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回到長安時,只差一日就是大年三十,霍餘進宮訴職,陳媛回到公主府就卧在了軟榻上。
在外時,吃食和住行自不如府中來得舒适,單單就是暖宮中這無時無刻不在燒着的地龍,在外時就沒有,只得點上好些炭盆,總不如地龍來得舒服。
有霍餘和她同行,她就正好可以偷懶無須親自去和皇兄彙報這次行程的細節,如此想來,陳媛才覺得這次一行,帶上霍餘倒真是方便。
待傍晚,霍餘回來,經過陳媛寝宮時,陳媛昏昏欲睡地聽見動靜,些許茫然含糊地問:
“怎麽回事?”
盼秋:“霍大人回來了。”
陳媛幾不可察地朝盼秋看了眼,也不知何時,盼秋對霍餘來公主府,竟是用的“回”字了。
陳媛披了層外衫起身,盼秋納悶:“公主不是說困恹了嗎?”
不需要陳媛回答這句話,盼秋就知曉答案了,幾乎陳媛剛起身,霍餘就掀開珠簾踏了進來,陳媛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但擡眸時,陳媛錯愕地将視線放在霍餘身後的幾位太醫身上,霍餘見狀,稍許地低聲道:
“皇上知道公主受傷且中了蛇毒後,就讓我帶着太醫回來替公主請脈。”
若說陳媛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沒有特指,但凡太醫她都不想見。
府中伺候的人都知曉,陳媛苦太醫久矣。
陳媛臉色變得又變,在太醫上前請脈時,終于忍不住狠狠瞪了霍餘一眼,這人不知訴職時挑重點說嗎?受傷和中毒一事,林太醫早就診斷過了,有什麽好對皇兄說明的?
果然,太醫們也許會空手來,但總會留下東西才會離開。
半晌後,盼秋拿着封藥方,畢恭畢敬地将太醫送出公主府,回來後就道:
“這段時間,公主要喝兩副藥,奴婢會好好盯着公主的。”
不僅如此,陳媛的甜食又被禁了。
陳媛臉色肉眼可見地難堪下來,霍餘讪讪地不敢對上她的視線,陳媛冷呵一聲:“當初讓你來府中,是為了照顧我傷愈,如今我傷也好了,且明日就是佳節,你就回府去吧,省得國公府的人道我扣留你。”
陳媛往日作風擺在那裏,哪怕她一直偏愛溫柔的男子,但誰也說不出霍餘生得不好的話來,在霍餘搬進公主府後,外間私下裏總有些風言風語。
道陳媛仗着身份,竟連朝廷命官都敢扣留于府。
霍餘沒想這剛回來,公主就要攆他離開,霍餘自是不樂意的,他只當沒有聽見陳媛的前半句話,平靜道:
“明日宮中會設年宴,我在公主府還是在太尉府并無不同。”
霍餘在心中盤算,明日衆人都得去參加宮宴,後日再回國公府陪霍夫人用膳,公主将要及笄,這段時間,他不願離開公主府,否則及笄後再想進來可就并非那麽容易了。
陳媛不敢置信,她這是被賴上了?!
霍餘不敢對上她的眼神:“一路風塵仆仆,容我先回去換身衣裳,免擾公主清淨。”
說罷,他轉身離開。
陳媛沒好氣地摔了摔軟枕,盼秋好笑地将軟枕撿起,撣了撣上面莫須有的灰塵:“公主若真想霍大人離開,他今日就進不了公主府,既不想,作甚常說這話來消遣霍大人?”
霍餘被因公主這話失了平常心,盼秋就不會。
陳媛一噎,半晌才輕哼着說:“我就見不得他自在。”
害得她每日都添了一份苦藥,陳媛自然要讓他提心吊膽地陪着。
霍餘不知陳媛和盼秋的對話,這一日都躲在宮殿中,叫陳媛惱也不是笑也不是,怎就一副無賴的模樣?
翌日三十,公主府早早就忙了起來。
今日無需早朝,霍餘尚在府中,但陳媛自醒來就未見到人,心中頓時猜到人在躲着自己,洗漱時,盼秋不由得道:
“瞧公主将霍大人吓的。”
陳媛輕嗤:“掩耳盜鈴。”
人在她公主府,只不見她,就真的萬事大吉了?
還不是她懶得和他計較。
昨夜中長安城當真落了一幕雪,今晨起身時,盼秋一推開楹窗,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白皚皚,府中的人知曉公主愛看雪,掃雪時只掃出一條可供人行走的路。
所以陳媛今日醒來時,心情格外好,她仍舊一身紅衫,外間披了昨日聖上剛賞賜下來的狐絨大氅,帷帽帶上後,一臉巴掌大的臉頰遮掩在邊沿的絨毛中。
她似又抽條了些,身段愈發玲珑有致,那一截細腰堪堪一握,盼秋替她束上腰帶時,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陳媛稍覺癢,惱她:
“沒規矩。”
盼秋癟唇:“人皆道楊柳細腰,奴婢可終于親眼瞧見了。”
今日盼秋替她戴上一對玉镯,羊脂玉配上白皙的手腕,說不出的好看,單看一眼,就讓人恨不得捧在手心把玩。
盼秋時而慶幸,公主生得如此樣貌,幸得生在皇家,才得以庇佑。
若是尋常百姓家,可未必護得了自身周全,盼秋從不小看這世間人的惡意和對美好事物的摧殘。
盼秋日日伺候陳媛,都深覺驚豔,何況是旁人?
霍餘在馬車前等待公主,陳媛被人扶着出來時候,霍餘稍驚豔地一怔,過去幾月陳媛衣食雖不差,但絕不如在公主府時。
如今她換上新時的冬裝,襦裙襖夾,她就俏生生地站在那裏,成了白雪皚皚中唯一的色彩,身後點綴的府中繁榮都只成了背景。
她一動,就似從畫卷中剛走出來,斜眸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怎不繼續躲着我了?”
霍餘的小心思被發現,卻不覺得窘迫,他面不改色地伸手扶陳媛上車。
昨日的氣一夜過去自是消了,陳媛沒有拒絕,将手遞給他,霍餘輕抿出一抹幅度,陳媛瞧見,不由得怔了下,常冷着臉的人乍然笑起來,覺得稀罕。
陳媛多看了眼,才上了馬車,霍餘格外自然地跟了上來。
陳媛觑了他眼,知曉他真的不在乎那些閑言碎語,也懶得多管他,馬車一路行至皇宮,陳媛怕他進宮後,仍舊要跟着自己,不得不提前和他說:
“進宮後,我會先去給嫂嫂請安。”
說話時,陳媛很別扭,她何時需要和旁人交代自己的行程。
但霍餘接受良好,他甚至問:“公主去多久,快午宴時,可要我去接公主?”
陳媛噎住,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哪怕宮中設宴,後宮可讓外男進入,但僅限景色處罷了,那些後妃居住的地方,外男是不可靠近的。
而陳媛轉念一想,巡視後宮的禁軍就是他安排的,換句話,他還真的可以随時進後宮,而且,合情合理。
陳媛眯眸盯向他,霍餘不明所以:“公主怎麽了?”
倏然,陳媛半傾了身子,聲音似輕涼卻含着不明意味:
“你常入後宮,可有覺得後宮哪位妃嫔生得最好?”
她忽然靠近,霍餘怕她摔着,伸手攬在她腰間,半扶着她,但手一搭上去,他才發覺今日公主穿得并非寬松長裙,細細的一截腰握在手掌,他心跳不自覺加快了些許。
半晌,他才似聽清公主的話,未去想話中深意,因他知曉公主小氣的心思,絕不許旁人碰她皇兄一分一毫的東西,霍餘很認真地說:
“娴妃。”
陳媛動作一頓,半晌,她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倒真不要臉。”
娴妃和霍餘同胞生,是他嫡親的姐姐,二人容貌相似,說娴妃生得最好,豈不也是在誇他自己?
霍餘無聲地抗拒這句話,他并不心虛,甚至覺得的确他生得最好。
至少公主身邊出現的人中,當真無一人生得比他要好,若非恰好撞上公主的喜好,單論陸含清,憑甚和他作比較?
陳媛和霍餘一同下馬車,落入皇宮前無數人的眼中,尤其是霍夫人,自白若卿一事後,白府曾來過信,哪怕前因後果擺在那裏,但得知動手的的人是霍餘時,皆沉默下來。
最後一封來信,只草草幾個字罷了。
兄長的無言,在霍夫人心上似割了道口子,偏生這段時間,霍餘陪同長公主游玩,剛回長安就是年宴,霍夫人至今才見到霍餘。
陳媛遙遙觑見了霍夫人,霍夫人輕擰着眉,陳媛并未因霍餘而放低姿态,只簡單地瞥過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白若卿是國公府和長公主之間的隔閡,換句話說,是霍夫人和陳媛之間的隔閡,但對于霍夫人的心情,陳媛并不在乎。
她是當朝長公主,未因白若卿遷怒霍夫人,她就該感恩戴德,若心懷怨恨,不過自讨苦吃。
陳媛冷觑了眼霍餘:“別跟着我。”
心情被霍夫人破壞了一分,就不自覺透了一絲在語氣中,冷飕飕地剜人疼。
霍餘不解,但陳媛已經轉身進宮,他只能看見公主腰肢挺直的背影。
不待他想清楚公主最後一句的惱聲,霍夫人已經走到了跟前,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人人皆說養兒有了媳婦就忘了娘,可你如今還未娶妻,就連家都不沾,眼中也怕是早就沒了你娘親。”
終究顧及臉面,這句話聲音壓得很低,但話中的怨氣卻一分都不少。
霍餘擰眉:“南下是聖上的旨意。”
聽出他話中反駁,霍夫人這些日子心中受的折磨都翻湧出來:
“你身為殿前太尉,難道職責就是為陪一女子游玩?!”
若說前一句話,霍餘尚未覺得不對,這句話,他還有什麽不懂,娘這是在對公主不滿。
霍餘擡頭,只淡淡地說了句:
“娘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她口的女子是當朝長公主,莫說殿前太尉陪玩,哪怕聖上也因公主情緒不佳,而曾聖駕南巡過。
霍夫人早知霍餘對長公主情根深種,可卻不知,在霍餘這裏,竟連旁人說都說不得長公主一句了。
哪怕這個旁人是他娘親。
霍夫人壓下心中情緒,帶着霍餘到了一處人少之地:“你舅舅來信,道若卿是你親自裁決,那可是你親表妹,哪怕犯了錯,你為何要親自動手?!”
即使她壓低了聲音,話中的怨澀依舊洶湧而出。
霍夫人這些日子難捱得緊:
“你這一動手,讓我和你舅舅、舅母日後可如何相處?”
那是她親哥親嫂,感情甚篤,如今因霍餘的舉動,大有不再來往的跡象,霍夫人心中如何不難受?
霍餘知她難受,可他眼中情緒仍舊一點點冷下來:
“我曾讓娘将她送回江南,可娘親未聽。”
“娘親有一點說錯了,若非因娘親的緣故,你以為刺殺皇室意圖叛國這等罪名,白家當真可以逃脫?”
他甚至連句舅舅都不願叫,白若卿犯下罪行時,未曾替白家日後如何同國公府相處考慮,反倒想讓他有所顧忌?
白若卿敢如此行事,何不是仗着霍夫人對白府和她的心軟。
霍餘他冷聲道:
“白家若覺得我行事冷情,那我可請聖上秉公處理。”
霍夫人聽得心都在抖,她聽霍餘似要趕盡殺絕的話,控不住情緒,失态厲聲:“霍餘!”
但當她擡頭對上霍餘視線時,她從未覺得有一刻這麽冷過,仿佛從骨子中都透着股涼意。
霍餘眼中只餘厭惡。
“娘會覺得怨恨,是因覺得我和公主親近,就對公主失了敬畏之心。”
“可娘覺得對于公主來說,我當是什麽?”
“我所想,本就艱難,絕不允許任何人成為阻礙。”
霍夫人顫聲:“若我不同意呢?”
霍餘擡眸,和霍夫人對視,聲音很平靜:
“在娘心中,白家比兒子重要,而兒子心中,自也有比父母家族重要的妄念,父母恩情不敢忘,但此事之上——無人例外。”
作者有話說:
霍夫人:媳婦重要,我重要?
霍餘:白家重要,兒子重要?
【小霍委屈,我還在面試中,就不要拖後腿了】
今天斷網了,搞網絡晚了一會兒
這章将近四千字啦,晚上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