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7章
這幾天,塞希爾遇到了點麻煩,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人,趕都趕不走,就算無視他一整天,他也能圍着你轉一整天。以前,只要他給幾刀白眼,不去搭理,對方自然而然就不會再靠近了,這個叫雅裏的實在太難纏了。他生平就只對手邊這些散發着草腥和泥土味的藥材感興趣,自己都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這人這麽殷勤地圖他什麽呢?塞希爾現在已經三十多了,他和他兄弟跟着納迪夫最少十五年了。
塞希爾擺弄着手邊晾曬的草藥,側頭看正在努力切藥的白了一。白了一這幾天一直給塞希爾打下手,跟着他采藥、背藥、洗藥、切藥、曬藥,他都快成半個制藥專家了。白了一因為額頭被烙了印,頭上一直綁着頭巾,幹活幹得起勁,汗水浸濕頭巾,順着臉頰滴下來。白了一趕緊用胳膊抹一下,免得汗水滴進藥裏,污染了這盆新鮮的藥。
“累了就停下。”塞希爾記錄着手中的藥材,頭也不擡地說道。
“放心,這點力氣還是有的。”白了一感嘆,醫生也是體力活啊。
臨別的時候,塞希爾塞了一個小盒子給他,說了兩個字,“祛疤。”
白了一道了謝趕緊回房間塗塗抹抹,味道挺清新的,感覺涼涼的很舒服。真先進,沒想到這時代也能制出祛疤膏。哎呦我的俊臉啊,可算有救了,效果一定要棒棒噠呦!
白了一忙活了一天,今天也完全沒什麽進展。白了一轉念一想,也不是完全沒有,塞希爾給了自己一罐祛疤膏啊!但是,要繼續下去嗎?白了一心中動搖,當時知道軍醫有可能是內鬼,而他與塞希爾關系很密切的時候心情很激動,便想借機靠近塞希爾。可是欺騙感情這種事太損了,指不定會遭報應的。其實他人也挺不錯的,雖然冷了一點,白了一舉着手中的祛疤膏盯了很久。
還是不要繼續了!白了一這麽想。可惜事與願違,有些事情不是你開始了之後想停下就能随便停下的。
遠在亞述邊境的卡爾仍然對赫梯皇宮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自白了一落水後,卡爾一直派人沿河大肆打撈,不放過任何角落。卡爾也問自己,何必這麽堅持?就算撈到了,也是一句屍體,要屍體做什麽?換一種說話,撈不到的話,是不是表示白了一有可能還活着。然而卡爾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證實後一種可能。
“陛下,撈到一具屍體。”
卡爾立刻上前查看,這是一具被河水泡得腫脹發白的屍體,面部被河床的砂石剮蹭得已經無法辨認。卡爾看了一下肩膀和手腕,沒有箭傷和金镯子,确定這不是白了一時,心中竟然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戰争結束,赫梯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國事需要他去處理,雖然他已經先讓安瓦爾回去,但是哈圖沙什仍然每天都派人來催他回去,卡爾實在受不了官員們的催命鬼符,只好留了部分人繼續,自己先回去。他在路上接收到小王子離世的不幸消息,趕緊快馬加鞭一刻不停地趕回哈圖沙什。這個他生下來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及取,甚至一面都未曾見過的孩子!
回宮的卡爾立刻找人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一切都挽回不了,他回來得來晚了,孩子已經被安葬。
他一度非常自責,為什麽沒有及時趕回來,為什麽一直逗留在亞述,也許在他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他的孩子現在會在他的臂彎裏伸胳膊蹬腿打瞌睡。知道孩子降生時,他真的很開心,他曾經做過不要孩子的打算。是什麽造成現在的局面?
是雅裏!因為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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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王後她非常傷心,您去看看嗎?”安瓦爾彎腰行禮說。
失去孩子,作為母親定然更加悲痛,是該去看看。卡爾不想多說,點頭回應。
優娜側卧在床上,梨花帶雨,不停嗚噎,斷斷續續地隐忍流淚,兢兢業業地扮演着一位極度想隐瞞悲傷卻忍不住淚流滿面失去了孩子的可憐母親。
“陛下……都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小王子……他還……那麽小……”說着又哽咽停滞,淚流不止。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很痛心,我可憐的小兒子,神會代替我們照顧好他的。”卡爾斂下眼睑,這番喪子之痛,會在他心裏駐留很久。
卡爾接着安撫了幾句,決定面對事實,處理這件事。等待卡爾一走,優娜便不再哭泣,臉上也絲毫看不出任何悲傷的情緒,有的只是冷漠和狠厲。
這個愚蠢的老女人,早該想法子除了,她知道我太多的事情,必須先下手為強。後宮只需要一位掌位者,她手下的私人軍隊就由我來接手吧!她也不過是想利用我幫她兒子坐上王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孩子,又怎麽會甘願為他人做嫁衣裳!王位,自然是屬于大王子的,這個優秀的孩子,會跟他父親一樣出色。
對吧,沙利阿爾努旺達陛下!除掉太後,馬上就輪到你了,卡爾穆爾西裏陛下!
卡爾見到了地牢裏的太後,即使是如此糟糕的環境,她依然站得筆直,挺着胸膛,昂着高貴的頭顱。亞述的前公主,赫梯曾經的塔瓦安娜。
她無比清楚自己現在的立場,一切的辯白都是無力的,更何況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所說的一切。
她背對着卡爾,“沒什麽好說的,訂什麽罪,你和彭庫斯議會看着辦吧!”這麽多年,裝傻的裝傻,要下狠手時也沒手軟過,失敗的下場,她也不是沒想象過。
太後拭殺王子,被暫時關押。礙于她特殊的身份,這件事處理得非常低調,目前還沒定罪。這事說好聽點是過失殺人,不小心的;想要抹黑着說,那是能有多惡劣就有多惡劣,但對象是太後,不是一般人,所以這事有些棘手。
三天後,皇後來地牢裏看太後。
兩人隔着金屬栅欄面對面站着。
“你未免太狠了,虎毒不食子,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下手,這樣的蛇蠍心腸我是自愧不如。”
“過獎了!”
“你不後悔嗎,為了推倒我不惜犧牲孩子。”
“我早就萬劫不複了,我對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決不後悔?”
太後忽然笑了起來,“哼,別得意,總會有件事足夠你悔恨一生!”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發完狠的優娜皇後身子一軟,被身邊的侍女扶着走出地牢,嘴裏不停地哭訴孩子的不幸。路上的人都因她動容落淚,多麽可憐的一位母親啊!
葛萊蒂絲畢竟是曾經擁有過塔瓦安娜之稱的後宮之主,不管真相如何,為了維護皇家顏面被認定是失手摔死王子,算得上無心之過,彭庫斯議會最終裁定太後流放他國,永世不得踏入赫梯半步。
太後最後要求見皇後最後一面,皇後答應了。兩人靠得很近,沒一會,皇後忽然暈倒在地,太後的嘴角挂着不明的笑意被帶走。
醒來的優娜皇後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安瓦爾,派人劫殺太後。不管她會不會再回來,留着就是禍害,這個該死的女人必須死。
歷史上穆爾西裏确實流放了一位他老爹的妻子,就是這位瑪爾尼伽爾,據說穆爾西裏的皇後受病魔折磨,認為是瑪爾尼伽爾對皇後使用了黑魔法,所以将其驅逐流放。
塞希爾今天一早起床開門,竟然發現門口沒有人在蹲守,心想是熬不過,放棄了吧。塞希爾用過早餐後來到草藥室擺弄那些帶着青草芳香的瓶瓶罐罐,并有條有序地進行記錄。
“雅裏,把門口那盆拿過來。”塞希爾低着頭手邊的工作,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擡頭環視了一下四周,還好沒人。他輕咳了幾下,繼續工作。短短十來天,他已經習慣有個人不停地圍着他轉,狗腿地端茶送水,還說總是一些聽不懂的笑話來逗他開心。他其實真的挺煩的,但是突然安靜,他反而覺得不自在。
過了中午,白了一仍是沒有出現,塞希爾卻無心工作了。雅裏他傷口惡化了嗎,所以來不了?不對,要是那樣,塞納沙會過來通知我的。塞希爾這麽想着,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停下工作,走向白了一的住所。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站在白了一的院子裏。
白了一正教塞納沙下圍棋,他們在桌上畫了格子,用染了顏色的布和未染色的布做黑白子區分。兩人玩得起勁,還搶起子來。
這不是生龍活虎的,瞎擔心什麽?
“離手無悔真君子啊!”白了一伸手奪塞納沙手裏的布塊。
“什麽菌子包子,你讓一下我這個新手會怎麽樣啊?”塞納沙不一,坐在對地面不停閃躲。
“咳。”塞希爾輕咳一聲,終于引起兩人的注意。
白了一也很意外,這位高冷的醫者竟然會主動出現,而不是待在他的藥室鑽研。塞納沙也顯然一愣,剛才還笑話雅裏魅力差,把不到美人,現在主動出現,難不成真有戲。
“塞希爾,要過來一起玩嗎,這個挺有趣的。”反倒是塞納沙開了口,其實他不太會和這位相處,只是處于禮貌詢問。
塞希爾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走近,坐在旁邊。“你們玩,我看。”
有人旁觀,玩起來就不太自在,塞納沙惱得直搔頭,小聲抱怨,“你松一下口啊,咬那麽緊。”
“送上門來的幹嘛不吃呢!”白了一仗着自己經驗足,得着勁欺負新手。
“下這裏。”一直一言不發的塞希爾拿了塊塞納沙的棋子,自己添了一子。
塞納沙被白了一逼進征子圍困,塞希爾一下打破了征子,看得塞納沙很是崇拜,直拍他肩膀,大呼厲害。
“觀棋不語真君子,不能幫忙。”白了一伸手去奪塞希爾手裏的棋子,剛好握住了塞希爾的手。兩人莫名地停頓了幾秒,白了一讪讪地收回手,塞希爾也算神色平靜地收回,又有誰知道,他心跳得快超出心髒負荷了。塞希爾覺得大大地不妙!就連遲鈍的塞納沙也感覺到了空氣裏微妙的氛圍,然後這盤棋就這麽停下了,塞納沙借口遁走,留下塞希爾和白了一對弈。
白了一詫異,塞希爾竟然這麽有天分,不過是觀戰了一會,已經很得要領。塞希爾也驚奇地發現,白了一也會有那麽安靜沉着的時候,低眉思考的樣子意外順眼。
兩個白衣,對弈成雙,兩個人都靜心下棋,周圍只有樹影被風吹拂的沙沙聲,偶爾有人路過,都輕手輕腳地離開,不願擾了這方清淨。
那日後,白了一偶爾會去找塞希爾,就像兩個至交好友,塞希爾卻迷上了圍棋,兩人總會坐下來玩上一局。
“不要玩物喪志了,你的命根藥理都抛棄了?”白了一嘲弄。
塞希爾但笑不語。白了一哪裏知道塞希爾真實的心思,不過是喜歡看他安靜的樣子。塞希爾很快能夠局局穩贏白了一,但是為了不太明顯打擊白了一,盡量偶爾出點小錯。
“诶,天賦這種東西,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白了一又怎麽會看不出塞希爾的讓步。
兩人正在興頭上,一個手下神色有些着急地進來,說是有人受傷等着塞希爾。塞希爾因為手下通報而打斷自己與白了一的對弈而有些不悅,但是事有輕重緩急,他仍是站起來。
臨走前,塞希爾一臉嚴肅地警告,不許耍小動作。白了一不屑地哧笑,我才不會幹這種事情。塞希爾輕笑着離開。冰山美人竟然笑了!白了一的小心髒也受了不小沖擊,不得不承認的是塞希爾笑起來很好看,淡淡的,如水般清透幹淨。
塞希爾走了,白了一盯着棋局半天,沒有對手也就漸漸失了興致,他抽身在房間裏轉了幾步,此時一個不太光明磊落的想法突然竄了出來。
找證據!
不,塞希爾已經是朋友,不能這麽幹!白了一這麽想着,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掃視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房間和主人的性格一樣,簡單、幹淨、整潔,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擺滿泥板的櫃子和自己身後靠窗擺放供主人休息的桌椅。
找到證據,确定除軍醫是不是還有別的內鬼,必須想辦法給卡爾提個醒。可是,塞希爾是朋友,軍醫極有可能與他有着親密關系的人,而塞納沙已經是納狄夫的人,除去軍醫就是變相的傷害塞希爾和塞納沙。白了一在愛情和友情中掙紮不下,腳步慢慢靠近書櫃,有意無意地翻着泥板。腦海中有個聲音不停地提醒要自己停下,手卻不由自己。
“怎麽,你對我的傷患記錄有興趣?”塞希爾出現在門口。
白了一驚得回神收手,還好沒有過于明顯的不軌行為,不然就被逮個正着了。
“你回來了?”白了一鎮定自若地走回去,其實身後已經冒出冷汗。
“是啊!”塞希爾坐回自己的位子,他為了盡快回來,可是大大加快了處理傷口的速度。“繼續吧。”
白了一坐回位子,繼續跟塞希爾下着棋,但是塞希爾仍是敏銳地察覺白了一屢屢走神,盡管一臉專注,心思卻不在棋局上。
“你……有心事?”塞希爾剛問完,塞納沙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
“雅裏,我跟你說,納迪夫收到消息稱,三哥出生不久的小王子被太後葛萊蒂絲摔死了。”
白了一騰地站起來,撞到了桌子震亂了棋局,他雙眼直直地轉身就跑出去,塞納沙也跟着他身後離開。空蕩的房間裏只留塞希爾面對混亂走位的棋局,隐藏在黑暗裏的人走出來跟他報告他離開時的情況。
納迪夫雖然答應塞納沙收留白了一,但是白了一畢竟曾經是卡爾的人,所以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剛才白了一要是真搜了,現在已經被人綁起來了。
“塞納沙,卡爾軍隊裏的軍醫是你們的人?”白了一上馬前用肯定的語氣低聲詢問,盡管塞納沙沒有回答,白了一已經從他的表情裏猜出了答案。
塞納沙神色緊張地環視周圍,要是被納迪夫知道,白了一絕對走不出這裏。
塞納沙沒有正面回答,他拉住缰繩問:“你去哪裏?”
“去見卡爾。”白了一堅定地回答。
“你瘋了!他那麽對你,你還敢回去。”塞納沙頭都快炸了。
“塞納沙,謝謝你,還有塞希爾。”白了一系好額前的頭巾,與塞納沙道別,策馬絕塵離開。
愛情是盲目的,而白了一明知橫在眼前的是火坑,還是跳了。他要去看看卡爾,他是不是很傷心難過,必須提醒他軍隊裏有內奸的事。還有,他要去見青鸾!
塞納沙回到塞希爾的房間,塞希爾仍是坐在剛才的位子上,不曾動過。
“他走了。”塞納沙說。
塞希爾深吸了口氣,然後默默把棋子擺回原位,白了一下的每一步棋他都記得。
塞希爾在白了一離開的時候,突然明白了什麽東西,但是他知道自己留不住眼前的人,只能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