽。”

“好……好……”竟然渴望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能躲過眼前生離死別的叮咛囑咐,撕心裂肺,疼過一刀一刀淩遲,“爸爸……爸爸把給阿寧的生日驚喜藏在那副‘微瀾’裏,有機會……有機會阿寧記得去看一看,答應爸爸,好不好?”

“嗯,我聽話。”

“要記得,爸爸愛你。”

“阿寧也愛爸爸。”

他抱住女兒小小身軀,已泣不成聲。

後來的故事太過平淡,她被帶走,看管起來,每日面對嚴肅古板的心理醫生,禁閉似的看管一整年,等到風波平息,她的對白早已背熟,“我一直在明山島渡假,綁架的事情長大後才聽媽媽講,早已經沒有印象。”

遺囑

“喂?霍先生嗎?我袁光生,寧小姐可能……不太正常……”

每一個細節都講清楚,他在盡可能推卸責任,而霍展年始終沉默,他有些後怕,畏畏縮縮說一句,“寧小姐離開的時候精神狀況不大好,她一個人,不知道回去做什麽……精神的奔潰,可能帶來無數種後果……”

霍展年說:“你只管做你的事。”挂斷電話,怒形于色,将對方談判代表吓得閉緊嘴,不敢再說話。

秘書反應夠快,會議已到末尾,不如招呼各位去酒店等晚餐。不多時,偌大的會議廳便只剩下霍展年一個人,窗外是高樓林立的孤獨城市,背後是一堵蒼白冷硬的牆。從地下室到鋭通三十九層,踏過多少人的顱骨脊梁,從來遇神殺神遇佛弑佛,二十年間未曾有過恐懼後怕,如今居然連撥通電話的勇氣都失去。

她想起過往,清清楚楚,他是殺人犯,是幫兇,是一只惡魔的手,錯過零點一秒,險些要活活将她掐死。

下一刻,這莫名驚懼便轉化成氣惱與憤怒,餘敏柔給臉不要臉,想方設法要拿到那封真實遺囑,摧垮他十幾年滴水穿石的努力,他便送給她到死不休的怨恨與無法閉眼的追悔。

至于寧微瀾,近來将他的話當作耳旁風,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是時候受教訓。

未幾,夕陽透過落地窗将他沉默清癯背影撕扯綿長,一首空寂的樂曲,斜陽唱晚。

她趕到江心畫廊時,當值的員工已經在準備下班收市。急匆匆推開門,一口氣跑到主展廳,她的非賣品仍靜靜挂在牆上,等過十餘年時光流轉,畫紙依然抱擁着一簇簇濃郁鮮豔色澤,他說微瀾,微瀾,是一滴水落進鏡泊湖面的悄無聲息與驚心動魄。

“珊珊,去找阿光和王良過來,把這幅畫摘了,送到我辦公室裏。”

珊珊被點名,走過來仍是一頭霧水,“老板,這幅畫要賣?

寧微瀾盯着畫上婉轉留香的夏日微光,喃喃低語,“是啊,有人出天價來買。我又為什麽要咬死了不賣?賣出去,年底大家都有獎金。”

“老板……你還好吧?”嘉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繞到她身前,猶豫地問。

珊珊驚訝,“嘉和,你不是早下班了要跟男朋友約會?怎麽又跑回來。”

嘉和說:“我落了東西回來拿,老板,喂,寧微瀾,你怎麽突然要賣這幅畫,不是說多少錢都不賣的嘛。”

寧微瀾怔怔地說:“我只是改變注意而已。”

阿光同王良駕着三角梯,已經順利将畫取下來,送到她辦公室。她說幸苦,該下班就下班,不必管她。轉身進了辦公室,将門鎖死。

嘉和同珊珊說:“我看老板今天不大對勁,要不你們先走,我留下來等老板走了再收店。”

珊珊玩笑說:“你說老板不大對勁,關嘉和,你也吃錯藥啦?平常最急着下班的就是你,今天怎麽這麽好心。”

嘉和說:“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一輩子為老板服務嘛。走吧走吧,別耽誤你的事。”

裁紙刀花開背面木質鑲框,二十年前這一段恩怨故事終于大白天下。寧江心死前最後一份遺囑,字跡飄逸,全然手寫,将他名下所持永安地産股份一分為三,一份給其父寧先行,一份留給文雪蘭及其子女,最後一份留給女兒寧微瀾,其餘動産不動産不再另行分割,一律轉給女兒寧微瀾。

真可笑,愛恨癡纏半生,居然一分錢都不留給妻子。

人說最毒婦人心,男人的心,一旦狠起來,卻是過往不記六親不認的。

仿佛是一瞬間被人抽走所有力氣,她捏着這份發黃老去的遺囑,跌坐冰冷地板上,哭哭笑笑,竟是半點聲音沒有。

嘉和在門外聽了許久,忍不住去敲門,卻正遇上寧微瀾開門出來,通紅的眼,看着她,故作輕松地說:“是時候下班,又耽誤你跟男朋友約會,不然今天我做東?”錢包裏抽出一疊現鈔給她,“好好享受約會時光。”

嘉和不肯收,跟上去,“我送你回家吧,老板,你這樣我看着真不放心。”

寧微瀾頭也不回,“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會想不開去跳海。”

嘉和在後頭嘟囔,“我還真怕你想不開去跳海,那我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她在出租車上迷迷糊糊睡過去,腦中又有些許零碎片段,來來回回放映,無一真實。這樣混亂的一天,混亂的人生,她竟然沒有發瘋,還能夠裝作正常人和嘉和對話,她要為自己鼓掌,已練就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嘉和送她到門口,欲言又止,寧微瀾擺擺手,疲憊地笑,“我跟你保證,絕對不做傻事,這樣放心了嗎?”

嘉禾搖頭,“幹脆我留下來陪你。”

“那可不行,我還要叫我的小男朋友來,安慰我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你就不要在這裏當電燈泡了。”

“真的?”

“真的。”

嘉和适才放心離開,寧微瀾關上門,已用盡所有力氣。

從電梯裏出來,關嘉和緊緊攥着手包,撥電話的手指止不住顫抖,試過三四回,總算正确撥通,“霍先生,我已經把老板送回家。”

“她看起來不算好也不算壞。”

“我只從她包裏找到一只文件袋,您需要的話我現在送過去?”

“好的,我去找趙大哥。”

擡頭看,四月天陰雲密布。

她只給陸滿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她要聽見門鈴響,他跑得滿身汗也好,連闖一百個紅燈也罷,她急切地需要一個人,能時時刻刻陪伴她安撫她。

是誰都好,只需一個溫暖懷抱,愛已經早早遠離人世,只想等一個人來享片刻歡愉。

感謝上帝,陸滿即使出現,免去她獨自面對的苦難。

“你怎麽了?急的跟火燒眉毛似的把我召來,老子也是有工作的人好不好——唔……”連門也來不及關,她敏捷好似一只小獸,已拉着他衣襟勾着他脖頸,吻過來,含着淚的舔吮與挑動,他從未遇見過的主動,受寵若驚,卻也享受非常,他這一只單細胞動物,只能想到這一分鐘的事情,便順勢托着她的臀,将這只受傷哭泣的小獅子挂在腰間。一轉身壓在牆壁上,讓她退無可退,只能從先行者變作承受一方,任他侵入,碾壓,汲取她口腔每一寸甜膩芬芳。舌頭早已經伸進去,勾着她的,糾糾纏纏,無處逃脫。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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