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本是死了,但一睜眼,便又
宋瑾修夜裏做了個夢,那個一襲紅裝,黑發高束的姑娘,腰間挂着一把長劍,意氣風發的自他車馬旁而過。
他本是死了。
但一睜眼,便又活了過來。
上一世衆子奪嫡,未曾想最後做了皇帝的竟是那個地位最低賤,也最無母族勢力扶持的老七宋承治。
宋瑾修本是對這個侄兒沒什麽太多的看法,他日日守在自己一方小院裏,不争不搶,拿了一道父皇留給自己保命的诏書,就這麽将日子一天天拖了下去。
後來皇城變天,新帝野心勃勃,上來便削了一衆藩王,其中便有他宋瑾修。
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時,他還在府上喂魚。
有朝中重臣刻意前來拜訪道。
“王爺,新帝登基後對舊部勢力痛下殺手,朝中許多功臣元老平白遭了災禍,您看看若是有不妥之處,是否還需出面與新帝交涉一番?”
好幾位重臣都知道,先帝的诏書,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威脅到了晉王的地位,那麽晉王便可直接取而代之。
宋瑾修不是愛與人争搶的性子,再加上身子本就帶病,想來日日清閑也并無不可。
再加上看宋承治當下只對權勢出手,并未傷人性命,想來天子登基,選用心腹之人上位也是理所應當,所以他便未曾插手。
一直保持這樣的局面,直到秦家遭了難。
元老重臣接連慘死,但凡是帶了個秦字,抑或是和他秦家沾親帶故,那便無人落得個好下場。
新帝這一招,排除外戚,衆人心中倒也知曉。
只有宋瑾修終是不忍,且不論秦家有功,就單是看那無辜之人的慘狀,便也不能袖手旁觀。
Advertisement
當日朝堂之上,常年抱病深居的晉王竟是露了面,言簡意赅,只道秦家世代忠良,不該落此下場。
而宋承治卻是不聽,他不僅不聽,還當衆數下秦家十來樁罪狀,其中便有她秦君恩心窄善妒,為後無出,欺壓後宮,不配坐得這母儀天下之位。
那時身上的病已更加重了些。
宋瑾修乃早産兒,大約在母親腹中七個月便意外降世,難得保下一條命來,身子骨是打小就不好,常年變個天,吹個風,或是落個雨,他都要渾身難受的高燒一回。
也是身體經不住,否則宋承治這個皇位是不可能坐得穩。
宋瑾修只是不值,倒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秦家,為秦君恩。
身在朝堂,手握重權,卻偏偏救不得人,宋瑾修身子難受,心裏難受,一來二去,這病便更加重了幾分。
後來聽聞秦家衆人,死的死,傷的傷,被發配充軍,被打做軍/妓,被送至匈奴做俘,就連一個打雜伺候的丫頭都受了烹煮之刑,個個都死的慘烈。
宋承治這把火越燒越旺,像是受盡屈辱之人一朝得勢,便發了瘋的要懲罰身邊所有人似的。
就連宋瑾修,這位先帝在時都要禮讓三分的藩王,也被他宋承治一紙诏書貶至幽州。
那日是要走的,馬車裏裝滿了行李,可惜還未動身,便接到了皇後娘娘自刎于長樂宮的消息。
宋瑾修忽的一口熱血噴出,終是沒能走成。
衆太醫在晉王府跑進跑出忙于救治之時,宋瑾修迷迷糊糊的倒似又瞧見了那位紅衣女子。
她騎着高頭大馬,腳上踏着赤金履靴,頭系一條紅發帶,半□□外之物也未帶上,只攜了滿身秦家忠烈的光環,就這麽嫁給了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七皇子。
就這樣的姑娘,你說她欺壓後宮,說她心窄善妒,宋瑾修如何也是不肯信的。
“本王時日無多,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便是未能提早出手控制新帝,才害得他們秦家淪落如此下場,今日這封诏書交于你手,現秦家遭難,衆世家功臣人人自危,你只需要逐一拜訪各家,拿上調兵的虎符,再将此诏書交于他們确認,脫了宋承治的龍袍,為慘死的秦家上下洗刷冤屈,也可保西鄞萬年。”
宋瑾修死時方才二十七歲,他未娶妻,膝下也無子,唯獨收養了前太子,後又被宋承治害死的侄兒之子。
将這封诏書交出去,也算是傳于正統。
只是沒想自己閉上的這雙眼睛還能再睜開,只是沒想到上天沒能讓他看到秦家冤屈洗清、秦君恩大仇得報,倒是換了一種方式來解開捆住他多年的心結。
宋瑾修又見着了,他又見着了那個騎着高頭大馬,自晉王府車馬前而過的女子。
不過所幸,這一次,她不再是一腔熱血要嫁給七皇子的那個單純姑娘。
----
秦家一早便熱鬧的緊,丫頭奴才們紛紛圍在這堂前叽叽喳喳笑鬧個不停。
秦孝恩打着哈欠出來,剛問上一句。
“你們這麽多人,圍在此處是做什麽呢?”
青果此時正急的團團轉,見秦孝恩出來,便忙一把将他的手給牢牢抓住。
“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今日一早晉王府擡了不少東西出來,說這些都是為要迎娶小姐下的聘。”
“下聘?下什麽聘?什麽下聘?”
整整慢了半拍,秦孝恩才反應過來。
他邁腿朝前跑上兩步,又被這堆滿主堂的聘禮給駭的合不上嘴。
有婢女手裏拿着信箋道,“少爺,這聘禮清單都在此處了,奴婢剛剛點了一回,東西數量都對得上,綠玉耳墜,白金珠簪,金鑲珍珠手鏈,玉蘭點翠步搖,赤金璎珞圈”
“等等,等等。”
沒功夫聽這些沒用的,秦孝恩慌忙伸手叫了停,他問,“這件事兒,大伯知道嗎?”
婢女答道,“大爺知道,早上那晉王府念禮單的人,是當着他面點了一遍才走的。”
“大伯人呢?”
“上街去了。”
“上街?出了這天大的事兒,他還有閑心去上街?”
衆人不言,支支吾吾的,最後還是青果開的口。
“大少爺,大爺是聽說小姐今日要上街去準備婚嫁事宜,所以剛剛抽了一條棍子,喊着要打死小姐的話兒,便才上街去的。”
“”
秦孝恩無語的伸手扶着額頭,“那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上街拉架去,下次再有這種事兒,記得提前叫我起來。”
話畢,衣擺一撩,便是忙裏慌張的向外跑去。
不比家裏人氣的氣,急的急,秦君恩今日心情可是生的極好。
一大早,宋瑾修便遣了長風陪她一道出門來,說是喜歡什麽,瞧上什麽,盡管買下便是,花多少錢都由他來買單。
這倒也不是錢的事兒,主要問題還在長風身上。
且不說這兩人早前便結下了梁子,就長風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也就好睡懶覺,大清早被人拉起來自是不樂意的。
更何況叫他起來還不是為了別的,竟是要陪秦君恩這個野蠻丫頭逛街買東西。
“真是不知道王爺瞎了哪只眼,那麽多世家小姐哪個不比你好,他居然能瞧得上你?”
這話說來刺耳,但秦君恩聽後不僅不生氣,反倒還平添了幾分得意。
她雙手負後,只将将腳下這步子邁的輕快。
“如何?你不服?不服同王爺說去呀。”
“你”
長風氣惱,也不好罵些難聽的,只将這袖口子狠狠一甩,‘哼’過一聲後便将身子給側了過去。
秦君恩心下竊喜,也不和長風多做計較,今日出來,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聽聞宋承治知曉自己跟了晉王,秦家這條路走不通,便又去勾搭起了高相國家的小女兒。
這個女兒秦君恩前世也是認得,還與她做了一場姐妹。
那時她與宋承治已結為夫妻,也不知道那狗男人又給人高家小姐灌了什麽迷魂湯,竟是說服了堂堂相國之女嫁與他做側妃,又回過頭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請求秦君恩準許。
那些年卻也犯過不少傻,傷心難受過,但也好在這高家小姐為人良善,過門後未與秦君恩起過沖突,反而二人相處和睦,關系極好。
只是可惜姑娘紅顏薄命,進府一年懷了身孕,後因難産而亡,母子二人,雙雙沒能活命。
秦君恩恨也是真恨。
她後來知道這一切都是宋承治布的局,也為時已晚。
高家小姐是被他有意害死,轉頭又同人娘家放出話去說,是因為女人之間勾心鬥角起的争端。
只三言兩語便将這矛盾給轉移到了秦君恩的身上,這也是後期,高相一族的勢力為何那般執着于幫他宋承治搬倒秦家的原因之一。
秦君恩今日出門便是得知了這高家小姐今日也有行程的緣故,便一早帶着人來這香膏鋪子裏等着了。
果不其然,她剛與長風鬥完兩句嘴後,便瞧見一身着藍色素裙的姑娘,安安靜靜的邁入了門來。
“高小姐。”
大大方方擺着手同人打了招呼。
高家小姐好奇擡頭,瞧見秦君恩的眼裏也帶着些迷茫。
“我叫秦君恩,是鎮北将軍府秦家的閨女,前段時日剛從北疆回來,我父親是秦蕭,大伯是秦劍,爺爺是秦淮安,哥哥是秦孝恩,你沒見過我,不過我卻是認得你的。”
秦家鼎鼎大名,做個自我介紹,高家小姐便自是明了。
于是姑娘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點頭同她笑道,“原來是秦家姐姐,早前便聽聞過你的大名,竟是今日才見着一面。”
“不礙事,不礙事。”秦君恩熱切的将人雙手握住,“相遇既是有緣,今日你來此也是買香膏的,要不我送你一盒吧,你随便挑便是。”
“多謝姐姐好意,倒是不必了,還是你挑一盒,我送你吧。”
“那哪行,你都叫我姐姐了,哪裏還有讓你送禮的道理。”秦君恩話畢,便是不管不顧的拿了兩盒香膏一并塞進了高家小姐手中,“收好了,可莫要再來推辭。”
“這多謝姐姐好意。”高小姐這才收下,不過手裏拿着兩盒覺得不合适,便又說,“姐姐送我一盒便好。”
說着話,便将手中那一盒又交還到了秦君恩的手中。
秦君恩手裏拿着這香膏,臉上笑的良善,心裏卻憋着壞兒道,“這一盒不是給你,是給那七皇子府上那位商姑娘的。”
高小姐像是頭一回聽見這個人,她好奇問道,“商姑娘,誰是商姑娘?”
秦君恩道,“你這番不是要同那七皇子一起游船去嗎?”
高家小姐點頭,“是要和七皇子一起游船去,不過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秦君恩道,“是七皇子告訴我的呀。”
高家小姐更疑惑了,“七皇子為何要告訴姐姐這個?還有那商姑娘究竟何人,姐姐為何要我去轉送這香膏?”
秦君恩笑了,用長風的話說,就是笑的可賤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