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轉眼就到了二月二,也就是長公主及笄那一日,整個長安城都熱鬧非凡,一輛輛貴重的馬車朝皇宮駛去,亦有人騎馬而上,商販們避得甚遠,勾頭朝路間望着,偶有低語:
“聽說皇上要在今日替公主相看驸馬,一旦娶了公主,那榮華富貴豈不唾手可得!”
旁邊人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廢話,不然你以為這些人沖着什麽來的?”
“聽說北幽來的那位公主號稱第一美人,也不知和長公主相較,誰能勝上一籌?”
長公主經常出現在各處游玩,這些人偶爾也得見過長公主真容,哪怕有禁軍攔住,但只遙遙一眼,就足夠看失了魂,那可是真真尊貴的人,仙人恐也比不得了。
所以,這句話很快就被人反駁:“什麽北幽公主,但凡你見過長公主一眼,就說不出這種話!”
那人搖頭嘆息:
“要不是長公主往日行事作風……”
他将那句放浪形骸咽了回去,這種大不敬的話,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
倏地,有人想起什麽:“太尉大人是不是還住在公主府中?”
有了太尉大人,公主還要挑選驸馬?
衆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兩國使臣的隊伍路過時,衆人悻悻地對視一眼,又很快地移開視線。
半晌,才有人底氣不足地說了一句:
“那可是長公主,自然和旁人不同。”
這些對話,陳媛皆不知曉,自昨日她就被嫂嫂的一道旨意叫入了宮,晚上也是在宮中歇下的,卯時三刻,她就被宮女叫了起來。
這個時辰,比陳媛往日起身要整整早了一個時辰,陳媛含糊不清地睜開眼,困恹恹地根本起不來。
盼秋掀開床幔,沒有像往日一樣縱着她,直接讓盼春和幾位宮女将她拉起來:
“公主快些醒醒,及笄禮辰時三刻就正式開始,大臣們都陸陸續續進宮了。”
一張沾了涼水的帕子敷在臉上,陳媛眼中零星的困意頓時散去,被折騰得幾乎要去了半條命,不由得抱怨:“都怪皇兄。”
非要折騰這麽一出來,哪裏是給霍餘添堵,完全是在給她找麻煩。
公主大不敬的說得多了去了,盼秋等人只當沒聽見,整個印雅宮的人忙得腳不沾地,甚至一刻鐘後,連皇後都親自到了印雅宮。
太後早早去了,長嫂如母,陳媛的諸多事宜,都要皇後一一打點。
皇後進來時,見陳媛還未換好禮服,頓時倒抽了一口氣,連聲催促:“快将禮服取來。”
要穿的衣裳是禮部早早送來的,亦然是紅色長裙,卻比陳媛平日中穿的衣裙要隆重華貴很多,長裙上繡着的并非花花草草,而是一只傲然昂頭的鸾鳳,長長的鳳羽貫穿了裙擺,珍珠攏身,裙擺微微拖地。
這種長裙沾了地,染了髒污,向來是只能穿一次的。
即使就這一條長裙,讓上百個繡娘整整繡了一個月,耗費說不清的人力物力。
首飾主要是金鳳步搖,額間點了一抹花钿,陳媛從梳妝臺前站起來的那一刻,她似流光閃耀,矜貴傲然壓迫而來,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嫣。
殿內衆人倏然失聲,驚豔餘半晌說不出話來。
皇後眼中有片刻恍惚,自己年輕時可有這等風姿?稍頓,她就心中自嘲了句,那自是沒有的。
她在心中稍有慶幸,幸好陳媛和聖上的親兄妹,否則這等風姿進宮,豈有旁人容身之地?
見她收拾好了,皇後看了眼沙漏,見還有點時間,頓時松了口氣:
“還未晚,我們快些去吧。”
陳媛眼眸一亮,頓時就要跟皇後走。
盼秋一看就知她在想什麽,伸手攔住她,對着皇後福身歉意道:
“請皇後娘娘稍等片刻,公主今日的藥還未喝。”
陳媛臉色頓時垮下來,恹恹喪喪地提不起精神,皇後看着好笑,她就說今日這阿媛怎麽這麽積極。
盼春立刻端來藥,身後的婢女端着一碗白粥和些許糕點。
盼秋:“公主先吃些糕點墊墊,再喝藥。”
總歸宴會時的飯菜也都涼了,難以下咽,不如趁這個機會稍用一點。
至于宴會遲到?且讓那些人等一會兒。
陳媛知道逃不掉,囫囵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半碗白粥,才将藥一飲而盡,澀得渾身難受,忙忙将另外半碗白粥喝下,又吃了一塊糕點,才覺得舒服了些許。
她輕聲埋怨:“連今日都得用藥。”
盼秋只當作聽不見,讓人将藥碗端下去,就催促她莫要繼續耽誤時間。
今日因要擺擂臺,宴會并非設在太和殿內,而是在箭亭,名為亭,實則是一處寬闊的場地,陳媛到的時候,遙遙就看見高臺上擺着案桌,圍了三方,距離高臺下,十米遠處擺了十座圓形擂臺。
就似那種搭的戲臺般,遙遙地擺了十個,再往前,陳媛有些估摸不清距離,那處擺了很多箭靶,四周皆站着禁軍,場地內氣氛頓時嚴肅。
陳媛在觀察場地,殊不知在她走近時,就已經成了旁人眼中的風景。
所有人都側頭看向她,女子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步一步似踩着風情,甚至根本不曾朝這邊看來一眼,待看清了四周景色,她才不感興趣擡了擡眸,終于正眼看過來,有那一剎那間,許多人都無意識地挺了挺脊背。
這種反應無關權勢地位,只單純想在對方面前表現自己罷了。
霍餘的位置距離聖上很近,幾乎可以說是和陳媛的位置相對而坐,如今陳媛還未入座,他視線一動不動地盯着今日就要及笄的小姑娘。
前世根本沒有這一遭,那時公主的及笄禮只不過草草辦過。
那時霍餘尚有不解,如今想來,那時公主府剛遭大難,公主自不會有心情大辦及笄禮。
而如今,她一身華服地出現在衆人眼前,耀眼,出類拔萃,沒有任何人可以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霍餘這剎那有一種偷偷捂住的寶貝終于被人發現了感覺,既高興又難過。
她這麽耀眼,他會愛上她,旁人自然也會。
可他要做的,從來都不是限制她,而是不論有多少人前仆後繼,都要狠狠攔在外!
陳媛視線掃了一周,在霍餘身上似多停了一刻,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在盼秋的攙扶下坐回位置上。
這一坐,她就立刻發現了北幽國的鸾安公主,她帶着一層面紗,眼中似有錯愕,緊緊盯着陳媛。
陳媛只掃了她一眼,就很快收回視線。
說句難聽的,在今日這種場景,這位公主根本不值得她多費心神。
鸾安公主稍有狼狽地垂下眼睑,她在北幽是備受寵愛的十七公主,人人誇贊,以至于聽得久了,她就當真以為這世間女子無人能出她左右。
可剛到大津朝,靖安長公主剛出現,就如同給了她當頭一棒。
倒并非在容貌上甘拜下風,而是一見靖安長公主,她終于才懂得何為公主風範,并非溫柔賢淑,而是一種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被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氣魄。
哪怕這麽多身份貴重的青年才俊彙集在一起,她也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下來,她徹頭徹尾都在告訴世人,她是公主,她為尊。
想靠近她,就憑相貌和身份,還不夠。
鸾安不由得想起國內還在為丞相之子相争出手的兩位姐姐,輕皺了皺眉,該說一處風水養一處人嗎?
陳媛一出現,原本還算風平浪靜的場內似頓時掀起暗潮洶湧,陳儋勾了勾唇,可不管這些人怎麽想,直接道:
“今日乃我國長公主及笄之禮,看見前方十個臺子了嗎?”
“騎射武功,皆可比試,但只可比試一項,守住擂臺者為勝,只要前十勝出者,朕重重有賞!”
“我大津勇士可有信心讓長公主看看你們的風姿?!”
數萬禁軍直身而力,昂首挺胸,似聲能破天穹:“有——!”
會前來宴會者,自都知曉今日是要作甚,陳儋話一出,頓時所有人都緊繃起來,視線皆轉向圍場中的十個擂臺上。
大津朝兵強馬壯,世家子弟也皆要習武練騎射,馬背上的功夫沒有一個差的。
此時也都戰意盎然,無一人退縮。
北幽和穆涼的人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北幽皇子幾不可察地低聲:“父皇曾說,大津朝人人可兵,本殿還覺得過于誇張。”
畢竟世家子弟自幼尊貴,怎麽可能會受得了那種苦?
如今親眼所見,他才知道,原來有一個國家當真會人人以入軍為榮。
鸾安壓低聲道:“大津皇帝向來重武輕文,這一任皇帝即使重視科舉,也未忘先訓,在大津朝,只有軍功是實打實的,是寒門子弟入仕的最佳途徑。”
陳媛不着痕跡地從北幽穆涼處收回視線,輕輕地勾起唇角。
不論來使何意,她大津朝都會告訴來者,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
不消須臾,十個擂臺上都站滿了人。
陳媛視線落在第一座擂臺上,霍餘站在那裏,他今日穿得勁裝,在場的男子皆是如此,他正慢條斯理地理着衣袖,淡淡擡眸,就逼得人人避開他這座擂臺。
和他相鄰的擂臺上,站着的正是陸含清。
就在陳儋要下旨開始時,倏然,穆涼使臣起身拱手道:
“我國三皇子對貴國公主仰慕已久,這次前來,為的就是和津皇商議和親一事,不知津皇意下如何?”
穆涼使臣說話時,那位三皇子端坐在位置上,眼神直勾勾地朝陳媛看去,勾着一抹笑,眼中尚有驚豔似勢在必得。
陳媛眸中不着痕跡地閃過一抹涼意。
若他不是穆涼使臣,她非将那雙不懂規矩的眼珠子挖下來不可!
陳儋尚未開口,霍餘就擡頭,平靜冷聲道:
“穆涼使臣可看見站在臺上臺下的這些人,皆為公主而來,穆涼皇子若想對公主以示仰慕,就親自對公主展現誠意,我國公主可不會嫁給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
穆涼使臣和三皇子臉色皺了皺眉,穆涼使臣義正言辭道:
“霍大人,和親乃是為了兩國之交,同意與否,該由大津皇上定奪。”
霍餘擡眸朝他看去,穆涼使臣身子一頓,堪堪啞聲,霍餘才沉聲道:
“既是來觀禮,就守好來客的規矩,我大津的公主還由不得旁人觊觎!”
這句話說得毫不客氣,穆涼使臣臉色變了又變,那位三皇子也維持不了淡定,臉色陰沉下來看向霍餘。
陳儋不緊不慢地喝着茶水,似根本不着急,北幽使臣向上觑了眼,輕皺眉移開視線,鸾安低聲說:“皇兄還是不要想着求娶靖安長公主一事了。”
她能在那麽多姐妹中脫穎而出,自是敏感聰慧,那大津皇帝雖一字未說,但看向穆涼使臣的視線中卻透着股恍恍涼意。
霍餘只是一個臣子,聽聞他深受大津皇帝信重,若無大津皇帝授意,他豈敢對旁國來使如此不客氣?
再聯想大津皇帝對靖安長公主的疼愛,他絕對不會允許靖安長公主和親!
北幽皇子輕皺眉。
如今北幽争儲越來越嚴峻,自要娶得靖安長公主,大津朝就必然會站在他這一邊,場中情景他也看得分明,但心中野望卻不是一句話可打消的。
鸾安心中嘆了口氣,不由得擡頭看向那位靖安長公主,哪怕這種環境下,她依然不緊不慢。
鸾安不由得升起一分擔憂。
大津朝越來越昌盛,最近又找到了大周藏了數百年的寶藏,反觀北幽和穆涼,近年來內鬥越來越嚴重,朝內各分黨派,意見不合。
大津皇帝會不會趁此機會,對北幽或穆涼下手?
饒鸾安是個女子,都知道統一天下對一代皇帝來說,是多麽大的誘惑。
大津皇帝年輕氣盛,當真不會有這個想法嗎?
鸾安不知道,但鸾安不敢賭。
霍餘态度強硬,堵得穆涼使臣心中憋了口氣,三皇子母妃是穆涼皇帝的寵妃,自幼深受寵愛,在穆涼可以說是說一不二,如今被人這麽下臉面,早就陰沉了臉面。
他冷聲:“穆涼和大津自有和親之例,霍大人妄圖插手兩國之交,待我國使臣态度如何惡劣,豈是不将我穆涼放在眼裏?”
他視線似有若無地飄向上位的陳儋,顯然這句話不止是在對霍餘說,也是在對陳儋說。
陳儋揮了揮手,霍餘稍低頭退了一步,三皇子剛欲得意,就見陳儋意味不明地輕勾唇:
“三皇子之意,若我國不将長公主下嫁,就要兩國交惡,甚至不惜開戰?”
此話落,滿殿驚。
穆涼使臣和三皇子被“開戰”二字砸得渾身冷汗。
作者有話說:
霍餘:呵。
今天晚了十幾分鐘,因為這章四千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