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國公府,南苑的一個小院子中。
白若卿剛陪霍夫人說話回來,此時正低頭縫制着一枚荷包,她向來心靈手巧,饒只是一枚小荷包也精致萬分。
姶桐快步走進來,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嘶——”
白若卿疼得倒吸了口冷氣,她低頭一看,細針不慎紮到手指,指尖上很快冒出一滴血滴。
她盯着那滴血看了很久,半晌,才将指尖含進口中,只這一個動作,就似西子捧心般嬌嬌柔柔的,惹人憐惜。
姶桐心疼:“姑娘何必呢!”
她和姑娘住進國公府一月有餘,可至今就在府中見過表少爺兩面,剛來府中時,霍夫人還有打算撮合姑娘和表少爺,但如今,卻是連提都不提一句。
而表少爺一心都在長公主身上,根本不曾将目光放在姑娘身上。
江南想要追求姑娘的青年才俊幾乎要将府中的門檻踏破,姑娘何必來長安受這份委屈?!
白若卿溫柔地将指尖上鮮血擦盡,語氣卻沒有一絲情緒:
“他們怎麽能和表哥相比?”
只在江南時,白若卿曾覺得嫁給知府家的公子,是最好的去處,所以,她一直以來和知府公子頗為親近,但後來先帝南巡,白若卿親眼所見,讓白氏畢恭畢敬對待的知府大人向長安來人谄媚屈膝。
那剎那間,白若卿頓時知曉,她往日眼中尊貴無比的知府不過如此。
若她只想在江南,知府的确是個好選擇,可白若卿那日回去後,卻一腦子皆是知府大人謙恭的場景,念念不忘,近乎成了執念。
她想要進長安,進這個權勢傾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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姶桐堪堪啞聲,沉默地尋來膏藥給姑娘塗抹上,才問:“表少爺顯然很少回府,若姑娘一直待在國公府,恐怕根本不能和表少爺遇上。”
可她們對這長安人生地不熟,即使有心籌謀,也無力施計。
白若卿捏緊了針線,倏然,她擡眸清淺地說:
“你去大理寺卿府替我遞個信。”
她來長安後,只和一名貴女有所交集,那就是大理寺寺卿之女柳如棠,萬壽節上,她不慎撞到柳如棠,差點陷她于不義之地。
事後她稍有愧疚,安慰了柳如棠幾句,沒想到柳如棠竟上了心,念及她剛到長安,之前還邀請她出去游玩過。
姶桐微有不解。
白若卿眼睑在臉上打下些許陰影,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聽見她軟糯道:
“就說明日我請她明安橋游玩。”
明安橋處常有河燈,不論白日夜間都甚美,剛進府沒多久,白若卿曾聽霍夫人無意中提起一句,霍夫人語氣中含着淡淡的驕傲——若論長安美景,這明安橋必是之一,聖上欽賜于你表哥的府邸就在那附近。
姶桐匆匆而去,等她離開後,用過午膳,白若卿才去了霍夫人的餘清堂。
往常白若卿只會在早上來陪她說話,霍夫人稍有些意外:
“怎麽了?”
白若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頭,她軟乎乎地說:“前些日子柳姑娘曾請我出府游玩過,所以,我想着明日也請柳姑娘出來一趟。”
她絞着手帕,顯然有些緊張。
讓霍夫人心疼得厲害,當即點頭答應:“你來長安就一直待在府中,如今得了一個好友,的确應該常走動,我讓管家給你支些銀錢,若遇見喜歡的首飾記在國公府賬上即可。”
白若卿倏然擡眸,欣喜得眸子灼亮,她伏在霍夫人肩上,臉頰輕蹭:“謝謝姑母。”
霍夫人的一雙兒女皆自有成算,很少會像白若卿這般撒嬌,當即霍夫人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翌日,白若卿帶着姶桐出府時,恰好路過游廊,她往池塘中一瞥,待看見金魚浮水時,她一頓,遂後依依軟軟地勾起一抹笑。
若當真如她所猜想,那看來就連老天爺都在幫她。
*********
陳媛辰時才起身,她不緊不慢地收拾完,還用了個早膳,才帶着人浩浩蕩蕩地出府。
朱雀湖。
陳媛當真覺得十分巧合。
那日陸含清要進長安時,她還特意來朱雀湖這裏守着他,結果沒有等到陸含清,反而等來霍餘,讓她好好的心情毀了大半。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和陸含清最終還是會在這裏見上一面。
陳媛今日穿了身铷藍色雲織錦緞長裙,裙擺甚長近乎拖地,明豔絕美,但這種長裙落在室外,衣擺染髒,頂多只能穿上一次,絕對可堪奢侈浪費幾字。
她随意攏着青絲,其中的懶散慵情,頓時勝過旁人精心裝扮,陳媛拎着裙擺下了馬車,陸含清正在畫舫上,遙遙對望間,陸含清下了畫舫,親自過來迎接她。
遙遙看去,兩人成行,就似一副濃郁的風景畫般。
待上了畫舫,陳媛才發現,今日陸含清只宴請了她一人,畫舫中擺着案桌和軟榻,中間隔着玉屏,擺放着長琴,中間一片空地顯然是留作舞蹈所用。
陳媛坐到主位軟榻上,輕捧住臉頰,似笑非笑:
“含清才來長安月餘,竟也學會了附庸風雅這一套。”
說不出是責怪還是誇贊,不清不楚地一句話,偏生前面加了句親昵的稱呼,頓時讓畫舫中的氣氛似含了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陸含清垂眸輕笑,他倒了杯酒水,親自遞給陳媛,透着分讨饒:“我特意尋人打聽了公主往日的喜好,才在這朱雀湖上設宴,可千萬不要弄巧成拙。”
陳媛接過酒杯,她嘗了一口,是青梅釀的果酒,酸軟甜甜的卻不刺激。
明明不懷好意,陸含清卻又很好地照顧了她,這種無聲且細致的溫柔,格外叫人心動。
陳媛也難免覺得口中的果酒格外香甜些,半晌,她才擡眸:
“含清這個時候宴請我,總不會只是讓我來喝酒吧?”
“我剛進長安時,多虧公主照顧,才能很快适應下來,這次請公主出來,就是為了答謝公主。”
伶人正在彈曲,琴聲繞梁不絕,陳媛若有似無地輕挑了挑眉,她忽然湊近了些,一張似芙蓉映面的臉龐倏然在陸含清眼中放大。
忽如其來地視覺沖擊,讓陸含清呼吸不可控制地停滞了一瞬。
昨日慶安的話許是皆有不對,但有一點,誰都不可否認,陳媛當真生得很好看,朱唇皓齒,燦若芙蕖,哪怕她一無所有,只憑這張臉,恐都會引起世間男子争奪。
而且,她明顯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并肆無忌憚地使用。
陸含清眸色不動聲色地暗了暗,他若無其事地垂眸,聽見眼前女子期待地問他:
“那含清要怎麽答謝我?”
不等陸含清說話,她就似透了些許失望:“總不會只有這些酒水吧?”
女子眸子灼亮,在說完這句話後,剎那間稍有些黯淡下去,令人覺得拒絕她的要求就是罪不可恕一樣。
饒是陸含清,也不由得将原先準備的說辭咽了下去。
很明顯,陳媛不會和旁的女子一般矜持,她所有的付出皆是為了有所回報,而一旦回報和她設想的不同,她就會毫不掩飾地露出失望。
陸含清頓了頓,摸不透陳媛的心思,只将問題抛了回去:
“公主想要我怎麽報答?”
話音甫落,陳媛倏然坐了回去,狀若嬌氣不滿地輕哼了聲:“含清可真無誠意,說是答謝卻連謝禮都未備好。”
說罷,陳媛就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去看伶人作舞,不欲再搭理陸含清的模樣。
陸含清啞聲,他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扳指。
當真難纏。
他忽然有些體會到霍餘的感受,陳媛身份高不可攀,平常女子歡喜的東西甚至都入不了她的眼,想讨她的歡心,談何容易?
就在陸含清思索如何回答時,畫舫外間傳來些許動靜,陳媛掀開輕紗去看。
今日的朱雀湖似乎格外熱鬧,湖上坐落着不少畫舫,就陳媛四周都臨近兩艘,清風拂過,對面的畫舫輕紗被吹揚起,待看清對面坐的人,一縷銀絲垂落在肩上,陳媛稍有些失神。
沈柏塵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倏然轉過頭,兩人視線在空中對上,沈柏塵一頓,有些驚訝。
陳媛若有似無地輕挑了下眉梢,下一刻,耳邊傳來陸含清的聲音,她不緊不慢地放下輕紗垂幔。
陸含清觑了眼垂幔,眼神稍閃,他有些好奇:
“公主可是遇見認識的人了?”
陳媛糾結了下,然後搖頭:“當不得認識。”
她和沈柏塵不過一面之緣,自然算不上認識二字。
對面的畫舫,沈柏塵坐于下位,面前是戶部尚書的嫡女劉芊妤,今日一行,乃是劉芊妤設宴,明面上的目的就是購買茶葉,但實際上的原因,只看劉芊妤停頓在他臉上的視線,沈柏塵就不願深究。
沈柏塵低垂下眼眸,尚書嫡女還在不停說話,可沈柏塵卻并未聽得進去,腦海中印上那一雙眸子,似平淡如水,又似暗藏旖旎,沈柏塵忽然抿緊稍澀的唇瓣,覺得有些悶熱,他伸手搭在密不透風的披風繩帶上。
劉芊妤驚訝:“沈公子?”
沈柏塵一頓,堪堪回神,長公主平日行事作風多有不堪,如今身在畫舫這種尋歡作樂的場所,也不知是在作甚,适才渾身的悶熱漸漸涼下來,沈柏塵眸中清明,他擡眸似不适地輕咳了聲:
“抱歉,适才有些悶熱。”
沈柏塵一直冷清疏離,忽然有了情緒波動,劉芊妤只覺臉頰微紅,她搖了搖頭:“無妨。”
但接下來,沈柏塵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劉芊妤有所察覺,只當他是身子不适,昳麗驚豔的五官染上慘白,人皆有愛美之心,劉芊妤不由得生了絲憐惜。
陳媛可不知有人因她失态,就算知曉,也不會當回事。
又非活在話本中,初見就能牽扯人心腸,大多是因心中有所算計,而不會是一見傾心。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剎那間砸在湖面上,遠遠望去,煙雨朦胧中,綠湖上坐落幾艘畫舫,似一幅青煙墨畫。
可惜,在畫舫中人卻欣賞不到這番美景,雨滴噼裏啪啦地砸在畫舫上,擾了柔和曼妙的琴聲,輕紗垂幔盡數被打濕,讓其中的人頓時失去了閑情雅致。
一落雨,天就不得涼了些許。
陳媛攏了攏衣襟,陸含清順着她的視線落在湖面上,不由得苦笑:“天公不作美,看來今日注定要讓公主敗興而歸了。”
這種鬼天氣,陳媛才不會繼續留在畫舫上,落雨時,她很少會在外面。
那日和陸含清去淨明寺,也是剛落雨,陳媛猶豫一下都沒有,就直接選擇打道回府,今日同樣如此,陳媛近乎是敷衍地安慰了一句:
“含清也不可能未雨綢缪。”
陸含清還想說什麽,陳媛就打斷了他,吩咐盼秋:“讓船夫靠岸。”
今日宴會,陸含清準備了三日,不論地點還是案桌上的糕點酒水,都是陸含清特意打聽了陳媛的喜好才安排的,甚至今日的伶人,也是陸含清特意派人去請的。
結果一場雨,就讓這次宴會草草結束。
陸含清甚至沒有任何挽留的借口,待陳媛起身出了畫舫,陸含清耷拉下眸眼,眼睑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只是他眉眼間一直含着的輕笑終于寡淡了些許。
不消須臾,畫舫終于靠岸,陸含清低眸站在一旁,似是情緒有些不佳。
陳媛觑了他一眼,知曉要繼續和他虛與委蛇,她頓了頓,輕聲說:
“改日我在訴風樓——”
話音未盡,陳媛餘光忽然觑見一道身影,她頓時怔住,原本要說的話皆堵在喉間。
岸上,霍餘撐着一把油紙傘,靜靜地站在那裏。
誰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但他肩膀上被雨水打濕了一片,原本的山青色格外暗沉。
陸含清見她怔住,不由得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待看清霍餘時,陸含清忽然眯了眯眸子。
他收回視線,擡眸不解地看向陳媛,詢問:
“公主?”
陳媛堪堪回神,但視線依舊落在霍餘濕透的肩膀上,有些煩躁地說:“沒什麽,雨勢漸大,含清早些回府。”
陸含清眼神微閃,他當然看得出,霍餘一出現,陳媛的心思就已經全然不在他身上。
所以,等陳媛拎着裙擺走下畫舫時,他停在了原處,沒有讨嫌地跟上去。
陳媛根本沒有打傘,也沒有管身後盼秋她們的驚呼,怒不可遏走到霍餘跟前,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生氣,可當她走到霍餘跟前時,她幾乎控制不住音量:
“你的腿不想要了嘛?!”
太醫說了他近幾日最好靜養!
他昨日才跪了一夜,早上甚至連路都走不了,現在又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他真當他的身子是鐵打的不成?!
霍餘怔住,他眸中茫然地看向陳媛。
他以為陳媛過來,是煩惱他又恬不知恥地跟着她。
卻沒想到,陳媛氣的居然是他不顧惜自己的腿。
等霍餘回過神來,他不由得有些無措,只下意識地将油紙傘朝陳媛傾斜,動了動嘴唇,可他心緒太亂,愣是一句替自己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他近乎是手忙腳亂地替陳媛打好傘,才不知所措地對上陳媛視線,堪堪啞聲:
“公主……”
陳媛自幼出生尊貴,和幾位皇兄不同,先帝膝下幾乎沒有公主,陳媛五歲時,她唯一的皇姐遠離大津前往南诏和親,那一年,皇姐尚未及笄,才不過十三歲。
陳媛七歲那年,先帝派兵南诏,皇姐在南诏皇城自刎而亡,自此,大津朝只有一位公主。
她如何受寵?九歲那年,道一句月亮甚遠,先帝就為她打造了一座摘星樓。
陳儋登基,将兩座王府相并,賜給她作為公主府,領地是大津朝除了皇城外最富裕的梧州城!
為展現兄友弟恭,哪怕當時最得勢的皇子對她都不會大聲說一句話。
所以,陳媛見慣了對她百般讨好的人。
任何人都不會輕視權貴,其餘女子做了再多,可能都抵不上她莞爾一笑,所以,哪怕明知霍餘喜歡她,其實陳媛并沒有很多感觸。
直到現在,在看見霍餘不知所措地将傘向她傾斜時,陳媛才恍然意識到,霍餘許是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陳媛也說不明白。
她聽見霍餘和她解釋:“我不是要跟着公主,公主向來不愛帶傘,我怕公主會淋濕,才會跟過來。”
霍餘已經足夠克制。
他明知今日是陸含清宴請陳媛,卻按捺住不讓自己跟過來。
直到梓銘和他說,外間落雨了,霍餘才豁然起身。
哪怕後來,霍餘當真生了一分可以打擾陳媛和陸含清的欣喜和慶幸,但至少那時,霍餘當真只是為了給陳媛送傘。
陳媛根本不理他,讓盼秋将馬車駕過來,待上了馬車,她才掀起提花簾,冷下臉:
“等我請你?”
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埋下頭根本不敢說話。
同樣的,霍餘也不敢。
陳媛早就忘了還停留在畫舫上的陸含清,人上了馬車,陳媛瞥了眼霍餘濕漉漉的衣裳,厭煩地吩咐:
“去太尉府。”
馬車中氣氛凝滞壓抑,陳媛臉上情緒淡淡,無喜也無怒,但霍餘心中一直咯噔。
他太了解陳媛了,不論陳媛如何不高興,只要她還願意展現情緒,就代表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現在的情形才是最糟的。
但……霍餘低垂下眼睑,只要一想到陳媛會如此不高興,只是因為擔心他,霍餘心中又不可控制地升起一抹歡愉。
緊張和欣喜兩種情緒不斷交織,霍餘不由得想,和前世相比,今生的陳媛似乎心軟很多。
許是因為此時的陳媛還尚年幼,遠遠不如前世二者相識時的游刃有餘。
畢竟,待年後二月,陳媛才會及笄。
與此同時的明安橋上,白若卿剛和柳如棠放了一盞河燈,雨點子就落了下來,誰也沒有料到這種情景,即使有婢女護着,不消須臾,兩人也淋濕了身子。
雨勢又急又兇,這個時候趕回府邸,顯然來不及。
白若卿抱着身子瑟瑟發抖,這時,姶桐才忙忙道:
“姑娘,奴婢記得霍夫人說過,表少爺的府邸就在這附近,不然我們去表少爺的府上躲會兒雨吧?”
白若卿輕咬唇瓣,雙手不斷絞着手帕,顯然十分糾結:
“可、會不會打擾到表哥?”
話音甫落,柳如棠就打了個噴嚏,白若卿擔憂地看向她,頓時不再猶豫:“罷了,柳姐姐不能再淋雨了,先到表哥府上吧。”
白若卿出府時,見金魚上浮,就猜到今日許是會有雨,終于等到這個時機,白若卿自然不可能錯過。
故作猶豫,只是不想落下口舌。
但白若卿等了很久,才終于等到今日,難免會露出幾分急切,她顧着說話,卻沒有注意到在她說“柳姐姐不能再淋雨”時,柳如棠不着痕跡瞥了她一眼。
一行人很快到了太尉府,說明身份後,立刻有人進去報信,梓銘跟着出來。
梓銘是見過白若卿,頓時認出了她,他有些驚訝:
“表小姐?這怎麽弄得一身狼狽?”
白若卿渾身濕淋淋的,她稍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低垂眼眸:“雨勢太大,表哥可在府上?不知能否讓我和柳姐姐進去躲會兒雨?”
她可是國公府的表小姐,只是來府中躲下雨,梓銘怎麽敢拒絕?
他忙忙将二人迎進府中,吩咐人備下熱水和炭盆。
*********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太尉府,将要下馬車,霍餘試探着開口:
“公主不用擔心,我的腿無礙。”
聞言,陳媛只扯了扯唇角,倏然,一腳踢在霍餘膝蓋處。
猝不及防,霍餘臉上剎那間就褪盡了血色,疼得悶哼了聲。
陳媛仿若沒聽見,她觑了霍餘一眼,不鹹不淡地輕呵:
“我還以為太尉大人刀槍不入,不會覺得疼呢。”
陳媛就是要讓霍餘疼,下腳時自然不會注意分寸,今日腿上的淤青才被揉開,正是疼的時候,被踢了一腳,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霍餘堪堪啞聲,半晌,他朝陳媛挪近了些許,一伸手,就能碰到陳媛的距離。
陳媛厭煩地擰眉:“離我遠點。”
霍餘當作沒聽見,他輕輕拉住了陳媛的手,兩人皆是一頓,陳媛極淺地皺了下細眉,她掙紮了下,沒掙脫開。
陳媛氣笑了,誰給霍餘的膽子?
她剛欲開口叱責,霍餘就說話了,低軟着聲線:
“我給公主賠罪,公主消消氣,可好?”
陳媛身子一僵,下一刻,她倏然擡起頭,眼眸中皆是錯愕。
兩人本就靠得十分近,霍餘那話近乎是貼在她耳邊說的,刻意低軟了聲音,就、就仿佛在撒嬌一樣!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陳媛心中呸了句無恥!
什麽渾不吝的手段都敢用!
霍餘沒想到她會忽然看過來,頓時稍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耳根紅得近乎要滴血。
其實前世,陳媛很少為難他,只有在情濃時,她才格外愛看他失态的模樣。
若那時,他軟聲和她說話,她勾在他腰間的腿就會收緊些,所以,哪怕陳媛沒有說過,霍餘也知曉她愛聽他撒嬌。
可不論前世今生,霍餘都很少這樣說話,因為他覺得頗有些難為情。
陳媛若無其事地撫摸了下耳垂,她心中納悶,她以前怎麽不察覺自己耳根子這麽軟?
原本陳媛只打算等到了太尉府,将霍餘扔下就好,可等她和霍餘一起下了馬車,她才有些頭疼地撫額。
霍餘就一句“公主和我一起進府躲會雨吧”,她怎麽就會點頭答應了?
太尉府前,陳媛眯起眸子,狐疑地盯着霍餘。
聽聞苗疆擅長蠱術,只一粒小蟲子,就可以讓人性情大變,其中若為情蠱,可令身中子蠱的人眼中只有對方一人。
莫不是霍餘給她下了蠱,若不然她豈會對霍餘一而再地心軟?
霍餘眼神中透着些許困惑。
他不過一轉身,為何公主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
霍餘滞了滞,不解地試探:“公主為何這樣看我?”
陳媛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問了句:
“你以前可有去過苗疆?”
霍餘搖頭:“苗疆距離長安甚遠,來回需要一月有餘,我公務在身,無聖旨基本不得離開長安。”
霍餘沒有多想,只當陳媛忽然想去苗疆了,他極淺地皺了皺眉,又很快地舒展:
“若公主想去苗疆,待淮南事平,我向皇上請旨卸職,再陪公主前往苗疆。”
前世掌權二十年,今生霍餘對權勢并不熱衷,他所作所為,皆不過是想護陳媛周全。
待淮南事平,只要陳媛願意,他願意卸職,陪她游歷這大好河山。
或者說,這才是他今生所求。
陳媛不知他所想,卻被他口中輕飄飄的卸職二字驚住,她下意識停住腳步,擰眉看向霍餘,只需一眼,陳媛就知曉,霍餘說的是真心話。
陳媛難得有些茫然。
世人竟真有不愛權勢的?
而且,怎麽都在她身邊?她皇兄如此,霍餘依舊如此。
陳媛不知該作何想,她忽然想起,當初她對皇兄抱怨時,皇兄含有深意的那一句“霍卿總不會害你”。
現在想來,恐怕皇兄早就看透了霍餘,怪不得連淮南一事都盡數告知了他。
陳媛回神,不由得些許心虛:
“誰要去苗疆了?”
說完,陳媛就快步走開,生怕霍餘會看出她原本的心思。
陳媛剛來過太尉府,尚記得府中的地形,越過眼前的這個月洞門,再穿過一條長廊,就到了前院。
但陳媛剛踏上游廊,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嬌軟聲,陳媛一怔,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畢竟,上次來太尉府時,這府中連個婢女都不見,又哪來的女子說話聲?
話雖如此,但陳媛輕挑了下眉梢,不緊不慢地觑向霍餘:
“近日府中藏嬌了?”
霍餘稍冷沉下臉,他不喜歡陳媛這樣說,不論是她說話時的語氣,還是單純的就這句話。
前者讓霍餘覺得他無關緊要,不論他做什麽,陳媛都不會在乎。
後者更讓霍餘覺得委屈,怕陳媛誤會,他連婢女都遣回老宅了,豈會在府中藏嬌?
霍餘硬邦邦地說:
“沒有。”
陳媛惱瞪了他一眼:“你和誰學的狗脾氣?”
沒有就沒有,鬧什麽情緒?!
霍餘板平了唇角,悶悶不樂地低垂下眼睑。
然而下一刻,霍餘就完全沒了此時的硬氣,剛穿過長廊,還未進前院,院子中就清楚地傳來女子嬌軟聲,這一次,霍餘也聽得清清楚楚。
陳媛眉眼的情緒稍有些冷淡,除此之外,還餘了些許震驚。
她不覺得自己會看錯人,而且,霍餘這種悶性子,居然也會學旁人藏嬌?
霍餘比她還要茫然和震驚。
剎那間,霍餘來不及多想,就下意識地看向陳媛,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似乎怕她會拂袖離開一樣,忙忙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去找你時,府中還什麽都沒有!”
仿佛生怕說晚了,陳媛就會生氣一樣,霍餘這兩句話說得又快又急,往日平靜的神色終于被打破。
陳媛心中那抹說不清的情緒早就煙消雲散了,甚至生出些許別扭。
她不着痕跡地挺直了脊背,她觑了眼盼秋和盼春,盼春老實,不會看她笑話,但盼秋被她寵得太過,偶爾也會揶揄她兩句。
這場景被盼秋看在眼中,少不得日後拿出來揶揄她!
陳媛一想到此,頓時不自在地扯出衣袖,惱怒地輕瞪了霍餘一眼。
說話就說話,動不動拉扯她作甚?!
落進旁人眼中,成何體統!
陳媛以前認為,她的作風可以稱得上離經叛道,但碰上霍餘後,陳媛真心覺得,她往日還是過于循規蹈矩了些。
似乎聽見動靜,梓銘跑出來,在看見陳媛時,愣了下,才忙忙行禮:
“給公主殿下請安。”
霍餘臉色冷沉:“院中是何人?”
陳媛看似不在意,但在霍餘話問出後,她也若有似無地看向梓銘。
梓銘不明所以,伸手撓了撓頭:
“是表小姐,她和大理寺寺卿府上的姑娘一同在明安橋游玩,結果遭遇大雨,所以到府上來躲雨。”
表小姐?
陳媛稍微眯了眯眸子。
她還記得國公府上的表小姐,畢竟,因為這位表小姐,陳媛頭一次看見霍餘露出委屈的神情。
果然,在聽見表小姐這三個字時,霍餘就冷硬地板平了唇角。
陳媛若有所思,那日萬壽節的疑問就浮現在心底。
白若卿究竟做了什麽?
霍餘為何這麽不喜歡她?
陳媛細想了一下霍餘的态度,才覺得不對。
準确來說,應該是霍餘不喜歡白若卿出現在她的面前。
陳媛和霍餘一同進去,裏面的人可能聽見動靜,一陣腳步聲傳來,女子迎了出來,她今日穿了身糯白的蘇繡長裙,将她襯得嬌軟可人。
但她顯然沒有想到,和霍餘一起回來的還有旁人,一聲“表哥”堪堪喊出聲,臉上表情明顯怔了一下,遂頓,她才回神,忙忙屈膝行禮。
霍餘冷着臉:“府中沒有給你派馬車?”
白若卿扯住手帕,有些局促不安:
“我怕會玩得太久,所以讓馬車先回府了,我是不是打擾到表哥了?”
末了,白若卿幾不可察地朝陳媛看了一眼。
除了對陳媛,霍餘明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
他毫不掩飾想要和白若卿疏離的意思,他垂着眼睑,根本不顧及白若卿女子家的自尊心:
“若無必要,我府中不歡迎任何人。”
剎那間,白若卿臉上就褪盡了血色,她倏然紅了眼眸,低垂下頭,讓人看不清她情緒,她艱難地說:
“我知道了。”
無言的難堪,甚至讓她說不出再多的話。
太尉府不歡迎任何人,那為何陳媛可以一而再地進來?
長公主夜探太尉府一事,在長安城根本不是秘密!
哪怕白若卿心中一直告誡自己,陳媛身份尊貴,一根手指頭都能壓死她,可霍餘這句話,依舊讓白若卿不受控制地看了陳媛一眼。
白若卿想不通,若抛開身份,她究竟哪一點不如陳媛?
陳媛是何許人?
她在宮中待了十幾年,什麽樣的女子她沒見過,和後宮妃嫔相比,白若卿這點掩飾情緒的手段根本算不得高明。
即使白若卿很快收回了視線,陳媛依舊察覺出她眸中的忌憚和抵觸。
陳媛觑了眼白若卿身側攥緊的手帕,若有似無地掀了掀唇角,看來這位表小姐很不想看見她?
她和這位表小姐根本沒有交集,能讓這位表小姐産生這種情緒的,也就只可能因為霍餘了。
陳媛懶洋洋地垂下眼眸,覺得些許無聊。
作者有話說:
霍餘:我府中不歡迎任何人,除了長公主
入v啦,這一章差不多九千字,三章合一噠,謝謝姐妹們繼續支持,愛你們呀~
這章評論可以得紅包,記得二分評論,也不要評論錯章呀!不然拿不到紅包的!
然後有個抽獎,這個純純看手氣了,下周一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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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欲貪歡》專欄可收藏
簡介:
一朝驚變,原工部侍郎府,只剩下孤兒寡母三人
娘親卧病,小弟年幼
江玉瓊身為府中長女,不得不擔起重任
可不僅族中旁支虎視眈眈
連以往感情甚篤的未婚夫,也将她拒之門外
一時之間,侍郎府四面楚歌
江玉瓊這朵嬌貴花也人人可欺
就在舉步艱難時,閨中好友給她送了請帖,請她府上一聚
然而在赴約之後,江玉瓊只見到了她往日避恐不及的少年首輔
慢條斯理地站在臺階之上
似乎等了她許久
小劇場:
燭光昏暖的房間,女子被迫躺在榻上,咬緊唇瓣,眸光潋滟
門外傳來好友尋聲
她緊張得後背繃直,慌亂無措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她香肩,俯身而上,聲音低沉緩慢:
“你若聽話,與那人解了婚約,侍郎一府,我皆護之。”
末了之時,他背着旁人,與她耳鬓厮磨,餍足而又不疾不徐:
“下次來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