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錢不要,孩子也不要,寧先生我也不要,我只要……我只要一針,就一針。我給你做牛做馬,給你擦鞋,給你磕頭————”咚咚咚一聲比過一聲,恨不得把頭撞碎,以解苦楚。
但笑不語,餘敏柔去窗邊吸一口不沾仇恨的空氣,在文雪蘭絕望的期許中懷念往事,往事悠悠,往事悠悠。
那一年,寧江心對文雪蘭不遺餘力的贊美詞句此刻清晰地繞過耳畔,他的溫柔,他的寵溺,他的關懷與愛戀那一刻通通給了別人。而她成為名義上的妻子,守着空床空房,空蕩蕩妻子名號,冷冰冰財産,冷冰冰語調,文雪蘭才是美好化身,是愛的凝結,夢想化身。她未曾問出口,十年前,誰為她畫朝霞如霧,殘陽如血,描繪秋水微瀾,青山含笑,你說敏柔,我對你愛到無可言語,無形無狀,每一張畫都有你,每一張又都不是你。
到如今才知道,有多愛,就有多恨。
應該讓寧江心活到現在,親眼看看,他眼中完美的文雪蘭今日為一劑海洛因匍匐腳下,苦苦哀求。
誰能永不老去?文雪蘭最終不能活在寧江心一張張肖像畫裏,你看她殘破的妝容,扭曲的臉孔,老得掉屑的身體,有沒有一點點快意。
“給她一針。”
利器刺破皮膚,文雪蘭終于得到片刻安寧。
餘敏柔輕笑,“你死了,誰陪我一直玩下去?”
至死相随的痛苦,無法交付時光,唯有轉嫁到仇人身上,才得點滴平息。
“我倒是佩服你。”她繞過地板上一灘粘稠血漬,走到文雪蘭面前,“竟然敢去醫院找阿寧,竟然敢對我女兒下手。你還記不記得,你從前對阿寧最好,口口聲聲說,寧江心最喜歡阿寧,你便也要挖心掏肺地對阿寧好。你當年多麽雄心勃勃要做阿寧後母,怎麽?如今寧江心失蹤,你就要掐死他寶貝女兒,你們那些不死不滅的愛情呢?就這麽沒了?當年怎麽教訓我?現在,你的愛情又值幾斤幾兩?”
文雪蘭靠在阿眉身上,咯咯咯笑起來,聽一個天大的笑話,開心到流淚,“我是什麽?我還有什麽?餘敏柔。”她揚起臉,笑得慘烈,“你覺得我還是什麽呢?你還能從我這裏奪走什麽?或者你還能怎麽折磨我?我的痛苦是真的,報應也是真的,我受着,實實在在守着,可你呢?你的報應幾時來?我不像你,自己的兒子死了,還不甘心,不曉得從哪裏抱來個野種當寶貝養着。你就是生不出兒子,生出來也活不長。餘敏柔,你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是嗎?”餘敏柔靜靜看着她,宛然笑,笑到她周身寒涼,“是啊,我的寶楠早就沒了。可他還有我記得,肯花半個億請神婆為他下輩子找個好去處。你呢?寧江心了無音訊,你父母也被你活活氣死,可憐兩位大學教授,教書育人一輩子,最後吊死在家中,半個月屍臭漫天才有人發現。至于你自己,我都不願意提。不過,我有女兒,你也一樣。你有膽子碰阿寧,就要承受後果。”轉而去看阿眉,溫柔似水,“年輕真好,阿眉幾歲?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
阿眉瑟瑟發抖,吓得躲到母親身後。然而文雪蘭自顧不暇,還要撐起最後一口氣,瞪回去,這一刻有海洛因強身健體,前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就抛到腦後,“你要幹什麽?餘敏柔,你敢!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放心,我不會這麽快讓你去做鬼。花花世界,如此美好。你還沒有領略夠,文女士。”
餘敏柔動動手指,有人上前應答,她笑眯眯看阿眉,“我記得關佛爺手底下有一家會所,什麽要求的客人都有?阿眉同她母親一樣,喜歡被人踩在腳底下虐待。你跟關佛爺說,弄死了沒關系,後事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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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是尖叫聲,哭求聲,滿屋子滿耳,阿眉被人拖走,拼了命喊,媽媽媽媽救我,救救我。
文雪蘭發懵,沖上來要同餘敏柔拼命,早被人一腳踢開。
餘敏柔纡尊降貴,蹲下身為她點一根煙,塞進她破裂的雙唇之間,“你看你,總是不聽話,每次犯錯,都害人害己。我們這麽多年老友,怎麽好意思逼你?只好讓你女兒去。父母債,兒女償,天經地義,你說是不是?”
轉而吩咐,“看好她,別讓她死了。”
阿眉還在叫,在掙紮,年輕脆弱的生命,做最後一搏,滿心絕望。
絕望,如同某年某日,漆黑天幕下,踽踽獨行的餘敏柔。
初吻
歡笑,悲鳴,停滞,追尋,紅塵萬丈,苦海無涯。
你是一葉浮舟,唱一夜溫柔悲歌,也不換不來時光止步回眸。
“陸滿——接球!”
“陸滿陸滿陸滿!”
“啊——好帥好帥!”
十幾歲的男孩子,伴随雨後春筍一般拔高的個頭,還有釋放不盡的精力,陸滿就穿一件短袖衫,同醫院附屬中學的男同學們在球場裏奔跑。蹿得熱了,袖子撸到肩上,露出小麥色随時迸發的肌肉。他截球、跨越、上籃,幹淨利落,引來觀賽的女孩子們的尖叫一浪高過一浪。
如同青蔥歲月裏,每一個男孩子都夢想的那樣,他健康陽光,帶領球隊全力去拼每一場比賽,每一次動作都能贏來滿堂喝彩。那個坐在前排紮馬尾的漂亮姑娘也在場,任是多麽重要的數學題也沒有辦法分去她的目光。
他是全場焦點,無可比拟。
忽而聲浪拔高,陸滿又有三分到手,對方叫暫停,他便第一時間跑到場外,蹲在寧微瀾面前,滿頭滿身的汗,像是剛被人從水裏撈起來,“怎麽樣?我帥不帥?”眨巴着眼睛,像一只等主人誇獎的小京巴。
“要不要我把你推薦給青年隊教練?你就是籃球界明日之星。”
陸滿說:“我不管什麽新星不新星,我只要你看了高興。你喜歡,我天天去你家樓下打球。”
還要再說什麽,隊友已經在嚷嚷,“回來回來,開賽了,晚點兒再卿卿我我行不行?”
寧微瀾便推他,“快去,別讓全場等你一個。”
“就讓他們等。”他使一點小小的別扭,繼而咧嘴笑,十六顆牙齒整整齊齊同寧微瀾會面,偷偷看她一眼,他低下頭,快速在她手背上啄一下轉身就跑,留下寧微瀾怔怔地無可奈何地笑。
周遭小女生小男生起哄,陸滿陸滿,原來帶女朋友來觀戰,難怪那麽拼。
控制不住彎彎嘴角,融融笑意拂過眼眸明媚,一整個冬天一霎那生動起來。
真是個——傻孩子。
看臺上時不時有人經過,她在前排更加擁擠,常常有人不小心撞開輪椅,高遠喬适時發揮作用,穩住她不能自控的重心。
陸滿上場前托高遠喬照看她,介紹說,這個呀,我正努力讓她成為你嫂子。
高遠喬還在念書,附屬中學比醫院自身辦得成功,許多附近村鎮的孩子都來這裏上中學,陸滿經歷逃學,複學,辍學,終于成功脫離這所市重點。而高遠喬與陸滿截然不同,他是年少青春裏另一種走向的代表,白襯衫藍褲子,一副方方正正眼睛,眉目疏朗,溫和友善,仿佛一進校就是學長,萬事都有他來忙。
陸滿同高遠喬成為至交好友,超乎尋常卻又在意料之中。
高遠喬拉着輪椅把手,就坐她身旁,“陸滿他……其實念書很好,也曾經跟我一樣,讀書溫書,認真上課,認真對待學業。”
“嗯,所以你們才做朋友?”
“那倒不是的。”高遠喬腼腆地笑,推一推眼鏡,有一股年少老成,“院長說我是早産兒,從小身體不好,羨慕陸滿個高,長得帥,會打架,還會讨女孩子喜歡。”
“我猜他剛好羨慕你沉穩專注,還有……皮膚白?”
她側過臉,與高遠喬相視而笑。
高遠喬接着說:“後來陸滿家裏情況越來越不好,常常遇到逼債、搶劫、綁走人動不動叫嚣砍手砍腳,還常常沒有飯吃,多虧院長照顧,才長到十八歲。他以前說,還不如跟我一樣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好過過街老鼠一樣被人追得滿世界跑。再後來他就不來上學了,拿着刀,跟黑社會比狠,還搞刺青,左青龍右白虎的,漸漸就很少再見到他。”
“每個人成長經歷都不同。”譬如寧微瀾,心理障礙困擾一生,十幾歲沉默就像将死之人,習慣孤僻,遠離人群,直到被送出國,換一個環境竟然得新生,積攢了十幾年的生機陡然間爆發,她在英國五年,做一位行走間的小超人,幾乎走遍整個亞歐大陸。
“陸滿他……你不怕嗎?”高遠喬問。
“怕什麽?”
“他不是平常高中生,不會考去大學大專,不會正常工作,他也許明天就被抓進監獄,你不怕嗎?你看起來跟阿眉她們不一樣,好像,并不太可能會和陸滿在一起。”
寧微瀾不置可否,眼睛仍追随者陸滿矯健身影,他健康卓越,收放自如,與同齡人在一起,他似乎更加快樂。“成年人将生活看得太簡單,年輕人卻将它看得太複雜。生活原本只是生活,我遇到他,只是這樣簡單而已。”
此時球場歡聲一片,陸滿的隊伍大比分取勝,觀賽者說不虛此行,比賽的人精疲力竭。只有陸滿是異類,依然有精力滿場跑,繞個大圈回到她身邊,笑嘻嘻告訴她,“我贏了。”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我知道啊。”頓了頓,看一顆顆汗珠從他手臂上滑落,便拿一瓶運動飲料,“要不要喝水?你流了好多汗。”
“是不是很臭啊?要不然我跑兩圈,散散氣味再回來?”說話間當真原地撲騰起來,他的邏輯思維自有定理,讓人哭笑不得。
“喝點水,回去沖涼。”
“噢。那老高,我先走一步。”也不等高遠喬道別,推着輪椅就走,見色忘義的典型。
走遠了悄悄說:“寧微瀾,我覺得我還挺不錯的,你覺得呢?”
她憋着笑,快憋出內傷,“嗯,勉強還行吧。”
只是還行兩個字,外加一句勉強來修飾,陸滿方才滿滿的自信如潰堤千裏,天堂到地獄,他重重摔下去,灰心喪氣。
低下頭,卻遇見她含笑眼眸,婉轉溫柔,一瞬間又活過來,頭頂插一根竹蜻蜓,飄去雲彩裏。
寧微瀾這一病就在醫院常駐,同醫生護士成了見面能夠聊上幾句的鄰居,雖然大多數時候,她扮演聆聽角色,有時還能得到許多醫院內部花邊新聞,哪位住院部醫生同小護士夾雜不清,哪位護士長更年期脾氣最壞,千萬不要找她紮針。
一進門,就見護士長在分發蠟燭,頭也不回地說:“今天市裏面電力設備出了問題,連帶暖氣都供不上,好在就一個晚上,保證淩晨就修好。小寧同志,要多蓋被子,免得又感冒,還要多住一個星期,那就到過年啦。”
又看陸滿,板着臉教訓,“小夥子,除家屬以外不可以陪床守夜。”
陸滿好脾氣地點頭,“好好好,阿姨,我馬上就走,馬上!”
等安頓好寧微瀾,他去将窗戶打開一條縫,即刻有小麻雀跳進來,吃桌子上的半塊面包,“我先出去,晚一點再從窗戶爬進來。”
寧微瀾失笑,怎麽搞的好像再拍牡丹亭西廂記,要紅娘推手,月夜相逢,“其實不用的,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更何況還可以叫看護來。”
陸滿心裏急得撓牆,只求看護變成總理,日理萬機,不要來跟他搶時間,表面還要故作鎮定,僵着臉,說:“你不是怕黑嗎?沒關系,我守着你,你什麽都不用怕。”語畢也不給人家說不的權力,穿上外套就走,到門口覺得沒禮貌,扭過頭說:“放心,天黑我就來。”也不知道要流竄到哪裏去。
經過護士長休息室,還特意去打招呼,“阿姨,我走啦。”
護士長不耐煩,“走吧走吧,快回家吃飯。”
天剛擦黑,他便說到做到,趁夜色而來,翻窗進屋,動作熟練流暢。
他問她冷不冷,她叫他快吃飯。
簡直是一對老夫老妻,沒有半點情趣可言。
到了夜裏,實在冷的慌,陸滿就開始滿屋子轉圈跑步,繞得人頭暈,寧微瀾拍拍床沿,招手,“你上來。”
夢想過千萬次的場景近在眼前,他原來是葉公好龍,近鄉情怯,糾結,“不好吧?”
“過來,聽話,你難道要在我眼前跑一個整晚?”
陸滿脫了鞋,盤腿坐她對面,拉一點點被子,身體僵直。
寧微瀾壞笑,捏他耳朵,“我就當照顧鄰居家小朋友,你害羞什麽?”
“我沒有——”每一寸肌肉都緊繃得随時要炸開,四肢完完整整長在身上,卻都不知該往哪裏放,腦子裏嗡嗡嗡都是飛機旋轉空鳴聲,他仿佛病入膏肓,無藥可醫,沒話找話,“你手好冷。”
“體質不太好,到冬天四肢冰冷,是常事。”
陸滿的腦袋也不知道轉到哪裏,怔怔地看着她,說:“你這樣,冬天睡不暖的。”話一出口就後悔,偷眼看,她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笑盈盈等他,像一張挂在床頭的美人圖。
深呼吸,他壯了壯膽子,偏頭去看窗戶上結出的一層霜花,手卻伸進被子裏,握住她冰冷的腳,那皮膚順滑如緞,一剎那将他的心燒熱,噌噌往外竄着火苗。不等她拒絕,他已經将她一雙小腳藏在肚皮上,她羞惱,就要往外掙,他卻不肯,在她面前難得的執拗,緊緊揣在懷裏,如同抱着一團稀世珍寶。
寧微瀾惱羞成怒,“陸滿,松手,松手,聽見沒有!”
陸滿不答應,一只手伸進衣服裏,捏捏她腳趾,“你沒聽見護士長說,萬一感冒又要打針吃藥,不如我給你暖着,反正又不收你錢,我願意。”
“你松開!”她恨恨地捶他,忘了陸滿是無敵鐵金剛,練就一聲銅皮鐵骨,她咬緊牙關一拳下去,他卻當按摩,樂得自在,“陸滿,你走開,少給我得寸進尺。”
陸滿這時終于流露些無賴本色,手上動作半點不松動,嘴裏開玩笑說:“不如你把我做成暖爐,上哪都帶着,天天陪着你,夜裏還能守着你不做噩夢。”
“你這個王八蛋死無賴。”腳下踢踢蹬蹬,都在他緊實的小腹上,一塊塊肌肉線條分明,寧微瀾腦子裏浮現出那年在佛羅倫薩,她坐在大衛雕像下臨摹一整天,無數張畫紙,畫不出完美身軀,而陸滿,近在眼前。
“嗯,我是。”
她認命,不吵不鬧,靜靜感受腳底平滑肌理下灼燙的溫度,陸滿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只移動暖爐,自身發熱,環保健康。
沒了暖氣,這病房仿佛被丢進冰窟窿,刺進骨頭的冷,還好,還好有陸滿,這傻瓜陸滿。
她踢他一下,“陸滿。”
“怎麽了?”
“你過來。”
他猶豫片刻,為的是思考如何抱着她雙腳靠近她,只好将她膝蓋曲起,擺弄出一個撩人姿态。陸滿咽一口沁涼空氣,喉頭攢動。
“低頭。”
他看得出來,她忍着笑意,興許是要惡作劇報複,無所謂,只要她開心,他就願意配合。
“再低一點。”他再往下,便将她整個人擠作小小的一團,柔韌而溫暖的身體全然藏在他身體之下,影影綽綽,她的睫毛閃動,擦過他鼻尖,嘆息,心癢難耐。
“讓你再靠近一點,怎麽都不聽話的。”她伸手環過他脖頸,清楚感受他瞬間僵硬的背脊,愈發忍不住笑意,漣漪般散開,再度給他,身體稍稍向上,膝蓋緊靠他胸膛,似春風拂過唇角,剛擦的潤唇膏都給了他,佛手柑的暖暖甜香飄蕩齒間,甜得發膩。
陸滿被人點了穴,從開始到結束,傻兮兮一動不動,唯有瞳孔放大,呼吸急促,有猝死征兆。
寧微瀾笑的開心,問他,“你再傻一點試試。”
陸滿怎麽是傻瓜,他只是太緊張,太珍惜,太歡喜,這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反而讓人不知所措。
但,請給他一秒鐘回味,其他通通交付本能。
他俯下身,緊緊攬住她腰肢,逼得她向後仰倒,脖頸纖長,黑發如瀑,無有一處不動人。在她宛如春風的笑容裏,重重吻過去,迷離、眩暈、沉默的掠奪,似暴風驟雨,席卷而來。
漩渦
這吻是一阕朝歌晚唱,是一彎綿綿月清光,是造作心潮,是矯□念,是一滴水落下,鏡泊湖面悠悠蕩漾。
你是漣漪,是秋水,是湖面風。
他的心去了哪裏,空落落胸腔,急迫地想要将她吞噬,假裝一顆心,永恒追随在血液裏。
空氣冷凝,心火綿延,噓——越慌越想越慌,越癢越搔越癢。
少年的渴求是一點即燃的荒原,烈火熊熊,不可向迩。他的吻銜着不容反抗的壓迫,他一味欺近,她一味躲閃,到最後避無可避,戚然相待。不知何時調整姿态,他精瘦強壯的腰腹擠進她雙腿之間,十八歲少年磅礴的欲*望叫嚣着抵住她最柔軟皮膚,氣勢淩然。
不容她再躲,陸滿索性捧住她後頸,一只手撐着床,支持這樣費時費力的親吻。她上半身被迫離開溫暖床褥,漆黑長發瀑布一般直直落下。穿過她的黑發的他的手,将這迷離口唇變作一碟秀色可餐,呈送嘴邊。
如何敵得過,他這一股霸道執拗。
她的身體柔軟易折,已全然是臣服姿态,予取予奪,無處反駁。
一雙缺乏血色的唇,被他吮得嫣紅誘人。舌尖來來回回游走,抵開她牙關,伺機而動,沒頭沒腦的只想胡亂攪和一池春水。竄進去,他能夠清楚地嘗到薄荷牙膏殘留的味道,而她是無盡的美妙,一寸寸讓人彌足深陷。
她被身上這只野獸吻得将要窒息,終于得一秒鐘喘息,她雙手攀住他的身體,如同藤蔓纏繞一顆百年不死的老樹。“陸滿……”這一聲輕喚,是情迷意亂之後的嘆息,也是久違了的滿足感,彌漫心腔。
呼吸交纏,喘息不定,靜默期間,她柔軟的胸脯不時觸碰到他滾燙胸膛,房間裏的暖氣仿佛一瞬間開到最大,眼下室內一定有三十度以上,不然怎麽會渾身燥熱,呼吸艱難,摸一摸他額頭,全是汗。
陸滿終于松開手,緩緩将她放置在病床上,高大的身軀疊着她的,身體的渴望就在耳邊叫嚣,卻誰也不敢多動,生怕驚擾這一場繁華绮夢。
埋首在她脖頸間,陸滿狠狠吸一口氣,将她的甜蜜氣息塞滿胸腔,啞聲說:“怎麽辦,寧微瀾,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得要死。”
她眼中有水光旖旎,秋水含情,脈脈溫柔相待。輕輕環他後背,彎了彎唇角,問:“噢?有多喜歡?”
陸滿答:“喜歡到可以為你去死。”
他神情專注,仿佛這并不是情人間做不得數的低語呢喃溫柔情話,而是莊嚴肅穆的誓言,他說的出,就一定能夠做到。
寧微瀾皺眉,繼而輕笑,手心貼着他側臉,像是在撫摸一個未長大的孩子,“別開口閉口就說死,你還那麽年輕,有無限可能。為了我這樣的老女人就要死要活的,不值得。”
“誰說你老?你那麽漂亮,漂亮得我都不敢多看你。”
“哦?是誰說的?我想想看。”她捏一捏他鼻梁,又戳一戳他面頰,簡直将陸滿當作一只大玩具,“好像是在沿海公路上,有人說,沒想到你這個老女人還有兩下子。”
陸滿一時沉悶,無言可對。突然間撲到她眼前,狠狠吻過去,碾過她嘴唇,品每一絲情真意切愛欲癡纏,多餘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吞下去,留給她的只有嗚咽與喘息,以及肌膚之間似親吻一般的接觸。
陸滿幾時算過老實孩子?但不過名副其實一名好學生,懂得循序漸進,舉一反三。予他一息淺酌,他便能還她醉夢深吻,唇齒間游戲,仿佛要吻到日月無光,遠古洪荒。
手也不停歇,她的淺藍色睡衣早被卷到胸口上,露出纖細腰肢,瑩白肌膚,他溫暖粗糙的手掌伸進衣服裏,捧住她背後靈秀蝴蝶谷,似捧一件珍寶,賠上一百二十萬分小心。
“你這混蛋,無賴,流氓……”她的聲音淬了蜜,連自己也未發覺,罵人似吳侬軟語,嬌得能掐出水來。
陸滿忍得難受,血液上湧,額上青筋畢現。
寧微瀾還未發覺,只顧着擰他,可惜他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不許再來。人都快被你悶死,哪有這麽瘋的?”千萬分後悔,一時心軟教他上床來,應該就讓他繞着病房跑一夜,當看小醜表演,好過自我犧牲。
總算等到他酒酣飯飽,肯鳴金收兵。
眼看他脫掉上衣,露出結實精壯的肌肉,讓人看得流鼻血。
她下意識地要躲,可惜拼不過他敏捷輕巧,長臂一伸就将她撈到懷裏,他的胸膛貼着她後背,手臂纏住腰肢,陸滿對她的占有欲空前膨脹,“這樣暖和,以後,我都給你暖被子,不用開暖氣。”
翻個白眼,承認自作孽不可活,好歹熬過今晚。
這顯然低估了少年旺盛精力,未等過五分鐘,他便又直起身,兩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看得人心裏發怵,良久才開口,懇切地說:“寧微瀾,你能不能讓我摸一下,就一下。”
寧微瀾還未反應過來,怔怔問他,“什麽?”那只手已經泥鳅似的鑽進上衣裏,握住她柔軟滑膩的胸*乳,掌心劃過初蕊一般綻放的乳*尖,也不過五秒鈡,他已然迅速地将手收回,老老實實放在她小腹上,仿佛方才一切僅僅幻覺而已。
不能掩藏的是心跳,咚咚咚,像老山寺的鐘聲,揭露主人不可抑止的悸動。
陸滿再親一親她嘴角,笑容綻開、擴散,一張臉明明白白寫着,‘才做過壞事,壞得很開心’。還來假惺惺安慰她,“睡吧,生病了要好好休息。護士長說的。”
寧微瀾滿肚子火氣,這一下也無處發,只餘嘆息。
又過五分鐘,他又來咬她耳朵,“寧微瀾,我還想親你。”
身體比語言快速,他已然貼過來,纏着她,沒羞沒臊,沒完沒了。
如此歲月,願永無邊際。
光之暗面,有人低聲飲泣,掉落深井,無處求生。
阿眉仿佛坐在一座日式皇宮裏,燈光詭谲,明滅不定,那些人忙碌一整晚,将她從頭到腳洗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又梳頭穿衣做假發,将她打扮成雪白皮膚赤紅嘴唇的日本藝伎。厚重和服上開滿鮮紅大麗花,下半身空無一物,方便這些花錢消遣的男人們,拉開裙子提槍上陣,省過脫衣服散頭發拉拉扯扯多餘動作。誰都不要浪費時間,尋歡作樂也要快很準,一屋子器具都試個遍,要看大麗花一瞬間汲滿鮮血。
阿眉在發抖,上下牙齒打顫,嘚嘚嘚,是恐懼在發聲。
那些老爺們還沒有來,阿眉緊張得快要失禁,又去跟監視人請示,要去洗手間。
她苦苦哀求,一定要去洗手間,因為第三間正在維護,水箱裏藏着她的手機,她救命的良方,最後一線希望。
陸滿,陸滿,你一定要接電話。
陸滿卻同她的情敵膩在一張狹窄單人床上。
此時若他還清醒,可以回望過去,相較對比,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時刻。從此後他再也不是為吃一塊面包打得頭破血流的貧賤小孩,也不是被人砍死在路邊也沒有人肯來收拾的小混混,他不再孤單不再害怕,他被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姑娘愛着,還有什麽可懼怕。
陸滿夢見他同寧微瀾結婚,生一大家子小朋友,然後在夢裏白頭到老。也不管天是如何亮的,命運是如何殘酷無情。
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他似乎已愛過她一世。
電話在地板上震動,搖醒一夜绮麗碎夢,一接電話便是女人的低泣聲,他腦子仍不清醒,重複地問,怎麽了怎麽了?一雙冰塊似的手從背後伸過來,貼在肚皮上,他冷得一個寒噤,卻将她手貼得更緊。
真是個雪變的妖怪,長一雙永遠也捂不熱的手。
“陸滿,救救我……救救我……陸滿你一定要來救我……不然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在這裏的……”
“不然你求求寧微瀾,求她放過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惹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你求她放過我……放過我這一回……”
又哭花了妝,化妝師那張嘴刀子似的刻薄,一句話能把人剜出血,傷了她有什麽關系,這裏是人間烈獄,進得來,出不去。
“怎麽了?”睡眼惺忪,她還未醒透,揉着眼睛問他,大半個肩頭露在外面,惹來一串細密的吻,連電話也落到一旁,他只專注于隔日清晨,意猶未盡的親吻,在她娟秀鎖骨上留下一串串風情流轉的紅痕。
陡然間驚起,他終于回過神來,跳下床穿鞋穿衣,忙忙碌碌說:“我要去一趟鑽石會所,阿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等我去救命。”
寧微瀾咬着下唇,冷眼看他如何如何心急如焚,“那是關佛爺的地方,誰也別想從他手底下搶人。你去,或者就死在那裏。”
他穿戴整齊,再勻出一點時間來親吻她發頂,鄭重地說:“阿眉跟我從小一起長大,就和我的親妹妹一樣,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晚上我就回來,陪你吃飯守着你睡覺。”說着去吻她粉白誘人的臉頰,卻遇到她一側臉,偏頭躲了過去。
“誰知你有多少姐姐妹妹,為她,不要命都可以。”
“你吃醋?”
“誰?你是我的誰?我憑什麽要吃你的醋。”
陸滿笑笑,索性枕在她腿上,擡頭對着她氣鼓鼓的臉,“她說……算了,我會平安回來的,別擔心。”
她将蓬松的頭發通通攏到一旁,勾起嘴角,言語譏诮,“她說與我有關,叫你求我放過她?”不等陸滿回應,她繼續說下去,“我母親……我開口求她,只會使她變本加厲。陸滿……你別去……我再想想辦法……”
陸滿說:“本來也不是你的責任,我去了,救得了就救,救不了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至少沒有袖手旁觀。寧微瀾,我雖然比你小,可我也是個男人,我有我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
她生氣,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也不舍得用力,只輕輕的,溜一圈細小牙印,“陸滿,我真是瘋了,昏了頭了。”
陸滿終于偷襲得到一個早安吻,心滿意足出門去,固執得像一頭小牛犢。
寧微瀾孤身一人坐在病房裏,電早已經通了,暖氣也漸漸有了效果,陸滿的離開細如塵埃,已無跡可尋。
她縮在被子裏,咬牙切齒将自己罵過一通,最終還是抓起手機,猶豫再三,撥通霍展年的電話,而對方似乎熬夜通宵,聲音疲憊,“幹爹……”話到嘴邊,仍是無處啓齒。
霍展年總算等到年末大獎的開啓,公司年會的操勞已散去,他等她來說對不起,我想你,不能沒有你,等到耳後長出三兩根白發。
長久的沉默,未有人懷疑對方已離開,雙雙都在等,目的不同,但心緒相當。
自然還是寧微瀾敗下陣來,斟酌再斟酌,悶聲說:“幹爹,您今天能不能來接我?”
霍展年緊繃的面容上便有笑容徐徐展開,令一旁作陪的當紅女星瞠目,原以為他是怒目金剛,對誰都是一套程式化面孔,未想到也有如許溫柔,鮮為人知。
他說好,可以陪她吃早餐,想吃什麽?西式還是中式?從本市帶過去。
“想吃蟹王粥。”霍展年開的口,她不敢不順着他說。
“你還在病中,不好吃這些。”
“市中心有一家西式早餐,做億元煎餅,想吃這個。”
“嗯,我開車去。”
“幹爹……”她停一停,給自己鼓勁,終于下決心,“我還有事,想請您幫忙。”
“有事見面再說。”他已然挂了電話,眼下沒有什麽比見到她更重要的事情,無數可是、雖然、也許,都留到以後,他告個罪,要走,白素素玩笑問:“是誰這麽厲害?能讓霍先生随叫随到。”
霍展年回道:“等到辦婚禮你就知道。”
差距
電影裏演英雄救美,男主角總能在危急關頭趕到,救人于水火。
而陸滿被當作一件附加展示品,被綁在和室門口拳腳招呼,和室裏女人的尖叫哭求成就最切合背景聲效,這是文藝片導演在拍地下電影,帶着天生的嘲諷不羁,寫一卷蝼蟻鄙賤掙紮畫片。
場景瑰麗,明晃晃的紅撞進眼球,一陣頭暈目眩,燭火明了又滅,血液澆灌陡然叢生的快樂,睜開眼瞭望,不知身在何方。
到最後連痛苦也喊不出口,只埋首在一片沉郁的絕望之中,渴望生命結束在此刻。
死神亦不肯允。
抽身而去,他處又是一番窗明幾淨,風和日麗,你站在山頭,鳥瞰蒼山負雪,大地寧靜,還要感嘆生命美好。
霍展年守着她,看着她吃完早餐。重壓之下,食不知味,消化不良,過後胃痙攣,不如打開窗灌一肚子西北風。
她心急如焚,他平靜等待。
她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