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歸途的天使

第57章

這是光輝與光輝交錯的時刻，萊格拉斯的眼睛有如明鏡，倒映着瑟蘭迪爾的姿容。瑟蘭迪爾的眸子卻如金星的藍色火焰，光華悅目，驅散了兒子眼中的凄切。

他們兩個，此刻什麽都不是，兩顆赤裸裸的靈魂，尋求着唯一能給予溫暖的懷抱。分不清誰先抱誰，誰先吻誰。綿綿情意如林中的山毛榉，延伸無窮。

萊格拉斯在過度的幸福下喘息不止，那包圍着他的溫暖關閉着全世界，那吞噬的唇灑下了一切愛欲，那貼緊的肌膚是夏天灼熱的陽光，那注視他的眼睛……他情願醉死在碧藍的波濤之間。

他們是世界僅存的一對愛侶，用一個吻又一個吻撫平時光的傷痕。每一次擁抱都滲透他們的心靈，象一個個未啓封的密信，每一回唇舌的交換都勾起時間之外的另一道緯線。他們的靈魂從未如此交融。

萬物的終點因他們的親吻漸漸逼近。

風王曼威駭叫着沖出坦尼奎提峰的高空，穿過雲霧、掠過山脈，他飛向遠方，從遍布埃達世界的大氣，從最高的天頂到最深的海峽，無處無物不告訴他，第九原質正在覺醒。

清晰而具有穿透力的生命脈動開始湧流，仿佛永久堅固的星穹和太空脆薄如紙。構成宇宙的每一樣物質都将分崩離析，原子和質子、中子和中微子，都被無形的巨力拉扯。混沌……原初的奇點再度凝集。

整個埃達世界和埃雅宇宙都臨近終結，所有的梵拉們全部都蜷伏于無可匹敵的威力之下。

那生命的本身，神秘中的神秘者，創造自我的自在和獨一，正在清醒。

一切一切，系于他意識之間。

瑟蘭迪爾的吻移向下方，含着他的摯愛。他們相識以來，從未如此刻般心靈相連。

他的熱烈吞吐促使萊格拉斯全然的放開，就象把自己呈現給唯一的主，萊格拉斯的心靈也這般敞開。

不再是因為他的誘導和欺騙，也不再有萊格拉斯的抗拒和遲疑，他們自願投身于對方的愛。

第一次他和他的唯一同在。

無限時空以來，他在時間中尋覓的他的唯一——他那永恒他那獨一所不允許的唯一。

而這才是宏樂無法完成的真正原因。

神的界限在哪裏呢？難道創造無限萬有的我竟不能随心所欲地選擇所愛？

萬物在我的眼裏是好的，但好的和可愛的是一樣的嗎？

身為造物主的我，平等的看待萬物，去保護、去支持，允許它們在我規定的本性中實現自己的使命，但作為我——只是“我”，卻願意擁有獨一的對象。

誰能相信造物主會愛上一個、單單一個受造物？誰會相信那無限的愛者會情願只愛所選擇的唯一？

他們忘記了，他們的愛和渴望、他們的希翼和沖動都由我而來，當他們注視着自己畢生的最愛，我也透過他們尋找自己的最愛——超越我的永恒的最愛。所以我允許宏樂被破壞，在破缺之中達成生機勃勃的完美，而這個破缺的過程，給了我機會，從永恒、完美、全能、至善這些屬性中解脫出來，我只是我，是那唯一的一、無限的零。我只是一顆心。

一顆同樣需要愛所以創造愛的心。

在埃雅宇宙的深處，星星象熟透的果子開始腐爛。光和光彼此分離，影和影彼此消散，當造物主的意志覺醒，成形和消隐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宏樂，躍進于太空之上，摩爾寇從宇宙之外、黑暗的虛空中發出了嚎叫。

我主啊，我唯一的主，我難道要永遠失去你了？

當你獲得他，我們不再必要，當他成為你，我們身在何處？

惟有我真正明白宏樂必須被擾亂，因為你的心告訴我，時機還未成熟。因為我知道，你創造萬有，等待的卻并非我們。

你只為你的唯一而展開這歷史。

而現在我們只能等待，你的選擇。

萊格拉斯望進父親的眼中，他的創造者，他的愛。

他無所企盼，無所疑問，只單純地崇拜着眼前人的一切。

如果如此持續下去，存在領域內的一切都将消失。

在埃曼大陸的天頂，七位梵拉和七位梵莉爾聚集在一起，全神貫注地看向埃曼以西。

他們同樣面臨着選擇。是否保持腳下的世界和頭頂的宇宙？

一切還未最終決定。

曼威開始釋放他所有的神力，他是在和埃汝對抗，他非常清醒，但無數紀元——遠比告訴精靈族的故事還要久遠的宇宙歷史把他和萬物綁在了一起。他不能放棄也不忍心放棄這親手孕育的一切，即使是違抗他的創造者。

其他的梵拉和梵莉爾在短暫的遲疑後，也開始效法他的作為。

他們無比清楚，他們是在渎神。他們的所作所為，并非來自埃汝的授意。

摩爾寇在宇宙之外、黑暗的虛空中靜下心來，傾聽着這一場無聲的宇宙大戰，存在者和創造者之間的秘密決戰。

但一切還未決定，正如埃汝還未令自己覺醒，還有機會，就連曼威也不知道風往哪裏吹。

确實，風不知道自己往哪裏吹，正如萊格拉斯不知道自己的手摸到了什麽東西。

這一瞬間，他眼裏呈現了微微的疑惑。

這細微的變化給予了萬物機會。

融合被終止了。

瑟蘭迪爾從玄妙莫明的狀态裏回神，那孩子緊抓的是阿納米斯烙下的印記。

梵拉們的神力微妙地作用于萊格拉斯的心靈，一點縫隙，已足以使神妙終結。

他吃驚地問出了：“Ada，這是什麽？”

瑟蘭迪爾一句話也答不出。他慢慢地後退，慢慢地消失于黑暗的隐蔽。

他的心靈再度籠罩于存在物的包圍。

在雲霄之上，清澄而高朗的罡風生生不息，大道流轉，天地渺茫。梵拉們無聲地注視下方。他們的所作所為也許有一天會被揭穿，那是他們最深的秘密，也是他們退出中洲事務的主因。

從他們阻止宏樂被破壞的那天開始，雖然埃汝仍然給予力量，但他們很明顯地失去了埃汝的歡心。

當埃雅宇宙從虛空之火中顯現，埃汝開始沉默。

當埃達世界建成，埃汝開始拒絕他們。

埃汝最後一次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就只是毀滅努美諾爾大陸。

現在他們終于能确知其中的原因。

那正是萊格拉斯出生前夕，埃汝的意識最後下降，完全進入一個存在的形态。

第九原質使埃汝自身能成為受造者。

現在，所有的人類和精靈都蒙在鼓裏，以為世界和宇宙，乃至存在，安全無虞。但他們知道，要使生存者保持安寧，埃汝必須永遠沉睡。

在那存在的形态中活着，忘記自己是誰。

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使他和他的所愛分離。

瑟蘭迪爾行走在空洞中，不知道何為時間，何為空間，他生活過的歲月令他疲乏不堪。他永遠也不能讓那孩子看見那個印記，誠如他心中滿溢的愛，被整個存在物的世界所傷害。

他愛着，也将永遠愛着那孩子，這是他的唯一和永恒，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知。

他的心疲憊得容不下自己的思緒。

靠着一顆山毛榉，他默默地哭泣着。

他的傷痕何時才有消失的一天？

萊格拉斯支起身子，癡癡地望向瑟蘭迪爾消失的方向。

究竟是什麽事、什麽人傷害了你？在那完美的肌膚上留下了凹凸不平的傷痕？

告訴我吧，我的愛！無論是什麽，我都可以接受，所以請不要如此離開！

我會耐心等候，等到你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

梵拉們緊張地凝視着那個在林中哭泣的身影，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他們同樣為自己的創造者的悲哀所感染。

我的父，我的主，請不要哭泣，如果世界辜負了你，請相信，我們一直在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我們也一定會盡自己的所能！

即使有一天我們不得不辜負你，我們的愛也是真的，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這個世界！

請你持續地愛我們，愛這個世界，而不僅僅是他——你所選擇的唯一者！

因為離開你的愛我們不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