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歸途的天使

第55章

激動不安的鳥兒和喧鬧的偵察兵早已報告了君王的歸來。偌大的宮殿忙亂不堪，因為君王失蹤而終日消沉的精靈們仿佛剛從某個隐形的所在冒出來，興奮到手忙腳亂。有的采來冬季少見的鮮花，把大門、大廳和王的卧室裝飾一新；有的則埋頭計算近來征收的過橋費、邊界通行費，整個兒快被帳本淹沒；有的擡出好久不用的宴會長桌，猜測着可能會舉行的歡宴；擔任膳食總管的加利更吆喝個不停。

“快一點！陛下回來了沒有美酒可不行！銀器呢？都擦好了嗎？”

至于陛下最喜愛的那個鑲寶石的銀杯，埃汝知道，他可沒要別人動手，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用綢緞擦過了，連上面的神樹花紋他都一絲不茍呢！

端詳着光可鑒人的酒杯，他得意地眯起眼，仿佛看到了陛下端起酒杯朗笑着一飲而盡的情景，這次陛下勝利歸來，自然是要慶賀的，而他——加利，要高高興興獻上多衛寧的極品葡萄酒。

陛下一定會歡歡喜喜地聽他訴說這段日子的擔憂，然後就會象有時秘密外出再突然返回時一樣，雙眉一聳，嘲笑他婆婆媽媽，可是他才不管呢，這一次陛下再怎麽取笑，他也要大聲說：“陛下，您讓我們擔心死了！”

然後他還要氣鼓鼓地說出他的不滿。什麽嘛？陛下怎麽可以把我們瞞在鼓裏、扔下不管呢？實在是連先王在世時都沒有幹過的事啊！陛下最怕比大多數黑森林精靈都要老得多的他提起先王的規矩，說不定這一次真的肯聽他勸告，不再幹這種讓人把魂兒都能吓掉的冒險勾當！

他還要理直氣壯地說：“您可是萬金之體，要有個閃失，我們可受不了。那種小戰事，讓希林德去不就好了，您看看，您差點吓死一大堆精靈了……”

那時陛下一定很不好意思吧，但願他不要又象以前那樣，一面笑笑地四下看，一面卻敷衍他。要是陛下再失蹤個幾次，他想大概用不着等到埃達世界的末日來臨，他就得先到曼多斯神殿報到去了！……

他正沉浸在思緒裏，常年兼任樂師的管事亞蘭特曼抱着豎琴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他面前，大聲嚷着：“怎麽辦？陛下臨走前要我編排冬祭的曲目，可我以為陛下失蹤了，一直都沒心思演練，現在可來不及了！”

加林不耐煩地揮揮手：“誰叫你用那個？反正冬祭早就過了，你就用‘凱旋進行曲’不就行了嗎？再不用‘埃汝保佑吾王’！笨！”

亞蘭特曼咕哝着離開了，他再次心滿意足地端詳禦盞，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上午時分，晶簾漫卷，窗明殿敞，花團錦簇，香氛飄蕩。一切準備就緒，一幹大臣已經率領了人馬早早出迎，而加林帶了樂師和仆役們在石質的大門前迎接。

眼看初陽高挂，漸漸變為正午的驕陽，還沒有見到人影，大夥兒開始忍不住了，三三兩兩的議論起來。

“這事兒可真讓我吃驚！”

“陛下怎麽想的，和希林德商量這麽大的事？我們一點都不知道風聲！”

“嘻！陛下大概覺得殿下出去冒險很過瘾吧，所以來這一手，也不管是不是吓到了我們！”

“哎，回來了就好，我還真吓壞了哩！”

“就是，就是！要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知道怎麽活了！”

“……”

“……”

加林翻了個白眼，這幫閑得沒事做的家夥！還好他們紛紛說出自己前段時間的驚慌害怕和對陛下的擔憂，不然他一定要給他們多多地增加事務，免得他們閑下來嚼舌頭。饒是如此，他還是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們幾眼。

就在這當口，“埃汝保佑吾王”的調子刷地奏了起來，那些個精靈都伸長了脖子，他趕緊回頭。

歡呼聲震天價響起。

加林高興得眼含淚花。是陛下吔！騎着一匹白馬，穿了一身輕便的盔甲，腰裏別着寶劍，飛快地奔過來。看那樣子，保準叫旁邊的這些小精靈們歡喜得快昏過去。

他忘情地揮手，大叫“陛下！”

有的精靈幹脆跟着樂隊的調子唱起“埃汝保佑吾王”來了。此時此刻，确實也想不到更恰當的表達了！

陛下笑盈盈地向他們招手，殿下也滿面笑容地陪在他旁邊，呀！這一幕太讓人感動了！特別是魔戒戰争之後就沒有看見他們兩父子并騎而行了！這真的是很讓人想尖叫！加林也确實尖叫了！

他一個勁兒地眼淚汪汪，拼命拿手帕擦眼睛。

陛下第一眼就看見他了，經過他身邊時，還從馬背上俯身，拍拍他的肩膀，親切地說：“好久不見了！加林！”

是很久了！這兩個多月可是他一輩子最長的兩個月啊！

他哭着握住陛下的手。“您總算……總算……”

陛下知道他想說什麽，這會兒，不正拍着他嗎？

然後那只手收回去。陽光映着光滑的馬匹，鬃毛在他身邊一飄，就進了洞府。

他趕緊帶了大夥兒跟上去。

陛下有點疲倦了，但他堅持聽完各部門大臣的簡要彙報。天知道，那加起來也不短了！加林看着他的側影，心疼地想：“陛下瘦了不少，臉色也不好！希林德怎麽不懂得照顧他？”

一念及此，他生氣地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希林德一眼。

希林德站在遠離禦座的地方，正低聲和那個人類的女孩說着什麽。哦！陛下說過，她可是黑森林的貴賓哪！這真奇了，陛下是喜歡跟人類打交道，可從來跟人類親密不到哪裏去，今天居然帶了個人類的少女回來，還親自扶她下馬，讓他真的匪夷所思。

難道陛下對她一見鐘情？這怎麽可能？！

可是瞧陛下和殿下這幾年的模樣，生分了許多，也許，但願只是也許，陛下說不定沒把她當成客人！

他立刻覺得很不舒服，那個女孩，就算長得還不錯，可哪一點配得上陛下？而且精靈跟人類……他搖搖頭。怎麽可能有好結果？

他看了看萊格拉斯殿下，殿下正坐在陛下旁邊，專心地傾聽着報告，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的眼神，常常移到陛下身上。可奇怪的事是，加林暗暗喘了口氣。陛下連一眼也沒有看過王子，這種事從未發生過！

他的心一點點地收緊。

早就到用餐的時候了！

加林計算着時辰，又是半個鐘頭過去了！好歹，彙報告一段落。

他覺着陛下的精神不是很好，好象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兒，臣子退下後，陛下就這麽坐在那裏發呆，偶爾擡起眼來看看四周，眼光裏也透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

好象是個陌生人似的！

這個想法令他很不快，所以他馬上把它抛掉了！

他拍拍手，變戲法似的出現一張橡木長桌，桌上盛滿了精美的食物。為了讓陛下立刻能感覺家的溫暖，他可是鞭策着那些廚師非得做出超越以往水平的飯菜。不然的話……他威脅過，他們就等着給打發到邊疆替士兵揉面包去吧！天知道，說不準陛下就是吃膩了他們做的飯菜，想換換口味才跑掉的！

而現在，他失望地看到陛下不止是有點不關心，而是完全心不在焉，完全沒有發覺禦膳的味道大有改進。而殿下雖然也悶悶不樂，卻還是擡頭跟他說：“加林，今天的菜色不錯哦！”

陛下一點反應都沒有，根本就是在神游四海。

他暗中嘆了口氣，笑着感謝殿下。然後他做了個手勢，侍者退開了，他要親自上酒。

瑟蘭迪爾的反應出乎任何人預料，不，也許只有一個人明白，就是那個坐在他對面的人類女孩！

當加林恭敬地送上酒杯時，精靈王心不在焉地接過，随口喝着，但還未下肚，就已一口噴了出來，然後劇烈地嗆咳不止。

秀挺的雙眉緊皺，瑩然若星的眸子溢滿了痛苦，臉部的肌肉駭人地扭曲，整個人突然變得極為陌生。加林大驚失色地要幫他擦拭濺在王袍上的污跡時，他的眼光猛然間極其狂暴，充滿巨大的仇恨，陰冷得令加林為之膽寒，他好象不認識加林一樣，揮手就打。加林呆呆地愣在那兒，等着拳頭落到自己臉上，但萊格拉斯阻止了父親的沖動。

“Ada，您怎麽了？”

瑟蘭迪爾從突如其來的黑暗回憶中回神，口中的酒液勾起他陣陣惡心，這從前他最為喜愛的多衛寧葡萄酒，而今只引起黑暗的回音。

他仿佛深陷在地獄的恐怖之中，還沒有逃脫，還在那人的掌握中殊死掙紮……

萊格拉斯的聲音象清涼的雪花，令他沸騰的憤怒倏然消融。

他垂下手，默默地收回，眼前閃過加林驚呆了的臉，而萊格拉斯俯身為他拭去酒痕，輕柔地問：“Ada，您要不要現在去換件衣服？”

這雙手、這身體，如何配受你觸摸？

他什麽也沒說，用力推開兒子，起身離去。

大廳裏鴉雀無聲。随希林德出征的精靈們猜想和佩多家族有關，但當別的精靈開始議論時，他們卻裝作一無所知。

而步步行去的瑟蘭迪爾，心事成灰。

他茫然穿過大廳，在那些小山洞的通道間不知方向地走着。

萊格拉斯目睹阿塔娜和希林德匆匆尾随父親而去，陷入了沉思。他可以肯定，在那些日子裏，必定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絕對不象他們所說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