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株極美麗蔚然的植物◎
沒多久, 小區物業保安和維保人員趕來。
電梯門外面的大人先口頭安撫,又說千萬不要亂動撬門,十分鐘後,門打開了, 光如潮水般湧進來。
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 咬破蛹殼, 見到第一縷新生的光,忘了拍動翅膀。
湯儀凝望着門外的大人, 随後,她被周峤拉出電梯。
樓道裏陰涼昏暗, 沉默中, 她問:“去哪?”
周峤說:“去一個安靜、不會被打擾的地方。”
于是,跟着他坐上計程車,來到濱江園, 電梯門一開,面前一扇黑色的門,在室內燈光下, 泛着漂亮金屬光澤。
“我家除了我,沒別人。”指紋鎖感應靈敏, 周峤推門而入,屋內氛圍燈亮起。
客廳裏,光潔的冰灰色大理石,皮質沙發, 窗簾嚴密隔絕外界。
無邊靜谧中, 女孩神情晦暗, 亂如麻的心緒, 難以理清, 她需要他的幫助。
關掉兩盞燈,周峤在沙發前坐下,看向站在原地的女生,喚道:“湯儀,過來。”
少年的聲音是一道溫柔的牽引,她不由走向他,來到他身前。
“你要這樣說話?”見她不動,周峤朝她伸手。
男生手指修長好看,隐含邀約意味。
湯儀注視他的手,卻說:“我不想坐你旁邊。”但鬼使神差般,她把手放在他掌心,對上他的眼睛,問,“我可以抱你一會嗎?”
說完,她感覺手腕被握緊,他手指動了動,滑到她手心,輕觸女孩的手指,她不躲閃,也沒順從,但逐漸地,他們十指交扣,密不可分。
盡管如此,女孩神情流露幾分茫然,猜中她那一丁點猶疑,周峤說:“既然答應要幫你,這樣的擁抱和以前一樣,有什麽關系。”
連理由都為她找好。她被說服,順勢坐在他身上,額頭貼着他胸膛,她回抱着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肌膚相貼的瞬間,帶來輕微的顫栗,莫名的心跳。
只是眷戀又迷惘,絲毫沒察覺到這過分的親昵。
她把頭枕在他肩上,喃喃:“我腦袋裏好亂,不知道說什麽。”
少年的手攬着女孩肩膀,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失眠的?”
“回來以後沒幾天就這樣了。”她轉過臉,額頭輕貼他的頸畔,溫熱氣息令人心安,“其實睡得着,但是會做噩夢,不敢睡,慢慢變得很依賴安眠藥,換過幾次藥了,越來越糟糕。”
“現在還睡不着嗎?”
“睡得着,就是會做夢。有時是噩夢……”她頓了下,“但一直會做這個夢。”
周峤沉默片刻,問:“那噩夢和我有關,是嗎?”
湯儀不解,她随即否認:“不是。”
他輕柔扳過她的臉龐,撥開女孩粘在頰邊的發絲,少年的臉微微一俯,他盯着她黑淩淩的眼睛,毫不費力的洞察,絕不容許她說謊。
周峤又問:“夢和我有關嗎?”
彼此湊得很近,她仰頭看着他,他的表情認真又嚴格,她什麽也逃不過。
她應了聲,道:“我經常做夢,這次換了藥,變得會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即便在此前他有無數種猜想,或許已接近答案本身,當聽她這麽說出口,此刻平靜的語氣,與電梯內流淚的面孔,判若兩人,她究竟獨自忍受了多久?
“找醫生看過了嗎?”
“沒用的,醫生也沒辦法。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是因為……”女孩皺起眉,目光落在他臉上,小聲說:“因為太像了。”
太像了?周峤垂下眼眸,在她眼睛裏搜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他問:“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夢裏的人很像?”
她發現一點問題,糾正他:“不,是他像你。”
準确說,是她拿記憶拼湊出來的、一個不完整的周峤。這樣想來,現實中他的出現,逐漸填補了其中空白,夢中少年才會越來越趨于真實。
“是什麽樣的夢?”
緊閉的小黑屋,坐在身旁的少年,緘默不語,陪伴着她。
談不上美夢,對她來說,是在漆黑恐懼中,能得到的唯一庇護。夢中,少年曾陪她度過最難熬的時光,哪怕在很長時間裏,他并不理會她,如此長久的陪伴,她已經離不開他,好像成為她身體中的一部分。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擔驚受怕,假如他離開,她會陷入噩夢。
傳言末日的下雪天,她在馬路對面看見周峤,第一反應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竟發生了。再到昏黑嘈雜的livehouse裏,他再次找到她,那一刻,說不動心是假的,但比起心跳,更強烈的是無法忽視的煩躁和驚慌。
這是擺在她面前的兩道選擇題。
一個是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名字的少年,他們剛剛重逢,他說:先答應我不要走,我才會放手。
一個是在夢裏陪伴她的少年,天長地久的陪伴,是她的精神依賴,無法割舍。
顯而易見,她選擇了後者。
在特訓學校裏,他們之間就有太多不确定了,連名字都是不确定的,半年多的分離,不算長,卻緩慢致命。他還會再離開嗎?他們還會再見面嗎?一切都會恢複如初嗎?都不确定。
心底強烈的不确定,加上夢境的威脅和引誘,太亂了,便想盡辦法推開他可能潛意識裏,明知他對自己的吸引力,太難抗拒,因此,更要毫不留情去扼制,控制住感情。
結果仍是數不清的動心。
如今,她又陷入困境,到底要怎麽辦?
湯儀回過神,眼前少年眸光幽深,他問:“你在想什麽?”她只說了夢中景象,沒講下去。
她沒吭聲,移開視線,不禁摟緊他,手指蜷起,輕蹭他的脖子。他神情若有所思,像在等待,又像在細細思慮什麽,男生攬着她纖薄的背,手沒有亂摸。
難忍的癢意,周峤捉住她的手,手指有點涼,他皺眉将她拉近,忽然,聽見她說:“我在想有時候會分不清這些,怎麽辦?”
非要到自己無法解決、難以忍受的地步,她才向他開口。
究竟,這半年多的時間,在她的夢裏,他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女孩眼眸清澈溫潤,她定定看着他,微仰起臉來,猶如一名虔誠告解的信徒,眼底蒙着迷茫。
他低頭問她:“現在分得清嗎?”
她點頭,“就有時候會分不清。”這種感覺并不好,想多了會懷疑周遭所有的真實性。
湯儀生怕到最後,會演變成,明明什麽都是真的,他陪在她身邊,不過,她看什麽都認為是假的,稍一想就頭皮發麻。
她絕對不要變成那樣。
“有多像?會讓你分不清。”周峤徑自拉起她的手,貼在他頸側,他問,“有心跳嗎?”
女孩微微一怔,長而翹的睫毛覆下來,當然不是冰冷的。薄薄的皮膚下,感到平穩的跳動,還有,他說話時喉結微動,極幹淨的線條,氣息清冽,每次目光停在這裏,會忍不住想,摸上去是什麽感覺?
她禮貌開口:“我能摸一下嗎?”
房間裏靜悄悄的,窗簾後連一絲光都鑽不進來,走廊燈亮着,光灑下來,落在玻璃瓶植物的葉片間,靜止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的陰翳。
他沒說話,她當他默認了。指尖輕輕一觸,心跟着顫動,她一點點摸上去,珍惜地描摹,要牢牢記住,不再犯錯,就像以前他對她說:要專心點,認錯了很丢人。
弄丢的東西,一定要想辦法找回來。
那要怎麽找呢?她撫摸他的臉龐,少年溫順地閉上眼睛,長睫毛掃過她手心,他眉毛頭發都烏黑濃密,面孔白皙,除此之外,只剩下嘴唇上的顏色,她又有點好奇。
周峤倏地睜眼,眸子裏黑且深,拿下她的手,聲音很低:“別摸了。”
按住她作亂的手,他被她擾得也有點亂,平複不定的呼吸和心緒,周峤抿下唇,女孩這樣看着他,魂不守舍的,目光似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有種被當做夢裏人的感覺。
他眸光定在湯儀臉上片刻,把她那些話來回想了幾遍,才開口:“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你經常做這個夢,夢裏有個和我長得很像的人陪着你,是嗎?”
她擡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肯定地點頭。
“現在,你有時候會有點分不清夢和現實,因為我和你夢裏的人長得像,是嗎?”
她又點頭,坐得太久,忍不住撐起手臂,稍稍挪了下,不小心鼻子撞到他額頭,直沖眼眶的酸痛,她捂住鼻子,眼睛裏淚光閃閃的,扭頭看他。
所幸,只是略微有點紅。尖尖紅鼻子的兔子。女孩發尾垂下來,搭在他肩膀處,随她不安分的轉頭,輕輕掃動,怕她掉下去,周峤手臂不由摟緊她,四目相對,他眼神投下,示意她別再動了。
湯儀扶着他肩膀,說:“沙發太軟了,坐得有點累。”頓了下,又問他,“我想坐在地毯上,你能陪我嗎?”
可以嗎?能嗎?她居然又這樣問他。
冷不防他轉過臉來,近距離看到的,模糊又暗淡,但這會,似有若無的氣息,如春風拂面,在兩人臉上輕輕擦過,他們呼吸纏繞,越靠越近,越纏越緊,分不清是誰的。
她心跳太快,當她害羞時,恨不得擁有兔子一樣的長耳朵,垂下來蓋住眼睛,不要直接面對,她需要掩耳盜鈴,給點緩沖時間,不料,手指碰到他的,觸電般地,呼吸節奏亂了。
唯恐他聽得見她過分的心跳,又擔憂他什麽也不知道。
深寂的客廳裏,少年和少女額間相抵,肩膀挨近,手交握在一起,身影幾乎相疊。
少年斂着眸子,表情如常,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他微微低頭,嘴唇抵在她發間,一個太輕柔克制、不易察覺的吻。
這一刻,女孩卻出神想,或許,或許她只是想要一個吻。
悄無聲息的吻到來,又結束。只有他知道。
也知道她不專心,周峤用指節輕輕刮了刮她柔軟的臉頰,提醒她回神,說:“湯儀,你先去坐好。”
女孩在地毯上一坐下,便擡頭看他,去拉他的手。男生坐在她身後,背靠着沙發,一條腿屈起,她依偎在他懷裏,又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像雪後的冷空氣,冰凍的溪流,幹淨又寒冷。
她把頭埋在他頸窩,少年修勁的手臂摟過她的腰,形成一個頗為依戀的姿勢。可他們似乎渾然不覺。
周峤說:“這是你經常做的夢,那噩夢呢?”
噩夢。狹窄的床底,她躲在最裏面,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男人逡巡的目光,一把抓住她的腳踝;還是站在花灑下,渾身濕淋淋的,被摁住撞向牆面,醒來額角仍隐隐作痛,從來都逃不過,到底為什麽?
“是以前的事……”還是害怕,稍回想就痛苦,要怎麽說?她沒說下去,聲音悶悶的,“可以下次說嗎?”
“可以。”
客廳挂鐘的時針漸漸指向七。
女孩半跪在少年身前,他的手輕按在她後腦勺處,太近會丢掉理智,太遠又不夠,遠遠不夠。少年控制着彼此距離,他把她一绺發絲捋到耳後,露出一小片柔潤肌膚,少女頸線優美,觸感如溫玉,指腹撚揉她快要滴血的耳垂。
她不說話,呼吸灼熱,任他的手指撫摸着,她幾乎有點渴望、沉迷。
有那麽一剎那,湯儀真想開口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會如此親近她?又為什麽接受這些親密?她看着他,情怯不敢開口。
這時候,她在想什麽?周峤摸摸她發熱的耳朵,是在透過他想着夢裏的人和事嗎?
一直以來,某種感情盲目、稀裏糊塗地發生了,種在兩顆年輕的心裏,悄然生根發芽,像是一株極美麗蔚然的植物,暗自生長,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曾真正枯萎凋零過。
或許,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或許,他們都期待着這個答案。
沒關系,留給他們的時間還很長。
臨到分別時刻。
“再不回去要被懷疑了。”湯儀踮腳摟住他脖子,湊近他耳朵,輕輕說,“不想和你分開,害怕晚上又做夢……好想帶你回家,但是不可以。”如果他可以陪她睡覺就好了。
女孩側過臉看他,她略微忐忑,道:“明天,明天我們還會見面嗎?”
“一定會見面。”周峤低聲說,“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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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天哪太棒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