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葉障目
姚思睦感到很丢臉。
頭一次被人威脅,就把她吓破了膽。
今天以前,在她對自己的認知裏,遇到這樣的事,她應該是會跳起來甩他一個耳光,哪怕不動手,也會譏諷幾句,對他表示藐視。
可事實證明,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慫包。
她蹲在角落裏,努力地安慰自己,惜命是正常反應,誰讓她的命的值錢。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了起來,她摸出手機,屏幕顯示是網絡電話撥打的號碼。
她握住手機,走到院子外的路邊才接起電話。
聽筒裏響起一個低沉的中年男音,“思睦,你還好吧?”
“嗯,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她朝寂靜無人的院子裏看了一眼,才背過身去,“我爸媽還好吧?”
“他們最終還是決定住在加拿大,上周已經安頓好了,有人保護他們。”
“謝謝你!Vincent。”姚思睦說,“讓他們把嘴閉緊,不要對爸媽說漏嘴。”
“你放心,二老一直以為你在歐洲。”
“嗯。”
“你真的還好嗎?”Vincent不放心地問,“我擔心你受苦,你的資金都不敢動用,沒錢寸步難行。”
姚思睦輕笑,“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今年才變得有錢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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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現在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沒有哪裏比這兒更安全。”
“你還是聽我的,我給你安排包機回紐約。”
姚思睦噗哧笑出聲,“去哪裏更快地被爆頭麽——”
話沒說完,她的笑容斂起,手機從耳邊緩緩放下,又緊緊地握在手裏,後背的異常讓她每根神經都繃緊。
她謹慎地轉過身,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吊在額前,她摒住氣息,倏地後退一步,才看清黑乎乎的東西後面還有一張笑容擴大的臉。
“看,松果!”任棠兩根手指夾着一個空的松塔,臉頰無比紅潤。
姚思睦閉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才又睜開眼睛,“你以前沒見過這東西嗎?”
“見過,但是沒有自己撿到過。”任棠說。
“山坡上多的是,去撿個夠。”姚思睦沒忍住挖苦道,“我先進去了。”
任棠擋住她的去路,收起臉上的笑,認真地問:“我吓到你了?”
“突然出現在別人背後,難道不是你故意吓人?”姚思睦繞開他,徑直走進院子。
“我剛聽到你說爆頭——”任棠在她身後說道,“你自己說的話更可怕吧?”
姚思睦停住腳步,回過頭說:“我們在說這附近有狼,會吃掉牛羊,讓我們損失慘重,等狼進了陷阱就給它爆頭。”
“狼!!!”任棠驚恐地叫出聲,“有狼?”
“還有熊,要是倒黴碰上了野熊,它會從背後把人撲倒,一口咬斷脖子——”姚思睦說,“被咬傷甚至咬死都只能自認倒黴,畢竟熊是保護動物,不能爆了它的頭給你報仇。”
“……”任棠聽得汗毛直豎,一把拖住姚思睦的胳膊,“等,等我,我跟你一起進去。”
姚思睦見他吓得臉色發白,眉毛一彎,大笑起來,“瞧你,這是冬天,熊都冬眠了。”
任棠剛要松手,又拖住她的胳膊,“熊冬眠了,不是還有狼嘛——”
“狼也不來村子裏,”姚思睦說着用力地抽出手,卻被任棠死死地拖住,“哎,你放手啊!”
“等我進屋就放。”
“都說了狼不會進村莊,你這人膽兒怎麽這麽小?”
“膽兒被你吓破了……”
一個人拽,一個人逃,兩人從院子外面一直拉拉扯扯到木屋前。
姚思睦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轉過頭便對上一雙陰暗的眸子,她的步子一頓,眼裏飛快地閃過一抹怯然,卻硬撐着與他對視。
他仍是那件黑色大衣,雙手插在口袋裏,睥睨着她,神色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棄。
他對甩了他的前女友都一直給錢照應,證明他不是一個看誰都礙眼的人。
可他讨厭她。
而姚思睦害怕別人讨厭她。
她被那厭棄的眼神深深地刺傷了,耳邊仿佛又聽到輕蔑的冷哼,和令她如墜冰窖的評價:“I have not seen any mathematical insight in your work……”
你不适合做數學,你缺乏嚴謹的邏輯,你應該考慮轉行……
她倉皇躲開他的目光,又聽到一個斯文有禮的聲音說:“老板累了,想進房間休息。”
姚思睦再次擡頭,才發現他身邊還站着他的助理,轉開臉說道:“我帶你們去房間。”
她帶着他們逐個去了房間,周嚴果依然是最後一個。
站在走廊上,姚思睦問:“你是住昨天那間,還是自己挑一間住?”
周嚴果轉身走向走廊盡頭,昨天他知道木屋隔音不好後,勢必不會跟另外三個人毗鄰而居。
姚思睦将四人安頓好,捶着腦袋走回院子,把腦子裏裝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捶走後,才站在駱駝旁邊,将剩下的包袱都系牢固。
周嚴果并沒有回房間,而是坐在走廊盡頭的那把椅子上,觀察着四周的環境,确定附近無人靠近。
不一會兒,劉錫明走了過來。
“基金經理給我回複了您要的消息,”劉錫明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姚思睦的風格是幾乎不做對沖,在市場情緒較為平穩的時候,利用對沖可以敏銳地捕捉市場上較小的波動,但當市場波動劇烈的時候,她幾乎不做對沖,是激進型的左側交易者。”
周嚴果垂眸聽完,腦子裏閃過一個棕色卷發,衣着光鮮,在紙醉金迷中目光永遠清醒,神秘地躲在幕後揮斥方遒的女人形象。
他沉默地往前看,院子中央那個穿着粉花花棉襖的女人提起一個藍色布包,襖子窄短不合身,箍着她的腰,就像一個水桶。
他移開目光說:“就這麽點兒信息?”
“她不社交,也不露面,別的基金經理至少配備七八個研究策略的手下,她一個都沒要,一是不需要,二是人多了,還有洩漏信息的風險。因此了解她的人只有她的華裔老板兼合夥人夏文森,”劉錫明想了想又說,“也是她的伯樂。”
“伯樂?”
“據說姚思睦退學的原因就是被夏文森挖去了,一開始只是分給她幾千萬的資金試水,賺錢後逐漸加大資金,”劉錫明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信息,又繼續說道,“股災那次她才大顯身手,她在的VIN基金公司跟客戶公司的分紅是40%,基金經理能拿60%,她運營的資金賺了15億,本人拿到24%。之後對友輝出手,她拿出全部身家3億美元跟國內外的基金公司聯合做空友輝,淨賺8億美元。”
周嚴果皺了皺眉,“全部身家?”
“是,”劉錫明說,“要麽膽子大,要麽對自己的算法很自信。”
周嚴果陷入沉思,院子裏有了新的動靜,那個很少管事的老板捏着根馬鞭,走到姚思睦旁邊,兩人用方言交流了幾句,随後老板娘也從廚房走到院子,三人又交談幾句後,老板牽着馬和駱駝出了院子,然後翻身上馬獨自離開。
周嚴果的眉頭一挑,原來他們是真的要關了店去牧場?
“周總?”
周嚴果收回目光,思緒接上劉錫明剛才的話,搖了搖頭說:“不是膽大,也不是自信。”
“那是——”
周嚴果沒回答他,身體忽然坐直說道:“立刻給孔炎身邊安排人手。”
劉錫明怔愣了一瞬,“您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周嚴果眸子半眯,勢在必得的光一閃而過,“如果我猜得沒錯,她手上肯定不只那一套交易用的算法。”
劉錫明不解,“還有別的?”
“交易用的算法是主要的,”周嚴果警惕地望着朝木屋走來的花棉襖,見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廚房,才又說道,“另外應該還有不下五種輔助算法。”
劉錫明驚得連連咋舌,“這怎麽可能?搞出一種算法已經很了不得了,怎麽可能還搞出那麽多種?”
“大部份人都一葉障目,”周嚴果冷嗤,“如果姚思睦交易的目的不是賺了多少錢,而是以此來做實驗,為的是不斷完善她的算法呢?”
劉錫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這,這怎麽可能?”
“你別忘了她是從MIT退學的,”周嚴果說,“什麽情況會導致一個天才退學?”
“什麽?”劉錫明一頭霧水,他又不是天才,哪知道人家為什麽退學?
“她現在做的根本不是純數學,金融用的數學偏偏需要不那麽嚴謹的數學理論,”周嚴果說,“而她的老板是菲爾茲獎的純數學家。”
“您是說她是被勸退的。”劉錫明張大眼睛。
周嚴果低沉地笑出聲,帶着一絲興災樂禍的意味,“如果我猜的是對的,那就太有趣了。一帆風順的天才,被老板施舍一個碩士學位叫她滾蛋,她只好轉戰金融市場為證明自己的價值。不知道她這算是成功了,還是敗得一塌塗地,恐怕——”他頓了頓說,“她自己心裏都沒有一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