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會是誰先忍不住呢?◎
冰涼的清晨, 湯儀走下樓梯,她眼皮略沉,睡得太晚,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等想起來吃安眠藥, 時針已走過十二點。
一早起床太困, 各種丢三落四,一個冒失又混亂的早晨。
她心情懊喪地推開門, 天空蔚藍,陽光柔亮, 透過樹葉罅隙, 灑下一地斑駁。
少年站在樹蔭下,一陣微風,他身上影子在動, 風穿過他的校服,吹起他額發,映襯得那雙眸子忽明忽暗的。
他正凝望着她, 仿佛已在此等候很久。不等她反應,周峤走進陽光裏, 她看着他的面容逐漸清晰,臉上表情都淡去,除了眼睫下淺淺的影子。
周峤看着她,說:“過了一夜就不認識我了?”
“我沒想到……剛下樓就看見你。”湯儀略微發懵, 其實, 推門看見他的剎那, 真的有種瞬間清醒的感覺, 問, “你在等我?”
“等你很久了。”他說,“走吧。”
湯儀怔了怔,慢了一拍,她跟上去,輕喚:“周峤。”
他腳步頓住,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接着,女孩的手碰到他的,像以前一樣,有什麽事或想說悄悄話時,就會輕撓一下他的掌心或手背。
少年會意地攥住她的手指,溫度從指尖平穩傳來,很快便松開。
湯儀擡眼瞥他,男生臉上沒什麽表情。
“周峤。”她忍不住叫他,問,“你說你會幫我,那有期限嗎?”
男生的聲音清潤:“這取決于你。”
湯儀一時沒明白。
假如,把人比作某種動物,他一定屬于狐類,面孔漂亮,極聰明,善僞裝,通曉人心,它有狹長微翹的眼尾,常用餘光看人,神情高傲,一面淡漠說話,一面暗地裏布下陷阱,防不勝防,很難揣測。
機敏的兔子已經很謹慎,一點風吹草動,便豎起耳朵,她想他是好心的,稍放下戒備,回過神,發覺沒有退路了,身旁狐貍已放下它潔白的尾巴,慢慢地、耐心地包圍眼前的兔子。
可她又心甘情願被圈住。
只是偶爾,夾雜一絲飄搖的心緒。
早餐店外,女孩微蹙起眉,猶豫地停下腳步,問:“我們一起進去嗎?”
她對早戀兩字有心理陰影,怕再被發現,萬一傳到大人的耳朵裏,這回她絕對說不清。他們要保持距離,起碼在表面上,要維持看似普通同學的關系。
內心卻懷疑,她真的做得到嗎?
樹蔭下,周峤注意到她的表情,問:“你介意被誤會?”
湯儀搖頭,“只是怕被別人知道。”至少不能太明顯,她賭不起。
這會小店裏人多起來,兩人坐在一桌,過了會,他問:“手機帶了嗎?”
周峤接過她手機,存上號碼,把手機遞還給她。
湯儀伸手去拿,他沒松手,手指按在女孩手背上,她進退不得,不禁轉頭看了看,還好,無人在意。
兩人靜靜對視了會,周峤才開口:“再有下次,你自己想辦法。”
于是,她解鎖手機,發現通訊錄和q好友列表上的變化。
似乎一切失去的東西,都以另一種方式回來了。
每天清晨相遇,用完早餐,周峤會讓她先走,他再離開。兩人沒有刻意裝出不相幹的樣子,面對面坐在一起,話也不多,看上去就是關系平常的同學。
即便每天會見面,短暫的十幾分鐘裏,他們還說不了幾句話。
有一次,湯儀想問他:下晚自習有空嗎?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嗎?
湯儀正要開口,少年的目光便回到她臉上,停頓兩秒,不忘提醒她:還有五分鐘,再不走,你要遲到了。
只好把話咽下去。每天一小會的相處,說明不了什麽,她不滿足于此,甚至,有點想不通的沮喪。
他說會幫她的,不會後悔了吧?
五一假期近在眼前,班會課上,班主任王瑛提起文理分科的事。
“可以參考期末考試的成績,再填志願單子。大家注意,本次期末考,不僅關乎文理分科,還有分班的去向,實驗班和普通班的氛圍是不一樣的,不信的話,你們去問問高二高三的學長學姐……所以,期末考非常關鍵,還有兩個月,努力一把,實驗班的門檻就在眼前。”
老班說完,匆匆離開教室。
面臨分科迷茫的同時,各科試卷雪片般發下來,黑板上布置的作業那麽長,永遠也做不完的題,好在,能把它們一通塞進書包,總之,沒有東西能帶走放假的快樂。
湯儀喜憂參半,放假打亂平常作息,媽媽休假在家,她不好總找理由出門,這意味着,有兩天他們不會見面。
放假第一天,她坐在書桌前,把大部分作業都寫完了。補課在明天下午,接下來做什麽呢?
夜裏下起薄薄細雨,房間窗戶半掩,吹來絲絲涼風。
她坐在床上,慢慢打下一行字,點擊發送,然後,抱臂發會呆。
這段時間,他們網上就聊過一次,兩三句就結束,內容無非是考試。她知道周峤最近忙,肖婕還跟她抱怨附中競賽班的機制,說自己可能會退出,及時止損雲雲……數聯賽的預賽,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現在,他在做什麽呢?
女孩把臉埋在腿間,幾縷發絲壓在臉上,眼神不時飄到手機上,打電話太直接,沒有打腹稿機會,發消息又太慢,每秒在焦灼,他還沒看見嗎?
手機忽地震動,她驚醒般翻開未讀消息。
上一條是她問:明天下午補課,我能先去你家找你嗎?
他回:可以,随時。
第二天中午,湯儀借口補課時間提前,匆匆忙忙走了。濱江園離她所在小區,僅隔一條馬路,來往很方便。
她按下門鈴,門內發出一聲輕響,未幾,一個中年婦女探出身,她扶住門框,神情和善道:“你好,請問你是?”
湯儀疑心地回過頭,再看眼樓層,她沒走錯。
大人目光緩緩打量女孩,微笑道:“是走錯了嗎?”
心底将要打起退堂鼓,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是我同學。”
她擡起眼睛,兩人目光相接,周峤上前拉開門。
家政阿姨彎腰從鞋櫃裏取出一雙拖鞋,放到門口,又輕聲跟他說了幾句,之後,轉身走進廚房。
兩人站在玄關處,不等誰先開口,女孩忽然撲進他懷裏,突如其來的接觸,少年難得一愣,他單手摟着她的肩膀,女孩本能地踮起腳尖,把臉埋在他頸畔,小聲說:“我想你。”
其實,她非常想問他:你也會想我嗎?
“我們才兩天沒見面。”男生的聲音溫淡好聽。
她勉強松開懷抱,下一瞬,立即就貪戀上一秒的擁抱。
人為什麽會變得不知足?
或許是這些天,他對她的态度,不算很親密,甚至偶爾,透出幾分難融的冷淡來。卻極其矛盾地,對她任何親昵的動作都沉默接受。
他是在後悔嗎?
女孩兀自出神,周峤便牽起她的手,來到他的房間。
屋裏窗簾半拉,彌漫着朦朦的光亮,靜谧安寧。
“湯儀。”見她還沒回過神,少年用手掌輕輕托起她的臉,他微微低頭,問:“最近還做夢嗎?”
湯儀擡頭看着他,一面克制着想靠近的念頭,一面回答:“還是會做夢。”
他皺起眉,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會,他的手滑至她脖頸,指尖無意識地懷戀的觸碰,盡管看上去,仿佛少年借着優勢掌控女孩,柔白纖細的頸項,指腹下能感受那溫暖心跳,以及,他尚未察覺到的,少女專注的眼神,清澈的眼瞳中,只映着一個人。
周峤斂起思緒,“現在的夢和以前有不同嗎?”他說,“你還會分不清嗎?”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語氣肯定道,“我分得清。”
那種難以分辨真實與夢境的混亂感,已經很久沒出現了。湯儀莫名篤信,随着她和周峤相處愈久,她就越能分清兩者的不同。
不過,面對夢中的少年,她無法狠心推開他,這種自困般的情感如死局,放棄太殘忍,她想不出一個最優解。
但無論如何,能令她深感欣慰和值得的,永遠是真正的陪伴。
少年的目光深邃平靜,“真的嗎?”他的眼神落下。
“你到底想說什麽?”像怕他會消失,湯儀緊握住他撫摸自己臉龐的手指,“你是……後悔了嗎?”
明淨的房間,光粒塵埃悄然飄浮在空中,女孩仰起臉來,稍顯費力地,望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視線低垂,他微微俯身,凝視她。
陽光透過窗玻璃傾瀉進來,勾勒他們年輕的側臉。
此刻的光線,如水晶般澄亮透明,少年們的皮膚瑩白細膩,覆着一層細小的絨毛。
一切都是淡金色的,落在他的眸子裏,變成一種溫暖又略顯冰冷的顏色,奇異的漂亮,令人不禁想要伸手觸摸。
周峤說:“我後悔什麽?”
她不由睜大眼眸,認真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後悔要幫我了麽?”
“你亂想什麽。”望着女孩眼睫濕潤的眸子,周峤輕聲說,“又要哭了。”
“我才不會哭。”她倔強地拉下他的手,執着道,“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我不做後悔的事。”周峤目光下移,在女孩的嘴唇上停留幾秒後,平淡轉開視線。
餘光裏,男生的喉結微動,她沒在意,聽到他的回答,沒有想象中心安落定的感覺,反而,有點說不清的失落。難道只是不後悔嗎?
敲門聲驀地響起,家政阿姨在門外問:“書房裏兩箱書要放到書架上嗎?”
周峤推開門,準備去書房看看,走了幾步,他下意識回頭找她,女孩正好奇地打量這裏。
經過餐廳時,發現中央島臺上擺着一個玻璃花瓶,插在清水裏的幾枝馬醉木,纖秀蔥茏。
植物的影子,淺淺投在桌面上,透出幾分孤寂。大理石地磚沁涼,在極開闊的空間裏,每一樣家具都近乎嶄新,那種光澤與質感,令人想起綢緞、珍珠或陳列在櫥窗裏精美絕倫的寶石。
書房裏,整面到頂的書牆,儲書量驚人,書櫃不起眼的一角,擺放了一些小相框,她蹲下來,目光慢慢掃過去。
溫馴美麗的小馬駒上,坐着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孩,照片裏陽光明媚,綠茸茸的草地,遠方還有湖泊,他牽着缰繩,身上佩戴護具,正垂下眸子看鏡頭,嘴唇微微揚起。
旁邊另一張上,男孩看上去還不滿十歲,冰天雪地裏,他穿着滑雪服,滑雪杖立在邊上,安靜注視着鏡頭,也很難忽略,他身旁還站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們的面容輪廓有些相似。
一幅白色相框裏,則是一個年輕女人的單人照,她大方倚着輪船的圍欄,背後是無邊蔚藍海洋,天空晴朗,她長卷發随風飄動,身材高挑的女人,容顏冷麗,微笑着面對鏡頭,不遠處,一只海鷗拍翅的瞬間被定格下來。
“你媽媽好漂亮。”湯儀由衷贊嘆,又說,“你們眼睛真像。”
“像嗎?”周峤瞥眼照片。
四周幽靜,書櫃透亮的玻璃上,倒映着兩人的身影,他們輕聲低語聊起來。
“很像,連氣質都有點像。”不好形容,湯儀轉頭盯着他眼睛看,“他們現在工作很忙嗎?你一直一個人住?”
之前周峤在橫中念書,住學校附近的公寓。父母又分別在鄰市不同高校任教,雙方名下都有房子。因此,他們一家很少相聚。這在旁人看來是很難理解的。
鄰市高校林立,摩登繁華,一座光彩流動的迷幻城市。
印象裏只有兩個暑假,他被父親接過去小住,格調一致的大平層,華美空寂。周父和周家其他長輩一樣,在所擅領域做到最好後,私下做些投資,他是個眼界長遠、極富決斷的男人,就像他專注的飛行器,遙遠天空、宇宙深處,是他的征途。
“那你媽媽呢?”
“這張照片上,她坐的是極地科考的破冰船,”說着,周峤側頭看她,“她研究海洋地質的。”
湯儀略微驚詫,說:“那他們都很忙。”
他們也很相似,都從國內頂尖院校畢業,都曾赴美留學深造,回國後在一流高校任職。
這樣一對外人豔羨的眷侶。
“你還會滑雪。”女孩用不可思議的口吻,“你那時候才幾歲?”
“六、七歲吧。”他說,“三、四歲就可以玩了。”
小時候,父親帶他去滑雪場,第一次練習滑雪,會産生挫敗感,對一個小孩來說,總在摔跤并不好玩,過程伴随疼痛和眼淚。周峤一向不做無意義的浪費,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再爬起來,重複幾遍後,他迅速掌握平衡和技巧。
他是聰明又心性堅定的孩子,又一次得到大人們誇獎,其他孩子敬佩的眼神。
即便他很平靜,還感到一絲乏味。
周父自始至終在不遠處關注。在回去路上,對他說:不管你以後做什麽,堅持都是一種優秀的品質。但有時候,也要停下來想一想,什麽是你真正想要的?為什麽要得到它?它對你來說真的重要嗎?在任何時候,可能你更需要冷靜思考、做取舍,而不是一味追逐。記住,任何事都是如此。
原來父親早已告誡過他。
“我那時候應該……在學畫畫。”湯儀回憶童年,“畫室裏很安靜,每堂課結束,我的畫都會被老師貼在黑板上展示。”
“你玩的這個,”她指指照片上的小馬和滑雪杖,“有點危險,我肯定不敢。”
上高中前的每年暑假,他會和一些朋友相約去潛水,三亞的某片海域,海水清藍,水面之下,一個井然有序的水生世界,運轉着殘酷法則,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那你跟我說你只上過奧數、橋牌的興趣班。”她抿了下嘴唇,在他耳畔說,“你騙我。”
周峤說:“興趣班就學過這兩個。那些都是戶外運動,又不算興趣班。”
于是,他們有小小的争執。
“我想起來了,你還騙我說學習不好。”她開始翻舊賬,幽幽提起。
“是你對我說數學很難,你要我怎麽回答?說話直接不是一種禮貌的做法。”那很傷人,如今回想,當時他對她的應答,不自禁帶了點安慰。
湯儀點頭,聲音溫柔,語調古怪:“對,你是我見過最有教養的男生了。”在特訓學校裏他明明有很多事瞞着她。
等這股陰陽怪氣散去。
他默數她密密的睫毛,周峤聲音很低:“你是恐高、怕水又膽小的兔子。”
她瞬時轉過臉來,不甘示弱,飛快說:“你是愛算計又不怕死的狐貍。”
這幾秒,他們望進彼此的眼睛裏,似乎有些吃驚,女孩睜大了點眼睛,像要牢牢記住少年臉上細微的表情,唯恐錯過什麽。
周峤卻想起那時,他第一次在黑暗裏親吻她的感覺。
在流星墜落的一瞬,柔軟的唇,少女滑下臉頰的淚,不計前嫌的擁抱。
還有,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總在黑暗中相逢。
書櫃玻璃反射的景象裏,兩人的身影越靠越近,想不起是誰,先牽起對方的手,彼此都有點心照不宣的動作,離得太近,少年俯下臉,他鼻尖輕擦過她的耳朵。
火苗嚓地一下點燃了,噼裏啪啦在她腦袋裏燃燒爆裂,耳朵燒紅一圈。
湯儀閉住眼睛,卻隐約在期望某種運氣降臨。
他要做什麽?到底要做什麽呢?
驀然間,書籍掉落的輕響,令他慢慢恢複鎮靜,默了片刻,周峤喚:“湯儀。”
她睜開眼睛,感到一絲奇怪。少年用手指抵在她額間,分開點兩人距離,他神色微冷,淡聲問她:“我哪裏愛算計?又哪裏不怕死了?”
湯儀想往後縮,他手臂緊緊攬着她的腰,她敷衍道:“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周峤略思索,說,“這樣,你告訴我。然後,這可以作為一個交換條件。”
“我才不要,你肯定又在想什麽,挖個坑要讓我跳下去。”她說,“你不知道嗎?警惕小心是兔子的天性。”
“還有,”湯儀眸子忽閃,湊近告訴他,“近墨者黑。”
“我什麽時候給你挖過坑?”周峤乜她,“還有,狐貍會做沒意義的事嗎?”
“肯定有。”她暫時想不起而已。
書櫃的空格填滿後,家政阿姨掃眼牆上時鐘,時間也到了。
關門聲一落,終于,房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們還有很多事沒說。”周峤聲音平穩,他拉起她的手,往客廳走去。
他要尋找她噩夢的根源,或許,是與他有關。
“從哪裏開始說起?”周峤把她按坐在沙發上,“為什麽會做噩夢?”
靜默半晌,湯儀慢慢說:“因為害怕。”
說完,她伸出手臂,周峤彎腰摟住她後背,将女孩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一種更緊密難分的姿勢。他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她安心。
“你害怕什麽?”少年溫和地引誘,“這裏只有我和你,沒有別人。”
“每次做噩夢,總害怕會被人找到。”她說,“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被關小黑屋,有一個教官在暗地裏偷窺;我回來找你,想帶你走的那次,也是他把我們鎖在裏面……”
宿舍樓,走廊盡頭,她在角落裏目睹驚人一幕,女孩驚懼的掙紮,男人幽深的眼神。
“我記得。”只是回憶,女孩神情都流露幾分痛苦,周峤嘴唇抿平,說,“那些都過去了,你不會再看見他。”
“如果我不吃安眠藥,我會夢到他。他總是來找我,總是來找我……”她聲音越來越小。
“現在不是夢境,他不會出現。”他語氣柔和,“你不用害怕。”
“我當然知道,你在的話,我就不會害怕。”每一次危機,少年都選擇保護她。
沒有安眠藥的夜晚,夢境就變可怖,連夢中少年都袖手旁觀,冷蔑的眼神,讓人窒息。
如今仔細一想,明明根本不像,現實中,周峤從來沒這樣對待過她。果然,假的真不了,真的永遠是真的。
“還有那天,教官宿舍樓停電,我好不容易逃走,推開你的房間……”
周峤接下她的話,“你躲在衣櫃裏,不敢出來。”他語氣很淡,“接下來,你跟我生氣,把我嘴巴咬得不輕。”
都記得呢?他們觑了眼彼此,不約而同地想。
“我以為你騙我。”湯儀壓低聲音,“又不是故意。再說了,我們……反正都有點不對,誰也沒占到好。”
基本算……扯平吧?
究竟那晚在逼仄衣櫃裏,他們接了多少次吻?誰記得清這種事。
湯儀臉上熱熱的,聽見他說:“不止一次。”
曾經手臂上深深的齒印,已變成淺淺的月牙狀痕跡。撫摸他皮膚上自己留下的印記,她那會真心狠,一點也不留情。
“我都記得。”她低低地說。
小黑屋裏,少年攥住她的手,步步緊逼的态度,她讨厭又委屈,豎起全身刺來戒備,連他都随便欺負她,走投無路,不管不顧的報複,她咬了他的手臂。
無處可逃的夜裏,她依靠本能,叩開他的房間,鑽進衣櫃裏,他陪着她,可她讨厭欺騙和背叛,再喜歡心動也不行,反抗中,她咬破他的嘴唇,一絲絲血鏽味在他們唇齒間漫開,誤會消除,她又輕輕吻他的唇角。
雨夜,無人的教室講臺下,少女心灰意冷對他說:我再不會相信他們了。少年回握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堅定:那你相信我吧。
她矛盾地想把他推開,在那種情況下,讓她深感危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守護的,他便是她最想保護的人。但是,理智被意想不到的吻打敗了,唇舌糾纏間,分不清要先怪誰,只餘少年在她耳邊的聲音:原來你不是屬小狗的。
意外的一次見面,附中報告廳裏,少年拉住她的手,她為他的觸碰而心煩意亂從來都是真的,也從來都會心動。她急于脫出鉗制,又掐又拍,把他手背都抓紅了……
他好像從來都不在乎。為什麽?為什麽不在意她帶來的傷害?為什麽不遠離?又為什麽要靠近?
女孩陷入迷茫,過了會,她神情一凝,問:“這怎麽回事?”
一條細長傷疤,橫過小臂,在白皙完好的皮膚上,略顯驚心,再仔細看,咬痕附近也有。
是他為了清醒意志,拿水果刀劃開的傷口,自虐式的疼痛,可以讓他迅速擺脫受控的處境。
他性格裏有一部分,是夾雜着少年心性的驕傲,堅定不移,有時“寧為玉碎”也不委全,不接受任何強迫。
關琦琦遞來的果汁,他再多喝幾杯,也是一樣的結果。
“是在以前弄的嗎?”她撫觸他的傷痕,把自己手掌攤開,挨近他手臂,說,“你看,我也有。”
一條縫合後的疤痕,穿過她的感情線、生命線……仿佛把她的命運生生攔截,又像某種避無可避的宿命。
他反手蓋住她的,問:“也是以前弄的,是嗎?”
最後一場噩夢裏,她撿起玻璃碎片,孤注一擲的刺下,徒勞的抵抗,無法呼吸。
湯儀臉色發白,眼眶酸漲,悶聲道:“你這裏的傷口也很痛,對不對?”
“我每次一想到這些就害怕。”如影随形的恐懼,她眼淚掉下來,“在那些夢裏,完全沒有辦法。我要怎麽做?”她茫然望着他。
少年替她撥開淩亂的發絲,別到她耳後,溫聲說:“不要想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接下來的,交給我吧。”
“只有你陪着我。”她不禁擡起臉看他,忍不住弓起腰,把身體和他貼得更近,“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男生黑色碎發下,一雙沉靜無波的眼睛,他垂眸定定看着她,你會一直需要我嗎?
“你只是不後悔幫我,是嗎?”她臉上欣慰滿足的表情消失。
湯儀擡手去推他胸膛,“我要下來。”
周峤手上不松懈,平淡道:“你又讨厭我了。”
她搖頭,“我不讨厭你。”從來都不讨厭。她想,我讨厭我自己,為什麽又喜歡你。
親密的擁抱,湯儀難以掙脫,僵持不下中,她拽住他的衣領,靈光一閃,猛地湊上去,仿佛少女索要親吻般的姿勢,少年只走神了一秒,就被她往下一扯,她急着抽身,他總怕她會掉下來,摟住不放。
卻不料,兩人雙雙從沙發上滾下來。
混亂中,周峤護住她的頭,她哪都沒磕到,毫發無損。
湯儀直視上方的男生,迷惑道:“為什麽?”
昏暗客廳的地毯上,牢牢按住女孩的雙腕,少年翻身将她壓在身下,眸子很亮且冷,無情審視的目光,鋒利寒涼,眼神深處暗含着截然相反的東西,令她心頭顫動。
少年手背貼上去,沿着少女的臉頰滑下,指腹描摹那美好的頸線,女孩斂眸依順的姿态,如在昨日。
他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寧願相信一個夢中人,都不看他一眼?
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她反複做夢貪戀那種相似的感覺,還是他呢?
現在分得清了,是真的嗎?
曾經在黑暗中發生的事,女孩種種的表現,可以解釋為吊橋效應。一旦離開特殊環境,愛意也将不複存在是他誤解了她的動心,他們在感情上根本不同。
他要唯一純粹的、高度純淨的感情。哪怕得不到,像黑夜裏的月亮,冷眼凝視着,暫時,遠望着它也可以,凡是有所企圖的,他會想方設法一一清除,且不擇手段、不計得失。
那些利弊對錯、黑白是非,他都了解。那個從不會犯錯的完美優等生,其實骨子裏,太清楚自己實在是一個需要用嚴苛法則來約束的人。
他有些相信,她和陳宇是一場鬧劇,她懷念他們在漆黑肮髒的學校裏的相處,那些一再靠近的時刻,她全都記得。
他也知道,她太需要從他身上汲取安全和依賴,身體上不斷地親近,太容易迷失,這是他想要的嗎?
危險之中的情愫,少年少女最初輕碰的一個吻,雨夜她殘忍的話語,另一個深藏心底的人,永遠忘不了她的表情,亮起來的眼眸,這都不是騙人的。
為了不讓錯誤更深,她推開他;為了夢中人眷戀又傷心,她再請求他。
從頭到尾,他找不到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想象另一種可能。
也許,他不該太計較,想得太明白,不是好事。他應該繼續幫她,讓她走出那陰影籠罩的痛楚,還是任由她的信賴依戀愈來愈深,完全縱容她,盡可能滿足她。
前者,她将會變得漸漸不需要他,後者,他将再也得不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周峤陷入兩難。這是他想要的嗎?
恍然間,少年的手緩慢來到她胸口,淡漠看她微紅的臉,感受逐漸加快的心跳。
會是因為他嗎?她的心呢?究竟屬于誰?
修長潔淨的手指,撫摸少女的嘴唇,他的指腹細細摩挲着,柔軟紅潤的唇,他忍耐太久,卻還記得最初親吻的意義。
為了接吻而吻,這是他想要的嗎?
少年神情隐忍,觸摸着她的嘴唇,連呼吸都竭力克制。
這一幕,與腦海中的畫面不經意吻合。
灰暗的房間,少女沉睡般躺在床上,他沒有表情地坐在她身旁,悔意愧疚憤怒各種情緒在他耳畔碎裂轟響,卻在幾分鐘後,神奇地消弭。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像一把淬毒的劍,正在緩慢剖開他的心髒,把赤裸的、不敢回視的欲望扔到他眼前。這過程沒有任何痛覺,不會致命,腳下微微喘息的欲望的形狀,就像黑暗裏跳動的心髒,肮髒醜陋,他不屑,并嗤之以鼻。
高傲英俊的少年,一再壓抑又翻湧的情潮,伸手将要觸碰到她,倏地轉過頭。
如果人不能控制欲望,那和動物有什麽區別?
意識回籠,不知何時,女孩微微張開嘴唇,他停下撫摸,指尖探到那一絲濕潤氣息,是邀請暗示,也是專心迎合。
他面容冷靜,幾乎能想到,與她舌尖纏綿的觸感。
身下的女孩注視他的嘴唇,一眼不眨。
會是誰先忍不住呢?
冷不丁地,她舔了下他的手指。
◎最新評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1沒什麽啊,就親親,怎麽就鎖了,嗚嗚嗚,臭jj】
【靠還沒看就鎖了,好容易寫這麽多】
【咋了咋了,鎖掉了啊啊啊】
【鎖了啊啊啊啊】
【看不夠】
【等更新等到心碎。】
【啊啊啊啊】
【趕緊do!趕緊do!趕緊do!趕緊do!趕緊do!】
【這樣的文我等一輩子都行】
【寫的好細膩!感覺對戰好幾回合了】
【真的好怕反轉,,其實夢裏黑暗中的那個小周才是真的。。。現在的一起的才是幻想中的相遇】
【加油】
【每一次更新就預示着半個月的等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