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夜晚又飄起鵝毛大雪。風呼嘯着,夾帶雪花,好不肆意。
道路昏暗寂靜,幾無人聲。
遠遠,夏珂駕着馬車快速駛向近郊一座府邸。
駛近,拐了個彎,馬車從旁邊的小路進去,直至消失在稍遠處一座小樹林中。又過了半晌,才看見有兩人走出來,腳印一淺一深踩着積雪,緩緩前進。
一路上,容然不時緊緊鑲邊加厚絨袍,卻仍是冷得直呵白氣。終于走至一偏門處,見四下無人,才謹慎地推開門,隐身而入。
今早朝上見到的那位元寶已在一旁等候多時,見二人到來,忙不疊招呼道:“容侍郎,快請進——”說着于前方引路直至大堂,轉身道,“您先坐着,太子爺稍後便到。”
屋外,雪越下越大,幾乎沒過臺階。世界被雪覆蓋着,寂靜如混沌初開,掩去了一切罪惡。
忽然一陣琴聲傳來,容然不禁起身走出屋外,擡首卻見不遠處冷月亭中,白衣狐裘的顧璟言挺身而坐。
他彈的是《西山九調》,起調者是六年前責罪加身,滿門抄斬的前右相——琴聲已完全和這漫天的大雪,這寂寥的白色世界渾為一體。清冷寂寥,艱澀卻又撩人心弦,使聽者也不禁要為之掬上幾滴同情淚。
倚靠廊柱,心思微沉,容然突然想起六年前,也是這樣的大雪——
“爹爹!”十歲的安然在哥哥懷中不停地掙紮着,“我不走——”
“快走!”安佑承用力将兒女推出門外,“瀾兒,照顧好容容。”
“孩兒知道了。”安瀾使勁忍住淚水。
“爹爹,容容不走。爹爹——”安然緊緊抓着門框,不肯離開。
“瀾兒,帶妹妹往柴屋後小路走。記住,要快!”不舍在此刻只顯得多餘,安佑承臉色沉靜,直望着安瀾,将最後的希望都托付給了自己的兒子,這個年僅十六的少年郎。
“砰——砰——”前門敲擊聲愈加兇狠,陳紅大門闩逐漸不能抵擋強烈的撞擊,隐隐有斷開的趨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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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再多說什麽。事實上,再說也無法挽回。
因此,安佑承只是最後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們,便毅然決然向大庭中走去,迎接那即将到來的死亡。
望着父親堅毅的背影,安瀾心中是止不住的恨。然而,他終于還是狠了狠心,拉起妹妹的手,飛快從柴房後角門逃離。
雪下得很大,幾乎沒過腳下鹿皮長靴。安家兄妹從未在這樣的壞境中行走,一步一步,甚是艱難。一個時辰過去,他們不過只走到郊外。
“累嗎?”安瀾停了下來,詢問妹妹。
安然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家庭的巨變讓她一瞬之間就學會了成長——即使再累,也不能拖哥哥的後腿。
“那繼續走吧。”安瀾雖心疼妹妹,然而面對沉默的死亡——他只有咬咬牙,拉着妹妹繼續行進。
天色逐漸黯淡了下來,空氣像一塊巨石,重重伏在這兩個孩子的身上。
父親是被人陷害的,而他們都清楚父親的為人。只是一筆一筆,證據确鑿,完美得天衣無縫,處處直指右相貪污賣國,裏通外賊。這是多麽狠毒的一招,存心要置人于死地。
安瀾望向天空,幹澀的眼眶流不出淚水。絕不可能再回去了。
走,只有走才會有出路。
進入一片樹林時,天已全暗,方向更加難以辨認。安瀾邊小心走着,邊做好記號,以防迷路,卻不曾察覺身後早已有人跟随多時。
刀尖在雪地中劃出深深印痕,黑衣男子嘴角露出嗜血的笑。
寒風吹過,安瀾不禁打了個哆嗦。回首正想看看妹妹是否安好,卻不料一抹寒光映入眼角——這不是雪地的反射!
安瀾警覺地拉過妹妹,一斜身躲在身旁大樹後。
“怎麽了,哥哥?”安然也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小心翼翼的開口。
“噓——”安瀾示意妹妹噤聲。夜愈靜,愈襯得安瀾心跳如鼓。而他仍保持面色鎮定,不讓妹妹看出絲毫端倪。
“哥哥,是不是有人追了上來?”安然直視哥哥。
安瀾不答,心下卻早已有了決斷:以他們兩人,是決計逃不開的。現今,只有由他上前引開那人,而安然從另一路逃走,他們才可能獲得一線生機。
“容容,你聽我說——”安瀾俯身在妹妹耳邊低聲道,“待會兒你從右邊跑,一直跑出樹林就能看見一條河。天亮後,你就乘船往南走,到十裏亭找王管家,他和夏珂在那裏會安排好一切的。”
“哥,我不要!”聽完,安然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
“乖,容容。”安瀾摸了摸妹妹的頭,“不要怕,哥會去找你的。”
“我不要!”安然泫然欲泣,死死攥住安瀾的衣袖,使勁搖頭,“哥,我不要——”
安瀾只得撇開臉,狠下心來拉開妹妹的手。猛然沖了出去,直往前跑。
後面即刻有人追了上來,速度很快,幾乎看不見身影。安然想也沒想,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就要跟上去。她不能讓哥哥一個人,就算死,他們兄妹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等安然走出去,哪裏還有一絲人影。樹木高聳,月光慘白慘白地照下來,四周寂靜的聽不見一點聲響,仿佛剛才一切都是幻覺,那些呼吸、心跳、汗水,都是幻覺。
安然心慌不已,只得退回原來那棵樹下。望着哥哥離開的方向,拼命暗示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害怕,這才握緊拳頭跟了上去。
為了引開殺手,安瀾跑得很快,不時便已氣喘籲籲。粗重的呼吸聲絕瞞不過殺手的耳朵。很快,黑衣男子就發現了安瀾的藏身地,對準了就是狠狠的一刀。
安瀾險險避開,但仍擦到了手臂。衣袖撕裂,冷風灌入,刺得傷口愈發的疼痛。
“你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出手?”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安瀾開口問道。
“嗯?”男子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一個一個來比較有趣——何況你妹妹并不難找,你不是告訴我路線了嗎?”
安瀾心下一沉,只想快點擺脫去尋妹妹。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安瀾問。絕不可能是皇上——就算是通敵賣國的死罪,也不會這樣随便派個殺手來。這分明是有心人想将他們全家置之死地。
“死到臨頭還有功夫關心這個?”男子冷笑兩聲,大刀一揮,步步逼近,“也不怕告訴你這個将死之人,免得日後做個糊塗亡魂。要報仇就去找那柳丞相吧!看刀——”
安瀾躲閃不及,迎面一刀正砍向他的左臉。仿佛被劈成兩半似的,安瀾面目猙獰的可怕,鮮血流下,在安瀾腳邊集聚,雪地被染得發黑。
很快因為血液流失,安瀾體力不支。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安然晶亮的大眼在不遠處樹後一眨一眨。随後,安瀾重重倒在地上,阖上了雙眼。
黑衣男子為保萬無一失,正準備再補上一刀時,有人從後面撲了上來,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胛處。男子奮力一甩,回頭發現竟然是剛才那個女孩。
“想不到竟自己送上門來——長得這麽标志,殺了還真是可惜!”說完,朝摔在地上的安然走去。
安然很快爬起來,無所畏懼地看向男子。就在男子越靠越近的一瞬間,彎身跑向男子的身後,死命抱住男子的後背。
“嘿嘿,你這女娃娃還真有趣。”黑衣男子扔下刀,反手抓住安然,一把将她舉到眼前。安然拼命掙紮,卻仍無法掙脫,被重重扔在了安瀾旁邊。
“雖說舍不得,但拿人錢財□,你就認命吧!”說完,伸手抓住安然的脖子,逐漸加深力道掐了下去。
安然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他們一家應該能在地下相見吧?這樣也好,終于能夠看見娘了……
這麽想着,脖子上的力道卻松了下來,安然睜眼,看到黑衣男子額頭上流下長長一道血痕,眼睛睜得極大,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怎麽了?安然還在怔仲,一道冷冷的嗓音響起:“快去看看你哥哥,別發呆。”
安然一擡頭,看見一個蒙面少年蹲在黑衣男子身旁,雙眼斜飛入鬓,左手中握一柄泛着寒光的長劍,右手正在黑衣男子衣服中搜尋着什麽。
為什麽看着他的雙眼,竟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安然暗詫。
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哥哥的鼻息,安然欣喜地轉過身來:“還有救的,還有救的——”
而身後少年只是應了一聲,然後背起安瀾,道:“跟上。”
安然一路跟在少年身後,很快就走出了樹林。林外早已有馬車等着。
少年打了一個響指,一只雪花白鴿便從林中飛了出來。少年将從男子衣服中搜出的紙條塞進白鴿腳部的竹管,放進那殺手原本準備好的安氏子女的死訊。然後撫了撫羽毛,将鴿子放走。身手俐落地跳上馬車,載着安瀾和安然離開。
馬車一直行到了近郊一座府邸,是當朝太子暗中購置的別院。
哥哥被急送至府內救治,安然一人在長廊上,焦急等待消息。憶起前幾天才剛剛過了自己的十歲生辰,家中就遭此慘劇,安然不禁悲從中來。
突然一陣琴聲,打斷她的悲傷。是不遠處庭中一位白衣少年,背影清俊挺拔,卻看不見面容——
“容容——”一聲熟悉的呼喚拉回容然的思緒。
是的,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
重整思緒,容然回首,卻見一個左面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直立身後,忙上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