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良久,他低聲問:“你去藥店了?”
“是。”
他苦笑一聲,“你怎麽一點常識都沒有?藥店是不能去的……”
史蒂夫把灑落一地的華夫餅、面包、盒裝牛奶、果汁、藥盒等等東西一一拾揀起來,放到流理臺上去,整理好,清洗了一個玻璃杯,倒了一杯牛奶,拿到沙發旁邊,蹲下來。
冬兵一直把頭擱在沙發靠背上,毯子掩到下巴底下,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史蒂夫柔聲說,“空腹不能吃藥,來,把這個喝掉。”
冬兵把臉轉過來,“是什麽?”
“牛奶。”
他連眼睛都沒睜,又把臉轉了回去,“不喝。”
“為什麽?”
“不習慣。”
“不習慣?我不記得你有乳糖不耐症啊。”
冬兵又有點不耐煩,“我從來不喝牛奶。”
史蒂夫只覺得難以相信,“那你平時吃什麽?”
“我幾乎不吃東西。他們會給我注射能量液、葡萄糖……還有能激發體力的什麽藥劑。任務結束之後,我會接受冷凍,躺在箱子裏,更不需要吃東西。”
史蒂夫努力壓抑下胸中郁忿,調整一下呼吸,說道,“以前在九頭蛇那裏,他們只把你當做一柄槍、一種人肉武器來使用,那不是‘人’的生活狀态。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你。但是我……我在乎你。從現在開始,我想要你徹底放棄過去那種方式,過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有熱度的,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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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那樣深摯、沉痛。冷悍如冬兵也不免為之動容,他稍稍擡起一點身子,呆滞的目光挪到史蒂夫身後的空氣裏,沉吟一會兒。
幾秒之後,他的機械手從毯子下面慢慢伸出來。史蒂夫等的就是他這個反應,忙不疊地将牛奶杯迎上去,遞進他手裏。
他先是将杯子舉到鼻端,鼻翼翕動,“嘶”地嗅了一下,眉心馬上打了結,“這味道真惡心。”
史蒂夫生怕他反悔,探手扶住牛奶杯,預防他脾氣發作把杯子丢出窗外,“不行,你答應要喝,那就一定得喝。喝一半也沒關系。”
冬兵這才勉強把杯子放到嘴唇邊,喝之前一秒,恨恨地朝史蒂夫擺了個臉色。
他屏着氣仰頭,喉結急速上下滑動,咕嚕咕嚕,一口氣把一整杯牛奶都吞下去。然後又痛苦又氣憤地扭過頭去,機械手一用力,杯子“波”地一聲被捏了個粉碎,落了一地玻璃渣。
深惡痛絕的樣子,“正常人每天喝這東西?!那我寧願不做正常人。”
他上唇沾了淺淺一條牛奶胡子。史蒂夫看得一怔,差點笑出聲來。他回身抽了一片紙,說,“別動,你臉上有牛奶沫。”
冬兵竟然真的沒動,就像跟牛奶的搏鬥比跟五個特工搏鬥更耗體力似的,倒在靠枕上,史蒂夫抓緊機會,小心翼翼地伸手用棉紙在他上唇沾一沾,蹭一蹭,抹掉那條牛奶胡子。
有一刻,他懷着一種有點鬼祟的、搗蛋之心,想,其實如果不告訴他,留着那條胡子,也怪好看的。
他站起身來,先找工具把那堆碎玻璃撮起來,倒進廢物筒,再清洗一個玻璃杯,把飲用水倒進去,找到那袋藥,一盒一盒閱讀說明書,把每種藥按照說明書從塑料板上扳下來。
他正在流理臺邊研究藥盒,就聽到身後起居室的沙發那邊,傳來冬兵低低的呻吟。
他迅速回過身去,剛要問“怎麽了”,就見那人伏在沙發上,“哇”地一聲,把剛才喝進去的牛奶都吐了出來。
他胃裏的內容很少,因此吐出來的也只有剛才喝進去的一點東西。
史蒂夫趕忙過去,抽了半卷棉紙鋪在地上,吸幹穢物,再将紙清理掉。
冬兵把臉埋在沙發靠背上,雙手交叉抱着腹部,身子在毯子底下蜷縮成一團。
都收拾幹淨之後,史蒂夫再次蹲在沙發面前,手裏拿着一杯清水,“喝一口水吧。胃還難過嗎?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喝牛奶的。我沒料到你的胃接受不了。”
冬兵仍然一動不動,不說話,埋着面孔,像躲在一個繭裏一樣。
史蒂夫忽然想到,他這種反應也許是另一種可能,“啊,這真的沒什麽,不用害羞。生病就是這樣,會咳嗽,會覺得頭重腳輕,會嘔吐……”
過了幾秒鐘,冬兵終于把臉轉過來,面色又蒼白又陰郁,“生病?”
“你沒生過病?”
“我不記得。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史蒂夫幹脆席地坐了下來,“我十幾歲的時候身體很糟糕,經常生病,那時一直是巴奇照顧我,送我去醫院,并且整夜陪着我,我有好幾次吐在他身上,弄得一塌糊塗……”
“我不想聽這個。”
史蒂夫:“行,我不說。你的胃好點了嗎?”他伸出手,隔着毯子按在冬兵的腹部。
冬兵的身子顫了一下,機械臂倏地擡起來,似乎要打開史蒂夫那只手,但最後總算放了下來,只緊縮眉頭轉過臉去,意示“随便你怎樣吧”。
史蒂夫心道“好險”,他的手掌輕輕用力,隔着毛毯在那人的肚子上撫摩了一小會兒,便知趣地收回了手。
他等冬兵喝下一杯水,又拿來巧克力和華夫餅。
這回他居然沒用費口舌去哄他吃。冬兵很順從地接過了華夫餅,照例先嗅了嗅,用手捏一捏,才放進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像是咬肌和牙齒久未應用,已經不适應完成磨碎食物的任務。
史蒂夫瞧着他吃東西,忍不住問出一直在心底盤旋的問題,“到底為什麽……不能去藥店?”
冬兵翻翻眼皮,表情始則不耐煩,但最終還是呼出一口氣,決定耐着性子把這件事講清楚。
他沉聲說,“一個受傷的逃犯,在亡命途中,有哪兩樣物資是必備的?”
“槍?”
“是武器和藥品。即使暫時未受傷,也必須事先備好藥物補給,時刻防備中冷槍以及逃往叢林、郊野中的需求。據我所知,有百分之三十的逃亡者,是因為到藥店買藥暴露了蹤跡,被人追捕到的。偵捕人員要在某地尋找線索,首先要查的就是各個藥店的監控錄像。”
“那麽,如果真的緊急需要藥品,該怎麽辦?”
冬兵放下手裏的巧克力,無神的目光掃過來,“你真想知道?”
“嗯。”
“在藥店前一個街區的小巷,截住一個帶孩子的婦女,把她的小孩搶過來,給她藥品單子,命令她到藥店買藥回來換小孩。”
“但是,這樣她也會報警。”
“等她買藥回來,就把她和孩子都殺掉,財物拿走,做成搶劫殺人的樣子……”他面上忽然閃現出十分複雜的表情,把巧克力擲到史蒂夫腿上,“我飽了。”
似乎巧克力和華夫餅比牛奶容易消化,史蒂夫提心吊膽地等了一陣,冬兵沒再把食物吐出來。
藥品說明書上說,進食半小時之後才可服藥。他盤膝坐在沙發旁邊,看着手表,等待服藥時間。
屋裏沒有冰箱,沒法用冰塊冷敷降溫,他試圖擰一條冷毛巾給冬兵搭在額頭上,被那人厭煩地打掉了。
還有十分鐘。他想起托尼史塔克的話,“趕緊跑路”。但他忽然如此留戀這間小屋——那人軟綿綿地躺在沙發上,而他守在他身邊,看着他吃東西,喝水。冬兵在這一時變得格外地接近他的巴奇。
他胸中如有浪頭翻攪,一忽覺得不如就這樣待下去,管他什麽九頭蛇什麽神盾局,要死就死好了;一忽又隐隐害怕會再次失去巴奇,因之燃起要拼死一搏的熊熊鬥志。
重聚的幸福如此刺骨,快樂鮮明得像疼痛一樣,他從未對明天和未來有這樣的憧憬(那是跟巴奇在一起的未來)。
他輕聲問,“你早晨發現我不在,為什麽那麽生氣?你以為我去幹什麽了?丢下你跑掉了?”
冬兵怔了一怔,臉上立即泛起一層薄霜,像是一回想起來仍餘怒未消,“我沒有‘以為’什麽。你說過你會一直在,但是我醒過來,線那一邊空蕩蕩的,你不在那兒,這是事實。這是我第一次相信別人,結果你……”
他越說聲音越大,史蒂夫很怕他怒氣一湧,又要揚起拳頭揍人,急急打斷他的話,“我說過對不起了。今天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丢下你一個人——就算迫不得已要單獨行動,我也會征得你的同意。”
冬兵冷冷地說,“你不是我的奴隸。我不限制你的行動。但是,如果你承諾了,就必須遵守。”
他面色變得更冰寒,語氣更陰冷,森然說道,“如果你再毀諾,我一定殺了你。”最後“kill you”那兩個詞,是咬着牙,從齒縫裏迸出來的。
史蒂夫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