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閑散娘(17)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顧巧巧如今對這句話深有體會,只休息一日,第二日的便生龍活虎地送昨夜的婆子下山。
寺內綠蔭繁茂,空氣清新寒涼,但心境不同,昨日還覺得寒蟬凄切,現在她看滿山冰雪都覺得嬌俏可愛。
在她的計劃裏,再在大若寺呆兩天,等姨媽回來後,去姨媽家玩幾天,然後回姜家岩,一切安排的都很完美。
“阿婆,昨夜謝謝你跑一趟”。
阿婆已經得了賞錢,樂呵呵道:“沒事沒事,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沒能幫上什麽忙”。
顧巧巧頓了頓,問道:“阿婆知道昨夜是什麽情況嘛,我昏昏沉沉的,一早起來什麽都不記得了”。
婆子道:“好像是有個大夫,給姑娘開了對症的藥”。
“原來是這樣”。
送完阿婆,顧巧巧在寺裏瞎逛起來。
一番觀察之後,發現大若寺有四個殿,天王殿,北霜殿,含光殿和她現在住的誠心殿。
天王和誠心殿是客舍,含光殿是僧舍,目前住持在後山偏僻的北霜殿閉關。
到底地處偏僻,不似皇城裏的若覺寺,常年都香火旺盛。在這裏渡了一劫,将來等她有錢了,定要大捐一筆錢,以謝昨夜收留庇護之恩。
僧人們都崇尚自給自足,一路走來,邊邊角角都種了青菜,比如天王殿的綠油油的生菜,含光殿的蘿蔔和誠信殿後面的菠菜。
至于北霜殿,太遠了,她沒去過。
僧人正在勤加澆水施肥,菜地生機盎然。
不過素齋不抵餓,顧巧巧早飯用過,腹中又開始打鼓。
她四處看着菜地,生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噔噔噔”跑回誠信殿。
“阿歸!咱們下山去吧”。
星歸在山上着實無聊額,在院子裏劈柴,聽到聲音,回頭看向顧巧巧。
她一身銀白色的棉襖,圍着狐貍毛領,頭發簡單用紅繩綁起來,遠遠兒一瞧,活脫脫像一只雪地裏的白狐。
真不怪他往歪處想,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一個是一路相護她的絕路門殺手,外人很容易把二人的關系往那方面想。
況且宗英總躲着她,越是這樣越奇怪。
星歸停下斧頭,擦了把汗,運動後血脈噴張,全身肌肉都鼓鼓的:“做什麽?”
顧巧巧看到星歸那一身腱子肉,笑得眼睛眯起來:“買菜,晚上我做飯給你們吃”。
“阿姐要做什麽好吃的?!”
姜學君從茅廁激動地跑出來,一聽顧巧巧要親自下廚,褲子都來不及系好。
顧巧巧莞爾一笑:“素火鍋”。
大若寺是佛家聖地,住在這裏自然不能犯戒食用葷腥,不過素火鍋倒是不錯的選擇。
姜學君一聽有好吃的,自告奮勇要幫忙:“我給阿姐打下手”。
“的确得要你去,我要買好多東西,你去給我當苦力提回來”。
姜學君拍拍胸脯:“沒問題!”
見姐弟二人相談甚歡,星歸悄然後撤,低調丢下一句:“我先去換件衣服”,便騰地給姐弟倆說話,悄悄繞到天王殿後門進去。
他家宗使沒上山前,他和姜小姐下山都不用彙報,現在反而多了一道步驟。
宗英的房間裏。
屋子裏擺了幾個火盆,宗英赤着上身站在窗邊,腰部纏了半尺寬的白布,虎爪傷比他想像的難以愈合。
星歸輕輕敲門,待宗英應聲後進屋。
“宗使,姜小姐下山采買東西,讓我陪着去”。
宗英一邊觀察院中長勢喜人的白菜,似乎只是随口問道:“她要買什麽?”
星歸也有些不解道:“買菜,姜小姐說要做飯”。
一路從姜家岩出來,他從沒看出這位小姐有這種愛好或者天賦。
宗英眼眉一挑,回頭看向星歸,他這個名義上的哥哥都還沒吃過顧巧巧的手藝。
頓了頓,他點頭道:“路上小心,順帶兩壇好酒回來”。
這一年來,能開懷暢飲的次數屈指可數,刺客喝醉了,就如同親手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如今在大若寺裏,閑的無聊,正好能過過嘴瘾。
星歸卻突然掃興道:“宗使,您的外傷實在不宜飲酒”。
宗英掩上窗戶,慢慢挪到床邊睡下:“有你在,我都不能安然醉一回?”
聽罷,星歸知道勸不住宗英,垂首改口道:“聽聞霧江村的霧江酒入口柔和,空杯留香,屬下帶兩壇回來您嘗嘗”。
宗英咧嘴一笑:“甚好”。
說完,擺手讓他下去。
星歸很快領命下去,打着頭陣,顧巧巧和姜學君跟在後面,他們一路慢悠悠出了大若寺,直奔山下霧江村。
顧巧巧按着街上賣的東西,挑選一番,最後采買了冬瓜,粉絲,豆腐,香菇,還買了點黃芪,黨參和紅棗做輔料。
回大若寺後,顧巧巧提着籃子依次光顧含光殿和天王殿,她要進行晚上素火鍋的靈魂菜品采摘——時令蔬菜。
彎腰在天王殿裏擇了會兒生菜,顧巧巧直起酸軟的腰部,舉目四望,含光殿裏冷冷清清,這天王殿更甚,似乎沒有住客。
她清清嗓子,哼唱起歌來給自己解悶兒。
“你愛我,我愛你,
蜜雪冰城甜蜜蜜。
你愛我,我愛你,
蜜雪冰城甜蜜蜜”。
偌大的殿內,空蕩蕩又寂靜的山中,那歡快的曲調顯得格外清脆悅耳。
天王殿樓上的窗戶悄然推開一絲縫隙,透過窗戶,一雙眼睛饒有興味地盯着樓下菜園子裏忙碌的身影。
顧巧巧對這一切毫無所知,一門心思撲在田地裏綠油油嫩生生的綠菜葉子上。
雖然已經提前和僧人打過招呼,也不好采太多,給人家把菜地薅禿嚕了。
她還是分布着采的,很均勻,不會讓人覺得采摘菜的人貪得無厭。
一番動作,顧巧巧的胳膊擡上擡下,彎腰勾背,動作幅度有點兒大,突然系肩帶的肚兜有一側松了,貼肉挂着來回摩擦,很不舒服。
顧巧巧下意識把冰呼呼的手伸向領口,想掰扯一下,古代女子肚兜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如胸衣方便。
冰冷的指尖剛碰到脖子,凍得她縮了一下。
她蹲着沒動,扭頭悄然打量四周,再次确定沒有人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進衣服裏,貼着暖和的皮膚扯下自己的桃紅色喜鵲戲蝶肚兜。
她一邊“嘶嘶”的把肚兜揉成一團,快速揣到棉衣外面的大荷包裏。
做完這一切,她又側頭看向周圍,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忽地,她發現二樓的窗戶怎麽掩上了???
剛剛明明是開着的!
“咳咳”。
顧巧巧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聽,一聲清咳從二樓傳來,驚得她立馬站起身左顧右盼。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子,盯着窗戶目不轉睛,裏面有住客麽?
好一會兒,裏面沒有再傳來聲響。
自己剛剛一頓哼唱和扯肚兜放下此時此景,還是讓人看見,真的是大型社死。
顧巧巧下想了想,臉頰微微泛紅,腳趾扣地,提起籃子埋頭沖出天王殿。
她回到誠信殿,直接沖進廚房,一頓操作猛如虎,開始準備食料。
星歸和姜學君正在屋子裏聊天,聽到動靜,紛紛跟出來。
姜學君見顧巧巧神色奇怪,追問道:“阿姐,你臉怎麽了,紅通通的”。
“沒什麽!”
顧巧巧聳聳鼻子,轉頭指着桌上擺開的青菜:“你們來幫忙,給我洗幹淨然後切掉”。
“好的”,姜學君不敢再問,去外邊院子裏接水。
這時,廚房只剩下顧巧巧和星歸。
顧巧巧悻了一會兒,在星歸不太熟稔的切菜聲中,問道:“阿歸,隔壁的天王殿有住客麽?我看窗戶好像開着”。
星歸心髒漏了一拍,他家宗使就這麽忍不住麽!
他的面上還是十分淡定,答道:“應該沒有,我前日還去裏面轉過,肯能是打掃的僧人”。
說完,他不放心地又問:“怎麽了?”
“我就是覺得大若寺冷清,白白浪費這麽好的雪景,我們姜家岩有個小寺廟,我娘說一夏一冬,很多外地人去那兒小住散心,非常熱鬧”。
“方丈住持不圖外物,人少也不打擾他清修”。
顧巧巧悻悻道:“也是”。
“對了,昨夜……”。
星歸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立即說:“山下有個大夫正巧有同樣的解毒丹,就給姜姑娘服下了”。
婆子和阿歸的說法差不多,顧巧巧沉默了會兒,總覺得還有別的她不知道。
說着,姜學君送進來洗幹淨的蘿蔔,星歸拿刀霍霍起來,刀法之精密令顧巧巧咋舌。
蘿蔔切片,片片薄嫩,厚度一致,下刀節奏速度都很有韻律。
切個蘿蔔竟讓顧巧巧覺得有種藝術的美感,這個阿歸,看着平平粗糙,心細之處竟體現在案板上。
其餘蔬菜也很快被星歸整齊切好,一一歸在旁邊。
最後當然要輪到顧巧巧壓軸出場,準備本次素火鍋的靈魂湯汁和蘸料。
以前讀書的時候零花錢不夠,或者是嘴巴饞的時候,她和舍友小夥伴都自己動手做素菜鍋,可以說很有這方面的經驗。
搗鼓一番,準備好八顆紅棗,八片黃芪,黨參切段,然後一起丢清水鍋裏,蓋上鍋蓋等湯煮沸。
星歸和姜學君站在一旁等候顧大廚發話。
顧巧巧叉腰看鍋,覺得自己一舉完成了一個大工程,又拿出蔥和蒜擺上案頭,對星歸道:“麻煩給切碎點”。
接着,案板“哐哐”作響。
片刻,顧巧巧搗好的蒜、蔥和香菜均勻放進小碗裏,加入醬汁,做了一大碗蘸料。
正好鍋裏水沸騰起來,她一股腦把菜都倒進去,拿出三個小碗分別倒入蘸料。
顧巧巧迫不及待的遞給二人一雙筷子和蘸料碗:“菜煮熟就能蘸着吃,你們先嘗嘗生菜,一燙就能吃”。
三人圍着竈臺上的鍋,星歸稍做遲疑地問:“不端桌上去嗎?”
“邊涮邊吃才夠味”,顧巧巧擺手問:“下午你是不是買酒回來了?酒呢?”
星歸被問住了,那兩壇子霧江酒正在天王殿裏,他家宗使還等着自己投喂呢。
“廚房小師父托我買回來做菜用,已經給他們了” 。
寺廟的小師傅會拜托住客下山買東西?他們不是定時下山采買麽。
“哇,好好吃啊!阿姐,你快吃!”
姜學君吃了一口素粉,贊嘆道:“沾料吃簡直絕了”。
顧巧巧的話題被岔開,悶聲一笑,自然好吃,現代人的做菜方法更加科學,她腦子裏還有好多菜譜等着驚豔這群古代人。
一大鍋子菜,三人根本吃不完,顧巧巧見星歸還在不停下菜,阻止道:“夠了夠了,吃完再下,剩下的可明日煮面吃”。
星歸下菜的手沒停:“我給一位小師傅端着嘗嘗,他經常給我們幫忙”。
“好吧”。
最後,三人肚皮都快撐破了,就是差點兒溫酒,頗為遺憾。
顧巧巧癱在椅子上直犯困,姜學君也躺着一動不動。
星歸默默把剩下的菜都煮了,端着剩下的小半碗沒用的蘸料要走。
“我先撤了,東西留着我待會兒回來收”。
“去吧去吧”,顧巧巧困得眼皮都沒睜下。
星歸這邊用食盒裝着飯菜,匆匆上了天王殿二樓。
他立在門口玩,緩緩吐氣平複胸口起伏:“宗使,飯來了”。
“進來”。
宗英早已坐在桌邊,等候顧巧巧的手藝。
進屋後,星歸從食盒拿出來兩個碗,一個裝着熱氣騰騰的素熟食,另一個是蘸料。
宗英接過星歸遞來的筷子,聽他解釋道:“蘸料特別棒,您嘗嘗,沾着吃,姜姑娘在湯裏加了滋補中藥,宗使可以放心吃”。
宗英第一口還帶着點嘗試的心态,夾着香菇只沾半邊,輕嘗一口。
片刻,他把翻放的茶杯蓋過來:“倒酒”。
說到酒,星歸先給宗英斟一杯,笑道:“宗使不知道,剛才姜小姐問我要酒,吓死了,我第一次殺人都沒這麽緊張過”。
宗英眯了一口,霧江酒确實厚烈,回想起顧巧巧中秋在姜家岩喝酒那回,連連搖頭:“以後她讨酒,你也別給”。
“我記着呢,您嘗嘗這個”,星歸給宗英夾了一片冬瓜,繼續和宗英分享今日趣事:“我下午在廚房切菜,姜小姐被我的刀工驚訝的合不攏嘴,她也不知道我們這行就算是切人肉那那都相當精準”。
宗英望着星歸,看他眼底星光流轉,不再是從前那種空曠的死寂。
他緩緩問:“星歸,這段日子你過得開心嗎?”
星歸被宗英問得一愣。
宗英咽下冬瓜,側眼笑笑:“你這幾日的話越來越多”。
星歸身上多了幾分煙火氣,對一個殺手來說,甜蜜而沉重的負擔。
星歸頓住了,他自己都沒發現,甚至有些貪戀現在的生活。
他給宗英倒了一杯熱茶,岔開話題:“宗使恢複的如何?”
“尚可”。
宗英已經快把從南谷處帶來的藥吃完了。
“那……山下的院子要先收拾一下嗎?”
“找幾個婆子先收拾出來,等我內力恢複到八成,“姨媽”就該來接咱們這位姜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