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完了。你現在,再攔阻,也是,裝不回去的。”
他又用刀尖在那一片皮開肉綻之中搗了搗、旋了旋,微微轉頭去找叉骨,“只剩,最後,一點。有幾根,鋼釘,釘在,鎖骨上。實在,割不動……”一句短短的話,被又淺又急促的喘息弄得碎成許多片段。
叉骨點點頭,“好,我來。”
冬兵對史蒂夫說,“你,轉過身去。”他的聲音顫得難以聽清。
史蒂夫便轉過身去。
兩秒鐘後,他聽到一聲加了消音器的槍響。
他的關節都僵硬了,身體像是澀住似的,很慢很慢地轉回來。
冬兵左邊的機械手臂,已經徹底與他的肩膀分離了,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剖面。那條機械臂拎在叉骨手裏,截面上沾着碎肉,血還在一點一點往下滴。
與血的猩紅相比,機械臂上的紅星顏色也顯得黯淡了。
叉骨從褲袋裏摸出一支極細小的便攜針筒,咬開塑料套,刺入冬兵左肩創口附近,把藥液推進去,抛掉針筒,然後向史蒂夫打個手勢,“喂,過來吧,該你了。”
他盯着手裏的機械臂,表情有點複雜,“Winty,再會。”冬兵盡力撐直身體,圓睜雙眼,瞪視他的方向,睫毛像鋼針似的根根直豎,“朗姆洛,你答應的事,要做到。”
叉骨說道,“好。”
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史蒂夫說的,“我剛才給他打的是止血針劑。你最好找點嗎啡給他注射,不然他真會疼死,你趕緊帶他走吧。走得遠一點……”
冬兵一直堅持到叉骨離開,身子才徹底軟癱下來。史蒂夫讓他靠在自己懷裏,那具身體已經變得輕多了。
他摸到他的後背才發現,他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濕得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九頭蛇給外勤人員配備的藥物十分靈驗,血流已經慢慢變緩了。史蒂夫伸手拿過丢在一邊的T恤,撕成長條繃帶狀,迅速把斷臂處的創口包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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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兵還沒昏過去,但劇痛已令他有些神智模糊。他哆嗦得像瘧疾病人似的,“你肯信任我,尊重我,我很高興。”
史蒂夫不知怎麽的鼻腔發酸,眼眶也酸脹得難受,一層淚膜蒙在眼珠上。他手上不停,又包紮了第二層,“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冬兵的聲音猶如一根絲線,從嘴唇上游離出來,“我跟叉骨、做了交易。他會殺掉、他帶來的隊員,然後,造一場、火災、一具沒有左臂的焦屍。再把機械臂,交上去。”
“你要他幫你造出死亡的假象?”
他像是在冰天雪地裏赤裸身體的人,冷得不斷往齒縫裏吸氣,“是的。只有、這樣,九頭蛇才會、停止追緝。而且……”
“什麽?”
冬兵灰白的嘴唇皺起,那是一個極微弱的笑,他盡全力控制發僵的舌頭,要把這句最重要的話說清楚,“那條手臂、殺過很多人,還打過你,我早就、不想要了。那是九頭蛇的東西,我得、還給他們。我希望自己、幹淨一點,才能配得上你。”
聽到最後一句,史蒂夫眼眶裏飽脹的眼淚,終于如抛沙一般紛紛落下,落在他懷中人紙一樣慘白的臉頰上。
18
醫生經常會問病人:把疼痛分為10級,你認為現在到了第幾級?
冬兵從沒有機會聽到這樣的問題。
在刺客生涯中,疼痛簡直就像他身上的武器一樣:各式各樣,随身攜帶,渾身都是。
某種程度上來說,“疼”也是一種無形的武器,疼痛和創傷讓他憤怒、警惕,從而激起更強的鬥志。
他曾經帶着三根斷掉的肋骨、一條中彈的右臂,單槍匹馬解決了五個特工。
腦震蕩,刀傷,槍傷,耳膜穿孔,手肘脫臼……他身體的每個關節、每塊肌肉,都被血和疼痛重新鍛造過。
雖然哪一回的痛楚都及不上這樣親手割掉手臂……但他并不憐惜自己,也不覺得這有什麽驚心動魄的。當刀尖在肉裏反複摩擦着割也割不斷的釘子、鋼片,他心裏只感到焦躁、不耐煩。
當他聽到機械臂終于從肩頭脫落,掉在地面上,發出“铛”地輕輕一響,一剎那如釋重負,心頭有了說不出的輕松。
他無法做回巴奇,但也終于不再是冬兵了。
這條代表着九頭蛇之罪孽的鐵手,一直橫亘在他心裏,橫亘在他和史蒂夫之間(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不能讓那個人的愛落在有着這只鐵手的身體上。
他因為愛而嫌惡了自己。
自虐是一種下意識中的贖罪。從那人擁抱他、親吻他的那一刻,他就起意要擺脫這只鐵手了。
只要割斷這血債累累的機械臂,便能擺脫那暗無天日的幾十年的烙印,擺脫所有那些污穢、邪惡……便終于能有清白的資格,與那個人并肩站在一起。
——他是那樣想的。他畢竟還葆有巴奇式的天真。其實,其實這世界哪可能那樣簡單呢?……
手臂斷了。他知道自己是徹底殘廢了,可那又算得了什麽?凡事都有代價。美好的東西必須用最深重的巨創去換取,他深信這一點。
至于付出了到底會不會得到相當相等的東西(朗姆洛會不會毀諾?),那不是他顧慮的。管他呢,先拼了賭這一把再說吧!
……過于劇烈的疼痛,讓他感到胃部痙攣抽搐,簡直想嘔吐,大量失血則令他心跳加快,雙耳嗡嗡鳴響,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快聽不清了。
疼到了極點,創口處的感覺竟是燙的。有一瞬間,他還錯覺自己的左手疼得攥起了拳。
從前在極度痛苦的時候,他的應對方法是——假裝自己不再是自己。他會努力把意識抽離,懸在肉體幾尺之上,冷冷看着那具流血的軀體。
但這一次他不想抽離。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被那個人摟住的地方、兩人緊貼的地方。那讓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絕對的安全。
他感到自己像在慢慢溶解……一點一點消融,就像雪花落到一只手掌心裏。
他不再需要鬥志了。在極疲乏虛弱之時,篤定地知道不必恐懼、有人會用生命保護自己,這滋味真是太好,太好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每次痛楚都會伴随這樣的感覺,我願意每天受一次傷。
世界真安靜。靜得能聽到水滴的聲音,“啪”地一聲,“啪”地又一聲。哪來的水滴?……滾燙的水滴落到他臉上,眉毛上,鼻尖上,就像黑夜中降下一場溫熱的雨。
是眼淚。他在一片漆黑中想象眼淚從那人的藍眼睛裏墜落的樣子,一定非常美……就像,就像雨點從星星上掉下來。
他以為自己能撐得住。可惜大腦面臨有可能損害生命的劇痛時,會自動開啓防禦措施。
……他昏過去了。
“喂,托尼?”
“羅傑斯隊長?史塔克先生不在,我是賈維斯。”
“哦……”
“沒關系,您可以相信我。我可以代替史塔克先生給您提供盡可能多的幫助。”
“我急需一個落腳的地方,要絕對安靜隐秘,你能幫忙嗎?”
“可以。請稍等。好的,我看到您的位置了……請等待五分鐘時間。我會給您回電話。”
“好,請盡量快一點,非常感謝。”
“羅傑斯隊長,您好。讓您久等了。”
“剛好五分鐘,并不久。”
“您現在正位于林地邊緣,有兩處地方可供選擇。A,西面十八公裏處有一間閑置的護林員小屋,那裏離您最近,不過房間條件差一點;B,北面二十五公裏處,湖邊,有一座民居度假木屋,距離稍遠,不過最适合滿足您的要求。”
“我選B。”
“好的。我猜到您會選B。我剛才已經匿名與屋主聯系,把這間屋子連家具一起買下來了。屋主說他把備用鑰匙放在左面窗戶的花盆底下。當然,您大可以把門砸開,不過我認為用鑰匙會更好。”
“天哪,賈維斯,你太了不起了!……你可以動用托尼的賬戶?”
“我有管理史塔克先生財産的最大權限。如果我認為必要,我可以替他買下輝瑞制藥或是Facebook。”
“……我要怎麽到達那個木屋?”
“一直往北走就可以。我查過了,該林區沒有野生狼群,很安全。祝您路途順利。”
“非常感謝,賈維斯。我希望以後有機會可以當面向你致謝。”
他一定昏迷了一大段時間……恢複意識的時候,最先感覺到的是,減輕得多了的疼痛,以及,身子在緩緩移動。
他伏在一個溫暖的脊背上。那脊背在随着步伐的節奏輕震。
是史蒂夫在背着他向前走,一步一步都走得沉着穩當。他的臉頰,就貼在那人寬厚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