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沖進來之前三秒,史蒂夫後退幾步,助跑,騰空躍起,連人帶盾沖向牆壁,牆轟地一聲被撞開了,他撞進了西面的隔壁房間,一對正在床上纏綿的男女驚得尖叫起來。
冬兵跟在他身後,在追兵沖進房間時回手将那顆炸彈準确抛進他們隊伍中。
爆炸的巨響、慘叫混合在一起。這時史蒂夫已經撞開了第三個房間的牆壁。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他把這層樓朝北的所有房間都打穿了。第七個房間是最後一間,最西面的窗戶下面便是街道拐角。
整層樓亂成一團,刺耳的火警警報和哭喊交疊在一起。冬兵問:“這是幾樓?”
“……十二樓。”
照史蒂夫的一貫做法,當然還是撞破玻璃跳出去,讓盾護住身體落地,他有很多次就是那樣從飛機上直接跳下去。但如果加上冬兵兩個人……摟住他身子?他是肯定不會允許的。
他還在猶豫,冬兵卻已一揮機械手打碎了窗戶。
“你?……”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冬兵從褲袋裏摸出一個手掌長的像微型手電筒似的物體,一揿,那尖端射出一支鋼爪,啪地一聲鈎住窗沿,他雙手握住鋼索,飛身向窗外一躍。
史蒂夫立即緊跟他跳了出去。
下墜全程大概只有幾秒的時間。就在他們開始下落的時候,史蒂夫的餘光捕捉到對面某幢樓上有光一閃。
那是狙擊步槍瞄準鏡的光。
四分之一秒之後,他聽到空氣被刺破的聲音。
史蒂夫的心沉了下去,他回頭想呼喊示警,可惜已經來不及,冬兵在空中的身子忽然一僵,雙手松開了鋼索。
他被擊中了。
咚地一聲悶響,兩個人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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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地的那剎那,空氣中再次響起子彈飛掠的聲音。
史蒂夫顧不得撞擊帶來的鈍痛,一手用盾遮擋,一手攬起冬兵的身子,就地一個翻滾,滾到街邊一輛汽車後面。子彈擊中了他腳邊的水泥地,火花飛濺。
冬兵軟綿綿地倒在史蒂夫手臂裏,已經昏迷過去,血正從他腦後無聲流下來。
史蒂夫一只手捂住他腦後裂開的傷口,一只手在他身上飛快撫摸、尋找槍傷。
乓地一聲,子彈打破了車窗玻璃追過來。史蒂夫矮一矮身子,再将他的身體翻過來,赫然發現他後頸處有一枚細小的刺筒,針沒入皮膚,只露出一小截尾巴。
是麻醉彈。
幸好他們還有所顧忌。
史蒂夫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兩手都汗涔涔的,連脊背上都是冷汗。
他拔出針頭,扔到一邊,摸摸冬兵的胸口,心跳微弱,但可知無性命之虞。照時間估計,九頭蛇在北面街口負責伏擊的人員快要沖過來了,子彈還在接連不斷地射,藉以當暫時堡壘的汽車被打得一下一下顫動。史蒂夫的手被血染得殷紅,他匆匆撕下一塊衣襟,紮住他的傷口,那血流出來時還是暖的,流過他手心淌下去時,就冷掉了。
在冒着彈雨繼續逃亡的前一秒,史蒂夫認真地看了冬兵一眼。
那張失去知覺的面孔,頭歪到一邊,長睫毛像合歡樹葉一樣垂着,臉上有濺上來的血滴和細小傷口,嘴唇松開,露出一點點門齒,看上去一點也不兇狠,只像個疲累得睡着了的男孩。
他格外清晰地感到那身體沉甸甸地壓在自己手臂和大腿上,那就是他的責任、他的祈求,是他血肉邊界之外的血肉,是他所知的最好的生命意義,是唯一能填補他心中空洞的人。愛讓人在世間受苦的危險增大了一倍,因為兩具身體哪個受到損害,疼痛都會落到同一顆心上。他曾多少次在戰場上把受傷的那人抱起來、叫喊他的名字?記憶中的聲響、氣味、溫度和面影随着潮水湧上來,與現實重疊。時間宛如什麽都沒拿走,一切都還在,就在他雙臂之中,具體而溫熱。
他輕聲說,巴奇,咱們走吧。
單只是對着那人叫出這個名字、讓那兩個音節從雙唇間發出來,滋味已經很像一個親吻了。
[冬兵那張失去知覺的面孔]→
12
史蒂夫回手把門輕輕帶上,左手拿着罐裝咖啡和能量棒。
推門那一刻,他心裏湧起尖銳的恐懼,怕推開門發現屋裏空了——那人可能會提前醒來、自己走掉……追捕他們的人有可能會趁他出去買食物的時候闖進來捉走他……
感謝上帝,世界還跟他剛才離開時一樣。那人平躺在床上,蓋着毯子,睡得很安寧。
他們在一間很小的私人診所的病房裏。
(醫生對冬兵的機械手表現出極力克制的驚訝,史蒂夫只好扯謊說:“那是前蘇聯生産的義肢,只是樣子不好看而已……
醫生:“為什麽不給他換一個更仿真的義肢?!”
“呃,當年做截肢手術時,我們的錢不夠買高仿真義肢,只能裝上這種破銅爛鐵的家夥……”)
冬兵被注射的是超強力麻醉劑,醫生說要三四個小時才能清醒,想恢複肢體運動能力,還要再等十個小時左右。
如果他醒過來還堅持要走,那麽這就是史蒂夫能跟他在一起的最後一點時間了。
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三口兩口吞掉手裏的東西,實則食不知味。
已是晚上十點鐘,牆上一盞夜燈閃出微弱的光。房間裏安靜極了,能清楚地聽得到冬兵舒緩的鼻息,就像林稍風聲,令人陶醉而安寧的聲音。
他睡得很沉,很安穩,像一把弓一樣的上唇微微翹起,宛如剛嘆出一口悠長的氣。長睫毛的影子毛茸茸地投在顴骨上,下巴上的小小凹坑像是被指尖按過留下的印子。
史蒂夫靠在椅子裏,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張面孔,像沙漠裏跋涉太久的人啜飲泉水。這樣真好,就這樣,可以遠離恐懼,獲得真正的寧靜。
他的心從未如此餍足。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麽死在這張床前,生命大可不必變得更長了。
他探出身子,伸手摸一摸冬兵的腮幫,數日不剃須,一片青黑胡茬。“嘿,我該給你刮刮胡子,這樣太像在逃通緝犯了。”
(他忽然想起當年在美術學校臨摹過以恩蒂米翁為題材的畫。那故事說月神塞勒涅愛上牧羊人恩蒂米翁。後來宙斯給牧羊人施了魔法,于是恩蒂米翁永遠地睡在寧靜的山谷中,每夜,月神都從空中飛落,來吻熟睡的愛人。)
他覺得很想說說話,“嗳,巴奇……你,你還在睡吧?……”
床上的人當然不會回答。
“你還在睡。那就好……
“昨天跟你吵架還沒吵完呢,你這混蛋,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你以為自己很有道理,其實……其實你一句也沒說對。
“例如,你說我做了個讓自己很痛苦的決定。事實上正相反。我已經,我已經有八十多年沒像這幾天這麽快樂過了。
“你知道活了九十多年,我最幸福的時刻是哪兩個嗎?第一次,是很多很多年前在小酒館裏,你對我說:‘跟随美國隊長?我才不呢。那個布魯克林的傻小子,笨得打起架來從不知道跑,我要跟他走。’
“第二次,是幾天前我截住九頭蛇車隊的時候,我聽到你說,‘我跟你走’。
“不管是去完成多少艱難任務,還是逃亡、被追蹤,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不會覺得‘痛苦’。一點也不會。”
“你說我逃避跟你交流。好吧,這點算我錯,我承認我不大會跟人交流。可你也不要總那麽氣勢洶洶的好不好?我又很怕跟你吵……”
“你說我想拯救你,你說我做這一切是想有一天能把‘巴奇’喚醒。不是那樣的。你回來了,這已經是個恩賜,是上天的禮物,是我到現在都難以置信的幸運。我當然希望那些往事你能想得起來,但我并不在乎你到底能不能想起來,一點都不在乎!只要你還活着,我哪還會有什麽奢求?只要你能活着,我就算下一秒死掉也會是笑着的。”
“實際上,你并沒有像你自己說的那麽‘不像巴奇’。你瞧,你不由自主舔嘴唇的小動作、發呆和緊張的時候嘴角向下撇着的樣子,再過一百年也不會變。還有你小腿上那條疤,是我們暑假一起到海裏游泳時被礁石割傷的,你鎖骨上那道傷痕,是咱們打群架時你被人打斷了鎖骨留下的……
“求你,別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不要對我轉過身去。
“你說自己是個天大的麻煩,說我做了一個我承受不了的選擇。而我真正承受不了的是你要離開。就算我有四倍、八倍、十六倍的承受力,我的心也還是會碎掉。碎得像掉在地上的一塊曲奇餅幹一樣。”
他柔和低沉的說話聲,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