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霍夫人自覺和霍餘的談話隐晦,殊不知這宮中并無秘密。
這番對話很快就傳到陳媛耳中,彼時,陳儋就在一旁,聽霍夫人對陳媛似有怨怼,臉色瞬間一沉:“不知所謂。”
陳媛眉眼間閃過一抹輕諷。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一旦她認為你可親可近,就會對你提出要求,若達不到就會心生怨恨,認為你明明擡手就可以滿足她,為何不願成全她?
但,能做到,就要成全她?
貪而不自知。
陳儋皺眉看向陳媛:“他住在你府中,總歸不倫不類,白氏敢如此大放厥詞,所倚仗是何,我不說,你也知曉。”
倚仗的就是霍餘,認為陳媛和霍餘的關系似到了可婚嫁的地步,就消了對皇室的敬畏,漸漸地,她拿陳媛當的并非長公主,而是她兒子心儀的女子。
陳儋只要一想到白氏如今所想,就惡心厭煩得厲害。
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妹,尚未和霍餘有關系,就得白氏如此輕視,若日後小妹當真和霍餘有了什麽,她豈不是要爬到小妹頭上作威作福?
虧他往日還覺得霍餘是個好的。
陳媛輕飄飄地擡眸:“霍餘不是你推給我的嗎?”
若非如此,哪怕霍餘當真對她用情至深,一開始也近不得陳媛的身,遑論如今的登堂入室?
陳儋堵聲,半晌才讪讪地說:
“霍餘本身自是個好的。”
單聽霍餘和白氏的對話,也挑不出錯來。
只一點,陳儋心知肚明,男女婚嫁,看的豈止是二人?身份背景和家人,皆是重中之重。
最重要的,陳儋觑了眼神情不明的陳媛一眼,他有點摸不清小妹的意思。
若說她對霍餘沒有那種情誼,絕不會讓霍餘進入公主府。
可若說她對霍餘生了愛慕,又似乎沒到那種地步,如今白氏的一番話,都未曾令她有多少動容。
陳儋不由得好奇:“小妹究竟是如何想的?”
單論霍餘,陳儋自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陳媛其實不解陳儋為何這麽氣憤羞惱,她無語地掃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
“她許是高估了霍餘在我這裏的位置,我未嫁人,想當驸馬者前仆後繼,哪怕有一日當真看上霍餘,亦是他為驸馬,而非我入國公府。”
“縱為夫妻,亦為君臣,豈有失了規矩的道理?”
白氏當真腦子生了包,哪怕她和霍餘當真成親,她不擺着公主的架子,讓國公府日日請安,她就偷着樂吧。
陳媛輕嗤:“何況,我和霍餘一無名,二無份。”
陳儋聽出她話中何意,對白氏的那股憤怒都消了大半,不知不覺對霍餘生了分可憐。
他心中輕啧了聲,誰攤上小妹,恐怕都得折掉半條命。
的确很可憐霍餘,但陳儋不僅沒有替他說話,反而幸災樂禍地添油加醋:
“小妹還有一個月餘就要及笄,必須要大辦一場,這半年你被霍餘纏住,倒叫許多人忘了你的身份。”
陳媛總覺得他不懷好意,卻信他不會害自己,蹙了蹙細眉,恹恹地提不起興致:
“女子及笄禮能有何大辦?”
不過是個生辰罷了,遠不如男子及冠時隆重。
陳儋誠心要給霍餘添堵:“公主及笄後,就可挑選驸馬了,也是時候敲打敲打一些人,讓他們知曉自己的身份。”
陳媛不明所以地觑了他一眼,懶得理會這些事:
“皇兄看着辦就是。”
出了坤寧宮,陳媛剛穿過小徑,就遙遙看見霍餘候在涼亭處,似在等她。
陳媛眉眼間的情緒稍有些寡淡,她幾不可察地抿緊了唇瓣。
霍餘和霍夫人的那番對話并非對陳媛沒有影響,她沒想到堂堂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居然那麽拎不清,可惜了,她又并非霍餘不可。
若非白氏這麽多年的确勤勤懇懇,沒有一絲二心,她今日必讓霍夫人知曉何為禍從口出!
霍餘上前來,見公主情緒淡淡的,不由得問:
“誰讓公主不高興了?”
陳媛觑了他一眼,除了他,還能有何人?有些人當真沒有自知之明。
霍餘猜到什麽,頓時苦笑:“公主,禍不及子女。”
看似淡定,卻無人知曉袖中他狠狠掐緊了手心,他比誰都知曉公主的冷情。
若惹了她不悅,哪怕二者前一刻還耳鬓厮磨,下一刻,她就能當機立斷地讓人滾。
陳媛不知他心中的煎熬,慢條斯理地冷呵:
“真可惜,皇室向來喜歡連坐。”
對霍餘的遷怒的确很少,許是那句“無人例外”過于振聾發聩,讓她至今心中還存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過仍舊待霍餘沒有好臉色就是了。
距離午宴還有會時間,陳媛沒有直接去太和殿,而是轉身去梅林,霍餘有點怔愣地和她同行,還有些未回過神來。
事态發展得出乎意料,一路上,霍餘不斷地偷看公主。
陳媛被他看煩了:
“今日回去後,你就搬回太尉府。”
這話至今,她提過三次了,每一次都被霍餘打着含糊逃了過去,但今日,陳媛不想縱着他了。
霍餘心尖狠狠一顫,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半晌,他才悶聲傳來一句:
“我不。”
他從未如此明晰地拒絕過陳媛。
陳媛回眸,她看了霍餘很久,倏然,她輕輕地呵了聲:“你賴在公主府又如何?”
她挑明了和霍餘說:
“我自始至終就從未想過要嫁給你,你賴得了一日兩日,難不成還能賴我一輩子不成?”
她沒有說的是,她也從未想過要和任何人成親。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寒毒纏身,這輩子都可能無法有孕,她亦不願有孕,若當真嫁人,眼中就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何必禍害旁人?
霍餘臉色頓時煞白,血色幾乎剎那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了解公主,所以,他聽得出,這句話,公主說得平靜果決,甚至斬釘截鐵地沒有一絲餘地。
她是當真從未想過要嫁給他。
可,她曾在清醒時親吻他,亦容他在她房間過夜,即使未發生過什麽,可論繁文缛節,二人間差的不過是那層名分罷了。
他以為,只待她及笄,名分成親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
而現在公主告訴他,她從未那樣想過,一切皆不過他多想罷了。
霍餘渾身似冷涼,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在公主有些不耐将要轉身時,他忽然拉住了公主,他聽見自己說:
“我能。”
陳媛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
霍餘顫着手攥緊她,一遍又一遍地和她重複:
“我會賴着公主一輩子。”
前一世,他不得名分,如今不過延續罷了。
待陳媛,他前世今生都卑微到了極點,他只是想要陪在她身邊,僅此而已,名分不過今生妄求罷了。
她若不想給,他不要就是。
陳媛沒曾想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他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可在自己面前,卻無數次彎折下腰來。
平白地,陳媛生了分煩躁。
甚至可以說是厭煩。
厭煩霍餘這種不将自己當回事的态度。
他将他口中的公主捧得太高,以至于自己低微到泥土中,可陳媛覺得怪誕的是,她覺得霍餘口中并非是她,或者說,不止是她。
所以,陳媛如何能不厭惡?
一股郁氣沖上來,在陳媛要口出傷人時,又消散在喉間,她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說:
“霍餘,你不覺得你很奇怪嗎?”
霍餘僵住。
陳媛抽回手,她說:“你既想娶我,又何必一副奴才作态?”
奴才二字,她說得有些傷人,可若不這樣說,她覺得霍餘根本察覺不了自己的病态。
她曾說過霍餘很了解她,每一分都似合着她的心意調|教出來的。
她總覺得和霍餘相處間有些別扭,如今終于想明白這抹別扭是為何,霍餘有時就似清風館中特意調|教出來的小倌,可調|教的名義并非財富打罵,而是情愛。
陳媛甚至覺得霍餘有些可悲。
自狩獵時起,她曾做過兩場夢,這兩場夢,讓陳媛隐隐約約察覺到什麽。
若那人當真是她,那霍餘就是她擺在棋盤上最好的一顆棋子,甚至她都不用付出什麽。
只是陳媛不是很明白,如此調|教的手段皆是用在身份卑微的人身上,霍餘自幼就是天生驕子,她是如何做到的?
陳媛懶得繼續和霍餘粉飾太平,她的手段也讓陳媛不得不道一句:
“她很厲害。”
很平淡的一句話,不帶一絲情緒,只單純地就事論事。
霍餘呼吸倏然滞住。
陳媛很好奇:“你就真的一點都未察覺到不對勁嗎?”
霍餘啞聲,怎麽會沒有?
早在她倒在城樓上,臨死仍讓他剖腹取子時,他就察覺出她的用意。
陳媛了然:
“哦,原來如此,你明知她利用你,仍然心甘情願。”
她臉色依舊很平靜,可只有陳媛知曉,她十根手指都緊緊攥在了一起,因用力指尖泛着白,隐隐有些疼。
霍餘察覺到不對勁,他原以為公主猜到那人是誰,可公主的确猜到了,但反應卻出乎意料。
霍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迫使他上前想拉住公主,卻被公主揮手躲開。
那股不安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霍餘茫然堪聲:
“……公主?”
陳媛心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弄不懂,有點厭煩霍餘又似乎不是,所以,她煩躁地撥弄了下上方垂下來的梅枝,昨夜間剛下了雪,如今梅枝上的雪還未化,因這一動作,絲絲雪花飄零落下。
她忽然擡眸,很平靜地問霍餘:
“我很好奇,你分得清我和她嗎?”
作者有話說:
霍餘:……該來的還是會來。
加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