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閑散娘(16)
拿到不太像自己的糖人後,三人沒有心思再繼續逛,回到大若寺。
姜學君把糖人供在桌上看了一下午,晚飯都沒吃,直到星歸和幾個僧人回來。
“施主,大若寺中還有許多解毒丸藥,小僧找些來,希望能幫助一二”。
“多謝”,星歸沉沉道,催心丸之毒,霸道至極,除非對症下藥不能解也。
在屋內豎着耳朵聽的姜學君眼眸垂下,這回又是空等。
夜深人靜,姜學君這邊消停了,該輪到顧巧巧傷春悲秋,等待明天的到來了。
她惴惴不安坐在桌前,點了一盞油燈,屋內充盈着素雅花香。
右角邊有個白色小瓷瓶,姜學君下午已經倒滿水把靈清花插了進去。
她輕輕嗅了幾口,緩慢吐氣,再次攤開面前的淡黃色信紙,提筆一口氣寫下六個歪七扭八的毛筆字:阿爹、阿娘、大哥。
墨水滴落,暈開,始終未在多寫一個字。
遺言也太難寫了。
一個來去了無牽挂的人,死了也許還能回到現代自己的生活。
可她來一場,什麽都沒留下,認識了一家人,他們很好。
這個世界唯一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哥哥,顧訣呢?
當他知道自己死了以後的消息,會不會難過。
越想越傷心。
半個時辰過去,紙上除了攤暈開的淚漬,沒再添一個字。
顧巧巧突感胸口悶躁。
她起身倒了杯冷茶喝盡,坐在椅子上想等這一陣緩過去,可心口處的不适遲遲沒有褪去,反而越來越嚴重。
于是站起來想躺到床上去,一邁步子頭重腳輕,眩暈着往地上倒。
沒一會兒,星歸在隔壁聽到動靜,敲響她的房門:“姜姑娘,你怎麽了?”
這是毒發了麽。
顧巧巧渾身哆嗦地想站起來給星歸開門。
“咚”的一聲,她的膝蓋又跪倒在地,根本爬不起來,心口疼得只能縮成一團。
“……阿歸”。
聲音聽起來又細又小,唇齒打顫。
星歸一掌劈開房門,把地上的顧巧巧抱到床上去。
他快速給顧巧巧號脈,出氣弱,沉脈,除此外,看不出別的。
星歸收回手,一邊從袖口摸出解毒丹和護心丸,好藥全部塞進顧巧巧口中。
顧巧巧雖然痛的厲害,什麽丸子都當成救命稻草,很配合地幹吃下去。
哪知半個時辰後,顧巧巧病情卻驟然加重,脈搏悶一下,停一下,吓得星歸變了臉,又要給西山傳信。
剛提筆,床上顧巧巧撐起身子朝地上嘔了一攤血,無力地躺回床上。
吐血是心力衰竭之狀!
星歸放出信鴿,匆匆去隔壁屋子叫姜學君。
一掌掌急促的聲音拍在門上,屋裏就是沒有人開門。
“姜小公子?”星歸喊了兩聲,見未答複,不耐地慫開門。
盯着空空如也的房間,星歸一陣頭疼,這時候他跑哪裏去了!
隔壁。
顧巧巧對外界失去感觸,雙眼無神地蜷縮着,盯着白色床帏,一陣一陣顫抖。
原來發病是這種滋味,還不如閉眼死了。
渾渾噩噩不知過去多久,她像是在水裏泡過,衣裳濕淋淋的。
漸漸的,顧巧巧的四肢失去知覺,像被寒冬冰封住,木納難受的難以言表。
她轉動着遲鈍的眼珠,在星歸臉上停下來。
“救……救救我”。
星歸盯着顧巧巧蒼白的臉,就是去刺殺西雲皇子,也沒有生出過這種無力感。
他将綿長的內力輸入顧巧巧體內,然而顧巧巧根本沒有習武的底子,無法轉化內力。
星歸深厚的內力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回應。
這時,僧人在門外來了,捧着一壺水和一籃子藥,低聲說:“施主,此水乃山中寒潭所取,可鎮靜心神,緩和靜脈躁動,不妨一試,還有這些,都是寺內自制的藥物,希望對你們有用”。
星歸兩步轉身出去,接過東西,又問:“請問小師傅可曾看見與我們同行的那個小孩兒”。
僧人想了想,搖頭,剛要說話,隔着好遠還沒看到人影,姜學君的聲音高聲傳來。
“我找到東西了,阿姐!”
箱子?!
床上的顧巧巧聽得一個激靈,扭動了一下,仰起身子看向姜學君。
她的解藥要來了,終于可以脫離苦海了。
姜學君抱着箱子沖進房間,渾身濕漉漉地,頭上還沾了幾根水草。
臘月裏,他凍的唇色發白,眼神卻亮晶晶的充滿光澤。
顧巧巧迷糊地看向姜學君,眼眶逐漸濕潤,她的弟弟晚上去霧江找藥現在才回來。
“阿姐,你別怕,吃了藥咱就不疼了”,姜學君瞧着床上的顧巧巧,知道她應該犯病了,笑着安慰道:“我就走遠了點兒,沿着水邊在草叢裏扒拉,一眼就看到了”。
星歸在旁邊激動地看姜學君從胸口摸出一個黑袋子。
姜學君把袋子遞給星歸:“阿歸哥哥快給阿姐服下吧”。
星歸提着黑袋子轉身往床邊走,準備端寒潭水給顧巧巧喝,一邊打開袋子,對姜學君說:“我是說怎麽在隔壁沒看到姜公子,公子什麽時候下的山?”
“我聽你們回來就抄小路下山了”。
星歸低頭伸手拿藥,指尖一顫,瞬間臉色沉了下去。
姜學君聲音陡然一提高,見星歸背着他們半天沒動:“怎麽了?”
說着,他急巴巴地湊過來看。
星歸打開黑袋子,裏面是空的。
“藥呢?”
姜學君拿過袋子,着急地抖了抖,反複翻看。
床上的顧巧巧聽得心都快停拍了。
星歸低頭舔了一口黑袋子,有苦澀濃郁的藥味。
“袋子泡水久了進水,藥丸泡化了。”
希望落空,顧巧巧長長洩了氣,只覺渾身更疼。
“我好疼啊”,她抻直脖子,拼力渾身亂滾,高聲哭喊起來。
這種麻木的鈍痛,無法支配自己身體的感覺太過絕望。
姜學君聽得難受,無法接受自己抱了個空箱子回來空歡喜一場。
“我再去找找,一定能找到!”
說着,他又要埋頭往外跑。
星歸一把拉住姜學君,如此沖動之下,不想明天一早霧江上浮起一具孩子的屍體。
“有需要幫忙的嗎?”
門外站着一個婆子。
屋內人一愣。
婆子手上抱着幹淨衣物,本是被僧人從山下接來,說是要幫忙照顧一位小姐,現下看着,只覺手上的衣服不用再換,挨不過今晚直接穿壽衣罷了。
忽然,門外小院有風聲起,衣料在空中摩挲出沙沙聲。
不是大若寺的人。
星歸耳尖微動,握起劍柄,轉身準備出去探看。
來人步态不穩地越過星歸,推了他肩膀一把,耳旁留下一句:“是我。”
那人而後帶着刺鼻的血腥味奔向床邊。
是宗使!
星歸看向床邊黑衣人。
宗英一身風雪,帽子都還沒來得及摘下。
驀地,星歸安心了。
他知道宗英一定會帶着解藥回來,救顧巧巧。
将屋裏其他人都帶出去,只留下宗英和輾轉難安的顧巧巧。
“勞煩在寺內宿一夜,明早興許有需要您的地方”。
星歸對婆子道。
婆子點了點頭,随着僧人去客房安置了。
這一夜的子時,觀雲山落雪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第二日一早,寺廟陷入了白茫茫一片,幾個僧人在道路上掃雪。
星歸在門外臺階上坐了一宿,給宗英守門。
姜學君本來是回房了,卻怎麽也睡不着,靠着星歸睡着了,身上蓋着厚厚的大氅。
僧人提着食盒從飯堂走來,臺階上的星歸瞬間睜開眼,眼裏有一絲疲憊困頓。
僧人雙手合十:“施主,素齋做好了,用些吧”。
星歸接過食盒向僧人道謝,然後抱起一旁的姜學君回屋睡覺。
做完這一切,他看了看天色,輕輕叩想顧巧巧房門。
“……宗使”。
裏面傳出宗英悶啞的聲音:“端熱水進來”。
“是!”
星歸嘴角微揚,看來姜小姐昨夜相安無事。
他腳步輕快地去打熱水,肩上搭了兩條帕子輕手輕腳進屋。
他見屋內的情形沒忍住睜大眼睛,宗使和姜小姐躺在一張床上,他從沒看宗使和哪個女子這般親近,大抵總覺得他是冷清無欲的。
關鍵是姜小姐還抱着……宗使,右手緊緊攥在宗使胸前的衣襟上。
明白的是知道他昨夜幫姜家小姐解毒了,不知道還以為兩人怎麽了。
星歸收起浮想翩翩,三人一路相伴這些時日,還是有些感情的,不禁正色道:“宗使……姜姑娘如何?”
“沒事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在寺裏找個方便的人,給她擦擦,換身幹淨衣服”。
宗英下巴起了青渣,聲音中氣不大足。
“宗使,我去山下找個大夫給您瞧瞧?您看起來不大好”。
比起姜小姐,他覺得現在宗使更需要大夫。
他能感受到宗英呼吸間,丹田空空,內力損耗嚴重。
反觀姜小姐面色紅潤恬靜,經過昨夜如獲新生。
宗英低頭瞧了眼顧巧巧,昨夜用內力一直溫着顧巧巧筋骨,催心丸解藥藥效發揮更快,也能緩解她身體上的難受。
他搖頭:“找間空房扶我過去,我修養幾日你便回門,接下來一個月我在觀雲山”。
“是”。
星歸并未多問,直接照做。
宗英被安置在隔壁天王殿的僧房,星歸解下他的外衣,倒吸一口氣。
“宗使,這是……虎爪印?”
宗英腰腹有三道爪子印,傷口周圍浸了淡黃色膿水。
宗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他裂開的嘴唇彎了彎;“好眼力,再深一點,腸子就要被它掏出來了,別人說老虎一爪子下去能開膛破肚,我現在才算是信了”。
星歸身上的藥用的差不多了,忙道:“那我去找點藥給您上”。
大夫還是不能大意請上到寺廟來,這傷勢也得保密,和老虎搏鬥的事,會一傳十,十傳百,他們行蹤就會暴露給有心之人。
“不必,顧……昨晚我在那位小姐床頭放了一個包裹,裏面是從南谷帶來的藥,你拿過來”。
從南谷帶回來的東西,那可是要比江湖郎中不知強多少倍,星歸點頭,立即過去拿藥。
他去拿藥時,房間裏的顧巧巧睡得死沉,直到第二天才醒來,足足吃了兩份齋飯。
顧巧巧咪口熱茶,手捧湯婆子,站在窗邊看外面的雪景。
她對昨夜那生不如死的一切記憶都十分模糊。
“昨晚我怎麽熬過來的?”
姜學君正在喝梨湯,伴着麻圓一口一個,吃的香極了。
他一邊搖頭:“不知,也許是上天看阿姐長的太漂亮,不忍心收回去,總要在凡間讓大家多欣賞幾回”。
顧巧巧無語地出去問寺內僧人,僧人曰:“施主結善緣,諸佛常護持,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