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被鋼線勒出的淤痕忽然一跳一跳地痛,他拼盡全力讓自己聽上去真誠,“不會了。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冬兵哼了一聲,那意思是:你不妨再來一次試試看。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史蒂夫說,“剛才你沒有像在母艦上那樣用機械手打我。我很承情。謝謝。”
冬兵再哼了一聲。史蒂夫明白這回的意思是:你知道就好。
史蒂夫給冬兵量體溫,103.4度,還是高得吓人。他喂他吃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又在沙發邊坐下來。他對自己說:等他的溫度落下去一些再走,這一天還長呢。
他背倚着沙發腳,吃了兩口面包,随手把包裝紙翻過來塗鴉。冬兵像是睡着似的,躺着一動不動。不過史蒂夫知道他沒睡,只是實在不習慣生病,毫無戒備之下,一時被打垮了。
他感覺得到背後那個滾燙的身體散發出的高熱。過了片刻,他停下手中的劣質纖維筆,意識到他從未停止想着他。
——愛原來讓人易于疲倦,懶洋洋的,像是讓人浸泡在溫水裏……那是一種簡直難以消受的暈眩。
他在幻想中化成無數極微小的粒子,穿透空氣,附着到身後那人的面孔和身體之上,緊緊貼着他的皮膚,再沒有縫隙。
過了一陣,他發覺身後人的呼吸變得粗重了些,有時會屏住氣,然後再一下呼出去。他轉過身去,看到那人緊皺着眉,下垂的睫毛微微哆嗦。
他直起身子,伸手搭着毯子邊沿,小心不碰到他身體,“怎麽了?哪兒不舒服?想吐?”
等了很久,才聽見冬兵吐出一個詞:“頭疼。”
“你以前經常頭疼?”
“有時。不經常。”
“那應該是發燒造成的。”史蒂夫後悔買藥買少了,“我再去一趟藥店。給你買止痛藥。”
“不用。同樣的錯,一上午你就要犯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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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想了想,柔聲說,“把你的右手給我。”
冬兵轉過來一張沒表情的臉,表示不解。
“來嘛,把手給我。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冬兵遲疑了幾秒,挪動身子,慢慢把右手從毯子下抽出來。
史蒂夫握住他的手掌,拇指和食指扣上他的虎口處,指尖用力,緩緩按揉。他始終瞧着冬兵的臉,确定這樣不會讓他感到不适,才一點一點加大力度。
良久,冬兵的呼吸逐漸平緩,身子也放松下來。
史蒂夫問,“疼得好點了嗎?”
冬兵不得不承認,“好多了。”
“剛解凍那段時間,我也會有神經性頭疼,有時會被弄得睡不着,這招是神盾局一個亞裔實習生教我的。總是很靈驗。”
“你會随便跟人讨論睡不着的問題?”
“啊,我跟他并不熟,只在神盾局大樓見過幾面。他是我的心理醫生的朋友,我曾把我的睡眠問題告訴我的心理醫生,後來再遇到時,那人主動教我這……”
冬兵冷冷說道,“奇怪,你為什麽解釋這麽多?我并不感興趣。”
他抽回手,似乎精神振作了一點,“你該多說說你的計劃。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走?”
“我看過地圖了,等你好一點,咱們就上路,往西走。我想,我們可以找個偏僻的村鎮住下來,避一陣,等兩方面的人都……”
“兩方面?”
史蒂夫點頭,“是的,除了九頭蛇還有神盾局。”
冬兵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怕神盾局?”
史蒂夫以沉默表示保留意見。
冬兵擡手按在額頭上,“有地圖?拿來。”
地圖是史蒂夫在超市交款臺順手買的。他起身把地圖找來,展開,鋪在冬兵的腿上。
冬兵慢慢坐起來,史蒂夫伸手從沙發另一頭再拿個抱枕,豎在他背後。冬兵将右手按在地圖上,“昨晚你截住九頭蛇的地方在哪兒?”
史蒂夫伸手執着他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按住一處,“這裏。”
“我們現在在哪兒?”
史蒂夫再挪動他的手指,捏着他指尖點一點,“這裏。”
“指給我附近的公路、村鎮、荒地。”
史蒂夫用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畫線,“這條是洲際公路……這兒是冷泉城……這兒是泰科鎮……這一片是人工水庫……這兒是萊達湖,再往前是個大點的城,薩隆堡……這兒再往前是一個中型市……”
冬兵的指尖緩緩滑動,“這一邊是什麽?”
“是一片林區,呃,德拉克國家公園。”
他在那個圓圈上敲了敲,“就去這裏。”
“去……林區?”
冬兵黯淡的眼睛一眨不眨,手指卻像能看得見似的,在地圖上滑動,“先到冷泉城,然後向西通過湖區,再折返一段,走這條路,這條,然後進林區。”他雖然看不見,卻能準确記住每個坐标點在地圖上的位置。又停了一停,澀聲說道,“我知道九頭蛇的搜索策略和行動準則,”
“好,都聽你的。托尼說,這方面我不如你。”
冬兵将身子向後慢慢靠下去,“托尼?托尼史塔克?”
“是。你知道他?”
冬兵面孔上罕見地出現并非嘲諷的笑意,很淡很淡,“我一直想好好跟他幹上一架。”
史蒂夫笑了,“我也想。可惜我跟他是同事,那就不能打了。”
冬兵冷笑,“你認為你還能跟他做‘同事’?在你公然窩藏一個威脅國土安全的逃犯之後?”
史蒂夫默然幾秒,仔細摺疊起地圖,苦笑,“如果神盾局派他幫忙追捕,咱們跟他打一架的願望就能實現了。那倒也不壞。”
冬兵不再開口。史蒂夫猛地意識到,這是自他們見面起,兩人最平心靜氣、時間最長、氣氛最好的一次談話。
他到流理臺前倒了水,又拿了幾片藥回來,“複合維生素片,吃下去。”
冬兵醒過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一陣輕柔的音樂。歡快的小號,銅管……有個低沉的男歌手嗓音似遠似近地傳過來:“夏天已逝去,花兒開始枯萎……”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沒有白晝沒有黑夜,像失陷在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的深深海底。自失明後,每次從昏迷或夢境中醒過來的那幾秒,是他最恐慌的時候。
有輕輕震動傳到身體裏。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風聲。他是在一輛行駛中的汽車上。
他動了動手臂,發現右手手掌上纏繞着一圈鋼線。立即拽了一下,能感到另一端傳來的沉甸甸的阻力。那邊有人。
是那個人。
他的心忽然難以解釋地放松下來。
然後他聽到那個人帶笑的聲音,“醒了?喜歡這歌嗎?平克勞斯貝唱的。我找到一個專門放老搖擺樂和爵士樂的電臺。”
冬兵轉動手掌,把松弛的鋼線挽緊,手上使力,努力感受那根線繃緊的感覺——就像那能把漆黑世界的門拽倒,讓光明照進來。
——又像是,那是唯一的一線光明,一定要牢牢地、牢牢地抓着,才能安心。
那人卻笑着說,“別那麽用力拽。我在開車,手裏握着方向盤呢。”
“車……”
“放心,我換過車子了。那輛九頭蛇的車抛掉了。”
“你搶了一輛車?”
“沒有。我到拖車場偷的。那兒的車不會很快報失,所以他們也很難查得到。”
說完,他跟着電臺哼唱起來:
“Bute ye back when summer's in the meadow
你一定要回來,無論那時是草原上的夏天
Or when the valley's hushed and white with snow
或是山谷阒靜,白雪皚皚
t'is I'll be here in sunshine or in shadow
因為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不管陽光普照,或是夜幕沉沉
Oh Danny boy, oh Danny boy, I love you so.
哦丹尼男孩,丹尼男孩,我是如此愛你……”
冬兵沉默地聽了一會兒,問道,“這是巴奇喜歡的歌,是不是?”
他在心中說:你想唱的不是Danny boy,而是Bucky boy,是不是?
史蒂夫沒有回答,只說:“到時間吃藥了。”他反手抛去一瓶水,又不回頭地遞給他一手掌藥片。
冬兵摸到他的手,攏起那些藥片,吞下,一口氣把水喝幹,聽得史蒂夫繼續唱道:
“For ye will bend and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
如果你俯身過來,輕聲說你愛我
And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