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不該生你的氣嗎?”
冬日已過大半, 現下到了臘月尾,可池子裏的水卻仍是凍手的厲害。
洗衣房外圍着幾個小丫頭,手裏抓着一把瓜子兒, 叽叽喳喳的坐在這門前說些什麽。
青果正巧路過, 她手裏抱着一團衣服,門外小姑娘瞧見,便喚她道。
“青果, 小青果, 過來,快過來。”
青果一路小跑, 喘着粗氣兒上前來問, “怎麽啦?”
小姑娘手裏拿着一只果子,一邊啃, 一邊笑着問她,“抱這麽多髒衣裳,要做什麽去?”
青果答道,“攢了好幾日, 前段時間犯懶沒來得及洗,再不收拾收拾我都沒得衣裳穿了。”
小姑娘笑着,“現在府上哪裏還有自己洗衣裳的下人呀。”
話畢, 再拿下巴指了指洗衣房內,随即與人偷摸耳語道, “大家都是在各自的衣裳上縫上名字,而後便是全數給扔到這裏來了。”
“可是。”青果擡頭看了看洗衣房的牌匾,她疑惑道,“可是洗衣房不是只給王爺和王妃洗衣裳的地方嗎?”
“那是以前的規矩了。”小姑娘說,“自從這姓商的姑娘一來, 王妃便立了條規矩,說是讓府中下人把自己穿髒了的衣裳,也全部送來洗衣房。”
青果偏頭往裏瞧去,見那商知雪一雙小手凍的通紅,頭發也有些散亂了,厚衣裳脫在一旁放着,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內衫,該是洗衣服洗的太多所以有些發熱的緣故。
她問,“那她一個人洗全府的衣裳,你們幾個做什麽?”
小姑娘說,“王妃的意思是,讓我們只要負責晾曬和熨燙就好。”
青果點點頭,看着那還有一大堆積壓在旁側,還沒來得及進水池的衣裳,便是同情一句道,“真是可憐。”
“你可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在門口坐着的小姑娘道,“若是讓王妃聽見,可是要生氣的,上回有個丫頭不忍心來幫忙洗了兩件,就被王妃罰去洗了三天的茅房,還扣了十天的月錢。”
剩下的姑娘們聽到這裏,也紛紛議論起來。
“前幾日你回了秦家,所以不知道,這女的惹惱了王妃,現下可是慘了。”
“可是王妃性情直爽,以往對我們都是不錯的,偏是這個女人礙她的眼,不過也是活該,誰讓她要勾引王爺去?”
“她勾引王爺?”青果像是聽錯了話兒,她問的着急,差點兒沒咬到自己的舌頭,“她是她怎麽勾引的王爺?”
“具體的不太清楚,她原是在王爺屋裏伺候的,後來不知王妃說了句什麽,她便哭了起來,咱們家王爺往日裏最是體貼下人了,見狀不忍,便責怪了王妃一句的不是,然後王妃便将她記恨上,第二日就将人趕出了王爺房內。”
聽到這裏,青果便将頭埋下頭,她也不多講什麽話,便是打算要走。
那小姑娘喊她道,“你的衣裳不留下來洗嗎?”
青果搖頭道,“我自己洗洗就好,不為難她了。”
見人走遠,小姑娘們才又叽叽喳喳的圍在一起說上了小話兒。
這幾日在家中待得無聊,秦君恩便尋人在主院的牆上挂了一排的箭靶。
她每日拿着弓箭,從頭射到尾,一百支長箭,一百張靶子,直到射完為止。
這天兒雖然冷,但難得出了回太陽,宋瑾修拿了一張老爺椅來坐在這院子裏。
在秦君恩又中一靶後,他便毫不掩飾的拍手喝起彩來。
“好箭。”
秦君恩回頭撇了他一眼,沒做理會。
宋瑾修搖着在這椅子上前前後後,慢悠悠的出聲道,“氣性兒還挺大,到現在還生本王的氣呢。”
“我不該生你的氣嗎?”
秦君恩反問一句,拉弓放箭,再中靶心,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該生。”宋瑾修笑道,“這氣必須得生。”
秦君恩這回是看也懶得看,只鼻孔出氣的冷哼了一聲。
想起前天晚上,她就在房間裏坐着,這湯藥熬過來送進屋裏,自己還沒來得及去端呢,這商知雪倒好,連滾帶爬的像是生怕有誰搶了她的活計。
結果冒着熱氣的碗身因為太燙,她端又端不住,一個撒手,便灑了秦君恩滿身。
“啊,燙燙燙燙燙。”
秦君恩尖叫着起身,她一邊往後退去,一邊伸手拍着自己衣裳上的藥汁。
商知雪見狀知曉自己闖了禍,便也忙上前來幫着秦君恩善後。
可哪曉得她動手沒能将這衣裳給清理幹淨,反倒是自己裂了的指甲蓋把人家內襯裏的一條紗裙給徹底勾破了。
這裙子是新做出來的,費了不少功夫從江南運過來的新品,秦君恩今天第一次穿,若是旁的丫頭不小心給她弄髒,她大抵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偏是商知雪。
所以手上那個巴掌幾乎是沒有半分猶豫的就揮了出去。
秦君恩這個手勁兒,哪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接得住的,當即商知雪便被一巴掌打翻在了地上,摔在那處,起也起不來。
原是沒來得及發力去罵她什麽,宋瑾修便是輕描淡寫一句。
“不過一件衣裳,犯不着生這麽大的氣。”
原也是犯不着的,但是這句話說出來,秦君恩就覺得怎麽也犯的着了。
于是還不等商知雪心下委屈,再來這男人跟前賣個慘,秦君恩當下便将人給攆了出去,還罰她做了不少事情。
為着這個事兒,秦君恩是憋着氣兒的三天沒和他宋瑾修說話,哪曉得這厮倒好,現下還有臉跟着跑出來和自己裝無事發生。
秦君恩不理他。
宋瑾修見狀便跟着又道了一句。
“我們家王妃為人大度,性情豪爽,布的一局好棋,腦子也是十足的機靈,可本王的用心良苦,你怎麽就偏是看不透呢?”
“你的用心良苦?”秦君恩回過頭來,她陰陽怪氣的同那宋瑾修道,“合着您老人家憐香惜玉,還是為了我好?”
“哈哈哈哈。”宋瑾修爽朗笑開幾聲來,他道,“可不是為了你。”
秦君恩冷他一眼,回身擡手又射中了一箭。
宋瑾修道,“我的好王妃,您仔細想想這事兒,若非本王給你扔了個話頭子,你能名正言順的發這通脾氣,再把那女人發配去洗衣房,給我們全府上下的人都做苦力嗎?”
長箭原是都已經搭到了弓上,秦君恩聽完,仔細在心裏頭琢磨一番後,便又将頭轉了回來。
她盯着宋瑾修。
宋瑾修也盯着她道,“想明白了沒?”
“合着你,是故意的?”
“那可不是。”宋瑾修得意洋洋的坐在搖椅上道,“你看本王活像那般憐香惜玉,色令智昏之人嗎?”
秦君恩故意道,“我看着倒是挺像。”
“嗯?”
宋瑾修的語氣裏已表示了反對意見。
秦君恩扔了手裏的弓箭,她把宋瑾修說過的話仔細拿回來再琢磨一遍,倒也是那麽回事兒。
“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那不然呢。”
秦君恩樂了,腦子裏突然冒出來幾個新點子,便忙跑來宋瑾修的身邊,蹲在這位爺的眼跟前,賣力的給人捏捏腰,又捶捶腿。
“那你,再幫幫我?”
宋瑾修微眯着眼睛,只做得一派享受的模樣問,“說吧,你又想些做什麽?”
秦君恩道,“原是我這火氣還沒撒完,可又怕一次太過,這府裏的下人們還當着新王妃是個瘋子,又惡又毒還不近人情,至少上一回的事情,她們還能議論幾句,這次因為王爺的不是,所以王妃才與那女人生氣的。”
宋瑾修聽聞後便笑了起來,“你倒是機靈,還曉得把過錯往本王身上推。”
“你是王爺嘛。”秦君恩道,“王爺花心,王妃善妒,咱們這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陽光暖洋洋的灑在身上,宋瑾修這常年沾着寒氣的手都難得見了些暖意。
他睜開眼來,拿手敲了一下秦君恩的額頭,便是無奈道上一句。
“你啊!”
秦君恩抱頭偷笑,她自是知道宋瑾修不會拒絕自己。
商知雪在洗衣房裏從早洗衣服洗到了晚,渴了喝些涼水,餓了便啃上幾口饅頭,這苦日子也不是沒過過,原是有幾分認命了的,哪曉得正當自己坐在這石頭上休息的時候,突然有人突然端了熱湯熱菜的進了這院子裏來。
“商姑娘,快來。”
常年在宋瑾修身邊伺候的小厮,将手中的飯菜擺在了石桌之上,
商知雪見狀,有些遲疑,但還是邁着小步走上前來。
小厮道,“咱們家王妃脾氣不好,王爺也不願意前去招惹,知道這廂白白委屈了你,心下也是過意不去的,于是特意吩咐我去廚房給你端了些熱菜熱湯來,快些吃吧。”
原是不覺得什麽,現下聽了這番話,倒是還委屈起來。
商知雪只拿着袖子擦拭眼角,這眼淚便是‘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
“王爺的好意,奴家心領了,可王妃也屬實是有幾分欺負人,我來王府本也不是自願,她何故做得這般與我敵對,倒像是我要與她争奪王爺的寵愛一般。”
“王妃出生官宦之家,父輩兄輩皆是有軍功在身,從小受盡寵愛,難免生的驕縱一些。”
“她那何止是驕縱。”商知雪埋怨一句,“若不是有王爺在,我看她是恨不得弄死我才好。”
“王爺說了,天氣涼,這飯菜放久了便要涼,你瞧你一個姑娘家,弱柳扶風的,若是病倒還更麻煩,快來先喝碗熱湯,也不枉我家王爺一片好心。”
商知雪将面上的眼淚擦掉,她點點頭,伸手接過小厮遞給自己的湯碗。
該是剛剛才出鍋的食物,熱氣騰騰,端在手裏都是熱乎兒的。
這熱氣往眼睛裏一冒,原是想起宋瑾修的模樣來,這商知雪便又覺着幾分傷心。
眼淚直往湯裏掉去不說,一時嗚咽的厲害,這湯汁都順着嘴角還流出來不少。
“好了好了,王爺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見着至少服下了一口熱湯,小厮便也不再勸她吃些別的什麽東西,只抖了抖自己胳膊上還挂着的一件狐皮披風,小厮一揚手,便将這披風給商知雪蓋在了身上。
“你也別覺得委屈,我伺候王爺這麽多年,府裏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還是頭一回見他對哪個下人這麽上心的。”
這披風是冷的,該是剛從櫃子裏拿出來。
但在被包裹住之後,這暖意便是瞬間将人緊緊環繞。
銀狐皮在領口一圈,輕輕繞着自己的脖頸,掃在臉頰上還有些酥麻感。
商知雪聞了聞這披風的味道,帶着些梅花的清冽香氣,倒是讓人心下安不少。
于是姑娘動了些心思,便輕聲與那送信人道上一句。
“王爺的好意,知雪收到了,勞煩小哥這廂回去,代奴家好生替他道聲謝。”
話畢還抽了一支自己發間的珠簪。
商知雪将這物件交至人手中後,還不忘拿手按下對方的五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