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娘娘,”柳妃的貼身頭牌丫鬟喜兒正捧着一碗金絲燕窩,“您總得吃點兒什麽吧。要不我讓禦膳房給您做點兒翡翠蝦餃送上來?”
“我沒胃口。”柳宓斜斜靠在玉紋軟墊上,“都端下去吧。”
“娘娘——”
“怎麽又沒胃口?”一陣清嚴詢問響在門口,卻是剛下早朝的順德。
“恭迎皇上。”柳宓見皇上駕到,自是立刻整了整衣容,“臣妾不過是病還沒有好。”哥哥既然已提醒過皇上對自己那日的反常産生懷疑,自己便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
踱了步子坐下來,順德坐下。
“明日北羅一行便要離開京都——愛妃好像也是北羅族?”
“是。臣妾的确想念故土。”柳宓心中雖已做好準備,可迎上順德平和但暗藏威嚴的目光時,仍舊渾身一震。
“嗯。”順德沉沉應了一聲,再無開口。長時的沉默終究難以忍受,尤在這樣的時刻。柳宓小心斂眉低額,“聖上坐了這許久,喜兒丫頭竟忘了奉茶——臣妾這就去泡一壺聖上最愛的蜜春花露來。”
順德看着柳宓委身一曲,步出裏屋。聽來柳妃的回答無懈可擊,不過是一個思念故鄉的小兒女情懷,才致使那日的失态。但身為執政者的敏銳,還是讓他心中的疑慮無法放下。
正書房裏。
明燈照在順德日顯蒼老的臉上,閃現出歲月的痕跡。
“皇上,您今個兒是怎麽了?”一旁掌燈的桂公公彎腰挑明了燭光,細聲勸着順德。
“你還記得柳相兄妹是什麽時候到的京都嗎?”
“這——奴才記性不好,但好像已經十幾年了吧。”
“是嗎?”順德回想着,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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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時候不早了,身子要緊,早些歇着吧。”
順德苦笑了一聲:“是啊,人老了,一時半會兒想什麽倒真真沒有頭緒了。”
桂公公聽言,以為順德是在怪罪自己,連忙俯低身子:“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你說得對啊——算了,不想了!”順德長嘆一聲,擺駕回寝宮。
正書房內明燈一滅,一道身影便急急向東邊跑去。
“太子爺,奴才只聽到皇上在說什麽柳妃柳相什麽時候來的京都之類,再無其他。”原來那身影正是今晚當值的小太監元寶。
“你先下去吧——”
柳宓?柳伯宗?——父皇為何突然提到這兩人。
元寶見太子一臉沉思,就轉身輕輕掩上房門,回門外守着去了。
次日朝上,北羅一行辭過順德,與卯時初刻離開京城。
“此次能與北羅順利結盟,容侍郎當功不可沒。”順德一反往日嚴肅神色,大笑着擡手示意身邊侍從念诏:
“容侍郎少年俊才,有功于我天朝盛世,特升其為京都翰林同中書省大學士,官從三品,執掌人才。欽此——”
容然跪地接旨,不驕不躁:“謝皇上恩典。”
此去翰林,雖說是他們早就預想好了的。一方面有助于為太子招攬翰林人才;一方面能夠經常晉見皇上,接觸聖令。
然而除卻這一點,能再次回到翰林院,這個自己曾待了兩年的地方,容然還是很興奮的。
同樣高興的還有右相秦林。他在一旁端詳着容然,這個沉默但又出衆的少年。當初在翰林院時,他就看出了他身上暗藏的光芒,如今終于——秦林有些欣慰地想:總算是不負于師恩了。
是日晚上,容然剛回門用過晚飯,門口就傳來秦相拜訪的消息。
“少瀾。”
“老師怎麽有空過來?”慌忙進屋換過了衣衫,容然才急急迎出來,“快請坐。”
“少瀾不用如此客氣,叫我正然就行。”秦林一襲青灰素袍,不着一絲修飾,但自有一股清然之氣。
“那怎麽行。”容然一直很敬佩這位正直的右相,他總讓自己忍不住想起已逝的父親——這一聲“老師”絕對稱得。
秦林沒再勉強,只覺得眼前竟有些錯覺,仿佛回到當初自己的求學年代——只是那個自己敬重的丞相已經不複存在。
“老師此來所為何事?”容然傾身為秦林斟上一杯茶水。
“不過是向你推薦一人罷了——順道也祝賀少瀾升至大學士,這可是儒士最高的榮譽啊!”
秦林臉上的喜悅不是作假,容然看到老師這樣誇獎自己,忍不住流露出羞澀的笑意。輕輕搔了搔頭,道:“哪裏,少瀾要做的還有很多呢。”忽又想到,“不知老師所要推舉何人?”
“元稭。”
“他——”容然之前曾聽說過翰林院中有個侍讀名曰元稭,九江人士。雖出身寒門,然志向高遠,才情縱橫。是老師當年親自提拔起來的,後來老師升了丞相,元稭卻再無發展。
“我知道此言的确是突兀了。但元稭确是有才之人,我不忍看他才華埋沒——然而朝臣既出翰林院,就不得再幹涉院中事務——不知何故元稭卻無人賞識。”
容然沉吟片刻,終是信賴老師為人,莊重答道:“既然如此,少瀾定會察明原因——少瀾謹記老師教誨,努力做到野不存遺賢,內不留置閑!”
為了秦林那一席話,容然一大早就差人尋了元稭來。
來之前她先派人打聽了元稭的情況,得知他因家境貧困,曾做過替人代考之事。雖秦林一排衆議,起而用之。但秦林一走,這件事依然讓他飽受非議,後來的翰林管事雖然不敢罷免他,卻也沒再重用他,因此元稭至今仍無大發展。
不過一會兒,元稭來了。他甫一進門,容然就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元稭形如書生,哪知元稭竟是這樣,給自己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高過九尺,身形壯實,方正臉型,五官深邃如外族異人。一身白色翰林侍讀服在他身上繃得緊緊的,一點都不顯合身。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武将而不适合呆在這樣一個書卷溢香的世界。
稍稍掩了掩吃驚的神情,容然坐了下來。
“元稭兄,你的情況我來之前曾派人清楚了解過——我也看了你的幾篇文章,對你的才華很是欽佩,若我升你為翰林管事,你當如何?”
元稭一臉傲然,并不為這個消息兒顯露一絲欣喜,反答曰:“古木參參,有往所來。世間衆人,如何不汲汲為利往,營營為利來?稭自問身性高潔,志向高遠,卻也曾為生計所迫,幹下一些不齒之事。秦相曾不以稭自貶,納稭于麾下。今日亦得容侍郎賞識,稭感激涕零,卻不敢多做妄想。”
容然聽他語氣真切,不似假意推辭,更對他産生了好感。這樣的人,既如芝蘭,更應引入朝中以正風氣!
思及此,容然起身走向書桌,揮筆疾書言詩:
奇寒一歲柏,經冬更挺韌。
若有淩雲心,如何自謙人?
寫好,捧詩交予元稭手中:“我不希望你只因為這一點小小打擊就此沉淪。”
元稭聽容然此言,本想反駁。然低頭讀詩,喉頭卻瞬時哽住——他豈料到這個不過剛來的小小少年,竟能如此清楚自己的心跡——的确,自己不是不想報效國家,只是無奈流言沸沸,自己漸漸也無力承受,只能找出這樣的借口,讓自己能好受些。久而久之,自己便也相信了的确是這樣。
然而今日容然一詩再次勾起自己的壯志雄心。是啊,若有淩雲志,如何自謙人?自己不須再顧忌什麽,勇敢面對,勇敢承受才是大丈夫所為!
元稭緊緊握着容然的詩稿,恭敬地向容然行了一個儒士禮:“多謝少瀾當頭棒喝,一語點醒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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