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晚九點,城區主幹道迎來新一輪高峰,吃完飯回家的、還準備續攤的,加上剛下班和正要去上班的,齊齊堵在路上,一輛白色越野車擠在車流中,開得四平八穩,循規守矩。
不過開車的那位遠沒車子本身來得穩當,杭哲上下牙齒一磕,檸檬糖在嘴裏碎成小塊,跟齒尖碰出一串輕響。
又是紅燈,他拉起手剎,收回腳尖,左手擱在窗沿,手指不自覺點着,一下一下,像敲在自己心上。
他剛才取鑰匙時看到了一個筆記本,随手翻開,裏頭的字重重疊疊,堆成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筆記本裏記錄了許多游戲ID,最早一條約在兩年半前,他和嚴明失聯半年之後。之後零零散散,每隔一段時間會新增一條,多的時候一個月三四條,少的時候也曾連續三個月是同一個人。
每個人的ID前都标了時間,後面打着三角,三角旁寫有批注,再往下就都被打了叉,注上原因,偶爾還有紅星和問號的标記出沒。
杭哲很快确定,這是一本“嫌疑人”手冊,然而從落筆之人時而規正、時而淩亂的字跡中,杭哲窺得了一點手冊主人從未提及的過往。
這些名字大多跟杭哲自己的江湖ID有些類似,也有看上去毫無關聯的,被挑選出的理由大多相同:玩的溜且不嘴炮,可惜無一例外最後都被打了叉。
大部分槍斃理由比較尋常,年齡對不上、暗號對不上,甚至還有性別出了錯的,剩下一小部分批注大多帶着個人喜惡,隐隐透露出寫字人當時的情緒。
【×約炮狗,PASS】
【×說話太甜,PASS】
【×太能逼逼,PASS】
【×恐同直男,疑似深櫃,算了,撩不起。】
【×大爺的!上次居然是代打上號,難怪高冷。】
【×惡心玩意兒約爸爸3P,拉黑舉報等封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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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明下筆肆意,大約沒想過會被人瞧見,寫起字來比說話更不留情面,有些話換個場合杭哲大約能笑出來,但眼下他一路往下翻着,心口跟着一陣陣發疼。
最後一條記錄停留在兩個月前,“萌萌的小明”旁标記了三角,同一天又被打上了叉,理由:聲音不對。
這一行字最後被紅線劃掉,後面再沒有新的記錄。
杭哲合上本子,想起嚴明狀似随意的語氣——
“我挂這個名字,提醒自己不要網戀。”
“那就是個騙子。”
“我不記得了。”
杭哲不願往下想,他自認不傻,小朋友待他幾分真幾分假還是能辨得出,也看得出他心中有意又心存芥蒂,所以,既然把自己當成騙子,又為什麽要找,是想伺機報複,還是……情深不舍。
車子開過減速帶,輪胎像是軋過他心口,發出咯噔聲,杭哲寧願是自己想多了,他也尋過人,知道在希望與失望間起落是什麽滋味,試着想一下嚴明寫下這些時的心情,心裏就一下一下抽疼,腦袋裏來來回回只剩一句诘問,他杭哲,何德何能。
嚴明站在路邊吹冷風,酒已醒了大半,他雙手插兜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再一擡頭,杭哲站在他面前,替他打開了車門。
被人塞進車裏擺弄好,嚴明閉上眼,随口問了句怎麽這麽久。
“路上堵了,”杭哲替他系好安全帶,問他,“醒酒糖要嗎?”
“來一顆。”嚴明伸手,掌心攤開在杭哲面前。
半天沒等到糖,嚴明剛要睜眼,感覺唇邊觸到一個微涼的硬塊,緊接着是帶着溫度的唇,熟練地撬開他的唇齒,杭哲舌尖輕抵,把糖送了進去。
送糖人完成任務,想要離開時卻被抓住手臂,嚴明閉着眼碰瓷索吻,杭哲配合地回應着,兩人在街邊昏黃的燈光下交換了一個酸甜味道的吻,分開時,嚴明半眯着眼,眼角有些發紅。
杭哲手指按在他眼角,解酒糖的味道沿着舌頭向下傳到心裏,一顆心酸中帶甜,漲得不像話。
嚴明伸出食指推他的臉,嗓子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啞:“該開車了,司機師傅。”
待到進了家門,嚴明徹底醒轉,他拿上衣服準備洗澡,杭哲叫住他:“動作快一點,小心着涼。”
“哦,”嚴明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可是我快不起來,你要不要來幫我?”
……自然是要幫的。
說幫忙,便真的只有幫忙,杭哲心無旁骛,沒管被水珠濺濕的衣服,也像是沒看見有人被自己搓弄出了反應,動作利落地替嚴明擦幹穿上衣服。
“嘿,”嚴明套上衣服,放下來的手自然地勾上眼前人的脖子,偎在他耳邊輕聲道,“這麽快,洗幹淨了嗎?”
“怕你着涼。”杭哲替他抻好衣服下擺,順勢攬着腰把人抱起,嚴明沒料到這一出,雙手緊緊勾住,杭哲垂眼看他,眼神晦暗不明,“反正一會兒還要洗。”
不知道杭哲有沒有提前把手機關機,嚴明起先還走了一下神,猜測這次能否順順利利,很快他便沒空思考,最後被抱進浴室,又仔細洗了一遍才被抱出來。
都是身心健康的成年人,這種事自然是讓人愉悅的,嚴明身子還有些發軟,想到剛才杭哲皺着眉隐忍克制的神情,差點又來了勁。不過,嚴明隐約覺得這人跟平時有些不一樣,之前杭哲偶爾也會弄痛自己,但那明顯是沒收着勁,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努力收着勁了還這樣,嚴明覺得不像是被那種事刺激的。
“睡着了?”嚴明輕輕掐他的腰。
“沒有,”杭哲抓住他作亂的手,按在心口,“怎麽了?”
掌心之下的心跳平緩有力,嚴明想了想,還是說了:“總覺得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樣。”
“嗯,”杭哲承認,“今天特別愛你。”
嚴明啧了一聲:“上過床就是不一樣,情話說起來都不停不喘,順溜多了。”
杭哲聽他說得直白,笑了一聲,坦白道:“我今天拿備用鑰匙的時候,看到一個筆記本。”
感覺懷裏的人僵了一下,杭哲側身在他額頭親了親:“抱歉,擅自打開看了,對不起。”
“多大事,”嚴明笑笑,放松下來,“看便看了,又不是什麽緊要東西。”
杭哲沒說話,只緊了緊手臂。
“你該不會是……”嚴明突然直起身,“你別多想,我就是想試試釣魚執法,就……閑着也是閑着,萬一能逮到你,還能勸你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杭哲扣緊他的手:“不改,不想做人,傻子不好找,騙到一個我還不緊緊攥着,做什麽要改。”
嚴明回握住他,喃喃道:“那你抓緊點,這年頭傻子比騙子值錢多了,再弄丢你沒地兒哭去。”
這一段時間,杭哲情場得意,職場卻并不順利,張其年最終還是離職了,走之前千道歉萬道歉,還想着把杭哲托付給別人,沒想到杭哲跟着他一起遞了辭呈,張其年暗自感動了兩天,直到杭哲跟他吃飯時道出原因,主業賺得太少,性價比太低。
有人比他更可憐,情場沒有,職場……比沒有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一年的GPL(諸神之上職業聯賽)秋季賽,比往年提早了兩周,對戰表一出來,揭幕戰的門票瞬間被搶購一空。
出發前一晚,隊員們聽從新教練的話早早睡下,阿特在床上輾轉半小時,起身打開了自己房間裏的電腦。
如他所料,喊着讓人早睡的那位,這個點還挂在線上。
阿特披上外套下樓,訓練室沒人,他又悄聲摸到樓上,敲響了諾亞的門。
門沒開,阿特怕吵醒其他人,心一橫,直接上了露臺。
鐘睿這間房的陽臺臨着露臺,前陣子他豁出臉聯系了好幾家戰隊挨個打訓練賽,盛世的戰績過于醜陋,要不是打野位沒有毛病,他差點就要逼得聯盟改制度讓他重回選手席,剛才他挑了最辣眼睛的幾場重新複盤,看完愁得他蹲在陽臺抽起了煙。
他深吸一口氣,紅光在他指尖亮起,借着這一點光線,他和對面露臺上的人互相看了個正着。
“操!”看着阿特跳過欄杆落在自己陽臺,諾亞差點想為他矯健的身姿鼓個掌。
“你怎麽還不睡。”翻人陽臺的那位率先發難。
“不是,”鐘睿滅了煙,壓低聲音,“你自己不睡,還跑我這兒管我睡不睡,不合适吧。”而且還他媽不走正門!這要真睡着了豈不是要被吓醒!
“我也睡不着。”阿特默默數着煙頭,心裏替他難受,“明晚的比賽估計贏不了。”
“你在說什麽?”鐘睿像是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把估計倆字去掉,就沒可能贏,你要是為這事睡不着那沒必要,上賽季冠軍不是你不睡覺就能打下來的。”
“那你愁什麽?”既然不是為明天的比賽,阿特一時沒想明白還能為什麽。
“傻小子,這又不是淘汰賽,打完一場輸了就不用打了。”鐘睿神情凝重,眼神不知落在何處,“我得琢磨接下來的比賽,進不了季後賽就算了,我怕你們被打到要去争保級名額。”
曾經的諸神排面,淪落到去打保級賽,那曾經的諸神第一人絕逼不能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周二要出差,下一章周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