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之後發生的大多事謝風晚再回想起來都有些模糊了。等到她昏昏沉沉睡過一覺再醒來,已經是翌日的下午三點。因為失眠,她鮮少擁有這樣令人餍足的休息。身體像是被修複一般,連帶她第一時間斷了片。
直到打開微博,定時發布的退圈微博仍在熱搜榜上留有餘波,連帶高高挂起的,是有關裴矜意退出《明日之星》錄制,與另一知名綜藝的話題。
記憶回籠,謝風晚安靜地點開後者。內容為行內人員爆料她不講信譽、說放鴿子就放、剛開始拍攝便解約,十分離譜。熱搜不是對家作祟、也不是已經走完解約流程拍攝完畢的綜藝,純粹只是連帶昨夜有關她話題狂歡而一并被挖掘。
看了許久網絡輿論,謝風晚退出微博。桌面壁紙仍是貓,她眼見心煩地換回默認,卻又因為不習慣頓了許久。半晌,她才點開微信。
與裴矜意的對話框被她設為置頂,最後一條消息停留于昨天。
-到了。
-加油。
在是否删除對話框提示顯現十秒後,謝風晚只取消置頂。因為不斷刷新的群聊,很快,這一對話便沉入底部,一如兩人如今的關系。
謝風晚翻了翻,有《池魚》劇組認識藝人或多或少的安慰,也有《明日之星》選手的祝福。那位被她讓出晉級位的姑娘也為她發來了長篇小作文,在結尾祝她平安健康,萬事順遂。
她回了謝謝,便沒了回音。
林清秋則沒與她提及相關事件,只說讓她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她與公司已經在走解約流程,對方也早在她決定不再當藝人時便已不再是她的經紀人,可關心卻是實打實的,謝風晚很感激。
對方回複[不客氣]表情包時,謝風晚正因秦渝迷茫的一句‘裴矜意也要解約?’而陷入同等的情緒。不可控的,她想起女人先前說那句[最後一次]的姿态,一時間只覺裴矜意實在花言巧語太多,多到她有些看不清眼前光景,只盲目地跳入陷阱,并在最後一個陷阱前想與對方一起離開。
可當她回身尋找對方時,看見的,卻是引導她的人正站在高處,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言漠然嘲諷她。
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諷刺。
即使理智在不斷循環告訴她,事情擁有隐情、裴矜意本意并非如此、她處理事情的方式過于極端,或許也需要和緩。
……但那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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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風晚點開相冊,微博分類裏大多都是裴矜意的照片。劇照、生活照、路透、粉絲偶遇,或模糊,或清晰,大多都是自超話保存的。她每張都因為粉絲控評看過很多次,可那很多次裏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
她試圖學習裴矜意昨天目視自己的神色,冷淡漠然中帶着些許自我編造惡毒地看那照片裏的女人,得到的結果卻是愈發柔和的視線。
謝風晚根本舍不得。
但越是舍不得,她便又覺受到重創。此時此刻,無論裴矜意是否有她腦補壞心思都不重要了。謝風晚只覺需要再睡一覺,最好一覺睡死,時間跳躍到未來某個節點,像她重生前那樣,明明只過了幾天,再一睜眼卻又已經到了謝年身體裏。
這樣想了幾秒,謝風晚又覺得這樣太自私了。
她靠在沙發邊,盯着吊燈,想:活着其實還挺好的。
至少在她有印象的那幾天,世界大多時間是黑的。
但在翻看短信時,謝風晚又想,可能是她沒死透。沒見到地府,才會大言不慚地産生‘就這?’的想法。
是她有罪。
99+短信,除去各大平臺推送廣告外,大多都是謝志遠昨夜發來的。
謝風晚不清楚對方是怎樣得知自己手機號,只又在日程上加了換手機號的行程,随意翻了翻。對方想表達的很簡單,即為事情不是她了解到的那樣片面,他想和她好好聊聊。
換做以前,謝風晚大概率會同對方隔空掰扯一通,大致推測。但家暴的事實已經板上釘釘,成為鐵證,她也并沒有興趣了解觸碰道德底線後的隐情。
被逼迫從不是進行一段名存實亡婚姻的理由,自己畏懼改變才是。
将謝志遠拉黑并删除消息後,謝風晚又往下翻了翻,想看看能越過推廣那一欄還存在‘主要’的真人廣告都是些什麽妖魔鬼怪——
-【招收游戲托】恭喜您2102賬號……
這條廣告是幾天前發的,還新鮮。着實沒想明白自己是在什麽游戲托聚集的地方交流被獲取信息的謝風晚思考了半晌,才又察覺出不對。
2102……?
依照她不算多的閱讀廣告經驗,類似推送大概率會發送四位尾號。
……但她此時使用的手機號尾號并非2102。
正當謝風晚茫然于這是否是小愛豆另一個她不清楚平臺的ID時,指尖不自覺點開下一條只顯示‘謝小姐’三字、發送于三天前的短信。
-謝小姐,最近還好嗎?您未曾複診時間已超出我與你約定期限,收到短信後請于三天內回複或撥通我的電話,超過約定時間我會報警,感謝您的配合。
謝風晚瞳孔一縮。
窗外風聲四起,樹枝搖擺。
下雨了。
“我猜過你會後悔,但沒想到這麽快。”
與此同時,榕城,銀虹娛樂,七樓。
會議室內,楊然看了眼盯着窗外雨、明顯有些恍惚的裴矜意,一翻手邊的解約合同,問:“值嗎?”
裴矜意回了神,視線略過紙張:“還好。”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楊然說。
“謝總也這樣跟我說過。”裴矜意道。
楊然盯着她,倏然笑了:“那你聽了嗎?”
“沒有。”
因為對方這句話之後便是告訴她娛樂圈有多險惡,為她簡略說了幾句所見所聞,并着重強調那位‘總裁’表舅是個什麽樣的人-渣。
如若裴矜意聽了,當下也不會坐在楊然身前,聽她說這番話。
楊然似乎是聽進去了,一時間沒有說話。
天色昏昏沉沉,連帶未開燈的室內都略有混沌。直到一抹橘光擦開夜色,楊然叼着煙,長吐一口霧,看裴矜意:“說起來,你還沒跟我說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需要我猜猜嗎?”她笑着說。
裴矜意給了個請便的答複,楊然便道:“都記起來了吧,以前的。”
女人抿了口熱茶,視線是許久未見的銳利。在楊然前的她總是有些過于柔和,緣由歸結便是因為知曉謝風晚與她聯系緊密。
楊然抖了抖煙灰。
“先跟你道個歉,我或多或少騙了你。”她并不畏懼于承認自己的錯誤,極為坦然,“但也只限于欺騙你這個行為,我并不認為隐瞞這件事對你而言是錯的。”
“你自己早就知道吧。”楊然說,“很久以前,你的心理就有問題了。”
“……我并不認為這和你要猜測的事情相關。”
楊然沒理她冷淡的态度,只繼續道:“我最近又想了想,謝總對你好歸好,卻也沒好到讓你為她死的地步。沒猜錯的話,以前你們就認識了吧。”
“你從頭到尾都是帶着目的接近她的。”楊然看她,“你知道自己有病,所以自卑地不敢告訴她你和她的過去。或者說,是你眼裏的你們的過去。”
裴矜意睫羽微顫,沒說話,但握着茶杯的手卻在恍然間愈發用力。
青筋凸起,楊然道:“你急了。”
“所以呢?”裴矜意略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一夜沒睡,每每閉眼,有關近段時間的記憶都會如洪水般沖入她腦海,讓她在恍神中想起謝年。流淚的、笑的。當下與過去重疊,想關心與憎惡兩種情緒交織翻湧,讓她只能睜着眼,看那些好或不好的網友言論。
“我做錯了嗎?”裴矜意問,“我只是喜歡她而已。”
這是裴矜意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在楊然眼前爆發,但即便她已經控制不住的指尖發抖,面上卻還因為長時間的表情管理而繃的很緊。
楊然想起對方以往最崩潰時也不過自己将自己鎖在房間、不發一言,再看看眼前女人,她略一停頓,說:“那謝年又做錯了什麽?”
“錯的是我。”裴矜意說。
“那你做的又是什麽?”楊然說,“你讓謝年和你演同性題材,戲裏戲外做出親密舉動誤導網友,讓她再被粉絲追着罵。好不容易在粉絲眼裏獨立錄起綜藝,你又摻了一腳,并在她退出之後跟着退出。”
“你喜歡她。”楊然起身,睥睨着她,“只是你不敢承認而已。”
極淡的尼古丁彌漫室內,雨點輕敲着窗,裴矜意便在這沉寂中吐出一口濁氣。她拿起筆,在解約合同上簽過字,起身準備離開,與楊然擦肩而過,直到門開了半條縫,一直到盯着她背影的楊然眼底閃過一抹無奈,将煙蒂丢入垃圾桶,這才開了口。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說,“承認自己從頭到尾喜歡的只是同一個人,并不是難事。”
女人按着門的手松了,一聲響,門合上了。
“個人想法,僅供參考了。”楊然拿起合同,留下一句“不信親自去問不就行了?”,便飄飄然離開會議室。窗外的雨愈發大了起來,裴矜意瞥了眼桌上對方留下的煙與打火機,随意一按。
火光在白霧中跳躍,裴矜意盯了一會散去的霧,直到煙灰掉落讓她感覺到燙,才複又将它滅了。
像嗎?她看着鎖屏。早在多月前,壁紙便被換成了對方一公直拍的精修。
長裙,很溫柔。可越是越溫柔,便越與‘以前的’謝年不同。
但那又怎麽樣呢。裴矜意想,就算不像,一切也已經被她弄糟了。
某種程度上,楊然評價她評價的很對。自卑、膽怯,還有她未直言卻充斥字裏行間的——
自私。
謝風晚撥去電話時,還有些膽怯于對方已經報警、只等警察上門查-水表。好在,似乎是小愛豆本身擁有‘前車之鑒’,對方并沒有那樣草率,只是接到電話聽出她聲音時還有些意外,在一瞬間放緩了聲音,如同對待病人一般溫和道:“是謝小姐嗎?”
“是我。”謝風晚猶豫着,還是應了。對方大概率是小愛豆入院治療時的醫生,約定過電話回訪——盡管那大概率對真正想死的人無甚作用,但卻也是另一種負責。
精神病的診斷需通過儀器與專業測試,正常也一樣。謝風晚并沒有通過電話使對方信任自己變好的想法,更因害怕露出什麽破綻,在對方許多問題下都有些含糊。
直到進行到‘最近怎麽樣’看似随意實則飽含試探的問題,謝風晚才沒再打馬虎眼敷衍對待。如若抛去昨天的記憶,一切當然都是好的。但若是加上昨天……
謝風晚決定還是報喜不報憂,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她聽見電話那邊有人叫她江醫生,似乎是要處理一些突發事故,電話被先擱置,卻沒挂。
沒來由的,謝風晚想起那條推送提示的2102,猶豫着,還是在對方處理完事務、氣息明顯不太平穩準備挂電話時,委婉問對方為什麽一開始沒認出來她。
江醫生明顯一頓。
“你不是換號碼了嗎?”她有些無奈,“我這是私人號,以為是被洩露才有些警惕。”
似乎是以為她會因為這件事産生心理波動,對方又着重誇了幾句謝風晚,似乎是處理一趟事物路上還查了查她的最近。對于謝風晚明顯不會喜歡的謝志遠話題,女人一概不言語。
江醫生很會誇人,字句裏還帶着明顯的真誠,幾句下來,謝風晚便有些頂不住。看粉絲彩虹屁與被當面誇是全然不同的兩種體驗,她連聲感謝過對方,又在極短的沉寂中,問了對方的住址。
顯然,謝年先前與江醫生對接的并不算順利——女人在聽到她詢問的第一瞬間便報了地址,又一連聲為她安排了‘怕你聽不清發了短信’、‘有事随時找我’。
電話被挂斷,謝風晚看着那地址,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
但排在那些更前的,是那句‘你換了號碼’。
當下社會沒有什麽是百度搞不定的。
很快,謝風晚便自三大運營商那得知了如今半停機的卡號,并在垃圾箱內尋找到一條多日前通知的即将停機。她充了話費,再次打開謝年連載平臺。
這回的短信登錄沒有出現偏差,加載的賬號也的确屬于胧月深秋。
謝風晚點開收益一欄,對方多年前的舊書截至如今也仍有不小的收益。數字很長,也很多。存放于平臺後臺,像是一座靜默的高山,沒人靠近、也沒人清楚。
謝風晚又使用這一賬號登錄微信,一個空白的小號出現于眼前。沒有好友,自然也沒有消息,以至于首頁空空蕩蕩,只有登錄助手自動歡迎你再次回到WeChat。
支付寶與微信同樣空寂,但資金流向卻很清晰,某扶貧活動。
她捐了一百萬,一個高額的、足夠偶像謝年買熱搜一舉翻身的數字。
但謝年卻什麽都沒說。像是她活着時,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因為她從不會吐露,所以傾訴欲變成了創作欲,她成為了胧月深秋。在故事裏寫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套入了故事裏。
沒人願意告訴她她在想什麽——
想到這時,謝風晚想起了對方日記裏那位被謝年以‘春日櫻花夏日晚風稱呼的、明媚的像是永遠不會停止旋轉的太陽’女生,遲沅。
或許還是有的吧。
謝風晚這樣想着,将那些錢都提現于對方的賬號裏,在一月到賬後湊了個三十萬的整數,捐給同一項目,在工作人員的來電質詢下确過認,看着再次歸于空蕩的餘額頁面,嘆了口氣。
談什麽感情啊。她給噴壺灌了水,對着前幾天新買的蘭花便是一頓噴,但想象中的枝葉舒展場景卻沒出現,仍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謝風晚翻了翻葉子,感覺不對勁,拍照上論壇問了問,發現是澆水澆太多硬生生澆死了。
頓時,謝風晚更喪了。
她把蘭花哪來的搬回哪,四處看了眼不大卻被她布置的尚算溫馨的房間,突然有種強烈的無措感。
情感來源有謝風晚茫然起未來去向,更有她突然意識到,在裴矜意說出那句不是同道人前,她所有有關未來的描繪都是與對方有關的。
謝風晚盯了會泛藍的桌面壁紙,長久沉默後,唯一的想法只有一點。
她可能也有點病得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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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戴上我的痛苦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