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所有人都駭然地看向高位上的陳儋。
穆涼使臣覺得渾身血液都涼了,他戰戰兢兢地看向陳儋,這話究竟是随口一言,還是蓄謀已久?
自大周滅國後,三國相安無事甚久,那是因大津先帝年邁,漸漸消了年少時的雄心壯志,可大津朝兵強馬壯,試圖将天下納入板塊的心思可一直不停。
穆涼使臣被架在那裏,道歉失了穆涼臉面,嘴硬又擔不起責任。
半晌,穆涼低下稍傲的頭顱,讪讪地說:
“大津皇帝言重了,三皇子必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要向貴國公主表達仰慕之情而已。”
陳儋并非霍餘,他根本不會給穆涼和北幽任何的機會,他只掀了掀眼皮子:
“不用了,長公主不會下嫁任何人,穆涼使臣一旁觀禮就是。”
這是直接斷了穆涼、大津和親的意圖,穆涼臣子擰了擰眉,想要說什麽,但動了動嘴皮子,半晌沒有說出來。
怎麽說?一說就要開戰,回國後,他不得被罵死?
北幽使臣不着痕跡地皺眉,這種形勢對他們而言,并非什麽好事,北幽皇子剛要說話,陳儋就淡淡地朝這般看過來,鸾安公主頓時扯住皇子的衣袖。
北幽皇子一頓,對上陳儋的視線後,才驚覺一身冷汗。
大津皇帝就在等着他們北幽,一旦他剛剛開口,大津皇帝大可以他們妄圖插手大津朝政一事,對北幽步步相逼。
他在心中罵了句,這大津皇帝是瘋子嗎?!
只一個公主而已,兩國開戰對大津又有什麽好處?
陳媛抿了口果酒,心中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她真怕那穆涼使臣會沒眼色地在這個時候和皇兄對上。
前幾日,霍餘回去後,就曾告訴她,陳儋忽然增加了邊城的軍饷。
大津重武,軍饷一事向來不會拖沓,這個時候平白無故地增加軍饷,想也知曉,陳儋對穆涼是當真有了想法,如今只差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
所以,霍餘才會順其自然地挑釁。
陳媛對開戰一事并無想法,并非憐憫,而是大津內亂未休,這個時候和穆涼開戰并非是最好的時機。
場內氣氛似有些僵硬,陳媛放下酒杯,擡眸催促:
“都近午時了,快開始吧。”
她仿若根本沒有發現場內的不對勁一樣。
鸾安公主不由得投去一抹佩服的眼神,若在北幽,聖上情緒不明時,誰敢在這種時候開口,還是這種隐有不耐的催促。
鸾安公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抹羨慕,她觑了眼身旁的皇兄,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她很清楚,自己在皇兄心中是什麽地位,這次特意帶着她來大津朝,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若他沒有娶到靖安長公主,她就要留在大津朝和親,如今看來,這幾乎是鐵板釘釘上的事。
那日所說要和靖安長公主比試一事,如今也不得再提了,出風頭是好事,但她不蠢,既然很可能會留在大津朝,和靖安長公主對上,就絕非明智的選擇。
陳媛不知鸾安公主的想法,甚至,她現在有點心不在焉地,視線徐徐落在霍餘身上,漸漸往下,停在了男人的腰腹上,一條寬腰帶将腰縛住,寬肩窄腰。
陳媛曾踩在上面過,很清楚地知道那腰腹上的力量。
可能是适才喝了酒,陳媛覺得喉間稍有些幹澀。
十個擂臺的擂主幾乎很快就換來換去,只有前三個擂臺的擂主一直未變,陸含清溫和地将一個人送下擂臺後,遙遙地看了眼霍餘。
和他們這些人不同,霍餘是實打實的勸臣,旁人對上他,心中都有點打怵,都很有默契地避開了他。
陸含清溫和一笑:“霍大人積威甚久,這場比試對旁人來說似有些不公平。”
霍餘只慢條斯理地将衣袖又挽下來,掀了掀眼皮子:
“連挑戰我都不敢,還妄圖成為驸馬?”
他語氣中淡淡的嘲弄,讓陸含清嘴角溫和的笑幾不可察地寡淡下來。
高臺上,陳媛輕勾了下唇,低聲笑罵道:
“仗勢欺人。”
盼秋聽見,揶揄地說:“不然讓霍大人下來。”
陳媛頓時噎住,沒好氣地觑了她一眼,吶聲:
“你叫得下來,你就去叫。”
盼秋撇唇,公主這就是明仗着霍大人的心思,同她耍無賴。
不過,霍餘那句話終究捅了馬蜂窩,臺下有人皺了皺眉,容子楓早就放棄了長公主,可這次是家族強硬下的指令,所以,他第一個上了霍餘的擂臺。
他這種翩翩少年,應該是執筆卧于房的,和霍餘相比,他身子也似單薄,只他挺直脊背,似松柏聳立不避不躲,就讓很多人眼中升起一抹欣賞。
霍餘見是他,稍有些意外。
曾在訴風樓,公主對他誇獎有加時,霍餘還暗搓搓地貶低過他,但如今,霍餘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文臣自有傲骨,霍餘待對手向來敬重,他問:
“你要比什麽?”
容子楓一身青衫,他只不過走個過場罷了,所以,很平靜地說道:“騎射。”
騎射要下擂臺,立刻有人牽出兩匹馬,任何人都能看出那兩匹馬的野性難馴,霍餘和容子楓皆無懼色,扯住缰繩,翻身上馬,任由馬背如何颠簸,他們身子前驅,仿佛釘在馬背上一樣。
弓箭就放在馬鞍一旁,幾乎在聽見哨聲時,容子楓就拿起弓箭,迅速直起身子,宮人打開籠子,十數只巴掌大的鳥兒被放出高飛。
這就是他們的箭靶。
容子楓眸色稍厲,輕微後仰将弓弦拉滿,在對準飛的最高的那只鳥,倏然松手,破風聲貫穿而去——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從他身後穿梭而過,緊跟着他射出的那支箭,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支箭從箭羽處劈開,後來居上的那支箭帶着勢不可擋的力道貫穿了飛鳥。
容子楓眼中駭然,但并未停下,當機立斷射出三箭,避開霍餘的鋒芒,剩餘幾箭皆有收獲。
但饒是如此,第一支箭的失利,就決定了結果。
待司儀說出霍餘勝時,容子楓抿緊唇,翻身下馬,低身拱手:
“子楓甘拜下風。”
高臺上,陳儋看向陳媛,低聲問:“小妹覺得如何?”
陳媛知曉他在問誰,眯着眸子細細打量了一番容子楓,不着痕跡地颔首:
“身處劣勢,仍舊沒有放棄,而是想要力挽狂瀾,文才武略皆出衆,此等心态更是難得,恭喜皇兄,這次比試,怕是要得不少能力出衆的臣子。”
陳儋滿意地勾唇,果然,這世間論何人對他最了解,唯小妹矣。
而臺下,容子楓下了場,但誰都不得輕忽他,他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霍餘罷了,若不然,這場比試最終的前十贏家是誰還不得而知。
不過,容子楓給其他人開了口子,一號擂臺逐漸有人上去挑戰,霍餘總歸不會無聊到挽袖子了。
這幾乎是車輪戰,對擂主很不友好,一個時辰後,這場比試才落下帷幕。
除去霍餘和陸含清外,只還有三號擂臺上的擂主從始至終都未曾換過人,其餘擂主都是後來者居上,陳媛不由得将視線放在三號擂臺上。
只見那擂臺上站着的人有高壯如鐵塔的身材,長相不能說不好看,只是粗糙狂野,這時贏了,正在撓頭對着高臺上笑,聲如悶雷。
陳媛訝然地抿了口酒水,她必須得承認,她絕對是個愛好美色的人。
陳儋見狀,笑着和她解釋:
“那是肅北将軍的嫡子,我可是常聽他得意這個嫡子,今日看來,倒也怪不得他。”
陳媛朝一旁的肅北将軍看去,一臉的驕傲都快溢出來,不由得無奈撫額,肅北将軍是從小兵一步步爬上來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最厭煩弱不禁風的男子,嫌他們連馬都爬不上去。
前十者出來後,視線都若有似無地朝陳媛看去,陳媛十分淡定,果然,陳儋壓根不提驸馬一事,将這十人誇了又誇,賞賜無數。
幾人一愣,但能得聖上看重,也欣喜若狂。
陸含清不着痕跡地輕眯眸,有些被氣笑了,雖然他早就知道皇上不可能真的下嫁公主,但這種結果也過于敷衍了點。
他朝一旁的霍餘看去,就見霍餘十分平靜地回了座位,顯然早就知道了結果。
陸含清垂眸,和其餘人一起躬身謝恩。
比試結束後,就是陳媛的及笄禮,男子及冠時三戴冠,女子及笄時亦是三戴簪,因先帝太後皆去世,是陳儋親自替陳媛戴了簪。
陳媛跪在那裏,陳儋溫柔地将金簪戴入她發間,眼中有些恍惚。
當年尚不足他大腿的小姑娘,如今就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齡了。
他扶着陳媛起來,忽然低笑:
“日後阿媛就是大姑娘了。”
陳媛一怔,半晌,才輕聲說:“可不論如何,皇兄都是皇兄。”
及笄禮散後,陳媛就看見霍餘在等她,所有人都在退場,只有他和旁人皆不同,站在那裏等着她。
其實這并不是霍餘第一次在等她。
從中秋開始,到年宴,還有如今,只要陳媛一走出來,就必然會看見霍餘的身影。
他其實很少說什麽,沉默寡言地讓陳媛偶爾會生出嫌棄。
陳媛有時會想,霍餘會愛她,是因那些她知道的經歷記憶,可她為何也對霍餘生出不同?
其實陳媛是知道的。
那日她和陸含清游朱雀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舉着一把油紙傘等在岸上,無人知曉那時陳媛是何感受。
可陳媛是在那日就知道了。
有一個人,不論她如何嫌棄、推拒,他都不會離開,哪怕她再傷他的心,他也只會紅着眼固執地跟在她身後。
陳媛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很俗氣。
不可抑制地貪戀這種毫無底線的縱容。
陳媛忽然垂眸,有一絲明悟,其實,她在意的并非霍餘将她當成那個人,而是在擔心,若有一日,霍餘發現她和他記憶中那個人根本不同,然後将這一切都收回去。
她輕步走到霍餘跟前,些許不解地問他:“在等我?”
而且,她記得霍餘今日還要當差,同住公主府,有何事不能回去再說?
霍餘只低聲說:“公主跟我來。”
陳媛不明所以,但沒有拒絕。
霍餘将她帶到梅林處,這裏的紅梅還未凋謝,霍餘仿若獻寶一樣,掏出一個錦盒,從錦盒中取出一個木簪,他低聲說:
“公主不要嫌棄,等日後,我再給公主做一支玉簪。”
陳媛原本見他給她的生辰禮就只是一根木簪,尚覺他敷衍,但聽見這話後,倏然怔愣住。
什麽叫他再給她做一支?
這幾日,霍餘總躲着她,這時陳媛才終于看見他手指上的傷痕。
剎那間,陳媛明白了什麽,她眼睫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下,男人似見她一直沒有說話,怕她嫌簡陋,不斷地和她解釋:
“從洛劢城回來後,時間太少了。”
不夠讓他去學做玉簪那麽細致的手藝,這根木簪,他刻了很久,才挑出這一支形狀完好的。
他想要在公主及笄這一日,親自替她戴上一支簪。
陳媛覺得霍餘好啰嗦,念念叨叨得讓她心生厭煩,所以,她忽然上前,細白的指尖輕攥住霍餘的衣襟,稍仰起頭,貼上霍餘的唇,在他錯愕中,将人推在了樹上。
紅梅受到了驚擾,花枝顫抖,細細碎碎的紅梅花瓣飄落下來,落在二人青絲、身上、額間,甚至一枚花瓣就落在霍餘鼻尖,亂了一臉昳麗。
霍餘一顆心直發顫,他意識到發生什麽,卻似乎又覺得在夢中。
平日中想盡辦法和女子親近的人,現在手足無措地傻愣着,半晌,他才抖着手輕輕搭在女子腰間,甚至不敢有大動作。
——生怕女子會被他驚醒。
作者有話說:
霍餘:和老婆親親。
【小霍,你是不是不行!】
來晚了,滑跪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