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生在做兼職,還是已經工作了。
對了,之前朝戈的拍一拍忘記改,喬貫松拍出了朝戈是B大的學生來着。恐怕朝戈還是在讀的B大學生。
又或者,朝戈的這個微信號,和他的「木工」號一樣,都是用從前的手機號碼注冊的,并沒有太多最近的聯系人。朝戈設置拍一拍的時候,剛好還沒有從B大畢業。
不過拍一拍是最近才上線的。喬貫松想,更大的可能,還是朝戈對B大感情深工作了還改這個拍一拍,要麽朝戈還是B大在讀學生。
喬貫松這麽漫無邊際地想了兩分鐘朝戈,才猛然醒悟自己在走神。
他趕忙清理思緒,在微弱的鍵盤敲擊聲和細小的呼吸聲中,把專注力放到卷面上。
這天喬貫松做卷子做到了十二點,朝戈碼字也碼到了十二點。
一到零點,兩人幾乎是一前一後放下了手頭的活兒,都準備去收拾睡覺。
朝戈率先出聲:“木工弟弟,你還在學習嗎?”
喬貫松合上卷子,起身收拾書包:“不學了,哥哥也準備睡了?”
朝戈那邊傳來噼裏啪啦一陣巨大的收拾東西聲音:“對,我現在去沖個澡,然後刷牙洗臉睡覺。”
“好弟弟,來個晚安吻?”
喬貫松把書包輕輕一提,扔到門口,轉身走到水池跟前,心中忽然有點別扭。他摸了摸耳垂,将嘴唇貼在麥的背面輕輕地親了一口。
他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個要求,但就這次喬貫松感覺差點招架不住。
他想,也許是因為朝戈是他第一個被迫包周的「客戶」,他還不是很習慣。
喬貫松親過後,朝戈那邊霎時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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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朝戈很明顯地咽了口口水。
喬貫松尴尬地想挂掉電話,但職業素養讓他堅強地站在水池前面幹瞪眼。
片刻後,朝戈幽幽地出聲:“好弟弟,你想不想真的和我試試?”
喬貫松聽後一愣,接着耳根慢慢發熱、發燙。他左手撐着水池邊緣,右手把着麥,聲音聽着很是冷靜地回道:“我,我還不清楚自己的取向,但我想我應該喜歡的是女性。”
耳機那頭又是一片安靜。喬貫松感覺自己緊張地等待了幾個小時,朝戈才大笑出聲:“弟弟你回答得可真認真,我開始想不通弟弟怎麽會來做虛拟男友了。”
喬貫松社死地扭開水龍頭洗手,他心裏尴尬,聲音和語氣還努力維持着人設:“我還以為哥哥當真了,沒想到當真的是我。”
朝戈聽後,笑意漸低,回喬貫松:“我可是一位敬業的虛拟男友,弟弟盡情來撩我,我玩得起。”
喬貫松摸不透朝戈心裏的想法,還沒等他想出什麽話接朝戈,朝戈便緊跟着說:“我明早還得早起,就先去沖澡了——或者弟弟也想聽聽我沖澡的聲音?”
喬貫松簡單洗過臉,擰死水龍頭。聽到朝戈這句話,他心中的尴尬被另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沖散了些許。
觸動喬貫松的并非朝戈後半句跑火車,而是朝戈嘴中的「沖澡」二字。
朝戈住的是正常人家的房子,有單獨洗澡的浴室,但是喬貫松沒有,連喬壽過來住,想沖個澡都得用麻将房那個沒什麽人去的公共浴室。
筒片子裏的居民也分三六九等的。
和喬貫松同一棟樓的其他人家,只不過是掙得少了點、住的破舊了點,也算不上窮。
他們有些是上一輩人就在這兒買的房,有些是買房的時候Q中還沒建成,這兒處在D市郊區中的郊區,房價便宜得很。
他們有單獨的衛生間,能随時沖澡,不用擔心在家裏走個路都會被互相擁擠的家具撞到。
但是喬貫松不一樣,他買的是學區房——雖說只有十平米,但也是個學區房。
初中的學區房就掏走了他們家的積蓄,但母親為了他咬牙還是買了,最後指标也沒用上,喬貫松走的統招。
高中的學區房不涉及到指标到校名額,沒有初中那麽貴,但家裏接續發生變故,且随着城市多中心開發,臨近新商業圈和市中心的Q中周圍建了數條地鐵、交通線路、商圈、娛樂設施,房價持續大幅提升,喬貫松還是支付不起大于十平米的屋子。
喬貫松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他回朝戈道:“哥哥要是想,我就聽着哥哥沖澡的聲音睡覺。”
朝戈笑:“你知道嗎,其實很多看起來很撩的話,換成另一個聲音很普通的男生來說,就顯得十分油膩。”
喬貫松拿起刷牙缸:“我就當哥哥說我聲音好聽了。”
朝戈又笑:“就是說你聲音好聽,你說什麽都不油。”
“不說了不說了,我真去洗澡了,晚安。”朝戈開始穿着拖鞋下樓,鞋跟啪叽啪叽打在木質樓梯上。
朝戈住的竟然是躍層。“好,晚安。”喬貫松回。
他挂掉電話,花了兩分鐘刷好牙,換衣服關上臺燈睡覺。
11、感冒了
——等哥哥回消息可真難——
喬貫松被鬧鐘叫醒的時候,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兩個月前,那會兒元月的寒冷還滞留在沒暖氣沒空調的違規建築房屋裏,他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麽冷。
雖然冷,但太累了,所以睡的時候沒被凍醒,自然也沒能及時爬起來換上棉被蓋。
喬貫松掀開身上的被子,吸吸鼻涕,發現自己應該是感冒了。
他四肢無力,頭還隐隐發痛,拉開薄薄的窗簾,乍暖還寒的春季冷氣從窗縫争先恐後地向屋內湧。
喬貫松隔着玻璃,看到陳曉小和陳媽今天已經把攤子推到了他家樓下,正在熱鍋。
陳曉小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頭縮在領口裏抱着雙臂,她感覺到喬貫松的視線,擡起頭,對喬貫松揮了揮手,指了指竈臺。
喬貫松沖她笑笑,把窗簾整個拉開,不到六點鐘,屋內黑得和拉上窗簾沒什麽區別。
他把水燒上,洗漱完畢,倒了一杯熱水,拿上睡前就充滿電關機的手機,提起昨晚收拾好放在門口的書包,剛推開門,就又退回了房內。
喬貫松熟練地從櫃子裏掏出一盒紙抽放進書包裏。在感冒前期流鼻涕的階段,沒有紙抽才是最痛苦的。
他鎖好門下樓,出樓道時忍不住往麻将館的方向望了一眼。
麻将館也是沒有暖氣的,而且那兒半露天,只有幾張舊沙發。
喬貫松只是看了一眼,就徑直走向了陳曉小的攤位。
陳媽早在喬貫松出樓道的當口就瞧見了他,見喬貫松走過來,便從推車底下拿出調好的面糊來,對着喬貫松笑了笑。
喬貫松拿出手機掃碼支付:“謝謝阿姨。”
陳媽用袖子底擦擦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搖頭誠懇道:“同學,是我和曉小謝謝你。”
喬貫松出聲笑了笑,把手揣進棉衣兜裏:“這有什麽好謝的,要不是阿姨,我還得早起做早飯呢。”
陳媽低頭不出聲地笑,把餅翻了個面,忽然想到什麽,流暢的鍋鏟在餅上一停。
她猶豫地擡頭看了眼喬貫松,又低下頭晃鍋,晃了兩下,又擡頭看了看麻将館,終于出聲道:“那個……同學,喬……喬壽哥,我剛剛推車出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喬壽哥在麻将館被人堵着。”
喬貫松還是把手揣在兜裏的動作,表情沒變,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冷漠道:“他的事不用跟我說。”
陳媽那雙總是霧氣蒙蒙的眼睛垂下去,她說:“好的好的。”
說完,她又掀起睫毛,定定地看了喬貫松兩三秒鐘,手上還在晃鍋。
喬貫松沖空氣中呵了口氣:“阿姨,您想跟我說什麽?”
陳媽抿住起了一層死皮的、毫無血色的雙唇,然後又微微張開,小心翼翼地問喬貫松:“同學,你……會因為你爸的事,厭惡同性戀嗎?”
喬貫松唰地擡眼,快速掃視了一遍陳媽。陳媽梳着一個花辮,素面朝天卻仍舊有一股書香氣質,仿佛是沒跟上時代的大家閨秀。
她說話總是腼腆,但因為筒片子裏的人習慣了她唯唯諾諾的樣子,也沒人注意她臉上留下的曾經的風韻。
然後喬貫松又瞟了一眼陳曉小。陳曉小低着頭,兩只手揣在懷裏,像顆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喬貫松緩緩開口:“我母親都不恨,我有什麽資格恨。”
陳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幾乎迸發出一絲靈氣來。
喬貫松對陳媽聳肩:“我媽在喬壽的事暴露之後,并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暴躁或者憤怒,在我的回憶裏,她總是不遺餘力地告訴我,她有同性戀朋友,他們都是普通人。”
“我媽說,如果我以後的生命中不幸發現自己喜歡同性,或者遇到了不幸被老天戲弄成同性戀的人,我一定不能夠傷害自己,也不能傷害他們。”
陳媽低着頭烙餅,又舉起袖子擦汗。她這回擦汗的位置有點靠下,幾乎貼在了眼睛上。陳曉小擡頭望了喬貫松一眼。
“但是我媽說,她一輩子都會恨喬壽,她跟我強調喬壽做的事不管出于什麽原因都不能被原諒。”喬貫松道。
陳媽把烙好的餅裝進袋子裏,沒給袋子封口,直接遞給了喬貫松,她說:“你媽媽是個好人。”
陳曉小冷冷開口:“你不是。”
陳媽不吭聲,就像沒聽見陳曉小這句話。
喬貫松心底有些尴尬,他對陳媽點點頭,趕忙離開了推車,快速往Q中走。
今天因為沒做早餐,他到學校的時候才六點十分。喬貫松擺好學習的架勢,拿出手機例行給朝戈發信息:“哥哥早安。”
發完後,喬貫松對着卷子難得發起了呆。他一直不認為他媽真的沒有遷怒同性戀群體,其實他也聽到過他媽罵同性戀的話,罵得很髒、很具有侮辱性。
甚至喬貫松還不小心看到了他媽在網頁上搜索,同性戀遺傳的概率,不知道他媽看到了什麽結果,反正喬貫松看到他媽查了這個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媽罵同性戀一句話。
然後他媽就在喬壽暴露到她離開的一個月時間內,苦口婆心地、裝作不經意地給喬貫松灌輸性向平等的觀念;
後來他媽還來找過他兩三回,他沒接他媽給他的錢,他媽也不強迫他收,只是每回都自以為天衣無縫地将性向平等的觀念植入談話中,試圖對喬貫松産生影響。
喬貫松就當自己沒看出來他媽的心思,每回都順着他媽說。
實際上喬貫松對同性戀群體還是會有抵觸的,只不過他在面對同性戀個體時,對那個人本身人格的尊重和在乎超過了那個人的同性戀身份。
比如說朝戈,喬貫松想,他對朝戈就沒有反感。他想他只反感喬壽、只恨喬壽,也恨那些騙婚的同性戀。
想到朝戈,喬貫松又打開手機看了眼對話框,朝戈意料之外地回了他消息:“早安啊。”
“好弟弟,我得給你想個昵稱,不然叫木工或者弟弟都覺得不夠狎昵。”
狎昵。喬貫松想,不愧是中文系的學生。
雖然喬貫松沒回複,但朝戈還在勤勤懇懇地發:“你覺得我叫你什麽好?小祖宗?寶貝?大寶貝?小寶貝?”
喬貫松挑了第一個:“小祖宗吧。”叫寶貝,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裏別扭。
“好啊,聽小祖宗的。”朝戈發來兩條語音,“小祖宗!”
朝戈那邊的背景音有點雜,似乎在外邊,喬貫松有點擔心,他回語音:“哎,哥哥,你待會兒再叫我,先好好看路。”
“好嘞,都聽小祖宗的。”朝戈嘴上答應,卻還在叭叭地發語音,“我一會兒上班,偷偷摸魚和你聊天怎麽樣?”
“我一會兒上課,可能沒法回消息。”喬貫松實話實說。
朝戈那邊呆了十幾秒,才慢悠悠地蹦出下一條語音,朝戈遲疑道:“那個,小祖宗,你每天六點起來上課,學到晚上十二點——你不會不是大學生,而是中學生吧?”
不行,要是朝戈意識到他是中學生……會怎麽樣喬貫松不知道,但他直覺後果不會很好。
他極力調動因為感冒而糊住的腦細胞,試圖想出一個既不欺騙朝戈,又能讓朝戈認為他是大學生的回複:“我一個成年人努努力學習不行?”
朝戈飛快回消息:“沒沒,好得很!小祖宗将來是做大事的人!”
朝戈又道:“是我一下想岔了,店家要是敢用未成年,可就犯法了。”
喬貫松剛聽完朝戈的這條語音,朝戈的下一條語音就來了:“那你大學還挺忙,估計上的也是重點大學。小祖宗好好學習,哥哥我也不上班摸魚了,除非真的有事想跟你分享再來找你。”
喬貫松終于找到空隙,把已經在輸入框中的「好」發了出去。
他看着朝戈那一連串語音,忽然有種想了解現實中的朝戈的沖動,但他又怕自己作為一個虛拟男友顯得太過逾越,按捺住沒問。
朝戈發:“我馬上到上班地點了,過會兒再來找你!”
喬貫松又發:“好。”他尋思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追加了一句,“哥哥是做什麽工作的?哥哥方便的時候再回我就行。”
教室裏來了另外兩位學生,喬貫松看看表,已經快到六點二十了,他趕忙收起心思,把手機塞進了桌肚中。
第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喬貫松忍不住帶上手機去了衛生間。
朝戈沒給他回消息,他失望地在隔間裏裝模做樣地待了兩分鐘,回了教室。
課間操回來之後,喬貫松又偷偷帶上手機去了衛生間,朝戈還是沒給他發消息。他快速地從衛生間沖出去,差點在徐羽的課上遲到。
中午喬貫松又去了衛生間,朝戈還是沒給他發消息。回來之後,他在走廊碰見徐羽,徐羽拿着保暖杯往語文組辦公室走,碰見喬貫松,稀奇地說了句:“你今天怎麽上了這麽多次衛生間。”
喬貫松下意識鼓了鼓肚子,以防別在褲腰裏的手機掉出去,好在上衣校服還算寬松,并沒有暴露出他的小動作:“昨晚睡覺肚子着涼了,今早起來有點鬧肚子。”
徐羽點點頭,很是理解:“昨晚确實大降溫,我看你今天課上一直在擤鼻涕,你注意注意保暖。”
“咱們班那飲水機這兩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燒的水不那麽熱,你要是想打熱水,直接到語文組辦公室去打。”
徐羽遙遙沖着語文組的方向揚下巴,然後又沖着喬貫松放低聲音,促狹道,“要是覺得社恐,我就偷偷往你杯子裏灌一點熱水,畢竟是我課代表呢對不對。”
喬貫松現在只想遠離徐羽,他笑道:“好,謝謝徐老師。”
徐羽擺手笑笑,輕快地走遠了。
喬貫松捂住肚子,往上提了提在褲腰裏持續下滑的手機。
明明上衣和下褲是一樣的尺碼,為什麽會上衣比別的同學緊,褲腰卻那麽松。
喬貫松苦不堪言,走了兩步,靈光一閃。
他剛剛不是跟徐羽說他鬧肚子嗎?那……
喬貫松微微弓身,一只手捂住肚子,手指悄悄地按住褲腰裏的手機,臉色慘淡地往班裏走。
作者有話說:
小喬的快樂生活。
12、學習
——今天是學習的一天——
蔣啓在座位上抖腿,抖得前座都在晃,轉着筆盯着卷子。喬貫松從過道另一邊拉開椅子坐下,蔣啓聞聲擡頭,掃視了一圈喬貫松,稀奇地低聲道:“你拉肚子了?”
喬貫松點點頭。他看蔣啓雙眼無神,估計是思緒不在喬貫松這兒,他就懶得跟蔣啓解釋。
蔣啓哦了一聲,轉頭又盯着數學卷。他正在解導數,眼見着就要解開了,所以喬貫松拉肚子這件事才沒有對他産生多大的吸引力。
Q中文科13班的副班主任是個傳奇人物,帶了11屆畢業生,帶出了6屆市文科狀元,8位考上清北的學生——不算清華美院。
蔣啓雖然天天吊兒郎當的,但是以他現在的成績,考上211沒有任何問題,985也不算難。
到了他們這一屆,這位副班主任——也是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數學老師,她不想再勞累,于是退到了副班的位置上。
蔣啓的數學和英語好,文綜和語文不太行。據副班主任的說法,到了高三,全班會有二分之一的學生數學英語穩定在一百四十五分左右。
而最大的拉分項就在語文和文綜——或許是因為東北的學生文學積澱确實整體弱于南方,所以其中一兩個冒頭的就會超過其他人一大截。
喬貫松沒有落下文綜,語文最近也在努力。但蔣啓一點也不想走出舒适圈,他沉醉于一個半小時答出一百四十分以上數學卷的成就感,絲毫不想在文綜卷上奮筆疾書,更不想對着地理的奇葩選擇題們抓耳撓腮。
Q中的下午有一半都用來自習,目的是為了讓學生們根據自己的薄弱處針對練習,這段時間內有些同學選擇計時刷卷,有些同學選擇鑽研難題。
楊舂周圍坐了一圈成績靠前的同學,他們自己組了個小組,一同刷文綜卷,他們計時并不嚴謹,做的也不是模拟卷或真題卷。
喬貫松每節自習課下課都會聽到他們激烈地針對某一題争吵。
劉欣心的成績确實不好,她下課就裝模做樣、溜溜達達地來找蔣啓——蔣啓和喬貫松坐在楊舂右後方。
蔣啓在計時做英語卷。劉欣心看着蔣啓在英語卷上寫寫畫畫,不知道蔣啓寫了個什麽選項,劉欣心忽然把手放在蔣啓肩膀上空半厘米處,盯着蔣啓的那個選項,欲言又止。
喬貫松瞄了一眼,發現那道完形填空是個易錯的固定詞組,蔣啓竟然踩進去了。
他對劉欣心擺擺手。計時做卷最大的意義就是模拟考場,蔣啓選擇下課不間斷計時,那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打擾他,等到蔣啓做完,他自然會重點記自己做錯的這道題。
劉欣心郁悶地撇撇嘴,沖喬貫松慫慫地一笑,轉身悻悻回到了座位上。
徐羽一直坐在教室最前頭,他埋頭在筆記本上劈裏啪啦地打字,無暇分給同學們一點眼神。
學習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當下課鈴打響時,教室裏仍舊鴉雀無聲,徐羽也還在埋頭敲字。
喬貫松看了眼自己的作文,他想先寫完這個自然段再走,晚上可以發給徐羽看一看。
蔣啓在旁邊唰唰地寫解析函數,聽到下課鈴,他的手速提高一截,幾乎在卷紙上甩出殘影來。
劉欣心在看英語閱讀,她有些頭痛,她文章剛剛看到中央,恐怕沒法快速做完這篇閱讀。她想這下課鈴打得真不是時候。
過了兩分鐘,楊舂第一個站起來收拾書包。班級裏稀稀拉拉也有人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響起了一陣陣壓低聲音的交談聲。
蔣啓給自己的數學題綜上部分畫上完美的句號,把筆往桌上啪地一放:“完美!”
蔣啓這一聲有點大,他仿佛打破了什麽魔咒,班級裏的聲音驟然增大,衆人紛紛停筆。
喬貫松低頭專注地寫作文,也沒人來打擾他。他很快就寫完了這個自然段,站起來快速地将東西規整好放入書包。
蔣啓在旁邊碎碎念,今天晚上帶這個練習冊,還是帶這個練習冊,最後舉了一大摞子放進書包裏。
喬貫松已經把書包背在了肩上,蔣啓還在費力地給書包拉拉鏈,然後像舉鐵一樣一使勁,把書包提起來甩到肩上,鬼叫一聲:“卧槽,好他媽沉!”
他這一聲穿透了同學們的交談聲,全班轟然笑開。
徐羽看大家差不多都收拾好了,才啪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招呼值日生們留下來清掃班級衛生。
喬貫松這才猛然想起今天輪到他值日。他只好把書包放回椅子上。
班級同學一個個走出教室,班裏很快只剩下了喬貫松和另外一位值日的同學。
徐羽每天都會留下來幫忙收拾,喬貫松見他低頭打開手機看了眼,啪啪地開始打字,于是就先走到教室前面門後拿來了掃帚。
另一位女同學去洗抹布。她與喬貫松默契地分好了工,一人擦黑板、講桌、窗臺,一人掃地。
徐羽回消息很快,喬貫松剛掃過三排,就聽徐羽拉開了教室門:“小喬你們動作真快,那我今天就拖地了。”
喬貫松應了好,回頭看了眼徐羽。
徐羽碼字碼了一個下午,他用的筆記本打字聲音很小,他打字時用的力氣也不大,幾乎像是在快速彈鋼琴一般,将指尖與鍵盤的距離控制在最短,争取在按下沒個鍵盤時做最小的功、完成最精準的敲擊。
徐羽剛剛臉上多少還是有些疲憊的,他碼字時的專注力不亞于同學們計時做卷的專注力。
但現在喬貫松再看過去的時候,徐羽的眼睛又變得很亮,仿佛有着用不完的活力。
喬貫松想,徐羽老師剛剛不會在給女——男朋友發消息吧?情緒轉變得這麽快。
徐羽拎着拖布去水房沖,喬貫松低頭繼續掃地。
徐羽剛出門,那位女同學就回來了,她哼着歌,一手拿着擦黑板的抹布,一手拿着擦窗臺和講桌的抹布,走上講臺,背對着喬貫松擦黑板。
喬貫松掃地掃了三分之一時徐羽回來了,他拎着拖布開始拖地:“小喬,聽說你在學校配音社?”
喬貫松把掃帚伸進椅子下面夠一個紙團:“對,我從高一上學期就加了配音社。”
女同學的聲音從前面遙遙傳來:“徐哥,喬神可是配音社的元老,高一時候咱學校中午的廣播有三分之一都是喬神在播音。”
徐羽聽起來很驚訝:“怎麽沒人跟我說過?我也沒聽出來。”
女同學回:“那時候喬神太高冷,我們都不咋敢跟他親近,那會兒喬神還和陳曉小是同桌來着。陳曉小也內向,不怎麽說話。”
“那會兒學校中午的廣播是錄播,喬神中午也和我們一塊兒睡覺,我們誰都不知道主播是喬神哈哈哈。”
“喬神說起播音腔來,我們真是聽不出來,後來是蔣啓套出的喬神的話呢,還是蔣啓牛逼。”
徐羽還是很驚訝:“我真沒想到。小喬,你用播音腔說句話?”
他頓了半秒,“就說——歡迎大家收聽今天中午的Q中新聞六十分。”
後半句徐羽也用的是播音腔。
喬貫松一時間愣住了,他的腦袋沒反應過來那是徐羽說的,等到徐羽說到第三個字,喬貫松才意識到那是徐羽在說話。
其實能聽出來是徐羽的聲音,但是播音腔下的徐羽聲音又感覺很是陌生——還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異。
喬貫松直起腰來,看着徐羽拖着地,聲情并茂地演繹完了這一句話。
“我靠。”女同學比喬貫松更震驚,“徐哥,不愧是你啊,太優秀了,徐哥不會副業是配音吧。”
徐羽哈哈一笑:“配音說不上。”他回頭看看喬貫松,“小喬也來一句?”
喬貫松不好推辭,他彎腰繼續掃地:“好啊。”他清清嗓子,吐字清晰道,“歡迎大家收聽今天中午的Q中新聞六十分。”
徐羽有些驚訝:“比我想象得還要正宗,小喬你在哪兒學過播音嗎?還是初中也是播音社的?”
喬貫松拉開椅子掃地:“我從小學就是廣播員,也一直在留意這方面的知識,不過都是靠自學,所以也不是很專業。”
徐羽贊許道:“已經很可以了,你将來想去這方面的專業嗎?”
喬貫松道:“我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專業——可能心理學會更吸引我一點吧。”
徐羽哦了一聲,話匣子打開,詳細地給喬貫松介紹各大高校如今的心理學學科建設情況,主要集中在綜合實力前十五的院校。
徐羽講完時,女同學也擦完了所有的地方,她跟徐羽和喬貫松說再見,拿起書包哼着歌走進了走廊。
喬貫松掃完了地,也準備走。徐羽叫住了去拿書包的他:“小喬,你過來一下。”
喬貫松穿過桌椅,走到在倒數第二排拖地的徐羽身邊。
徐羽還在拖地,他壓低聲音,仿佛随口對喬貫松道:“陳曉小……你清楚她家的情況嗎?她們家是不是住在筒片子後面的錦龍山色小區裏?”
喬貫松握着書包帶的手緊了緊,他不動聲色地答道:“我不太清楚,她出什麽事了嗎?”
徐羽轉陣去拖最後一排:“沒什麽事,我就是想要多了解她一點,這樣才能更好地幫助她。我總覺得她看上去……被某些心事困擾着。”
“沒事,你走吧,我就是問一嘴,她平時話确實不多,我也沒想過你能了解她多少。”徐羽擡頭對喬貫松笑笑,眉眼間情緒分寸剛好。
喬貫松直覺并不是這樣。
他對徐羽說好,老師再見,老師辛苦了,然後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喬貫松走出教室門的一剎那,他忽然想通了自己為什麽覺得奇怪。
徐羽為什麽要等那位女同學走了之後再和他說這件事?
僅僅是因為信任他嗎?喬貫松認為,以徐羽的性格,會更偏向于直接問他們兩個人。
不論邏輯上怎麽推測,喬貫松心中依舊越來越惶恐。
徐羽是不是知道了他和陳曉小都住在筒片子裏?所以才會來打探他的态度?
喬貫松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徐羽,卻剛好和徐羽對視了。徐羽半點沒有對視的尴尬,對他毫無破綻地笑:“小喬怎麽還不走?想走之前再回頭看看帥哥?”
喬貫松說了句沒有,轉身有些恍惚地往樓梯口走。
作者有話說:
喬壽和喬貫松的母親都不說東北話,這導致喬貫松一句東北話也不會說,只會偶爾蹦出幾個詞來。徐羽不是東北人,他只是想來D市養老。
另外,好懷念高二和高三的時光。那會兒學習氛圍是真的濃,班級裏沒人惡性競争,天天都在為了奇葩地理選擇題和奇葩歷史選擇題吵架哈哈哈。
13、麻将館
你是貫松的老師?
喬貫松走到校門口,從兜裏掏出手機。
朝戈在十分鐘之前回了他消息:“我是個自由撰稿人,現在已經開始啃從前賺下來的老本度日了。”
喬貫松:“昨晚哥哥連續寫了四個小時也沒休息,哥哥說啃老本,老本都覺得離譜。”
“哥哥今晚等我給你打微信電話,還是八點。”喬貫松道。
朝戈沒有回喬貫松消息。
喬貫松看了一會兒毫無動靜的對話框,悻悻地把手機塞回書包側面,繼續往筒片子走。
今晚喬壽還是沒回家,喬貫松做晚飯的時候,忍不住總往窗外看。
這導致喬貫松一直在走神,等到他察覺自己做了二人份的晚餐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喬貫松鎖好門,準備去麻将館叫喬壽回來吃飯。
他向樓下走,在樓道遇見了三樓的老太太,老太太貓着腰,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上邁,不時站在樓梯上歇一歇。
喬貫松實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老太太的肩,扶住老太太,大聲對着她的耳朵道:“我扶您上樓!”
老太太遲緩地轉過頭來,松弛的皮膚仿佛黃土溝壑,她睜着隐藏在溝壑中的兩點眼睛,迷惑地問:“什麽?”
喬貫松加大了一些音量:“我扶您上樓!”
老太太哦一聲,連聲道謝。喬貫松沒再說話,耐心地撐着老太太的另一邊咯吱窩,幫她一步一步向上邁臺階。
等到喬貫松終于把老太太從一樓扶上三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他抹了把汗,對還在兀自道謝的老太太笑笑,大聲說了三個沒事,轉身下樓。
菜要涼了。
喬貫松出了樓梯口,順着條順路往麻将館大步疾走,即将路過徐爺的攤子時,徐爺眼睛瞄見他,哎呦叫了一聲,嚷嚷得幾乎能讓全街人聽到:“這不是喬家娃子麽!”
喬貫松恍若未聞,還在往前走,就要經過徐爺的攤時,徐爺身邊的小男孩整個人從小馬紮上前傾而下,一下跌在喬貫松腳前。
喬貫松邁出的步子眼見就要踩在小孩身上,他下意識把重心往向旁一移,腳踩在男孩頭前邊的水泥地上,整個人站立不穩地向後退了一米多,方才恢複平衡。
喬貫松咬緊牙根,對徐爺道:“徐爺,你把他推到我腳下是什麽意思?”
徐爺瞪大眼睛,整個人從攤子上騰地站起來,拿手裏的蒲扇指着喬貫松:“我推我孫子?小小年紀就會污蔑人?我寶貝我孫子還來不及,我推他?”
喬貫松雙拳緊握,他閉上眼睛,平穩呼吸,再睜眼時已然不帶絲毫憤怒。
他轉身欲走,卻被徐爺一把拽住:“你倒是說說,你憑什麽說我推我孫子?真是造謠一張嘴,随便說的就成真的了?”
喬貫松甩開徐爺,大步朝麻将館走。
小男孩摔了一跤也不哭鬧,他坐回馬紮上,對着喬貫松的背影「鴨子」「鴨子」地喊。
喬貫松沒走兩步,前頭張媽的水果攤子噗一聲被她小侄女拽缺了一條腿,通紅的蘋果一個個砸在地上,滾了一圈筒片子的灰塵,堆在喬貫松的前路上。
喬貫松不得不止住腳步。
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他搞不清楚為何今天他想去個麻将館會這麽困難,喬貫松不信因果,但他心跳卻越來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