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要讓花轎繞着全城都走一圈
雨越發下的大了。
宋承治原是想往臺階上站一步躲躲雨, 卻不曾想晉王府的人卻将他攔下道。
“王府重地,未得通傳,恕屬下不能放行。”
身邊的小厮聞言, 便賠着笑臉上前去巴結。
“我們也不進去, 只是躲個雨,您看這雨下的這樣大,把我們家皇子淋濕了也不合适吧。”
府上守衛面無表情, 只堅決道, “不行。”
小厮又要說些什麽,宋承治卻突然擡手将人一攔。
“不礙事, 十七皇叔為人謹慎, 他定的規矩,我們做晚輩的自是應該好生遵守。”
嘴上講的謙遜, 心下卻是恨的直咬牙,不知道将他宋瑾修給翻來覆去的罵了多少遍,這才能壓制住自己心頭的火氣。
皇都城本就多風多雨,天氣算不得好, 尤其現下還在冬日裏,雖見了些暖意,但這風雨拍打在身上卻還是冷的。
宋承治的馬車不能停在王府門口, 也不敢貿然離去,于是只好在這府門前平白受着凍。
要論起做事, 他倒是個夠能忍也十分有耐心的主兒,這一點秦君恩是自愧不如。
若非提早知道了這個玩意兒是怎樣壞的東西,想必就算前世自己,不幫忙,他除卻往上之路會走的艱難一些之外, 也未必不能成事。
待到天黑之後,王府大門突然由人推開。
宋承治原是以為接他的人出來了,眼底裏剛剛亮起些光後,便是瞧見,也聽見這秦家的姐妹們一路歡喜的朝外走來。
秦家的車馬,也由着府上下人拉至王府門口。
“這不是七皇子嗎?快快,快來拜見七皇子。”
二姐瞧見人,便率先喊了一句。
陸小少爺跟上前來,他收起為四妹打的那把油紙傘,也恭恭敬敬的對着宋承治做了個拜禮。
“陸灏軒見過七皇子。”
餘下女眷皆是微微屈膝,只在這面上做的恭敬。
宋承治難免覺得有幾分難堪,畢竟比起身份,自己再如何落魄,也是皇室子女,自然要比這幫官宦之家的兒女要尊貴的多了。
不過如今這個場面,卻屬實是嘲諷的厲害。
身為皇子的自己身攜一名小厮站在王府門外,平白受着風吹雨淋,狼狽的不像樣子。
而那秦家衆人卻幹幹淨淨的站在王府之內的臺階上,由府上下人替他們撐着傘,個個公子小姐的派頭做足了,卻還假惺惺的同落湯雞般的自己行禮。
宋承治實難不多想,實難不去恨。
這幫子人定也是來故意瞧自己的好戲罷。
“胡鬧,真是胡鬧,就算我在聽戲,你們自也該進來通傳,哪有放着七皇子在外站了兩個時辰,還淋着雨的道理,這若是傳出去,外人要如何看待我秦君恩,又要如何看待晉王。”
待到府上下人後知後覺出門來接時,宋承治已經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秦君恩坐在主堂喝茶,做得一副着急模樣在訓斥家中下人,宋承治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跟着勸上兩句。
“秦姑娘不必多心,在下作為晚輩,就算是在府門外再多等皇叔兩個時辰,那也是應該的。”
“別以為有七皇子替你們說話,便是可以不挨罵了,這個的奉銀,大家全要扣掉一半。”
話畢回頭瞧了宋承治一眼,秦君恩又道,“還不吩咐人去熬些姜湯,再找兩件幹淨的衣裳來給七皇子換上?”
“是。”
府上的丫頭們挨了罵,又彎着腰匆匆退下堂去。
宋承治原是脾氣也不好,但奈何偏是個能忍得的性子,如今這番瞧見有人替自己出氣,心下也算是舒服了一些。
于是待秦君恩将下人全部趕走後,他才輕聲道上一句。
“多謝秦姑娘。”
秦君恩坐在椅子上,只管盯着人笑道,“七皇子別怪罪,我家王爺就是為人太好,才慣的這幫子丫頭下人們不懂規矩,我自進門以來,罵她們不曉得罵過多少回,竟然今日還會再犯這樣的過錯,若是不好生責罰一番,她們日後還長不了記性。”
宋承治聽畢,只輕輕點了點頭,別人家的家事,他倒是也不好插嘴多說一句什麽。
秦君恩便又道,“不過今日這麽大的雨,七皇子來我府上可是有什麽急事?”
“倒不曾是有什麽急事。”宋承治道,“只是聽聞十七皇叔自北疆回城之後,身體就一直不是太好,我作為晚輩,自然該也是要上門來瞧一瞧的。”
秦君恩點點頭,她道,“七皇子有心了。”
宋承治問,“怎得沒見皇叔出來?”
秦君恩嘆下一口氣道,“王爺病的嚴重,自北疆回來便開始便高燒不退,這病到今日也不曾見好,什麽大夫什麽方子的都瞧過看過了,全都沒有用。”
宋承治眼底裏稍顯幾分疑惑,卻像是不信。
“十七皇叔病的這般厲害?”
但前兩日從晉王府發出來的那封公函,可是震驚了朝堂一衆人等,就這也是一個卧病在床的病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當然厲害了,他只說自己活不長,要趁着現下意識還清醒,要多為百姓江山做點事呢。”
那這是,這該是沒有争奪皇位的意思?
宋承治略有遲疑,卻也不好直接将此話給問出口。
他将自己的嘴張張合合好幾次,面上像是想笑,又像是憂愁,卻是被秦君恩瞧見,便及時解了他這個圍。
“卻是王爺前兩日還在念叨着七皇子,沒想到今日,七皇子便是及時來了。”
“念叨我?十七皇叔念叨我作甚?”
“還能作何,還不就是這天下,百姓,江山那點兒事嗎?”秦君恩道一句,又突然收了嘴,她擡眼去瞧宋承治,小心翼翼道,“這原是不該我說的,不過我想告訴七皇子應該也不礙事。”
宋承治好奇,便去問,“姑娘有何事要同我講?”
秦君恩道,“我先告訴你,你可別同別人說了去。”
宋承治連忙點頭。
秦君恩便說道,“王爺近些日子身體糟糕,又聽聞聖上也病倒在了床榻上,而那太子爺卻是個難成大事的,南北二疆的戰事又始終定不下來,說來他原也孤身一身考慮不到太多,彈如今與我在一起,又怕自己走了後無人幫扶秦家,于是那日便提起說想自己扶持一個人上去,日後也好有個人能替他将我照料着。”
這話講來哀怨,秦君恩還假意拿着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宋承治聽畢大喜,甚至也不待秦君恩講完,他便是明白過來這意思是,宋瑾修有意要出手扶持自己了。
于是顧不得自己這周身濕透,只将衣擺一撩,便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宋承治拜倒在地,“承治有幸得皇叔信任,定當不負重托,皇嬸放心,日後就算朝堂權勢有變,承治拼死也會護住皇叔,護住秦家。”
秦君恩垂下眼,她的目光透過袖口邊,直直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宋承治那邊瞧了去。
心裏想起那日從北疆回來,她在一片蘆葦蕩中同宋瑾修說過的話。
“若是我們秦家起了反心,這朝中上下怕是還真無人奈何得了,再加上王爺手裏還有一道先帝下發的遺诏,我們要名正言順坐了這個皇位也不是不可以。”
“你還有別的想法?”
宋瑾修騎着馬,在夕陽的餘晖之下與她說着話。
“但照遺诏內容,若是聖上并未有對您趕盡殺絕的意思,貿然去争權奪位,也難免會被後人所诟病。”
秦君恩說道,“我們或許需要,一柄殺人的刀。”
宋瑾修接話,“也需要一面擋刀的盾。”
兩個體面又有風度的壞人,只在瞬間達成共識後,相視一笑,宋瑾修還說她秦君恩。
“這也未免太卑鄙了。”笑過又道,“不過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秦君恩将宋承治從王府送走之後,屋外的雨已經停了下來。
她客客氣氣的收了對方帶來的禮物,拿了宋瑾修用不上的衣裳給人換上,又送了些府裏不值錢的糕餅,然後看着宋承治跟抱着什麽珍寶似的就爬上了自家馬車回了家去。
宋瑾修身體确實一直不見好,不過也沒有秦君恩說的那麽誇張。
他還是有些咳嗽,但在秦君恩的據理力争之下,這人終于肯開窗通風了。
以往最是畏寒,但凡過上點兒病氣,這腦袋便是要疼個好幾日的。
誰知如今往北疆走了一趟,這毛病還好了不少。
秦君恩拿着繡娘新做的銀鼠皮披風,進了屋子裏來,她小心将房門合上,便見宋瑾修還站在書桌前,将那窗戶推開,擡筆在畫着些什麽。
“窗戶開那麽圓,當真是不嫌冷呢?”
進門便責怪了他一句,秦君恩上前,小心将披風給人蓋在身上。
宋瑾修今日心情見好,他伸手拉着秦君恩的手指往前,“快來瞧,本王今日畫了一整天的。”
“這是什麽?”秦君恩指着畫說,“一個姑娘,沒有臉面,穿着一件大紅喜袍。”
宋瑾修笑着敲了她一個腦蹦子。
“這是本王親自為你繪的一件嫁衣,看看喜不喜歡。”話畢又從桌面再抽出一張來,“這是背面。”
說來也是諷刺,前一世嫁了人,做了皇後,她竟是連一件體體面面的紅嫁衣都沒有穿過。
這時顏料還未幹,秦君恩拿手指頭沾了一點紅色在指尖。
“好看,樣式好看,顏色也好看。”
宋瑾修将畫拿起,再仔細觀摩了一遍,“那本王明日便送去繡坊,讓她們照着樣子做件一模一樣的來。”
秦君恩點頭道,“這次出嫁,我定是要風風光光的。”
宋瑾修問她,“你要如何風光?要不要本王請了全皇都的百姓來這府上吃席。”
秦君恩笑,她搶了宋瑾修手裏的畫來瞧上一遍,又說,“你倒是想請,可是這晉王府才多大的地方,稍稍來一些客人便是站不住腳了,哪裏還容得下全城的百姓。”
宋瑾修道,“他們進不來,本王便将這喜酒挨家挨戶的擺進他們屋子裏去。”
“還要讓花轎繞着全城都走一圈兒。”
“還要給每個小孩子都發上兩大包喜糖喜餅。”
“還要包上許多紅包,花轎一路走一路撒。”
“還要做上十萬只紅燈籠,挨家挨戶送出去,大婚當晚,本王讓整個皇城都亮起紅色。”
秦君恩聽畢歡喜不已,她該是樂的,樂的都不忘拿起袖口來擦拭自己濕潤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