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過了懷鶴山,馬行平川,很快就進入北州地段。
這裏不似平州,氣溫變冷,滿目蕭瑟,再看不見芳草綠樹,河流也都結上了冰,俨然一片嚴冬景色。
容然早換上加絨長裘,小心探出腦袋:“木頭,還要多久才到?”
“快了。”
李湛仍是在車裏閉目養神,容然阖上簾子後,再沒人出聲。
空氣安靜,只能聽見車外呼嘯的寒風,吹得車窗棂嘎吱作響。
幾個時辰後,北州。
城門口一幫人早已準備好迎接。見到李湛,為首一個微胖中年男子立刻上前,一臉谄笑:“趙侍郎已在府中等候多時,太子請移駕——”
李湛淡淡點了點頭,認出這是北州知府劉榮生,就随他跨步上了前面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
容然和夏珂緊随其後,跟了上去。
待安頓好後,趙其遠才緩緩現身。
容然看向他,不由暗詫:這趙其遠真真生了一副好皮囊。身長挺拔,唇紅齒白,面容清俊。只是眼袋微沉,仿似整日縱情聲色。
果不其然,傍晚為太子辦的接風宴席竟擺了整整一個大廳。
鮑魚魚翅,熊掌猴腦自不用說,更有許多容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菜肴。可在場者都仿佛習以為常,并不驚奇。
最後一道菜時,趙其遠眼中泛起浮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飲酒過多。
還沒等容然反應過來,一位位身着輕紗的妖嬈女子便翩然上前,個個手中捧着一個細巧托盤。托盤上面放着一只小小金邊瓷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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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盅不多時便被擺在各位在列者面前。
趙其遠暧昧地朝李湛笑了笑,道:“這瓷盅中盛的可是初次懷孕少女的胎盤混着黃珠母牛的初乳熬成,十分滋補——”
容然座離較勁,剛舉起的勺子“啪”跌回湯盅裏。肚中翻滾一片,竟似要将剛才吃下的東西都吐出來。
容然難以想象這世間竟然真有這樣荒唐的事情——百姓正遭受水災之患,官吏貴族卻可以毫不羞恥地坐在堂上吃着山珍美饈,甚至是這樣違反常倫的——
容然回神向太子瞧去,太子看上去卻很是享受,除了應付身邊環繞的莺莺燕燕,仍還不忘同趙其遠舉杯談笑。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僞裝,但是容然心尖卻不覺地滑過一絲苦澀。
“太子,那個年輕人是?”趙其遠放下酒杯,指着容然,“我在朝中可從沒見過他。”
“哦——是新晉侍郎容然。”
“怪不得——”趙其遠有些暧昧的笑了笑。他一直聽聞太子身邊有個寵臣,只是沒想到竟會寵愛到如此地步——不但授予侍郎官職,就連外出辦事也要随從攜帶。
“怎麽了?”李湛貌似不解地問。
“沒什麽,沒什麽。”趙其遠連忙為太子滿上酒盅,“只是剛才沒認出來,不知是否失了禮數。還望太子不要怪罪。”
李湛仰頭飲下,沒說什麽。
這一沉默讓趙其遠不由有些擔心,只得繼續陪笑飲酒,心中暗暗打着主意如何才能讨好這位太子爺。
酒宴結束已近後半夜。走在長廊上,容然因着宴會上的奢靡不堪而一言不發。
“累了?你剛剛可以先行離開的。”太子看着容然面上的倦容,以為她是累了,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忍心。
“是剛才的晚宴。”不想多說,容然轉頭,突然發現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容然從小就喜歡雪,而北州的雪大如鵝毛,比京都的細雪更多了一份風情。容然不覺駐足,伸手想要去抓住那飄揚的雪花。可手的溫度讓雪花剛一沾上,就即刻融化了,這讓她懊惱不已。
白雪仿佛洗去了容然心中的那絲難受,玩了好久,才發現太子一直站在旁邊看着他,臉上挂着她看不懂的笑容。容然不覺有些尴尬,讪讪伸回手,吐了吐舌頭。
這孩子氣的一面讓李湛心底泛起了奇異的柔軟。看着她因寒冷而凍得通紅的臉龐,不由自主地擡手觸碰:“冷嗎?”
容然早已被太子的舉動驚得說不出話來。透明指尖微微浸涼,然而被觸碰的地方卻好像有火在燒,霎時熱了起來,兩頰也飄起可疑的紅暈。
李湛突然又放開手,将手臂伸出,然後收回舉在容然眼前:“你是在找這個?”
容然驚訝地看着太子手中的雪花:晶瑩透亮,是完整的六瓣,仿佛樹葉脈絡清晰可見,令人着迷,容然不由傾身上前細看。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此刻她和太子有多麽靠近,仿若親密無間,彼此交換呼吸。
容然一驚,即刻轉身,讷讷地說道:“我,我們……回去吧。”
聲音小的幾不可聞,不等李湛聽清楚,便逃也似的飛奔而走。
趙其遠房中。
劉榮生在書桌旁站着,遞上剛剛快馬送來的一封信。
趙其遠拆封細看後,将信對上燭焰緩緩燒掉。望着搖曳的燭火,他突然想到剛才在長廊上看到的一幕,喃喃道:“看來傳聞太子性喜男色竟真有幾分可信。”心上一計,面向劉知府道,“你這就将桑梳洗好送到太子屋中。”
“桑?難道趙侍郎是想用一招美人計拖住太子?”
“沒錯。”趙其遠得意地笑了笑,“這世間恐怕還沒有幾個男子能美過桑——”想起桑平日服侍自己的樣子,心中勝算更加上幾分。
“可賬本呢?”劉榮生仍有些擔心,“萬一被太子查到,屆時——”
“這麽重要的東西,我當然早就收好,怎會被發現?”趙其遠輕蔑地看着一旁畏畏縮縮的劉知府,“你就等着看太子如何無功而返吧。”
而彼端李湛正要推門,卻發現屋中早已亮燈,心中微訝。
開門,瞧見床上端坐着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烏黑的雙眼直直看向他,沒有躲閃。
李湛聯想到趙其遠今日話中的怪異,立刻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走進屋中熄了燈,當晚太子房中再無聲響。
幾天下來,容然很是納悶,為什麽太子總把那個叫桑的少年帶在身邊,又為什麽好像絲毫不關心治水的事,連提都沒有再提起過。
容然埋頭走在花園中,有些惱怒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容侍郎——”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她,容然回頭。是一個身穿藍色棉袍的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龐透着一股正氣,“既然太子來了,為何河壩卻遲遲不動工?”
容然自己也猜不透太子的心思,一時沉默。可這沉默反而讓少年産生了誤解,臉上神色變了又變,終于怒道:“原來你們又是一群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最後終是忍住沒有說下去,狠狠瞪了瞪容然,拂袖而去。
容然苦笑一聲,終于決定今日無論如何要去向太子問個明白。
傍晚,太子房中。
“……在趙其遠房中找過,并沒有找到。”無影低沉的聲音響起,“難道不是他們?”
“不可能。莊雨已來密報證實赈款早已運到。唯今之計是盡快找到賬本。”太子轉着茶杯,像在思索着什麽,“你再查查看,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而最有可能。”
“是。”無影正要出門,卻聽門外似有呼吸聲,不禁低喝一聲,“誰?”
“是我——”容然推門而入。
無影緊盯着容然:“你來幹什麽?”
“我——我本來是想——”容然于是将今日下午那個少年的事說了一遍,順道帶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沒想到原來太子早已着手調查,容然實在慚愧。”
“沒什麽。”太子阖上雙眼,漫不經心道:“你應該早就料想到趙其遠沒那麽容易讓我們幹預此事。”
“趙其遠難道還會阻攔太子嗎?”容然不解。
“所以他送來了桑——投其所好,這招倒是用得好。”太子放下杯子,暗笑,“可惜用錯了對象。”
容然仍是一頭霧水。順着太子的目光,才赫然發現床上坐着的正是這幾日常伴太子身邊的桑。“他怎麽在這兒——”
“沒事,無影替他點了啞穴——沒翅膀的信鴿可報不了信。”
容然立刻明白太子為什麽要整日将桑帶在身邊。一方面可以防止桑報信,另一方面也可以制造假象,讓趙其遠一夥放松警惕。可惜苦了這樣一個孩子。
容然借着燈光,細細端詳了一陣桑,只覺他一雙烏黑眸子像小鹿般楚楚動人,似欲語還休,又似無限凄情,着實奪人眼球。
因着心底的一份憐惜,容然不自覺地向桑靠近了些。那桑仿佛也察覺到容然的目光,擡頭直直望向他,不帶絲毫躲閃。
李湛突然一陣咳嗽,才把容然從桑的眸中喚出。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沒,沒什麽。”容然不由窘然,臉“騰”地紅了起來,“既然這樣,那太子您早些休息吧。”說着,匆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