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分得清我和她嗎?
霍餘當場愣在原地,這一句話,如遭雷劈,讓他腦海一陣空白。
梅林中拂來輕風,從冰雪中滲透而來,似夾雜着刺骨的寒意,女子語氣太過平靜,霍餘心尖傳來絲絲拉拉的刺疼,很清晰,讓霍餘逃無可逃,不得不正視公主的問題。
可是,什麽叫分得清?
她們本就是一個人,讓他如何分得清?
他很清楚,前世的公主就是眼前小姑娘,只前世她經歷多種折難後,心思越難讓人猜透,可除此之外,她仍舊是這個怕苦怕疼嗜甜的小姑娘,難道少一份記憶,她就可以是另外一個人了嗎?
霍餘喉間堵得生疼:
“可公主和她分明是同一個人。”
陳媛倏然攥緊手指,稍頓,又不着痕跡地松開。
果然,她就知道是這樣。
陳媛不愛聽這話,怎麽就是同一個人了?
她沒有霍餘口中的那份記憶,沒有那種經歷,同一件事情,那個人和她可能做出兩種選擇,這怎麽能算同一個人?
陳媛厭煩地冷下了臉。
但往日一見她冷臉就會認錯的霍餘,這次格外固執。
讓陳媛想罵他,但又堪堪止口,她擺手,讓一旁雲裏霧裏的盼秋帶着婢女先退下,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陳媛本就沒打算讓旁人知曉。
陳媛心中堵的那口氣一直洩不出去,她冷飕飕地剜向霍餘:
“你就這麽肯定,我日後會變得和你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樣?”
這根本不可能。
她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霍餘,似是想知曉答案,又似想要告訴霍餘某件事。
霍餘半晌不說話,在陳媛快失去耐心時,他才堪聲說:
“不會。”
陳媛眸中神情一頓,很快,她擰了擰眉。
霍餘擡眸,一字一句很清晰地傳進陳媛耳中:“公主不會變成那樣。”
因為公主不會經歷玉清山之痛,不會再眼睜睜地看着盼秋徐蚙一等人枉死,她會一路順風順水,最終得償所願,自不會變的像前世那般。
陳媛思緒斷了一截,她眸中似一閃而過茫然,但很快消失不見,以至于她沒有察覺到,只剩餘納悶:
“既然你明知我和她不同,作何還将我當成她?”
霍餘擡眸,他似察覺到了什麽,但離真相卻還隔着一層迷霧,不待他細想,陳媛這句話就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如同困獸只能不斷重複:
“公主是她!”
陳媛煩躁,既說了不同,還如此固執。
有那麽一剎那,陳媛當真升起個念頭,讓人将霍餘拖下去打幾棍子,讓他好生清醒清醒,認清站在他眼前的究竟是誰!
霍餘不懂:
“公主為何執意要将你和她分個不同出來?”
“如同公主和年幼時,處事性格亦會不同,難道公主和年幼時的自己就不是同一個人了嗎?”
“不論公主是何模樣,我愛慕公主一點自不會變。”
陳媛啞聲半晌,險些被他說服了。
但回神後,她就擰緊細眉:
“自然不同!”
“你不要混淆視聽!我認同年幼時的我,是因我有年幼時記憶!可她呢?她的記憶,我有嗎?”
讓陳媛承認自己就是霍餘口中的公主,很簡單,等有一日,她能有擁有那個公主記憶,她就認。
但如今不行。
甚至霍餘将她當成那個人,都讓陳媛覺得些許惡心。
陳媛甚至不知,她為何還會在這裏和霍餘廢話,她壓住出口傷人的沖動,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霍餘:
“你所謂的情感和經歷,我都不知道!我沒有參與感,也沒有成就感,你讓我覺得我仿佛是個小偷,将本不該屬于我的東西,憑一張相似的音容相貌,唾手可得!”
字字句句如刺骨,霍餘控制不住失聲打斷她:
“公主!”
她冷聲罵他千句,不如一句對自己的诋毀。
那脫口而出的“小偷”二字,如同密密麻麻的銀針紮在霍餘心上,讓他渾身顫抖。
霍餘被她逼得雙眼殷紅,陳媛眼睫輕顫了下。
她不願霍餘将她當成那個人,而背負那段記憶的霍餘會承受多少痛苦,陳媛不知,也不想知道。
可誰讓霍餘倒黴?
擁有記憶的那個人偏偏是他。
偏偏他又接受了那段記憶,明知她有多惡劣,仍舊不願放棄。
可難道要委屈自己,而成全霍餘嗎?
陳媛做不到。
感情這種事,往日陳媛不知,如今嘗到點滋味,也只覺得各憑手段,既無法讓她低頭,那就只能霍餘節節敗退。
陳媛不否認自己對霍餘有好感,否則只需要享受霍餘待她的好就是了,何必糾結霍餘動心的究竟是誰。
可她在意了,霍餘就必須分得清。
陳媛将霍餘獨自扔在了梅林中,心中有些悶悶地不舒服。
她抿緊了唇瓣,盼秋一頭霧水地擁上來,偷偷看了公主幾眼,有點雲裏霧裏地試探:
“公主是惱霍夫人嗎?”
所以遷怒了霍大人?
陳媛撇了撇唇,霍夫人的話的确讓她不喜,但還不至于占據她那麽多心神。
盼秋看得出公主心情不佳,左思右想也只能和霍大人聯系在一起,不由得道:
“公主就算想讓霍大人搬出去,也不必說那種傷人的話。”
陳媛煩躁,她用一種旁人聽不見的小聲:“可我真的很在意……”
小姑娘癟了癟唇,似有些情緒上湧,她眨了眨眼睛,很快将這抹情緒藏起來。
盼秋沒有聽清,疑惑地追問了句,陳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可盼秋些許擔憂,公主往年這時皆情緒高漲,如今抿緊唇瓣,似所有情緒都憋悶在心中,仿佛那年娘娘追随先帝而去時,她将自己關在殿中數日的車沉悶,讓人止不住的心慌。
她現在這種狀态不适合出現在皇兄面前,所以,陳媛在回廊盡頭徑直轉彎,回了印雅宮。
盼秋抓心撓肝,生怕公主憋出個什麽來。
太醫一直交代切莫讓公主心有郁結,往日公主有什麽皆會同她說,這種情況,盼秋很少會在公主身上看見,不由得,盼秋在心中怨了霍餘一聲。
她端了碗熱羊奶進來,遞給公主:“奴婢讓禦膳房的人多加了些糖。”
太醫不讓公主吃甜食,可現在這種情況,盼秋只想讓公主心情好些。
陳媛恹恹地接過。
盼秋試探地小聲問:“可是霍大人叫公主不高興了?”
她想起她離開前,公主和霍大人的對話,臉色沉了沉,只能憑借自己的一知半解猜測:
“公主當時和霍大人說的那番是何意?他将公主當成旁人的替身了?”
陳媛瞥了義憤填膺的盼秋一眼,有點不解她怎麽這麽敢想:
“他敢将我當成旁人,我非将他皮扒了不可,還容得他現在這般?”
話落,陳媛狠狠一怔。
她內心深處其實根本不覺得霍餘有将她當成旁人嗎?
盼秋猜錯了,一時吶吶的:“那公主和奴婢說說,為何如此不開心,許是奴婢可以為公主開解一番呢?”
宮殿中寂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盼秋才聽見公主的低聲:
“父皇在時,世人皆道我是當朝唯一的公主,父皇寵我甚過皇子。”
這一點,世人皆知,盼秋不知為何公主會說起這個,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公主此時的情緒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她不禁呼吸輕了些。
陳媛耷拉着眸眼:“可我知道,這份寵愛不過是我偷來的罷了。”
“皇姐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在皇姐誕生,足足三年,父皇膝下并無旁的子嗣,待皇姐,父皇才是如平常百姓家的父親,諄諄父愛皆數給了她。”
“後來,為了兩國之交,父皇不得不派皇姐去和親,皇姐慘死消息傳來時,父皇身為帝王,竟當場落淚。”
“那時我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我知道,他是将對皇姐的寵愛和愧疚盡數轉移到了我身上,他有時在看我,又似乎不是在看我。”
盼秋噤聲。
而陳媛的話還在繼續:
“母妃同樣如此,她自年少就心悅父皇,見父皇待我寵愛,就不斷對我好,将原本對皇兄的重視全部放在我身上,我年幼時在寒冬中身披薄紗,曾站在雪中數個時辰,只為替母妃争寵。”
陳媛擡眸,視線飄乎地落在窗外,她很平靜地重複了那句話:
“那時,世人皆說我是當朝唯一的公主,受盡寵愛,人人不可攀。”
盼秋适才不察,如今方覺這句話對于公主來說不過是諷刺,如今由她親自道出越添了分自嘲。
“唯有皇兄,他因我是他的皇妹,待我甚好,皇兄曾立志游遍九山萬河,可因我救他,他甚至為我放棄他的理想,我知曉,他最初只不過怕旁人登基後,會使我落得和皇姐同樣的下場,才會奮力相争。”
盼秋不知說什麽,她一直知道公主待聖上很好,甚至肯為其生為其死。
往日盼秋不知為何,可如今方才似乎明白了些許。
但盼秋依舊不解,這和霍大人有何關系?
然後她就聽見公主淡淡地說:“我原以為霍餘也是如此。”
公主似乎很在意這件事,因為她又說了一遍:
“我以為他和皇兄是一樣的。”
在盼秋無措不安的心疼中,陳媛只不過淡淡地輕扯了扯唇角:
“可惜,并不是。”
“他只是另一個父皇罷了。”
那個人肯定結果慘烈,所以,霍餘日日如作噩夢,在最初時,只能時刻盯着她才覺得安心。
許是霍餘本沒有那麽歡喜她,只是悔恨和遺憾不斷加注。
最後得見她,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将一切情感都傾斜在她身上。
作者有話說:
親戚來訪,疼得難受,夜裏又失眠,我感覺我要涼涼了
今天來晚了半個小時,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