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宋瑾修下山的時候天色才方見亮。
随侍小厮知曉他的作息,便是一早拿了幹淨衣裳來這池子外等候。
深山的夜,初起的晨,早晚風涼,怕是有人見着也不敢信,這般天氣竟會有人披着厚貂鬥篷。
宋瑾修腳下步伐緩慢,下山走的是另一條路,階梯稍緩,也離佛堂更近幾分,身形高挑卻也纖弱,步子邁大了甚至腳底還會輕晃兩分,像是站不穩。
“王爺的手還是這般涼。”小厮往前遞上手巾的時候無意碰着那指頭,語氣裏盡是擔心道,“還好今日君兒勤快,天還沒亮就去挎着籃子去那山頭挖了野參,說是挖到好長一條,湯藥已經在鍋裏炖着,王爺回去就能喝。”
“又喝?”宋瑾修和和氣氣的低聲埋怨一句,倒像是在和仆人鬧小情緒,“前幾日的藥苦到我都咽不下去,你們幾個非逼着要我喝,結果都咽進了肚子裏還不是全數被吐了出來?”
小厮笑着道,“那可是神女大人送來的藥,再苦王爺也得喝啊,您看,這藥即便是全吐了,可被仙氣沾了體,您立馬就能走能跳不是?”
“咳咳咳..........”
談笑間無意嗆了一口風,宋瑾修不敢咳的太厲害,他的嗓子被咳啞過,肚子也咳疼過,現下倒好,一咳嗽這胸/口前的骨頭就疼的不行,可偏是喉嚨口癢,難受,非得咳這幾聲。
只擡起自己瘦弱的指節按住胸/前,那右手整個都呈現一幅病态蒼白,手腕子也細的不像話,從袖口裏穿出來,看細了還能瞧見人在輕微的發着抖。
許是昨日那溫泉水泡的有效果,至少沒像之前那般嗆一口就得咳上小半天,非得把臉給咳紅了,氣給咳岔了,否則那都不算完。
今日宋瑾修只是輕微咳嗽兩聲,便止住了這難受,他打算回了廂房再睡兩個時辰,中午同這寺廟內的方丈一同用過齋飯便要下山回皇城,哪曉得擡腳還來不及踏上這走廊石階,忽而被身後抛出來的一塊兒小石子兒打中肩膀。
宋瑾修莫名回頭。
這一眼。
瞧見天光微亮,晨起的風,栀子的香,還有一襲便裝頭系紅繩的姑娘。
秦君恩擡腳一蹬跳上院牆,雙手牢牢扒住那磚,這石塊兒是從地上撿來的,本是想打宋瑾修的頭,可又怕這病秧子被自己打出什麽毛病來,于是只好改了主意去攻擊他身上那件頗為厚重的玄色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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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塊兒打中的是帽子,人沒覺得疼,但是又能察覺。
山上風大,秦君恩的頭發本也就是随手一紮,此時更是被吹的亂了,正巧宋瑾修回頭,他和牆上挂着的姑娘對上眼,秦君恩擡手朝他揮,朝他笑。
她同他講,“小女昨夜在山頂遇見公子,驚鴻一瞥,心下悸動,只想同公子交個朋友,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宋瑾修薄唇緊閉,半晌無言。
而後嘴角輕勾,只無奈笑出一聲。
決心做這件事情之前也有過深思熟慮,想來自己已入了該婚配的年紀,前幾日雖然裝沒看見,但是隔壁幾家副将侍郎大學士家裏請來替他家小公子說親的媒婆,秦君恩還是撞見了幾個。
家裏條件好,自己又頗受長輩重視寵愛,大伯回回出門去遭人逮着都得被問上兩句,‘你家那小女将軍可有着落了?’
要說自己也不是什麽香饽饽,可偏是被人惦記的厲害,哪怕秦君恩自己私心想做這個縮頭烏龜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長明年最短今年,大伯一定會想法子将她給嫁出去的。
想着反正不嫁宋承治她秦君恩也得嫁其他人,與其等着大伯給自己找夫婿不如主動出擊。
宋瑾修這厮雖然病病殃殃沒什麽本事,可好歹是個晉王,權力大背景硬地盤廣,模樣不錯又斯文懂禮,最主要最主要最最主要的是,他活不長呀!
而且前世也算于秦家有恩,雖然沒起到什麽作用,但是好歹在衆人對倒臺的秦家避之不及的時候,他還能帶頭站出來。
就單憑這一點,秦君恩也覺得自己有必要陪去人家身旁照顧伺候。
何況旁的不說,就這弱雞模樣的家夥,秦君恩單手就能拎起七八個,掌控個他還是綽綽有餘,也不怕被人極限反殺,再說自己如果做了王妃的話,宋承治那狗東西不就得規規矩矩低頭再叫她一聲皇嬸嗎?
如意算盤打的響,秦君恩臉上的笑容便開始逐漸放肆開來。
宋瑾修不說話,他只是笑,搖頭搖的有些無奈,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笑過之後便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那般轉身回了自己的廂房。
不比兩位當事人毫無波瀾起伏的心情,倒是宋瑾修身旁那小厮被吓了好大一跳,只送自己主子回了房間,宋瑾修脫下來的鬥篷他都沒來得及去接便快步再跑回牆角邊去問。
“姑娘是哪裏人?”
秦君恩還想不明白這宋瑾修是什麽反應,她正發着愣,看見有人來才又蹬了蹬腳,再攀上了牆沿幾分,姑娘家眉眼之上半分羞赧也沒有,聽見有人問也只理直氣壯道。
“我?我姓秦,皇城東湖人。”
“東湖?”小厮一驚,又上前一步道,“姑娘便是秦老将軍府上的那位小将軍?”
“對,就是我。”
在确認對方身份後,小厮眼底逐漸沾染幾分欣喜,想他家主子若不是身體狀況不好,不知道早哪年就能娶個蕙質蘭心的姑娘回家,留在身邊妥善照顧,運氣好也許還能留下個一兒半女。
盡管如今權勢也有,若真想成婚并不是難事,可與宋瑾修而言,他卻又并非真心想去強迫。
早些年也有見過幾個姑娘,明面上各各都是點頭同意,可是相處之下,哪怕只聽見幾聲咳嗽,那眉眼之上都會流露出幾分不樂意不情願來,像是靠近藥罐子自己就也會被傳染似的。
別說留在身邊伺候,看見吐了藥吐了血便捂着嘴逃的遠遠。
這一來二往的,宋瑾修便也沒了這份心思。
索性門一鎖,眼一閉,自個兒專心在家養起了病。
倒是秦君恩這麽送上門來的頭一個,姑娘家看起來性格又好,活潑開朗,正是和他家主子那陰沉沉的模樣互補。
宋承治早上正在房間裏喝粥,腿腳處的傷重新上過藥休息一夜後今早起來便不怎麽疼了,心裏正高興着宋瑾修昨夜答應自己的事情,如今巴不得立刻早早下山去,九書六禮,八擡大轎,立刻結了這門婚事才好。
“你知道嗎?昨天跟着王爺車隊回來的那位姑娘,今日一早□□跳進院子裏,說是一見鐘情要嫁給他呢。”
“誰啊?”門外路過的丫頭們聊着閑話,語氣之中不乏驚訝,“那姑娘不是七皇子的朋友嗎?”
“我也以為她和七皇子是那種關系,可是............”
腳步聲漸遠。
話音是一字不差的全數落進自己耳朵裏,宋承治手臂還保持着執起勺子喝粥的姿勢,臉上的笑容卻僵硬無比。
手指一抖,湯勺落進碗裏,濺出米粒還蹭了些在袖口之上,宋承治頭腦發蒙的起身朝外跑去。
祈福時日已滿,今日正當下山歸家,莫名其妙撞上這等事情,在衆人的意料之外卻也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宋瑾修看着在屋子裏進進出出整理行裝的下人們,個個進出都捂着嘴笑,還時不時朝他身後望去。
秦君恩這姑娘倒是有意思,說起情/愛之事卻也沒有半分嬌羞的模樣,坦坦蕩蕩告白玩的跟下戰書似的。
早上自己不開口,換了別人來怕是早就挂不住面子跑掉,她秦君恩倒好,看見下人來還和下人聊了好一陣兒,見不着人就在院子裏不肯走,門一開她就跑進來守在身邊。
一句“我見着你就喜歡你,今生絕非你不嫁了”這樣的話也說的義正言辭。
宋瑾修并非想談情愛,昨夜秦君恩一到溫泉池邊他便是曉得,說出那句要替宋承治提親的話也不過是激她一激,算是小心眼的報一回上次那丫頭劈他一掌的仇。
宋承治心裏打着什麽如意算盤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單是秦家姑娘昨日表現便是能瞧出她與這七皇子并無情義,就算自己出面說一門婚事,想來人家姑娘不願意便也罷了,從頭到尾沒琢磨過威逼利誘之事,哪曉得人轉頭一腳倒是跑來自己門前喊着要嫁。
宋瑾修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這回是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渴了?”
眼力見倒是快,擡手剛碰着面前桌案上放着的紫砂壺沿,一雙小手便是快自己一步的伸手将茶壺拎起,秦君恩做事麻利果斷,半分猶豫遲疑都沒有,起身跟一陣風似的,哐哐兩聲,杯子裏便盛滿茶水。
宋瑾修擡頭看秦君恩一眼,姑娘家笑着沖他眨眨眼睛。
“手疼?我喂你。”
手掌心裏的傷應該是昨晚留下的,只是拔出了硬刺,拿水清洗後便是連藥也懶得上,更別說還會做包紮,宋瑾修不過是還未伸手,秦君恩便已經‘體貼’的伸手抓起茶杯,将杯沿湊至他的嘴邊。
本想伸手去攔,可是看見那稍有些紅腫發炎的掌心時,宋瑾修便也沒再拒絕。
水倒是沒喝,他伸手接下後再放回了桌面上,伸手指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宋瑾修輕聲道了一句,“坐吧。”
秦君恩大剌剌的一屁股坐了下來。
宋瑾修再指指她的手,秦君恩便又毫不在意的将手放到桌面上。
宋瑾修問,“怎麽弄的?”
“昨晚想摘花。”
“摘花傷的是手指。”
“我沒瞧清,就一把抓了上去。”
“藥也不擦?”
“哪有藥呀。”秦君恩嘟囔着抱怨一句,“有酒就好了,拿來沖一回手,保管三天之內結痂愈合。”
“用酒不會太疼嗎?”
“疼,但是還不至于受不住。”
從衣襟裏抽出自己的方巾,看這姑娘毛毛躁躁跟個男孩兒似的,宋瑾修想她也不會給自己包紮傷口,于是将絹兒對折後,他小心将秦君恩手心傷口包好再打上小結,期間盡量避免指尖接觸,可誰知秦君恩眼底發亮,卻是在他最後抽手要走的時候反手一把将對方的手指給握住。
“娶我吧。”
她這樣說。