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午,寧郁照舊搬了東西出來,在夕陽低下畫畫。
他不愛朝陽,因為要畫朝陽的話,就意味着他要早起。
那還不如畫晚霞。
在寧郁心中,所有的東西都差不多,也因為小時候的經歷,他對某些事情,也總是慢半拍。
例如,現在,樓上掉下來一粒瓜子,落在畫布上,直到顏料将其染成橙色,寧郁才停下手。
他緩緩地擡起頭。
望着樓上趴在陽臺嗑瓜子的兩個人。
秦抒:“……”
任風:“……”
這是任風掉的,他手裏瓜子太多,就不小心掉了下去。
這下尴尬了。
他快速的說了一遍“對不起”。
寧郁看着他們,一眨不眨,哦,是那位手好看先生。
所以寧郁決定原諒他們。
他搖了搖頭,繼續坐下來将那粒瓜子挑開,換了一張畫布。
任風懊惱地默默後頸,灰溜溜地扯着秦老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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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郁在下面坐了一會兒,腦袋裏頭一片空白,畫布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他拿着沾了顏料的畫筆,手放在大腿間,顏料一點點地滴下來,弄髒了他的白球鞋。
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浮現出一只手,一只很漂亮的手,它握着一把瓜子。
寧郁想啊想,不知道從記憶裏哪一個片段,冒出來一大片的向日葵,迎向朝陽,燦爛美麗。
他舉起畫筆。
寧媽媽回來時就看見自己兒子坐在陽臺上畫畫,他垂着頭,露出脆弱的脖頸,發根處有一小塊疤。
寧媽媽抿了抿純唇,盡量放輕動作。
寧郁畫完時,漫天星子,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不知什麽時候,寧媽媽打開了陽臺的燈,現在那裏亮如白晝。
寧郁講将畫筆放好,靜靜凝望着天空。
媽媽端着茶走過來,放在桌子上,她笑着看了一眼寧郁的作品,說道:‘‘兒子真厲害!’’
寧郁轉過頭,對她笑了笑。
遠處星空有一個略大的紅點。
寧媽媽歪了歪頭,問:“那是什麽呀?”
寧郁說:“那是即将爆炸的恒星。”
他拿出手機,給寧媽媽看了一張照片,爆炸時的恒星像一只絢爛的太空蝴蝶。
寧媽媽感嘆道:‘‘真漂亮。’’
可是寧郁說:“媽媽,這是它垂死掙紮的樣子。”
……
已經夜深,可是寧郁依舊睡不着,他穿着他的牛奶睡衣,坐在小板凳上看星星。
那顆紅色的恒星已經消失。
“咔嚓——咔嚓——”
奇怪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寧郁擡頭。
又在陽臺嗑瓜子二人組:“……”
任風沉默了會兒,顫抖着手,向樓下問,“來點兒?”
秦抒:“……”
寧郁:“……”
秦抒剛想開口說抱歉,就聽小奶牛問,“你們的瓜子是什麽味道的?”
嗓子眼二的話立馬轉了個彎兒,“焦糖的。”
寧郁問:“丢下來嗎?”
秦抒想了想,點點頭,“可以的。”
小奶牛笑了,超級可愛,“謝謝。”
秦抒離開了會兒,回來時手裏提着一個透明的小塑料袋,裏頭裝滿了瓜子。
他低下頭,小奶牛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昂着頭看着他們。衣領有點大,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一片雪白的肌膚。
讓人不緊想入非非。
啊呸!
秦抒唾棄了一下自己,一邊将瓜子丢了下去。
袋子快速落下去,秦抒扔的有點兒不準,寧郁便上前了幾步,但還是沒抓住。
秦抒:“……要不然,你上來?”
“咱……一起?”
三人穿着各自的睡衣,三個小馬紮,三袋瓜子。陽臺上微風習習,任風眯了眯眼,開口一股子苞米味兒,“小朋友你叫啥呀?”
“寧郁。”小奶牛說。
寧郁和他們吃瓜子的方式不一樣,秦抒和任風都是把瓜子兒往嘴裏一丢,門牙一壓,瓜子仁兒掉嘴裏,把殼兒扔了完事兒。
寧郁不,他把瓜子放手上,一粒一粒地剝。
過了好一會兒,秦抒怕他手疼,說,“你別這樣剝,放嘴裏不就好了嗎?”
小奶牛埋着頭,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搖了搖頭。
任風拿了平板,放小桌子上放電影看。
大晚上的,放的鬼片。
秦抒戳了他一下,“這兒有小孩兒。”
任風看向小奶牛。小奶牛擡起頭,疑惑地看着他們,然後說:“我成年了。”
秦抒:“……嗯?”
他看着小奶牛的小身板兒。不敢置信。
任風昂着頭說,“人兒成年了。”
秦抒無奈。
屏幕裏頭放的《筆仙大戰貞子》,任風看着,邊哆嗦邊嗑瓜子;秦老叔覺得無聊,拿了手機玩兒開心消消樂;小奶牛一開始專心剝瓜子,後來被任風跳秧歌兒似的腿吸引住,目不轉睛的看着。
對面樓還亮着燈,裏頭住戶“哇”了一聲,“這都是些什麽神仙啊……”
第二天早上,寧郁半天沒爬起來,媽媽走進來問他怎麽了,他縮在被子裏,不說話,寧媽媽要摸摸他額頭,也不給。
寧媽媽無奈地說,“有什麽事兒記得打電話。”
寧郁點了點頭,就沒了反應。
寧媽媽只好離開。
寧郁腦袋裏昏昏沉沉的,有點感冒,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幾點,他也沒碰手機,因為他不知道手機到哪裏去了。
他從小就對手機不怎麽感冒,社交軟件除了微信,一概不碰。游戲一個都不玩兒,更別說其他的,連他的官方微博都是寧爸爸公司給他經營。
他坐在床上怔愣半晌,起床氣漸漸散了,才下去洗漱,從房間出來,卻見客廳一片汪洋。
水跡已經開始漫進房內。
寧郁飛快轉身,換了夏天的拖鞋沖了出去,鞋子在水裏“啪嗒啪嗒”的,還挺有意思。
但太涼。
樓下的人家昨天搬走了,他不怎麽出門,和除了秦抒外的住戶不熟……
寧郁走出去上了電梯,到了秦抒家門口才想起來,他叫什麽來着?
他腦袋疼,想事兒費勁,勉勉強強記得那位抖秧歌兒先生叫手好看先生“老叔”……
姓老嗎?應該吧,老子還姓老呢……
他敲了門,秦抒很快就過來開了門,見是他,不由愣了下,随即笑道,“有事嗎?”
寧郁緩了緩,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搖晃,“老先生,我家水管壞了,爸爸媽媽不在,我找不到我手機,你能幫幫我嗎?”
“……”啥、啥玩意兒?老先生?
秦抒問,“幫你修水管,還是幫你找手機,又或是幫你打電話給維修工?”
寧郁眨眨眼,呆呆的。
秦抒“噗”的一聲就笑了一聲,他摸了摸寧郁的頭,說:“等着,我去拿東西。”
過了會兒,他從裏面出來,拎着一個黑色的小箱子。
他随着寧郁下了樓,水已經漫出房門。
秦抒皺了皺眉頭,問寧郁,“你們家排水口堵了?”
寧郁搖搖頭,這不搖還好,一搖就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要不是秦抒扶了他一把,就已經摔進水裏了。
“你怎麽了?”秦抒感覺不太好,問道。
寧郁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兩頰通紅,蒙着水霧的眼睛裏盛滿迷茫與無害。
秦抒第一時間就把手放在了他額頭上,燙的他又立馬把人抱上了樓,樓下情況太嚴重,現在又有個病人,兩頭無法兼顧,秦抒只好打了電話叫人來處理。
他将寧郁放在沙發上,沙發是皮質的,有點兒涼,寧郁被放下時,衣服被撩起了一點兒,滾燙的肌膚觸碰到冰涼的東西,他狠狠地打了個顫,一把抓住秦抒的手臂,“冷……”
秦抒蹙眉,從旁邊撈了個毛毯,将小奶牛包裹了起來,低聲問,“好些了嗎?”
小奶牛的嘴唇沒了血色,慘白慘白的,不停地發抖,他雙目無神,聽見秦抒的話,一點點聚焦,緩緩地點了點頭。
“啧……”秦抒掰開小奶牛的手從卧室裏提了一個醫藥箱出來,他從裏面找出退燒藥,又去飲水機那兒接了熱水,擺到小奶牛身前。
“喝藥,好不好?”
他盡量溫柔,可小奶牛擡起頭,紅紅的眼眶裏淚水不斷的打着轉,他吸了兩下鼻子,轉過身不看秦抒。
“喝藥才能好……”
秦老叔苦口婆心。
小奶牛不僅不回頭,還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秦老叔嘆氣,平時乖乖巧巧的小寶貝怎麽病了這麽磨人泥啊?還鬧起脾氣了……這下好了……
要不然打針?
秦老叔擡眸看了看臉龐紅的跟醉漢似的小奶牛,又看了看他藏在袖子裏的胳膊,略微思酌,就拍板了。
就打針了!打針很短暫,應該不至于太痛苦……
“寧郁?寧郁?”
小奶牛動都不動一下,恍若這不是自己的名字。
秦老叔想了想,琢磨着他家人會叫他什麽,換了個稱呼,“寧寧?”
小奶牛揪着毯子的角,嘴巴微微地嘟了起來。
壞了,秦老叔有點兒心累,“郁兒?”
“哼!”
完了,小奶牛特別生氣,蹭啊蹭,蹭到了長沙發的另一端。
兩人的所在好像大洋兩岸。
秦老叔:“……”
于是老叔決定破罐子破摔,“小奶牛!”
小奶牛“噌”地就擡起了頭,疑惑地看着他。
秦抒:“……”這都行?
“玩兒個游戲怎麽樣?”
小奶牛放下手裏的毯子,好奇的看着他。
秦抒笑了一下,“你來打我的手,打中了,就給你摸,沒打中,你就要受罰。”
小奶牛看了看他的手,手好看,舍不得打,可是打了的話,就可以……
小奶牛似乎對此勢在必得。
他眼睛亮亮的,點了點頭。然後默默的蹭了回來。
秦抒笑着伸出手。
小奶牛看着這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白白淨淨的小蹄子蠢蠢欲動。
他伸出手,提氣,手落。
“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