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看喬壽的溫度下去了不少,于是帶他去附近第二便宜的澡堂洗澡——
之所以不是第一便宜,是因為第一便宜的澡堂在筒片子裏,喬貫松不可能去那兒。
喬壽的頭發洗過、吹過後,柔順地垂在身後,在霧氣的蒸騰下,他曬不黑的皮膚下透出一些紅潤來,連長年幹燥的嘴唇都重新冒出血色來。
喬壽穿好衣服從隔間內出來,惹得路過的男男女女頻繁注目。
喬貫松看着這樣的喬壽,恍惚以為回到了家庭還和睦的時候。
那會兒他爸極為惹眼,每次他爸他媽帶着他出門,他媽都會驕傲地和旁人說,她老公是世界第一美人。
要是路上有人要合照,他媽毫不吝啬地把他爸推出去,滿眼都是得瑟,仿佛是她自己被誇了。
而他爸每到這個時候,就溫柔地看着他媽,配合他媽所有的心血來潮。
喬貫松小的時候一直以為他爸他媽是無比相愛的。可是……後來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喬貫松扭過了頭。
他爸原先性格雖然安靜,但眼睛中總是很有靈性,他總是微笑、親切、善良的,願意與他搭話的人很多。
現在的喬壽眼中除了惶恐就是逃避,路過的人們只遠觀、并不近來搭話。
喬貫松從座位上起身,一言不發朝澡堂外走。喬壽在不遠處愣了愣,趕忙快步追上。
走到澡堂門口,喬貫松擔心喬壽沒跟上,忍不住放慢腳步,回頭看了喬壽一眼,喬壽趕緊趁着這一眼對喬貫松笑笑。
澡堂門外大街上,幾位路過的女生剛好瞟見這一幕,眼睛發亮,抿着嘴偷偷斜兩人。
喬貫松沒鬧明白,他以為女生們在看他倆周圍的什麽東西,無所謂地向前走。
喬貫松走了幾步,背對着太陽的他看到地上喬壽的影子并沒有跟上,于是納悶地再次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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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壽對着女生們,臉上滿是糾結之色,似乎想解釋什麽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喬貫松叫喬壽:“喬壽?”
這稱呼一出口,喬壽無奈地轉過頭,悶悶地跟上喬貫松。
喬貫松滿腦問號,他看看把手機背在身後偷偷拍照的一位女生,又看看低頭沖他走來的喬壽的發旋:“你剛剛想和她們說什麽?”
喬壽搖搖頭,黑發散到頰邊:“沒什麽。”
既然喬壽這麽說了,喬貫松也就決定不再深究:“好吧。你想去剪頭發嗎?”
喬壽再次搖搖頭:“浪費錢。”
喬貫松沒說什麽,他想起手腕上別着的頭繩,于是拉下來遞給喬壽:“把頭發稍微紮一紮,精神點。”
喬壽點點頭,接過來潦草地紮了個低馬尾。看着喬壽三秒鐘就紮好的辮子,喬貫松對昨晚自己幫喬壽紮馬尾的行為産生了深深的羞恥感。這不是班門弄斧呢麽?
喬貫松挑刺:“你紮得太不整齊了。”
喬壽側頭看了眼喬貫松,碎頭發從耳邊落下,恰到好處地修飾了臉型。
喬壽眼中漏出喬貫松幾年未曾見過的笑意,似乎一眼看穿了喬貫松的挑刺行為。
喬貫松被這一眼看得啞口無言,轉頭就走。
走了兩步,喬貫松忍不住也笑起來。似乎……這麽和喬壽相處,也不算太難過?
如果、如果母親能原諒他不再折磨喬壽的話——喬貫松腦中忽然冒出這個想法,他被吓了一跳,趕忙抹去。
他在心中對自己洗腦道,喬壽犯下的錯誤不可原諒,這和母親無關。
喬貫松吃過晚飯後刷了套數學模拟卷才看消息,朝戈傍晚的時候回了他。
朝戈發的語音,喬貫松看看喬壽,掏出耳機,按下語音條播放,朝戈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窩中響起:“早安啊小祖宗,我昨晚為了補償自己,熬夜看了一宿小說,剛剛才醒。”
說完,朝戈那邊猶豫了兩秒,試探道,“對了,小祖宗,我昨晚——我昨晚給你打的那通微信電話,都說什麽了?”
喬貫松打字回:“沒說什麽,中心思想就是你昨天倒黴的遭遇。”
朝戈秒回語音:“是不是說我被那啥了,哈哈哈,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昨晚有點喝大了,謝謝你一直聽我講完。”
喬貫松想了想,看時間已經八點了,于是走到門外,給朝戈直接打過去語音通話。
朝戈接通後,喬貫松很認真地對朝戈道:“哥哥不用謝我,我很樂意聽你講,并不覺得是種負擔。我希望哥哥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能夠都來找我傾訴。”
當朝戈又在對話框中發出來那個又哭又笑的貓貓頭表情包的時候,喬貫松絲毫不意外。朝戈:“那——昨晚我有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喬貫松:“哪種出格的舉動?”
朝戈直言:“比如說聲線變了,或者崩人設。”
喬貫松:“沒有。”他頓了頓,“哥哥,你現在表現出來的這些,真的是人設?”
朝戈:“一半一半吧,你說人設也行,說我選擇性地表露出我的性格也行。”說這話的時候,朝戈的語氣格外平靜。
喬貫松聽到這回答,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痛快,他話裏有話地回複:“我和哥哥這才聊到第四天,我的人設就崩得差不多了,哥哥恐怕根本找不到第一天的我的影子。”
朝戈張口胡扯:“你的人設很穩定啊,就是我的夢中情郎,夢中情霸總。”
朝戈可能怕喬貫松不信,詳細地為喬貫松展開描述:“小祖宗,咱倆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能看出你——你的人設,你的人設和你的本來性格挺相符的,雖然你可能想要凹個騷攻,但我看你的人設繃得那麽緊,就知道你其實是個獨立且穩重的人了,你不容易對別人敞開心扉、常常自我反思、目标堅定,總之,很有手段。”
喬貫松沉默,這是在誇他人設沒崩?
這不是在說朝戈一眼就看穿了他人設下的真實性格,所以朝戈才對他崩人設這件事感覺自然嗎?
過了兩秒,朝戈也反應過來不對,他慌張補充:“卧槽,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人設其實在我這兒從頭到尾——”
喬貫松接上朝戈緊急停下的後半句話:“從頭到尾都相當于沒有人設一樣。”
朝戈無力地控訴:“怎會如此,我誇人頭一次滑鐵盧,都怪你趁虛而入。”
“趁虛而入?”
“我性格那麽冷淡,怎麽就你趁虛而入,趁我心裏空着,搶占我心裏的位置呢?”朝戈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道。
“這和你剛剛誇人滑鐵盧有什麽關系?”喬貫松笑,“別轉移話題。”
“當然有關系。”朝戈道,“我之所以滑鐵盧,就是因為我沒把和你聊天這件事當成工作,我把它當作了放松和娛樂。”
作者有話說:
喬貫松、喬壽和徐羽都是情感相對內斂的人,尤其是喬壽,他覺得自己爛透了,死有餘辜,于是根本不想好好活着,但又怕丢下喬貫松所以不敢去死。
17、初次心動
少年人未經人事,對陌生的感情還有些惶恐。
喬貫松和朝戈不知聊了多久,喬壽推開門往外瞅了一眼,喬貫松看表,這才驚覺已經将近晚上九點了。他和朝戈又聊了十多分鐘,終于挂了電話,進門去學習。
周六晚上和周內的晚上沒有什麽區別,喬壽陪着他熬到十二點鐘,喬貫松一關燈,喬壽沾上枕頭就睡着了。
喬貫松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昨晚淩晨兩點配音社長給他發的消息,問他今天下午能不能來學校串一遍配音。
校慶時間定在八天後——也就是下下個周一下午,喬貫松既然答應了要參與表演,自然會盡力配合社長的安排,他回複社長消息說沒問題。
今戈起得很早,搶在喬貫松之前問了早安,喬貫松把窗簾拉開,明媚的陽光頓時照了他一身。喬貫松心情明朗,單手給朝戈回消息:“哥哥早啊!”
打完這行字,喬貫松看着還在睡的喬壽、被上午的陽光灑得金光閃閃的條順路,心中的表達欲升起,他忍不住想給朝戈發語音,但又不知道說什麽,于是重複道:“哥哥早啊!”
喬貫松給喬壽備好藥,在房裏轉了兩圈。
可能是今早的場景和喬貫松小時候晨起的場景太像了,讓喬貫松久違地感到了家的安逸。他興致勃勃地洗漱、做早飯,把喬壽叫起來。
喬壽睜開眼,望了一會兒喬貫松,遲疑道:“你今天好像……很開心?”
喬貫松撇撇嘴:“趕緊起來吃藥吃飯。”說完,喬貫松起身,沒注意身後的桌角,嘭一聲磕到了胯骨。他倒吸一口冷氣,摔回了床上。
喬貫松躲過喬壽伸來的手,再次站起身,自己被自己逗笑了:“我今天怎麽這麽粗心大意。”
喬壽也笑,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卻紅了。喬壽道:“你本來也不是細心的人。”
喬貫松恍惚了下。
他想起三四年前上初中那會兒,每次老師讓帶什麽身份證複印件啊學生證啊,他總得要喬壽提醒才能想起來。
每年的寒暑假作業,喬貫松必在開學前一天翻箱倒櫃地找自己不知放哪兒去了的作業本,然後被陳貫劈頭蓋臉地罵一通,說他不長記性。
至于磕磕碰碰喬貫松更沒少過,玩兒個輪滑都能把自己門牙摔掉一小塊兒。
他滿嘴血被鄰居簇擁着上樓,還對着喬壽與陳貫倆人傻笑。
喬貫松想起那些事兒,仿佛在回憶自己遙遠的少年時期,可是他現在也不過是個高中生。
喬貫松輕松地對喬壽道:“生來心細的人本來就不多,我都多大了,再不長點兒記性怎麽行。”
喬壽搖搖頭,看喬貫松剛剛還高漲的情緒被他這一席話澆滅了大半,于是道:“以後不說從前的事了。”
喬貫松哼笑一聲,抵住桌子,想把它往牆邊移,但本身桌子就已經緊靠牆壁了,他移了半天也沒移動:“我又不是玻璃娃娃——倒是你,別忘了過去那些事兒就好。”
“我沒有一刻忘記過。”喬壽忍不住道,“我日日夜夜都會記得她——我剛剛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他戛然而止。
喬貫松轉過身,一字一頓道:“你不用老是顧慮我,你顧慮了也屁用沒有。”
喬壽低聲道:“你說得對。”
喬貫松拉開椅子坐下,夾起煎雞蛋咬了一口,含糊道:“去洗漱吃早飯。”
喬貫松下午到藝術樓三層配音社教室的時候,社長以及其他三名社員已經在教室中了。
說是給配音社活動用的教室,實際上并沒有安裝什麽專業的設備,就是一個大屏幕、一個大音響、四個話筒。
屏幕上正在放最後那段動畫,和喬貫松配對手戲的那位男生正在練習,剩下的那位男生則坐在教室前頭邊刷手機邊觀看,社長以及另一位女生坐在教室後邊,手機橫過來不知在看什麽。
喬貫松不想打擾到配音的那位男生,于是繞到後門,推門進去。
配音社的後門向來都是吱嘎作響,但這次喬貫松不知怎麽推的,竟然沒發出半分噪音來,導致裏頭的四個人都沒察覺喬貫松進了教室。
喬貫松往前走,準備和社長說一聲他來了,結果走到社長和另一位女生跟前,他赫然發現這兩位在看某日本動漫。
看日本動漫不是問題,問題在于裏邊的兩位男生似乎正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喬貫松看着手機裏頭的一位男生鉗制住另一位男生的雙手,詭異地沉默了。
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與社長開口,于是只能尴尬地盯着社長兩人的後腦勺和手機屏幕。
在思考如何不社死地開口的同時,喬貫松的眼神時不時地會瞟到屏幕中,不知不覺,他的注意力慢慢從如何開口轉移到了兩位男主角身上。
喬貫松瞪着那名被壓在下頭的男生,鬼迷心竅地代入了朝戈的聲音,過了兩秒,喬貫松耳根發燙,小腹下也有些發燙,他忍不住後退一步,大腿撞在木桌上,發出了極為巨大的聲響。
社長一個哆嗦,反手扣下手機,見鬼一般飛速地扭過頭來,幾乎要解鎖貓頭鷹的天賦:“卧槽槽槽!”
喬貫松腦中很混亂,他撞到桌子之後重心失衡,在社長扭過頭後依舊沒能站穩,摔在地上,撞開了一片桌子。
他臉上羞恥地發燙,見四個人都投來目光,趕忙一溜煙滾起來,結果大腿那一下撞得太狠,一時間使不上勁,踉跄了一步。
社長尴尬得很,她匆匆關上手機,整張臉都紅得不行,她估計也覺得丢人,騰地站起身想扶喬貫松:“你沒事吧?對不起啊對不起。”
喬貫松趁她扶之前重新站得筆直筆直,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去擺桌子:“當然沒事兒,我就是一下沒站穩而已。”
社長哈哈尬笑,喬貫松看她恨不得鑽進地裏的表情,就知道她估計想錯了,她以為喬貫松是被她視頻中的內容驚到了。
其實也确實驚到了,但驚到摔倒不至于,喬貫松郁悶地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他逃避一般不願去想自己到底是被什麽驚到了。未經人事的少年人畢竟對陌生的感情存有惶恐。
配音的男生被這插曲打斷,回頭看見喬貫松,問道:“喬神,你沒事吧?”
喬貫松連連擺手,擺好桌子走到前邊:“沒事沒事,我來和你配對手戲。”
男生說好,把視頻調回最前邊,重新和喬貫松一起練習。
接下來的半個下午,喬貫松陪社員一同磨合,直到晚上六點才回家。
他一直沒有去看朝戈的消息,先是做好了晚飯,然後開始學習,直到八點的鬧鈴響起。
喬貫松按滅鬧鐘,坐在椅子上發了半晌呆,這才吐出一口氣,拿出手機來,猶豫着點開和朝戈的對話。
朝戈中午和他兩個人互相發了一大堆消息,簡而言之都是些廢話,喬貫松也鬧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每次好像都沒聊什麽,但都能聊起來。
在他看着屏幕的時候,底下彈出一條消息:“朝戈拍了拍你”,然後朝戈發文字:“今晚我得補昨天通宵欠下的更新,咱們還是連麥不說話?”
喬貫松心中莫名松了口氣:“好的,我現在給你打?”朝戈說好,于是喬貫松拿出耳機插上,撥出語音通話。
朝戈接上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和頓了會兒才響起的敲鍵盤聲。
喬貫松心中慢慢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下午那會兒一定是鬼迷心竅了,并不能代表什麽。朝戈畢竟只是網絡上的朋友——而且還是他的客戶。
也不算客戶吧?喬貫松又想,客戶是小福,小福還希望他和朝戈真的摩擦出什麽情感的火花呢。
喬貫松煩躁地把桌面清理了一遍,将這些念頭扔出去,把注意力放到卷子上。
周日晚上例行是喬貫松的休息時間,原先這天晚上學到九點後他會去跑步,接着再刷刷手機看看新聞或者小說,十一點就睡覺。但今天九點的鬧鈴響過後,喬貫松一點也不想出門跑步。
喬壽剛剛說去小區外邊溜達兩圈,現在不在屋裏,喬貫松收拾好書包,坐到床上靠着牆,靜靜地聽着朝戈均勻的呼吸聲。
朝戈打一會兒字就停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他思考的時候呼吸聲會加大一些,像是在嘆氣。過了五分鐘左右,朝戈旋開了水杯蓋子,開始喝水。
也許是因為兩邊的環境都太過安靜,喬貫松幾乎能聽到水流如何順着朝戈口腔滑下,被朝戈咽下去。每次吞咽下去一口水後,朝戈都會微微加重鼻腔呼氣聲。
喬貫松耳朵不自覺動了動,他摸摸耳垂,那裏略微有些發熱。
他滿心茫然,對着臺燈照亮的一寸桌臺發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似乎确實有點喜歡上了朝戈,但他并不敢相信、也并不想相信。
喬貫松也不看手機,滿腦袋亂麻,坐着不動。就這麽又過了十多分鐘,朝戈忽然疑惑地開口:“小祖宗,你怎麽不寫字了?好久沒聽到你翻書頁了。”
喬貫松慌張地應了一聲,神經一下繃緊,腦子裏竟然找不出一句謊話來搪塞,磕磕絆絆道:“我——我休息一下。”
朝戈并不在意:“哦,好的。”
喬貫松神經松懈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心髒竟然在狂跳,就仿佛做壞事差點被發現了一般。
作者有話說:
喬貫松不過是個少年人而已,沖動、一腔熱血這種東西他都還有,只不過筒片子把他罩住了,收扁壓實,給他做了個沒有縫隙的「成年」外殼。
18、性向
——一段關于悅納的談話——
喬貫松不知在床上默默地坐了多久,直到他聽見樓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想,可能是喬壽回來了。
喬貫松穿上鞋,把手機踹進兜裏,打開門。喬壽剛好走到四樓,他局促地對着喬貫松笑了笑。
喬貫松關閉語音通話中的麥克風,對喬壽道:“我出去溜達兩圈,你先回屋吧。”
喬壽說好,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對下樓的喬貫松道:“挺晚的了,你——你注意安全。”
喬貫松答應下來,喬壽便進屋關上了門。他順着樓梯向下,一路走到條順路上,晚歸的小攤并沒有撤走,喬貫松看着那些通明的燈火,只覺得煩躁。
他拐進了一旁的小巷子中,喬貫松知道筒片子裏有一所廢棄的小學,那兒周圍通常都不會有人去。
喬貫松一直拐到那所半崩塌的小學近處,小學坐落在一大片空地上,空地散落了一些破舊的家具和衣物,還有殘存的鐵網與健身器材。
器材上落了不少灰,喬貫松用一塊抹布掃了掃,坐到上邊,這才重新打開麥克風。
一陣夜風吹來,把耳機線吹的向後飄去,周圍的樹葉簌簌作響,喬貫松吸了吸鼻子。
“你到外邊去了?”朝戈打字的聲音停了幾秒,開口問道。
“對,有些煩心事。”喬貫松回。
“或許——你願意和我說說?”朝戈誠懇道。
“沒事,我現在不太想傾訴。”喬貫松回。這事兒他和誰說都不能和朝戈說。
“好吧,你要是想說,随時來找我。”朝戈道。
“好。”
健身器材随着喬貫松搖晃的動作發出陣陣吱嘎聲,這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人陪伴。
他極力想要靜心,想去反思自己下午到底為什麽會有那種反應,但恐懼和厭惡卻屢次将靠近自己內心的他推遠。
聽着耳機那頭朝戈的呼吸聲,喬貫松心頭煩亂得很。
喬貫松掙紮了十分鐘,終于吐出一口氣,對朝戈低聲道:“我……我先挂電話了。”說完,他不等朝戈回應,私自按下了挂機鍵。
喬貫松拔下耳機,将耳機線塞回褲兜內,從健身器材上跳下,繞着學校慢跑。
他足夠理智,當然能夠明白自己此刻應當如何引導自己的情緒,但他克服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逃避。
喬貫松想,問題不在他——和朝戈,問題在于他是不是——是不是和他父親一樣。喬貫松接受不了他的取向和他父親相同。
喬貫松跑了四五圈,氣息略有些急促,可心中的焦躁與煩悶半點沒有被去除。他坐回健身器材上,掏出手機,猶豫着點開母親的頭像。
陳貫。他媽媽……
喬貫松咬咬牙,又把手機放回了兜裏。他幾乎能想象到他母親會與他說什麽,也能想象到他母親會受到什麽樣的傷害。
可剛剛被放回兜中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喬貫松拿出來一看,竟然是母親陳貫。
這巧合讓喬貫松一時間有些動容,他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接下陳貫的電話:“喂?媽?”
“你怎麽沒和你爸在一塊兒?”陳貫大剌剌地問喬貫松,仿佛母子倆不過昨天才分別。
“什麽?什麽叫我沒和我爸在一塊兒——你去找我了?”喬貫松從健身器材上躍下,情緒有些微興奮。
“對啊,今晚心血來潮,來看看我的寶貝兒子不行?你爸說你出去遛彎了,別遛彎,都幾點了跟大老爺們似的出門遛彎,快回來,媽今天去看了個姐妹,姐妹跟我說——哎呀,你過來再說,媽帶你去市裏吃頓夜宵。”
“哎——喬壽,你想說什麽?別說話,我帶我兒子瘋不行?你就閉嘴吧懶得理你。”
喬貫松往條順路走,越走越快,直到最後奔跑起來。他從未有一天如此想要回到那棟四層小樓,連條順路上經過的人們對他的躲閃和側目都顯得不值一提。
“我馬上就回來。”聽陳貫的話暫時止住,喬貫松趕忙對陳貫道,他繞過麻将館凸出的牆壁,往北直奔。
陳貫哭笑不得:“你跑什麽,媽的車停在街口,你要沒什麽東西要帶,你就直接上車。”
“好。”喬貫松聽到陳貫這麽說,忽然覺得有些窘迫,于是稍稍放緩腳步,往條順路最北的大道口快走,“我在樓道口等你吧。”
陳貫說好,她這就下樓。
喬貫松來到樓道口時,陳貫剛從裏邊走出來。陳女士穿着簡單的短袖上衣和牛仔褲,黑色的長發披在腦後,看見喬貫松,她激動地沖上來抱了抱他,興沖沖拍拍喬貫松肩膀:“走,去吃夜宵去!”
喬貫松說好,跟在陳貫身後走到大道口。陳貫指指在路邊停着的一輛比亞迪:“走,上車!”
喬貫松愕然瞪大了眼睛,繞到副駕,拉開車門坐進去,問駕駛座上的陳貫:“媽,這是你的車?”
這車和喬貫松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車內空間很大,還泛着一股新車獨有的味道。
陳貫拉上安全帶,對喬貫松眨眨眼:“可不是,媽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搞了個自媒體,沒想到我很有天賦嘛,賺了不少。”
陳貫沒和喬貫松多說,她啓動車輛,熟練地挑頭上路:“媽終于等到這一天了,貫松,以後媽每個月都給你打零花錢——你有銀行卡沒,沒有我去給你辦一張。”
“有。”喬貫松道,他看着身上散發着陌生氣息的母親,略微有些不自在。他想拒絕,但又開不了口。
“我帶你去最近的商圈去,你看你想吃什麽,咱們少點些,時間确實有點晚了。”陳貫看了眼表。
“我都行。”喬貫松道。
“都行就帶你去那家西餐店,我們簡單吃兩口。”陳貫道,“我——有話跟你說。”
喬貫松心裏咯噔一聲。陳貫是不是終于又結婚了?他不動聲色地應道:“好。”
那家西餐店不遠,陳貫開車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她叫喬貫松下車,點了幾道小吃,坐在窗邊。
店裏這時只有兩桌客人,喬貫松和陳貫坐得很遠,在這家二層店裏一個安安靜靜的拐角處。
陳貫開門見山道:“喬壽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你談了個男朋友?”
喬貫松一愣:“什麽?”喬壽怎麽知道的?不是——他并沒有談男朋友啊。
“我沒談男朋友。”喬貫松皺起眉,“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你二婚了。”
陳貫笑笑:“我不會二婚,我這輩子只恨喬壽一個人,但也只愛喬壽一個人,我認了——這不重要。”她嚴肅道,“你和媽說實話,喬壽聽到你和男孩子打語音通話。”
喬貫松張張嘴,不得不向陳貫解釋了一遍他和朝戈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最後道:“所以只是工作罷了。”
陳貫聽後,嘆了口氣,道:“以後你不用再做兼職了,你好好學習,媽終于混出了頭,就是為了給你花的。”
“但是……”陳貫道,“我了解喬壽,他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他比我、比平常人都對情緒敏感得多。”
喬貫松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喬壽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這件事,他心裏對喬壽有些惱怒,惱怒喬壽直接将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沒有與他說。
陳貫略作猶豫,低聲道:“你——不會是喜歡那個叫朝戈的男生吧?”
“沒有。”喬貫松想也不想就否認了,他心中有些不快,有種自己的情緒自己還沒有搞懂,全世界的人卻都窺探到了一般。
陳貫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真沒有?真沒有你應該不是這反應啊。”
“我這個反應有問題?”喬貫松硬邦邦地道,“倒是你,喬壽就說一句我和一個男生談戀愛,你就火急火燎跑過來,不覺得有點小題大做?”
“是誰天天跟我說不要歧視同性戀?”喬貫松輕聲道,“到最後不也一樣如臨大敵?”
陳貫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是被喬壽影響,而不是真的同性戀,我怕你走錯路。”
“我一直擔心——擔心你會被喬壽影響過深。”陳貫道,“我問我不少心理醫生——”
喬貫松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打斷陳貫,耐心道:“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自己的事我會想清楚。喬壽對我而言是反面教材,我不會以與他相同為榮的,他更不會對我産生多深的影響。”
陳貫搖搖頭:“我是怕你——一方面怕你不是真的同性戀,只是因為喬壽而自以為是同性戀;一方面怕你如果真的是同性戀,你會因為喬壽而不肯接受自己。”
喬貫松反駁的話都到了嗓子眼,但陳貫後半句話卻讓喬貫松閉了嘴,他覺得羞恥,像是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拿出來分析一般羞恥。
陳貫道:“你不肯跟我袒露心聲,我也沒辦法,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知道喬壽為什麽要與我結婚麽?”陳貫問。
喬貫松冷冷道:“我沒興趣了解。”
“喬壽從小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陳貫自顧自講,“他直到大學畢業才偶然發現自己的性取向。”
“他是個勇敢的人,他帶着自己的男朋友和家裏人出櫃了。”
陳貫喝了口酒精飲料,“但是喬壽的父母并不理解他,喬壽的父母領着他看去看醫生,用暴力禁锢他,給他吃各種藥物。”
“他父親是學格鬥的,我不清楚,反正是做這種職業的。”陳貫笑,“喬壽根本打不過他父親,哪怕他發奮健身,依舊打不過他父親。”
“他媽也狠,他媽當着他的面給醫生下跪、磕頭,請神婆,哭得昏天黑地,自殘甚至要自殺,被他救下來了。”
陳貫嘆氣,“他媽曾經聽說我要走,拉着我痛哭,跟我講她多麽多麽努力想要救回喬壽。”
“她說我要是離開她就去死。”陳貫道,“就那麽一個小時我都招架不住。”
“喬壽救下她自殘的母親之後,整個人精神都有點失常,他開始寸步不離地守着他媽,向她發誓說他只不過是玩玩兒,他并不是同性戀。”
“喬壽給自己做了心理暗示,他天天和別人罵同性戀,我在發現他是同性戀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恐同。”
陳貫聳聳肩,“他不停地說他有多愛我,我現在才知道,那話不是說給我聽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你知道喬壽現在為什麽這麽頹廢嗎?”
陳貫笑,“他是愧疚,覺得對不起我,但他心裏明白,他只是不想活了,他還是恐同,可惜他自己就是同。”
“他太痛苦,所以不想活。”陳貫翹起二郎腿,“又覺得同性戀惡心,自己又是同性戀,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性戀,這還怎麽活?”
陳貫喝了兩口酒精飲料:“所以啊,我今天這麽急沖沖地過來找你,不是怕你是同性戀。”
“我是被喬壽的經歷吓怕了,我怕你重蹈喬壽的路,我怕你不接受自己。”陳貫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那麽愛喬壽,喬壽遭的罪也是我的噩夢。”
“你哪怕有一點可能走上這條路的苗頭,我都恨不得把它拿水呲一頓澆滅了,把你掰正了。”
“所以我今天才這麽着急地趕過來。”陳貫自嘲,“可能我才是最需要心理疏導的那一個吧?”
她吐吐舌頭,“不過關心則亂嘛,你就原諒我剛剛慌不擇言,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說這故事,不是為了同情喬壽,過去的經歷不是做錯誤決定的借口。
19、獵物
那位弟弟真叫我抓心撓肝。
喬貫松半晌沒說話,他盯着玻璃窗外大道上仍舊來往着的行人與車輛,髒污的條帶綁在玻璃中央,刻印着西餐店家喻戶曉的名字。
這是他頭一次聽說喬壽的故事,他幾乎想象不到年輕時的喬壽竟然是主動帶男友向家長出櫃的那一方,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勇敢」二字形容喬壽。
陳貫側頭喝飲料,又道:“你們那個班主任老師,是不是也是男同。”
“為什麽這麽問?”喬貫松拉回思緒,皺眉問陳貫。
“喬壽說的。”陳貫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看到他床頭那一堆藥,我以為他得了肛門內痔,我還在想這有多嚴重能這樣——我問出來的,你也知道,他向來禁不住套話。”
“我真是服了,他就不能——”陳貫忽然很生氣,她直起身子說了一半話,在髒話即将脫口時硬生生憋住,“喬壽沒跟我說,那個天殺的狗東西到底是誰,也沒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就說你老師救了他。”
“我老師救了他?”喬貫松反問。
“對,他說你老師把那雜碎搞走了,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