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卯時,正德殿內。
“湛兒,此行行赈款之事可有眉目?”
“禀父皇——”李湛起身,“兒臣此去北州,意外得到一本賬目。上面記載,贓款确是被工部侍郎趙其遠所吞。但有一點兒臣實為不解——這樣一筆巨款趙侍郎如何敢如數盡吞?”
“嗯?”順德也覺這其中大有文章,看向太子,示意他說下去。
“兒臣以為,趙其遠背後定當有人暗暗指使。”李湛目光轉向對面的柳伯宗,“只可惜在北州,這趙其遠竟無故慘死獄中——”
“哦?”順德挑眉,“那依你看,到底是誰——”
“既無證據,兒臣不敢妄言。”李湛斂去眉間怒氣,仍舊是翩翩儒雅氣質。
柳伯宗伫立一旁,回看向李湛,心中冷笑:不過小小趙其遠,以為當真能就此揪住自己的把柄麽,未免太天真了!想着,轉眸向順德,一臉沉痛:“臣有罪——”
“柳愛卿何來此說?”
“這趙其遠原是臣的門生。此次犯下大錯,應是臣教導無方,臣甘願領罪。”
“柳相既出此言,不如協助刑部一齊審理此案如何?”莊雨揚聲道,“臣私以為柳相應比他人所知趙其遠更多些。”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傳來一陣抽氣聲——這不是擺明指着柳相,往他頭上扣帽子麽?
柳相聽聞莊雨之求,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無奈大庭廣衆不便發作:“即使今日莊尚書無此提求,我柳伯宗也自當盡力協助。莊尚書剛才的言論卻未免過于冒犯了!”
兩方正有些難解,順德忽地開口:“衆愛卿不必多言,此事自交由刑部全權處理,便不要再多加争執了。”語氣聽着舒緩,卻透露着威嚴,朝堂頓時安靜了下來。
“臣以為,這次容侍郎治水有方,按理應論功行賞。”順德向下看去,說話的是他的甥侄——廣陵王顧璟言,“衆人皆知此次治水不易,而容侍郎竟能在極短時間內平複水患,實乃不易——還請聖上定奪。”
不過小小一個禮部尚書,卻竟然先後得太子和廣陵王兩薦——順德不由唇角微翹:“廣陵王說得在理,是朕疏忽了。既然容侍郎又有治水之才,不如就升他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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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此言,滿朝皆驚:這個小小容然竟然又要升官!
而站在一旁的王尚書更是早已驚地雙腿打顫,深怕自己官位不保。
“還請父皇三思——”李湛這時卻突然打斷順德話語,“容侍郎雖說有治水之才,可畢竟經驗不足,貿然升官,兒臣恐其難以勝任。”
順德深深看了李湛一眼,并未在他臉上看出一絲猶疑做作,冷靜地仿佛公事公辦。剛剛自己其實也不過一次試探,但湛兒反應并不弱外間傳聞一般,莫非娈臣一事确實虛假?
順德一時不言。
這時,一道清徹嗓音不疾不徐地響起:“太子說得極是。微臣不過剛剛晉升,年紀過輕,實在應該再歷練幾年。況且工部王尚書勞苦功高,還望皇上三思!”
難得世上竟還有這樣正直有志的年輕人。
容然,是嗎?
順德心內暗暗記住了這個少年的名字。
是日夜中,太子別府內。
莊雨同安瀾仔細研究着趙其遠留下的賬本,發現這賬本除了寫下赈災款項約三分之二挪作他用外,并沒有注明這筆錢款的去處。
“如此看來,應該是在工部這裏出了問題。”安瀾将賬本細細看了一遍之後斷言。
“我也這麽認為。既然如此,則更可能是這筆錢款自始至終就沒有運出京都,或是在半路就被挪作他用。”
“那麽,莊兄認為?”
“如果我沒猜錯,此事以及趙其遠的死想來同柳相都脫不了關系——畢竟他想将三皇子扶上位已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你是說——”安瀾為莊雨大膽的猜測而心驚。
“沒錯,只可惜現在趙其遠已亡,死無對證,我們即使再怎麽查,也揪不出柳伯宗這老狐貍的尾巴了。”
安瀾沉默。
的确,現在朝中對于三皇子李冽的呼聲越來越大,何況他還掌握着兵部大權。而這樣的情況,對于容容來說只會更加危險。
安瀾突然很恨自己,為什麽讓自己欠了太子的債,卻又必須讓妹妹擔上性命的危險去償還?
“聽說容然收留了趙其遠原先的寵娈?”莊雨一聲,打斷了安瀾的思緒,“如果這個名叫桑的男孩能為我們所用——”
“不行!”容然剛進門就聽見莊雨此語,也顧不上什麽禮節,直直拒絕了他的想法。
“為什麽不行——你難道不知道他可能是我們攻破柳伯宗的關鍵嗎,你這樣又如何對得起對你恩重如山的太子殿下?”
容然一時語塞。
她知道此時自己不應該牽絆于個人的情感,但讓這樣一個孩子獨自去面對各樣的冷眼嘲笑,甚至是無情的審問,她自問她做不到:“既然我已經認他作弟弟,我就有義務去保護他——何況他什麽都不知道。根本無法幫什麽忙!”
“哼,婦人之仁!”扔下這句話,莊雨氣怒地離開了前堂。
“哥哥——”雖然剛才答得理直氣壯,然莊雨一走,容然面上立刻閃現出一絲苦笑。
一旁的安瀾走近,伸手環了妹妹入懷。緊閉雙眼,掩住眸中痛苦神色:“是哥哥沒用——讓你受委屈了。”
安瀾的聲音安靜壓抑,容然終于忍不住掉出了眼淚:“我,我只是不想再去牽累那些無辜的人——桑他受了那麽多苦,他——”容然哭得聲音哽咽,只能将自己更加埋進哥哥的懷抱。
月牙細細,長風穿過寂靜的海棠花叢,發出“簌簌“的聲音。
東宮中燭火隐隐曳曳。
“嗯?”細長手指緩緩點上桑的下巴,“考慮好了麽?”
說話者正是太子李湛。
桑許久沒有應答。
明明眼前這個男人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對上太子的眼睛,只覺得渾身寒冷。
“這樣罷,從今起你就跟随我姓容,換做容桑如何?”
那日容然的聲音又響在了桑的耳邊。他知道如果自己今日答應了站出去指證,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那樣的溫暖啊——
“嗯?”李湛眼中閃過一絲暗光,不覺收緊了手的力量,桑的下巴被迫擡得很高。
“好。”桑垂下了眼眸。
想來自己是沒有那樣的福氣去享受的。那雙曾經伸向自己的手,如今卻要由自己親手放開了麽?
“既然這樣,你也不用回去了。暫且先呆在東宮中罷。”李湛放下了鉗住桑的手,突然輕聲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留桑一人在後堂,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