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快。
喬貫松沉默上前,幫張媽把蘋果一個個撿回攤子上。
張媽把裝蘋果的木筐和花布放到一邊,一邊撿一邊訓斥她侄女。
喬貫松把最後一個蘋果遞給張媽,張媽接過去,看着喬貫松的眼神卻帶了些憐憫。
喬貫松早就習慣了這種眼神,他站起身準備走,卻被張媽低聲叫住了。
他回過頭,就見張媽拿着蘋果筐,走到他跟前,欲言又止半晌,這才嘆了口氣,把蘋果筐放下,試圖去夠喬貫松的手,卻在即将碰到時縮了回去。
張媽對喬貫松低聲道:“聽張媽的話,這兩天別去麻将館了。”
喬貫松腦袋嗡得一聲炸開,他聽到自己顫抖着聲音問:“喬壽出事了?”
張媽嘆了口氣,勸道:“貫松啊,你是個好孩子,別管你那個惡心爸了,他被人搞過,怎麽還能算個男人?你和他拉開距離,我們沒人會笑你。”
喬貫松紅着眼睛逼近張媽,張媽被他的眼神吓退了半步,後面的話卡在嗓子裏沒說出來。
喬貫松提高了音量,引得全街的人都看過來:“喬壽現在是不是在麻将館?”
張媽緩過神來,覺得被喬貫松吓到很丢面子,于是拉下臉,撿起地上的蘋果筐,哎呦哎呦地往屋裏走:“什麽孩子啊這是,好話不聽,專揀弱果子捏。”
喬貫松那話一說出來,他感覺全街的眼神就黏在了他身上,仿佛整個筒片子都保守着一個秘密,卻只有他不知道、只有他像個過街老鼠或者小醜一般受着凝視。
喬貫松現在沒時間和這些人耗費精力,他渾身發抖,甩開大步向麻将館奔去。
這回沒有人再攔他,所有人都看着他跑,就像他是奧運賽場上的徑賽選手。
喬貫松像是跑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才在道口看到麻将館破破爛爛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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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館前頭還停了一輛自行車,那自行車新得很,和筒片子格格不入。
喬貫松滿腦子都是嘭嘭的心跳聲,他來不及注意那輛自行車,徑直扶着它轉進了麻将館。
自行車車把被喬貫松扶得歪了一個方向,從向着鋪灑着夕陽的條順路上轉向了遍布肮髒的麻将館內。
麻将館向外的這一側空無一人。
麻将館中間有堆雜物山,雜物和天花棚連在一起,剛好像是屏風一樣阻隔了和後頭的視線。從大街上看過去,就仿佛雜物山是麻将館的牆壁一般。
但是住在筒片子裏的人都知道,雜物山後邊還有兩小塊被分割開的地方,它們被筒片子裏的人稱為左屋和右屋。左屋只能從麻将館向外的一側進,右屋則只能從左屋進。
喬貫松站在麻将館門口,一時竟不敢進去面對可能看到的情景。
他走近雜物山時設想了很多,他設想過喬壽發着高燒躺在左屋裏,設想過喬壽被人打了一頓,缺胳膊少腿地癱在沙發上,甚至設想過喬壽的死亡。
但是喬貫松真正繞過雜物山,來到左屋裏時,看到的情景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徐羽竟然站在裏面,他面色蒼白、手腳發抖地扶着喬壽,喬壽跪在牆角嘔吐。
喬貫松愣在當場,徐羽轉過臉來,看到喬貫松,也愣在了當場。
徐羽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挺直了腰板,向喬貫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看到徐羽,喬貫松的心跳竟然奇異地慢慢平穩下來,他面色複雜地站在左屋門口,聽話地沒有出聲。
喬壽吐了很久,喬貫松聞着嘔吐物的味道,腦中亂成一團。
他看了看手機,現在是七點五十,距離他離開學校過了一個小時零十分鐘。
當喬壽終于不再吐的時候,徐羽把他渾身發軟的他從地上拉起來,對着他的耳朵說了句什麽,喬壽猛地開始掙紮。
徐羽按住喬壽,不容置喙地往外走。
喬壽猛烈地掙紮,但他現在渾身都沒有力氣,并沒能掙脫徐羽。徐羽費力地把他往外拖,連嘴唇都用力成了一條直線。
徐羽喘了口氣,沒怎麽鍛煉、現在肌肉還因為用力過度而發抖的他實在受不住喬壽的掙紮,于是顧不得喬貫松在場,厲聲呵道:“喬壽!你要是再不走,我就直接叫警察來!”
喬貫松腦子裏一團漿糊,但他選擇相信徐羽,徐羽的情緒明顯不對勁,整個身子都在抖,于是他沒出聲。
喬壽一聲不吭地反抗,被徐羽拽急了,他終于說出一句:“我不去做檢查!”
徐羽氣笑了,他放開喬壽,喬壽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頭靠在沙發座位上,頭發散開了一些。
喬貫松赫然發現,喬壽臉上全是縱橫的淚痕,脖子上還有不少紅痕。
看到那些紅痕形狀的一剎那,喬貫松有些不可置信,他的大腦還來不及接受這個消息,徐羽便一個箭步沖到喬壽身前拎起喬壽。
這樣一來,喬壽的脖子就又被長發遮住了。這回喬壽乖乖地被徐羽拎着,沒再掙紮。
喬貫松問徐羽:“喬壽的脖子——”
徐羽皺眉:“他脖子怎麽了?”
喬貫松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不是——是不是被什麽咬了?”
徐羽疑惑地看了喬貫松一眼,撩開喬壽背對喬貫松一側的長發,仔細看了看喬壽的脖子,自然道:“可能是被狗咬了,我剛剛進去就趕走了幾只狗。”
“趕走了幾只狗?”喬貫松的耳鳴減小了一些,他下意識重複徐羽的話。
“對,一開始沒趕走,差點也被咬了。”徐羽笑道,“手機都被狗叼碎了。”
“我就不該跟幾只狗吵架。”徐羽咧開嘴,眼中滿是狠戾,“真他媽晦氣,還他媽打不過狗。”
喬貫松從沒見過徐羽戾氣這麽重的表情,他盯着徐羽和喬壽,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是喬壽,徐羽老師,你不用幫我欺騙我自己。”
徐羽狠厲的眼神頓時消散,他看了眼喬貫松,表情漸漸地有些悲傷和擔憂。
徐羽還沒說話,他手中的喬壽倒是掙動了一下,沙啞出聲:“你……你是貫松的老師?”
徐羽道:“是,我是小喬的班主任,這不重要。現在既然小喬知道了,那喬先生,我們就不必要去醫院了。”他轉頭對喬貫松道,“手機借我用一下,我報警。”
喬壽一把抓住徐羽的手,拼命懇求:“不報、不報,我又不是女的,也沒什麽占便宜之說,做什麽鬧這麽大。”
“老師、老師,我不要臉,貫松還要臉呢。我要是貫松的兒子就算了,可是我是他爸啊。”
作者有話說:
安安靜靜的角落。
14、取證
徐羽風輕雲淡地推車,脊梁挺得板直。
左屋挂在棚上的燈泡嗡嗡地鳴響着,徐羽站在燈光照不亮的地方,臉色晦暗不明。
喬壽還在懇求:“老師不是筒片子的人,不知道筒片子裏的人有多狹隘刻薄。他們很能傳小話,別說來警車和救護車,就是來一輛私家車都能把這家人傳得底掉——”
“你管他們怎麽看。”喬貫松手裏握着手機,眼睛盯着徐羽穿的一雙白色李寧運動鞋,“他們不過是一群D市的過街老鼠。”
喬壽扒着徐羽的手松了些,喬貫松用餘光瞥到喬壽的長發被轉頭的動作再次撥開,喬壽那一雙迷蒙的眼睛看向了喬貫松。
喬貫松飛快地再次瞥了眼喬壽的脖子。沒錯,上面的紅痕,都是密密麻麻的吻痕和咬痕。
他握着手機的手指收緊,怒火從心底蔓延而上,他一腳踹到一旁的雜物山上,灰塵撲簌簌地山體滑坡而下,兜頭灑在左屋凹凸不平的地面表皮。
他聽到徐羽在身後道:“小喬說得沒錯,你聽聽剛剛那幫狗怎麽罵同性戀?你的妥協只會讓他們蹬鼻子上臉,忍讓也會被看作是懦弱。想要讓小喬直得起腰,要麽把他們都關進局子裏,要麽把他們揍個半死。”
喬貫松冷冷道:“你要是今天不去醫院、不報警,我現在就沖出去揍一頓徐爺,以後每天放學一晚上揍一個,我他媽掀了這筒片子。”
徐羽噗一聲笑出來:“小喬,你怎麽這麽有趣。”
有趣?喬貫松不理解,但喬貫松胸中的憤怒被徐羽笑得消了一半。
徐羽笑過後,松開拎着喬壽領子的手,扶住喬壽後腰,沖喬貫松招手:“小喬,你幫我把門口的自行車推進來……”他眨眨眼,揶揄道,“我扶喬先生上車。”
喬貫松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麻将館門口的自行車是徐羽的。
喬貫松推來自行車,徐羽扶喬壽上車。喬貫松拿着手機報了警,警方讓他們去D市第一醫院取證,稍後會有人去一院門口等他們。
徐羽于是晃晃悠悠地用他那輛山地自行車載着喬壽,推着車吃力地出發,拐上條順路。
麻将館門口聚了一小圈人,條順路邊上或擺攤或休憩的人們也都對着徐羽三人側目而視,那種被衆人圍觀的羞恥感又湧上了喬貫松心頭。
喬貫松去看徐羽。
徐羽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推着車直直地向前走。人群本是圍成一圈,但徐羽就像沒看見一般往前走,在他離圈子還有兩三米距離時,擋他路的人群便下意識向後退去,讓開了路。
徐羽自然地推着車走出人群圈子,走上大路。
或許是喬貫松的視線在徐羽身上停留了太久,徐羽察覺到了什麽,側過頭看向喬貫松,笑了笑:“怎麽?”
喬貫松搖搖頭:“沒事。”他說不好心中是什麽感覺,但是他似乎奇異地恍然悟到了對付筒片子這幫人的路數。
就像徐羽這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三人就這麽一路走到了喬貫松樓下,路過了陳曉小的攤子。
陳曉小縮在攤子後面,像條順路的其他人一樣看着他們,她的眼中全是畏懼和恐慌。
徐羽仿若沒瞧見陳曉小,眼神轉都沒轉。喬貫松看到陳曉小悄悄松了口氣。
喬貫松卻忽然有些失望,他扭過頭,不再去看陳曉小。
陳曉小……她真的對喬壽剛剛遭遇的事一點都不知道嗎?如果她聽到了傳言,為什麽不趕緊到樓上來找他?
喬貫松的失望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他本身就沒對誰報過什麽期望,失望自然也不會滞留。
就在喬貫松以為他們三人就要這樣挺着胸膛安然無恙地走出這裏時,巷子和條順路交彙的黑暗角落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口哨,接着是充滿x欲意味的調戲話語:“這不是給男人搞屁股的兩只小鴨子嗎,這麽光明正大地來賣?”
陳曉小瞪大眼睛,看看喬貫松,又看看徐羽,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喬貫松的目光投射過去,看清了那群聚集在角落中的每一個人的臉,他忍住想要掄起一旁的鐵鍋砸過去的沖動,舉起手機拍了張照。
徐羽在聽到「兩只鴨子」時身軀微微一僵,飛速掃了眼陳曉小和喬貫松,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推車。
見喬貫松拍了照,徐羽低聲道:“幹得漂亮。”他對着那群聚在角落裏的人咧開嘴笑,輕聲用只有喬貫松和他能聽到的聲音道,“每當這時候,我就很希望當代依舊存在宮刑。”
喬貫松很想問徐羽,他進麻将館之後,到底看到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現在說不合适,于是閉嘴不言。
到了路邊,徐羽很快攔到了車,喬貫松扶着喬壽上後座,徐羽把自行車放進出租車後備箱裏,繞到副駕坐下。
Q中離一院并不遠,他們花了十五分鐘左右便來到了一院門口。
在車上的時候,就有民警聯系他們,徐羽讓喬貫松把手機給他,他來和民警交涉。
此刻徐羽把自行車卸下來推着去找民警,喬貫松則扶着喬壽下車跟上徐羽。
民警帶着喬壽去取證的時候,喬貫松和徐羽等在外頭。
醫院的這條走廊裏暫時沒有其他人,喬貫松終于對徐羽問出了口:“你到麻将館之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們會知道你是同性戀?”
徐羽窩在醫院的座位上,臉色有些冷。他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對于我是同性戀這件事,你不覺得驚訝或者反感嗎?”
喬貫松道:“不。”
徐羽有些驚訝,他瞟了喬貫松一眼,沒多說什麽,反過去回答喬貫松的問題:“我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實施了——實施了——實施完了犯罪。”
“他們坐在麻将桌旁邊強迫喬壽和他們打麻将——”徐羽的臉色變了變,似乎有些反胃,不過他轉瞬就恢複了正常,繼續冷靜道,“不停地辱罵着男同性戀。”
“我一開始進去的時候,根本沒看出來他們幹了什麽,更想不到他們竟然——”
徐羽沒說下去,頓了頓,“我把喬壽拉起來,反過來罵了他們幾句。”
徐羽促狹地笑笑:“可能因為我是搞文字的吧,兩句話把他們堵得難受得很,也生氣得很。那會兒喬壽一直在抖,我就說了我也是男同。”
“我從來沒在那個環境生活過——不是,我的意思是——”徐羽睨了眼喬貫松。
喬貫松接過話:“沒事,老師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我不在意這個。”
徐羽于是接着說:“我當時的決定明顯錯誤,當他們暴力把喬壽拉開的時候,我驚駭地以為他們要在白天群毆我們。”
“我和他們拉扯了半天,他們嘴裏很不幹淨,我這才知道喬壽經歷了什麽。”徐羽道,“後來——”
徐羽又瞟了眼喬貫松,“後來有幾個人在雜物堆後面喊說喬家兒子來了。”
“他們動作都停下來,穿上衣服有些心慌地走了。”徐羽對喬貫松笑,“看來你對他們的威懾力還是很大的,你做得很好,比我好。”
喬貫松搖搖頭,有些迷惑:“我也沒做什麽,老師您才是給了我很大啓示。”
徐羽笑笑,沒說話。
喬貫松覺得徐羽将事情隐瞞了不少,或許是為了保護他,他也沒有再追問。
他心中或多或少還有些沒緩過神,心髒嘭嘭地撞擊耳膜,喬貫松分不清那是沒有完全平息的怒火還是對喬壽的擔憂。
喬貫松等了很久很久,幾乎都要坐不住了。但當民警和喬壽取完證出來時,喬貫松又感覺仿佛沒有過多久。
接下來喬貫松、徐羽和喬壽三人被拉到警局去提供證詞,根據喬貫松拍攝的照片,喬壽确認了其中的四個人都在照片裏,民警行動地非常快,沒過多久就把他們四個人押到了警局。
一切都很順利,提取精液、等待驗證,那四人作為嫌疑人被留在了警局。
民警小姐姐陪着徐羽三人回到了筒片子,她臨走時還很不放心地關注了半天喬壽的情緒。
可惜小姐姐不會安慰人,于是聽了喬貫松和喬壽證詞後,對「筒片子文化」有了一定了解的她,就對着筒片子裏的人罵了一大通,簡而言之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再欺負人小心蹲局子。
徐羽先離開了,騎着山地自行車飛快地沿着山坡向上。
民警小姐姐把喬貫松和喬壽送到了那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裏,對着這明顯打擦邊球的建築臉黑了黑,又嘆了口氣:“你們不容易,進去吧。”
她拍了拍喬貫松的後背,對着喬壽遲疑半晌,卻又收回了手。
喬貫松對民警致謝、道別,拉着喬壽回到屋中,看民警身影消失在樓道中,方才關上門。
喬貫松看着頹喪地站着的喬壽,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先去衣櫃裏拿出一套幹淨的衣服扔給喬壽,讓喬壽換上。
他感覺身心俱疲,一點也沒有仇恨得到抒發的痛快,他還是想掀翻筒片子。
喬貫松向後撸了把頭發,看到餐桌上的殘羹冷炙,兩秒後才反應過來那是他今晚做的晚飯。
屋裏并沒有微波爐,喬貫松把它們放進鍋裏重新熱了一回,再端到桌上。
喬壽已經換好了衣服,剛剛在醫院時,醫生說喬壽不但被撕扯出了傷口,而且一直持續發燒。
喬貫松當時忽然想到了陳媽跟他說的話。喬壽被人堵在麻将館門口……
這是今天早上的事了,那會兒喬貫松還在想喬壽睡在麻将館會不會受涼發燒,然而——然而到了傍晚,他們四只狗還待在麻将館裏。
喬貫松的心情并不能用後悔或者自責來形容,他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作者有話說:
關于徐羽他們為什麽不用手機軟件打車——徐羽不想讓喬貫松花錢,喬貫松一直有些恍惚,再加上有徐羽,他沒考慮那麽多,全權交給徐羽安排。
感謝在2021-09-16 16:35:58-2021-09-17 18:53: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楚山今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5、撫摸
和醉酒的朝戈打一通電話。
喬貫松和喬壽時隔多年之後再次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兩人都沒說話,喬壽可能本來要落淚的,但是上桌的原因讓他心中的屈辱感大過了父子關系進步的欣慰感。
其實喬貫松這頓飯本來做的就是兩人量,但他不覺得這有必要和喬壽說。
這件事讓喬貫松發現了他對喬壽磨不滅的親情。但是,也消除了他對喬壽作為一個父親的期望。
喬貫松忽然想明白,喬壽在當初那件事爆發之後早就卸去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喬貫松往嘴裏扒拉一口米飯,想,喬壽已經放棄了做人的尊嚴——
而人總是自私的,哪怕喬壽并不想讓喬貫松丢面子,但喬壽更不想為了不讓喬貫松丢面子而振作自己。
喬壽是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是個糊塗的人。
喬貫松心想,喬壽不配被稱為父親,但他自己得配被稱為兒子——大不了就當照顧老人。
吃過飯,喬貫松站起身,洗碗、給喬壽熬藥、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鐵盒,讓喬壽坐下,給他紮頭發。喬壽愣愣地同手同腳走了兩步,僵硬地坐在床邊。
喬貫松站到他身後,抓起他臉頰兩旁的頭發:“明天是周六,你要是溫度下來了,我就帶你去筒片子外面的公共澡堂洗個澡,你以後都在家裏睡,別他媽給我去麻将館。”
“要是有人再罵你,我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都一樣揍,你他媽雖然幹了件讓我恨你一輩子的事兒,但他們罵你就是罵我你懂不懂?”
“我不管別人怎麽看了,我也不管什麽愛他媽誰傳誰去傳的小話。”
喬貫松說到這兒,眼前又浮現出徐羽推着自行車穿過人群包圍時那直挺的脊梁,“徐老師說得對,筒片子的人——十個裏有九個欠揍。”
喬壽受寵若驚,整個人僵直地像石頭一般,張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
喬貫松笨拙地把總是會多出一绺的頭發一次次塞進手掌圈成的環中:“你身上的肌肉都他媽用出來行不行,我就不信你把那個誰,那個餘盛啓揍一次,還有人敢罵你。”
餘盛啓住在徐爺對面樓裏,一身腱子肉,每天都光着膀子,動不動坐在樓下對着喬壽吹口哨。
不過這次的四個人裏,并沒有餘盛啓。
“別告訴我打不過,打不過也去打,你不要命地打,他也怕你。”
喬貫松咬着牙,煩躁地把又漏出一绺的頭發塞進手裏,嗖一聲套上皮筋套,試圖把頭發留住,但并沒有成功。
“你他媽,你他媽你這個頭發怎麽和你一樣,要死不死煩得人腦漲。”
喬貫松一把薅下皮套,兩只手撐在木桌上,緩了口氣,平息煩躁,又回過身給低着頭的喬壽紮辮子。
“是,你他媽是做的不是人事,但都這樣了,你還想要對不起我嗎?”
喬貫松的音量不自覺提高了一點,“你糟踐自己,我媽看見了就能原諒你?做你的黃粱大夢去吧!”
“我媽永遠不可能原諒你,聽了你做的事的人也不會對你有半分同情,你趁早滅了這點幻想。”喬貫松狠狠地把皮套往外一拽,喬壽被拉得悶哼一聲。
喬貫松将皮筋外面的碎頭發挨絲捅進皮套裏:“直起腰,別對着世界下跪,這對你來說這麽難?有的人該死、有的人該罵、有的人該痛苦,但沒有人活該被折辱!”
喬貫松把皮筋套費勁巴拉地又套了兩圈,一個幹幹淨淨的低馬尾在喬壽腦後成型:“這些話在我心裏憋了很多年了,我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我之前還拿你當我爸!我能教育徐爺,能教育陳媽,但我不能教育你——因為我尊重你,我拿你當我的長輩!”
“你在外面,你不動手,我動手就會別扭;你不還嘴,我還嘴心裏會覺得對不住你——你他媽就是不明白!”喬貫松音量又大了些,但還壓着火,他不想讓旁人聽見。
“行了,我現在不拿你當我爸了喬壽,你就不配做父親。”喬貫松冷漠地說完,剛好手機震動,有人給他打電話,他拿起桌上的手機,走出房門來到走廊中。
喬貫松胸膛還在起伏,他看了眼手機,是朝戈的語音通話。
他走到走廊窗邊,一拳砸開封着窗戶的木板,關節上傳來的銳痛發洩了喬貫松心中積攢的部分情緒。
新鮮的夜風從窗戶縫裏湧進來,寒流還沒走,乍暖還寒的冷氣順着發縫往頭皮裏鑽。
朝戈打來的電話鈴停了。
喬貫松吐出口氣,給朝戈回撥。鈴剛剛響起,就被朝戈接通了:“小祖宗?不方便接電話嗎?”
朝戈那邊的背景很吵,似乎是在室外。“方便。你不在房裏?”喬貫松問。
“不在,我……我在門口的大排檔撸串喝酒。”朝戈實話實說,“今天遇到了我生平幾十年沒遇到的事,有點——嘔——”
朝戈話沒說完,手機嘭一聲掉到地上,接着就是幹嘔的聲音,喬貫松擔心的話才脫口而出一個「你」,朝戈就無縫銜接地邊嘔邊罵:“我真是,我沒人能說了,我誰都沒說,不值得說、不值得說……”
“其實我不脆弱,嘔——我很坦蕩的,很清醒,嘔——但是這事兒吧,一般人受不了的。”朝戈被口水嗆到,咳了兩聲,手機被拿了起來。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會去認識你,或者讓你認識我——所以你看,我這麽狼狽,也沒忘了僞音,對不對?”朝戈明顯有些醉意,“我不認識你,我才敢跟你說。”
“我今天啊——”朝戈壓低聲音,像是在說別人的小話,“我被猥亵了,離不離譜?”他說完,就開始笑。
喬貫松聽到朝戈的話,愣了愣,胸中剛剛消散的郁氣再次慢慢積聚起來。
他握着電話的手指不由得壓住了電話邊緣,用力到指甲邊沿都發白:“猥亵?什麽意思,是猥亵,還是猥亵的另一個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是——”他深吸一口氣,聲線控制不住顫抖地道,“強尖?”
“不是,就是單純猥亵……”朝戈客觀地陳述道,“雖然我的neinei、我的幾把還有p眼都被摸了,但是沒真槍實彈地來。我現在腦袋有點混沌,我的表達足夠清晰麽?”
“夠。”喬貫松努力讓自己再次急促起來的呼吸平息,他握了握拳,“你——你還會再碰上他嗎?要是晚上再碰上他,你給我打電話,就說我是你男朋友。”
朝戈沉默了一會兒,道:“要是一個人,我打不過也能跑走對不對?不用你幫忙。如果他蓄謀已久,那你也幫不上忙。唉,我知道這不是重點,沒事,我以後碰不上他們,他們被搞進局子裏了。”
聽到這兒,喬貫松覺得挺巧,但沒出聲打斷,只是靜靜聽朝戈說話。
“他們就算不進局子,我也有的是手腕處理他們。”朝戈解釋,“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是現在吧,想要他媽的找人說一說。”
朝戈醉醺醺道:“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對我有想法的男同也很多,但是我、我一個天之驕子!”
他把木桌拍得啪啪響,“我一個天之驕子,我想不到會遇上這種事啊!”
喬貫松心裏是生氣的,但聽着朝戈的話,他又覺得莫名好笑,一時間無言以對。
“我就是沒想到,所以才栽了。太惡心了這種事,我一閉眼全是那些人油膩的皮膚。”
朝戈說到這兒,話題忽然一跳,“真怪,我頂着這麽個聲音,竟然性格都變了。”
“你說,人會因為外表體征和聲音改變而改變性格嗎?”朝戈思考了一秒,“肯定會,我在問什麽狗屁問題。”
“我覺得,我要是進軍演藝界,我肯定能獲得一座奧斯卡小金人獎。”
朝戈笑,“這也正常嘛,我一個寫小說的,編人設那還不是信手拈來?”
“一個人的性格有很多面,他們、他們都可以選擇展示出來的一面。”
朝戈那邊忽然安靜了幾秒,就當喬貫松準備開口問問怎麽回事的時候,朝戈又接着說,“我喝醉了。”
“是,聽得出來挺醉的。”喬貫松忍不住笑,嘴角提了一下又平了,眉頭依舊微微皺着,“你說,我聽着。”
朝戈哦了一聲,噸噸又喝了幾口酒,整肅道:“我說,小祖宗,我被人猥亵了。他們摸我neinei,還摸我p眼。”
“對了,我酒量很好,我喝了好幾瓶——一、二、三,一、二,一、二、三、四——等會兒……”朝戈咳嗽了兩聲,“唉,我被人猥亵了。”
“好像說出來就好多了,我本來不想打給你的,沒有你之前我也能好好地醉一晚,第二天起來照常工作。”朝戈道,“沒什麽熬不過去的坎兒,對吧?況且我很清醒,我也很自信。”
“現在我已經好多了,我要回家睡覺了,嗝,拜、拜拜。”朝戈說完,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沒讓喬貫松說一句話。
喬貫松哭笑不得地看着被挂掉的界面,心中的煩躁竟然被平息了,朝戈的樂觀和積極似乎透過電話傳遞給了喬貫松。
他忍不住點開朝戈的頭像——朝戈的頭像是一個小男孩,應該是約的頭像圖——伸出拇指來摸了摸男孩的頭發和臉龐。
作者有話說:
徐羽在醫院沒有和喬貫松說自己被猥亵的事,他覺得這種事沒必要說出來再讓學生覺得抱歉和別扭,所以就把那段兒半句話帶過了。
16、趁虛而入
——趁我心裏空着搶占位置——
喬貫松回屋時,喬壽躺在床裏側,整個人貼在牆上,睡成窄窄的一條。
他站在臺燈冒出的微弱光亮中看喬壽的後背,心中奇異地只剩下了平靜和他不願意承認的心疼。
喬貫松把臺燈的光用書稍稍遮了遮,坐到桌邊,掏出歷史書,第三遍從頭再看。
看到十二點,他收拾好書包洗漱過,滅掉臺燈,掀開被子,躺到喬壽身邊。
喬貫松躺了一分鐘,想起喬壽還燒着,于是伸手探了探喬壽額頭的溫度,起身翻出退燒藥,接了杯溫水,搖搖喬壽:“先起來吃藥再睡。”
喬壽沒有松開喬貫松給他紮的低馬尾,眉頭緊皺,但睡得很沉。
喬貫松伸手解開喬壽的頭發,加大了搖喬壽的力度,提高聲音:“喬壽!”
喬壽哼了一聲,艱難地睜開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間和喬貫松的臉,滿眼茫然。喬貫松把水杯和藥片遞給他:“起來吃過藥再睡。”
喬壽哦了一聲,眼神不大清醒,似乎對自己的境況感到迷惑。
他撐起身子,接過水杯和藥片,一口吞下,又還給喬貫松:“吃完了。”
“吃完就躺下睡。”喬貫松把水杯放回水池,探身看了看漏風的窗戶,從櫃子裏又翻出了條薄棉被扔給喬壽:“你把這個也蓋上,蓋兩層。”
喬壽接過,把被子裹在身上,躺回床上,睜眼望着喬貫松。
喬貫松從櫃子深處掏出一個枕頭,關上櫃門,把窗簾壓在窗臺外的水池上,又拿書包在靠近喬壽一邊的窗戶縫前遮風。他做完這些,一回頭看喬壽還仰着臉望他。
喬貫松躺回外側床邊:“睡你的。”
喬壽又哦了一聲,閉上眼睛。
喬貫松這夜沒怎麽睡好,一閉眼都是徐羽拎着喬壽的場景。
第二天鬧鐘響的時候,喬貫松整個頭痛得發脹,他按滅鬧鐘的時候想起今天是周六,于是決定再多睡一會兒,恢複好精神再學習。
喬貫松睡到了八點半,便爬起來快速洗漱做早餐。他蒸了兩碗雞蛋糕,熱好牛奶,燒上水,趁着燒水的工夫,下樓去粥店買了兩碗熱乎乎的小米粥和一些小鹹菜端上樓。
喬貫松給朝戈發早安,朝戈并沒有回,也許是昨晚喝多了,現在正在呼呼大睡。
他叫起喬壽,讓喬壽先吃藥、抹藥膏,再來吃早餐。
兩人吃過早餐,喬貫松開始學習,喬壽呆呆地坐在一邊看喬貫松學習。
喬貫松上午主要看文綜教材,他埋頭專注地閱讀,看了将近兩個小時才第一次擡頭。
這時喬貫松才發現,喬壽不知何時縮在了床的角落裏,翻看起了喬貫松的地理筆記。
喬貫松拿過手機,朝戈還是沒回複他,于是他又放了回去,簡單休息休息眼睛,繼續看教材。
下午的時候,喬貫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