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從中作梗
越野車開到村頭,周嚴果蒼白的臉隐隐泛青。
任棠觑着他的臉色勸道:“封路了也沒辦法,只能等道路疏通後再走。”心裏又想,不是他一個晚上都不願意等,非要開車到省城轉機,這會兒他們因天氣迫降的飛機早起飛了。
周嚴果大概也是黴頭觸夠了,這會兒雖然滿腹怒氣,卻又不能對任何一個人發洩,便沉着臉不說話。
“去昨天那家。”任棠想到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心情又雀躍起來。
“換一家。”周嚴果說。
“昨天那家挺好的啊,老板娘的手藝不錯。”
周嚴果斜他一眼,“是老板娘的手藝不錯,還是着了狐貍精的道?”
劉錫明在前座“噗哧”笑出聲,也打趣道:“任大律師不會娶個村姑當老婆的吧?”
任棠紅着臉說:“誰說要娶,我看她可愛,逗逗她心情好。”
“萬一人家姑娘當真了呢?”劉錫明說,“不是傷害人家?”
“離着幾千公裏,談不上傷害,”任棠說,“人家還能為我終生不嫁麽?”
“啧,這行為就是渣。”劉錫明對周嚴果說,“周總,您要不成全任律的心願吧。”
“換一家。”周嚴果說。
劉錫明對任棠攤了攤手,伸長脖子俯瞰整個村莊,“那就去對門那家,這樣您住在競争對手家裏,出口惡氣;任律也可以看到那位姑娘,兩全其美。”
越野車沿着斜坡往下滑,在亞森家對面停住。劉錫明解開安全帶下車走進院子,沒一分鐘就走了出來。
“說是不營業了。”他上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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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換一家。”
村莊裏實在沒留下幾家,十來分鐘就轉了一圈。
劉錫明撓撓頭,“怎麽都不營業了呢?”
“就住昨天那一家吧。”任棠說,“貴就貴點,你也不是摳門的人。”
周嚴果望向山坡上那孤伶伶的一個院子,木牌在風中輕輕晃動,“去那家。”
“那家不太方便吧,商店都在山下。”任棠說。
“就是因為不方便,沒人去,才不會把生意拒之門外。”
四人把車停在山下,踩着積雪爬上山坡,劉錫明推開栅門,“有人嗎?我們要住宿。”
居麥走出木屋,将四人一打量,說道:“我家沒人手,不營業,你們去別家吧。”
劉錫明露出笑道:“我們全村都找過了,都不營業。”
“那我家也不營業。”說着就要進屋。
劉錫明急忙說道:“大雪封路,我們需要一個住宿的地方,這冰天雪地的……”
居麥鼻子噴氣,背對他們拉開了木門。
“你要多少錢?”周嚴果說,“盡管開價。”
居麥跨進木屋,轉過身說道:“我們不跟恩将仇報的人做生意。”
門“砰”地關上。
劉錫明茫然望着緊閉的門,“怎麽都把我們當成打家劫舍的匪徒一樣?還有恩将仇報是什麽意思?”
周嚴果的臉色比烏雲還要陰沉幾份,轉過身望着山坡下的村莊,目光落在某一個院子,“去那家。”
從中作梗是吧?
等他離開這裏,就讓這家店永遠消失在地平線。
“走了走了。”任棠歡快地對司機說道,轉過臉接收到周嚴果警告的目光,他摸摸鼻子說道,“又不是住不起?她要不收錢,我們也會給她回報的啊,說不定比這還多,現在她收了錢,兩不相欠,住起來更自在——”
周嚴果拔腿就走。
任棠追上去,繼續勸解道:“這就是市場行為啊——你想想搞金融的那些人,他們哪跟人講規範,友輝左手倒右手,姚思睦和基金公司截胡,哪個不比這惡劣一萬倍……”
越野車又回到第一個停車點,不過位置換到了對面。
一行人下車,就見院子裏多了三匹皮毛油亮的黑馬和一頭駱駝。姚思睦站在馬旁,正在給馬套上腳邊的大包小包。
“三木,”任棠推開木栅門,喜形于色地說,“我又回來了。”
姚思睦轉過身,“是你啊?你好!”
“是我。我們要住宿,還要吃飯——如果可以的話,晚上能不能烤一只全羊……”任棠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那勁頭就像個來度假的真游客。
“啊,真不湊巧,”姚思睦把一個紅色的小包捆牢,拍拍馬背說,“我們正在整理行李去牧場,恐怕沒辦法招待你們了。”
“去牧場?”任棠怔住。
“對啊,牧民冬天都要回牧場看管牛羊。”
任棠這才明白為什麽村子裏不剩幾戶人家了,“那我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姚思睦從地上拾起一個沉重的大包,吃力地朝駱駝走去,任棠見狀彎腰托起包的底部,姚思睦感激地朝他一笑,“謝謝!你們換一家住就好了。”
“換……換一家,這不行,別家我可不住。”任棠說。
“就是,誰家我也不住。”劉錫明也附和。
“我很感謝你們的信任,但是真的沒辦法,”姚思睦面帶歉意地說,“村子裏的條件都挺好的,你們放心住好了。”
“不不,我們一定要住你家,只住你家。”任棠說,“你救救我們,封路了我們暫時離不開。”
“封路了嗎?”姚思睦驚訝地問。
“是啊,封路了我們才掉頭回來的。”劉錫明說。
姚思睦為難地說道:“那怎麽辦吶?我們也必須回牧場,不然牛羊怎麽辦?冬天牛羊不能放牧,得有人喂草料。”
“也不用所有人都回去,”任棠說,“我們會彌補你們的損失的。”
姚思睦系好繩索,眉頭皺得緊緊的,半晌沒言語。
周嚴果靠着白桦樹的樹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目光鎖住姚思睦,把他們剛才的鬼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裏。
真讓他開了眼界,什麽女人能狡猾如斯?
把人生地不熟的他們逼到無處可去的境地,叫他們自投羅網,明晃晃的敲詐,卻還要他們求着她敲詐。
“這樣吧,房價翻一倍,算是我們賠給你們的工時費。”任棠豪爽地說道。
“我跟舅舅舅媽商量一下。”姚思睦說着朝周嚴果瞟了一眼,“你們有沒有商量好,最好是出個協議,省得最後又鬧出不愉快。”
“沒問題,協議我來寫。”任棠說,“你快去跟老板商量。”
“那你們先進屋坐吧,外面冷。”姚思睦拿鑰匙開了木屋的門,轉身往廚房走去。
四人進屋,周嚴果照舊一個人坐在那張令他吃過虧的木榻上,其他三人圍着餐桌而坐。
姚思睦回來得很快,還端來了早餐,饅頭,雞蛋,牛奶,鹹菜,都擺到桌上後,才歉意地說道:“太突然了,沒來得及準備,你們先将就着填飽肚子。”
“這就夠了,”任棠說,“早上吃過你家的饅頭,我從來沒吃過那麽香甜的面食。”
司機餓了一早上,餐桌上擺着食物,也只得可憐巴巴地望着周嚴果。
周嚴果走到餐桌前坐下,右手拿起饅頭,左手握着牛奶杯,斯文地吃了起來。
姚思睦一進門就看到餐桌上的情景,那個律師早上吃過了,這會兒只端着牛奶杯,司機跟助理早上什麽都沒吃,抓着饅頭大嚼大咽;而剩下那個早上什麽都沒吃的人,吃東西卻很慢很慢,如果不是她對亞森妻子的手藝有信心,看他那沒什麽食欲的樣子,好像食物多難吃似的。
她撇了撇嘴,走到鍋爐旁,添了煤塊進去。
周嚴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她牽引,在門口拴行李,進屋添煤,細節做得很到位。如果不是早上他們之間發生過那場不愉快,清楚她的膽大和狡詐,此時他也跟任棠和劉錫明一樣,真信她是要關店出發去牧場。
然而他跟她心裏都明鏡似的,他知道她設了圈套要他鑽,而她也清楚他知道。
可她偏偏能臉皮厚到從容地裝作一無所知。
姚思睦添完煤就出去了。
周嚴果垂眸放下手裏的饅頭,穿上大衣也出了木屋。
院子裏沒人,他沿着一排木屋往前走,經過廚房,在最外側的一間小屋前停住,門上挂着一把大鎖,是整排木屋唯一一間上鎖的屋子。
“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轉身,見她提着一個包袱,問道:“這是什麽房間?”
“是我的房間。”姚思睦說。
“你的房間大白天為什麽要上鎖?”
姚思睦偏着看着他,疑惑道:“你不覺得自己管得有點多?”
“我的提問只是要知道答案——”周嚴果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走到離她只剩半尺的距離,擡手撿起她肩頭的一縷頭發,在指尖輕輕撚着,又低頭湊到她的耳邊說道,“可你的反應,就像是作賊心虛。”
他的嗓音低迷,卻又莫名地叫她聽出一股警告的意味。
她的第一反應是後退,可身後偏偏是欄杆,只得強作鎮定地說道:“這裏對你來說可是異鄉。”
“異鄉?”周嚴果嘴角緩緩地勾起,指尖一松,發絲垂落,“要不我教教你怎麽恐吓人?”
他松開了她的發絲,手指卻仍停在她的頰邊,陰沉的氣息籠罩着她。
“脖子太細了,”他在耳邊慢聲低語,“我的手勁很大的。”
姚思睦渾身的毛孔張開,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
停在她頰邊的手指微微擡高,粗砺的指腹沿着她的臉頰,慢慢地劃到下巴。“這才是像樣的恐吓。”
姚思睦想躲開,想尖叫,然而這危險緊張的氣氛像有一把槍指着她,她連眼睛都不敢眨。
她的害怕仿佛讓他很滿意。
他收回手指,又插回大衣口袋裏,退一步,繞過木偶一般的她,踩着木板“嗒嗒”走遠。
等到再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姚思睦才閉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扶着欄杆慢慢坐下來。
她惹到了瘋子!
一個不要命,也不怕事的瘋子!
他就是要讓她知道,不管是不是在異地他鄉,不管她有多少幫手,折斷她的脖子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而這,就是因為她先不像樣地恐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